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老远的跑来,”熊浩摊着手,“你就打算让我跟你一直这么站着吗?”
王鲲鹏伸出手,比划着树林里,“没什么好招待,只有石头能坐。”
熊浩走到了树林中,坐到了青石上,看见了刚才王鲲鹏没有抹尽的棋盘,“都说寂寞英雄独饮,没听说过独自下棋的。”
王鲲鹏摇头,“弄不了。”
熊浩看了看地下,“其实我也喜欢下棋,但是下棋是一个很讲究的事情啊。”
王鲲鹏问:“下个棋而已,随便在地上画十九道格子,就行了,我师父师伯,连画格子都免了。你难道还要讲究让人在旁边给你端茶倒水才肯下棋。”
“我没资格跟你下,”熊浩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但是要跟你下棋的人,需要棋盘……”
王鲲鹏听了这句话,眼睛看着地面,头并不抬起来,熊浩是来跟自己下最后的通牒。七星阵法第一轮的对手已经差不多过去了。除了天枢的宋银花,张元天在第一轮已经全部失算。
现在熊浩巴巴的跑到了七眼泉,当然不是来跟王鲲鹏叙旧的,果然打了招呼之后,就直入正题。
“棋盘被我藏起来了,”王鲲鹏说,“张真人要来找棋盘,就凭本事来拿。”
“四大家族的魏家,苗家,钟家,和你们诡道都是西南外道,黄家跟你们诡道渊源很深,清静派方浊是老严给你留下来的,炼外丹的申德旭是当年孙拂尘的副手,你还找了一个徒弟邓瞳。”熊浩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把七个星位都说了,“也难为你临时凑齐了这几个镇守星位的家族和人选。”
“我知道在张真人的眼中,他一定看不起我们这些道教外道,”王鲲鹏说,“可是我既然把他们都请来了,而且他们都愿意跟着我帮忙,我没有理由,半途而废。”
熊浩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受了张元天的指派,过来向王鲲鹏询问棋盘的下落。
而棋盘,就是长江里被申德旭发现的那块巨大的铁板。
那块巨大的棋盘,被赑屃和傲天一直守护的巨大铁板,隐藏在浩浩长江之中,三峡古道其余的入口已经全部被封闭,只剩下了赑屃和傲天守护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必须要由棋盘来开启。
王鲲鹏和张元天都在暗中留意铁板的下落。没想到无意中被打捞铁锚的非法打捞者在长江里捞到了棋盘,
万幸中的万幸,申德旭立即接手了这个铁板。并且请来了长江上的治水人,还第一时间通知到了王鲲鹏。
如果申德旭通知王鲲鹏的时间晚两天,张元天就得到了消息,抢在王鲲鹏之前,把申德旭控制,得到铁板。然后根据铁板进入古道。
这样张元天就能够去面对梵天孙六壬。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申德旭请来了王鲲鹏,王鲲鹏在张元天赶来抢夺铁板之前,把铁板重新放入了长江里的某个地方。
但是铁板既然重现,隐藏在江底千古棋盘已经重见天日,张元天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王鲲鹏隐藏了铁板之后,知道张元天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铁板从长江里找出来,王鲲鹏被逼到了绝境,只能布置七星阵法老阻拦张元天抢夺铁板,他毫无选择的余地。
这些事情,熊浩当然也是十分的清楚,熊浩叹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就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图个什么?”
“因为我决不能让张元天进入古道,再去面对孙六壬。”王鲲鹏摇头,“这个是我决不能允许的。”
“你有没有想过,”熊浩说,“如果的你做的这一切是错的呢?”
“梵天的能力太强大,”王鲲鹏说,“这个位置,不能给一个想改变规则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熊浩逼问,“难道你接触过梵天。”
“是的!”王鲲鹏知道决不能把徐云风吐露出来,于是说,“我见过。”
“原来如此,”熊浩明白了,“可是你竟然没有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也不知道原因,”王鲲鹏开始掩饰,“也许我当时变傻了吧。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脑袋却一根筋。”
“我真的想不明白,”熊浩说,“你如果真的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层面,你一定不会拒绝。你既然拒绝,就绝不会摆下这个七星阵法……你现在一定非常后悔你当初的决定。”
“是的,我后悔了,”王鲲鹏抬起头,“那又怎样?”
熊浩沉默很久,对王鲲鹏说:“我以为我很理解你,看来我错了。”
王鲲鹏恨恨的说:“你知道我现在每天要骂多少遍吗,当初那个傻逼,竟然放弃了这个选择,如果我当时不犯傻,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熊浩的眼光和王鲲鹏对视,“我自己本事一般,但是我看人的眼界很高,天下道门众多,术士无数,真的能让我敬佩的,除了张真人,就只有你。”
“谢了。”王鲲鹏拱拱手,他知道到了这种境地,熊浩说的一定是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因为铁板的事情,”熊浩摇头,“我一定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不敢当。”王鲲鹏警惕起来,“希望这句话,不是张真人授意你跟我说的。”
“你这么说,就是瞧不起人了。”熊浩笑起来,“就不是我敬佩的王鲲鹏。”
“对不起,”王鲲鹏见熊浩如此坦荡,“很可惜,这就是命了,我们之间只可能是对手,而非朋友。”
王鲲鹏突然暴起,一把将熊浩的衣领提起来,“你扯了这么多闲话,现在跟我说什么朋友,你他妈的配做我的朋友吗?”
熊浩猝不及防,眼睛的的瞳孔瞬间放大,但是王鲲鹏立即把熊浩两眼之间的印堂穴用指头摁住,“你真的觉得你这种蛊惑的手段能用在我身上?”
熊浩挣脱了王鲲鹏的手,退开两步,与王鲲鹏对峙,“你说翻脸就翻脸。”
“我没拜师之前,”王鲲鹏说,“学过催眠,虽然本事不大,但是至少明白一点路数,你从一开始就跟我套近乎,让我惦记和你之间的交情,然后把我的这种情绪放大,希望我就此放弃……我说错了没有?”
熊浩的目的被王鲲鹏揭穿,一时半会缓不过神。
“张元天要棋盘是吧,”王鲲鹏走到一棵树边,折了一根树枝下来,飞快的用树枝在地下画了纵横十九道,“我先跟你较量一下。”
“我知道你是业余四段,”熊浩说,“很不巧,我从小也跟着我师父下棋。”
王鲲鹏伸了伸手,“别废话,我先提醒你一句,你的那套对我不管用。”
熊浩在王鲲鹏对面坐下来,在平位四四路摁了一个坑,“我是客人,我先下不坏规矩吧?”
“不坏规矩,”王鲲鹏在随即画圆圈,落了一子,“你知道我们的诡道的规矩是什么吗?”
熊浩顿时呆住,手指摁向去位四四路的时候,手指在颤抖。
王鲲鹏把一把并不锋利的开山斧扔到了棋盘边,斧头与地面的石头发出了哐啷的碰撞声。
王鲲鹏又落了一子,然后把画圈的手掌伸到熊浩的面前,熊浩看的清清楚楚,王鲲鹏的手掌只有四根半指头,最末端的小拇指只有短短的一截。
熊浩的额头开始冒汗,王鲲鹏却气定神闲。
五个小时之后,熊浩脸色苍白,手掌缠绕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棉布是从他的身上的道袍上割下来的。
王鲲鹏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明明棋力不如我,”熊浩虚弱的说,“却从最开始就跟我发力搏杀,哪有你这样下棋的,跟刚学棋的新手一样死缠烂打。”
“你在意的是你手指头,”王鲲鹏说,“我在意的是我的一条命。”
熊浩明白,原来玩心眼,用气势压倒对方,自己根本就不是王鲲鹏的对手。现在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明明自己的棋力高处对方一截,但还是输了,再比拼法术,多半也是自取其辱。
熊浩颓丧转身,走到湖水边,犹豫着怎么离开。
王鲲鹏在熊浩的身后说:“其实……你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对不对?”
熊浩点头。
“所以这就是张真人和老严的区别,”王鲲鹏说,“在老严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之前,把我往死里整了很多次,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从来没有想过寻求老严的帮助。可是你呢……张元天舍不得让他身边的送死,结果培养出的接班人,就是你这样的废物。”
“这就是你敢跟张真人叫板的理由,”熊浩不断地摇头,“你真的认为你和张真人处在同样的地位了吗?”
王鲲鹏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是的,他没有达到这个层面,但是还有疯子,现在他确定了,张真人不知道疯子的存在。孙六壬为疯子付出了太多,厌胜术,能蒙蔽天运的厌胜术,蒙蔽张元天当然是不在话下。
熊浩的气势已经懈怠,无法跟过来的时候那样,踏水而行。王鲲鹏指点熊浩:“还记得三年前的水闸的位置吗?”
“当然不会忘记。”熊浩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按照当年的布置,在湖水下钉下了木桩,”王鲲鹏说,“你按照水闸的方位,就可以走过去。”
“你疯了吗?七星阵法还不够!”熊浩把身体转过来,“你真的开启了红水阵!你忘记了当年宇文发陈的下场?”
“我上了七眼泉,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当年宇文发陈的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吧,”王鲲鹏说,“如果你刚才跟我对弈,你赢了,我会切掉自己的一根指头,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还有八根指头,指头没了,还有脚趾,脚趾没了,还有耳朵和眼睛,你觉得你是抱着这个决心跟我下棋的吗?”
熊浩心若死灰,王鲲鹏说的没错,法术也许真的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他慢慢的踏上了水下的木桩,慢慢一步步走着,然后对着王鲲鹏说:“王兄,你的本事和毅力我见识了,但是你能确定七个星位的帮手,都能跟你一样吗,七星阵法牵一线而动全局,任何星位出了闪失,你就全盘皆输。”
“尽管放马过来,”王鲲鹏哼了一声,“我们在这里等着。”
“天枢的宋银花要面对的人,”熊浩说,“是祝由科的方巍,他昨天就已经到了官庄。”
王鲲鹏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熊浩的意思,祝由科的法术就是苗家放蛊的克星。祝由十三科,全部靠禳邪治病,苗家放蛊在祝由科的面前,处处受制肘。
祝由科与湘西的魏家不同,魏家是明代之后的后起之秀家族,而祝由科是中土流传已久的传承。是道教在湘西的一股重要的教派。
祝由科很少与外道交往,因为他们从不与魏家、钟家为伍,并且祝由科的法术,处处针对苗家。
而方巍,就是祝由科的一派中最声名显赫的传人。他出手针对天枢,宋银花的确是毫无胜算。
王鲲鹏看着熊浩已经离开,慢慢的坐下来,看着地面上的一小摊血迹,鼻翼抽动。他在担忧一件事情。
如果宋银花不肯原谅当年何欢、何跃两兄弟与苗家之间的恩怨,魏如喜就算是到了官庄,宋银花不愿意接受魏如喜的帮助,她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方巍。
王鲲鹏暗自期盼,魏如喜老爷子一定能做到,决不能看着方巍击败宋银花!而魏、苗两家的恩怨,实在是难以化解。
王鲲鹏把阴阳四辩骷髅拿到手中,嘴里默念:就差最后一个星位了,就差一点,一定要扛过去。
暗星魏如喜不能镇守开阳,这是王鲲鹏行的一个险招。
徐云风还记得当年王鲲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暗星必须要守护开阳!”
可是事到临头,王八的用行动否定了自己的行为。
徐云风躺在清江的半岛上的草坪上,看着天空中的星辰。在漫天银河,徐云风只能辨认出那个大勺子。
就跟当年一样,徐云风嘴里嚼着草根,也是这样躺在操场上,从中午躺倒下午,
球场上踢球的学生,都知道徐云风是个傻子,一个喜欢犯浑的傻子,对徐云风满腹的怨气,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好尽量不把足球踢到徐云风这边。
按照规律,徐云风会躺倒晚上熄灯,才站起身,回到寝室。然后上床睡觉。
徐云风就这么躺着,躺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