“可是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

“人也一样。”卓东来说,“完全一样。”

“哦?”

“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变的。”卓东来说:“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一点。”

“就像是参了水的酒?”

“所以你就让高渐飞偶然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像水一样的人?”

“是的。”

卓东来说:“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司马又大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司马超群是永远不能败的。”

二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奘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仿西域浮屠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高渐飞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小高心里也没有阴影。他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的手里还有剑,一柄用粗布包着的剑,一柄很少被人看到过的剑。

只有剑,没有箱子。

箱子并没有被她带走,她不该走的,可是她走了,她本来应该把箱子带走的,可是她没有带走。

箱子被小高留在那间小屋里了。

应该留下的既然不能留下来,不应该留下的为什么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卓东来和司马超群。

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雪白,黑的漆黑。

司马超群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子的。

——明显、强烈、黑白分明。

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中,所有的荣耀光芒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卓东来只不过是他光芒照耀下的一个阴影而已。

卓东来自己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永远都默默的站在一边。永远不会挡住他的光亮。

小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司马超群那双灵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如果他能走近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也许就会看见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红丝,就好像一丝丝被火焰从心里燃烧起来的鲜血。

可惜他看不见。

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司马超群。

“你就是高渐飞?”

“我就是。”

司马超群也在看着小高,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

大雁塔下虽然没有阴影,可是他整个人都虾像被笼罩在阴影里。

司马超群静静的看了他半天,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东来没有阻拦他,卓东来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高渐飞却扑过去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司马说:“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他的冷静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因为你这个人已经是个空的人,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口空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胜?

这道理无论谁都应该明白的。

只有小高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是空的,一个空的人还会明白什么道理?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解他的包袱,这个包袱不是空的。

这个包袱里有剑,可以在瞬息间取人性命的剑,也同样可以让别人有足够的理由在瞬息间取他的性命。

司马起群的脚步虽然已停下,目光却到了远方。

他没有再看高渐飞,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拔剑时,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他也没有去看卓东来,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对这种事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自己眼里却已露出种淡淡的哀伤。

——如此值得珍惜的生命,一到了某种情况下,为什么就会变得如此被人轻贱?

他的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波”的一声响,长剑吞口上的崩簧已弹开,可是司马超群的剑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雁塔上忽然流星般坠下一条人影。

从塔上坠下的,当然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连司马超群都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见一条淡灰色的影子落下,带起了高渐飞。

于是高渐飞也飞了起来,不是渐渐飞起来的,而是忽然间就已飞鸟般跃起,转瞬间就已到了大雁塔的第三层上。

再一转眼,两条人影都已飞上了这座浮屠高塔的第七级。

然后两个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司马超群本来想追上去,却听见卓东来淡淡的说:“你既然本来就不想杀他,又何必再去追?”

三雪已经停了,老僧来奉茶后又退下。

有时来,有时去,有时落,有时停,无情的雪花和忘情的老僧都如是。

人呢?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超群却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张禅床上,喝他那瓶还没有喝完的冷酒,过了很久才忽然间卓东来:“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