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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慢慢走了。

我回头看见四个人站在袁继东父亲的床头和床脚,盯着我看。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嘴里问。

我肩膀一阵摇晃,眼睛睁开。袁继东对着我喊:“你刚才怎么啦,你被吓昏了吗?”

“你爹年轻的时候到底是做什么的?”我问袁继东。

“矿工。”袁继东说:“所以肺不好,老了就发病了。”

袁继东的父亲现在睡着了,刚才闹了一阵子,总算是平静下来。

我和袁继东走到客厅,把灯打开。

我对袁继东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以前做事的老矿在哪里,他以前还有没有同事没死的?”

袁继东回答:“有,他以前一个同事腿脚不方便,我安排在我的矿上记账。”

“明天我们就去找这个人。”我对袁继东说:“你爹年轻的时候,遇到过矿难。这四个人,就是在矿难的时候死掉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爸遇到过矿难。”袁继东身体发抖。

当晚我睡在了袁继东的别墅里的客房,睡得床是靠窗的,袁继东有钱啊,家里的房间宽敞,窗户也特别大。睡到半夜,额头和眼皮子刺疼,我醒了,坐起身来,无奈的看着月光映射在床边地板上的影子。

从来没有看过草帽人在我身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看到地上的影子,那个顶着草帽的影子,心里说不出的沮丧。

草帽人、过阴人,嗨,这两个身份,反而成了我的负担。当初和王八争夺过阴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虚荣心的,王八说的其实没错,我他妈的就是看他风光的样子心生嫉妒,用打败他的方式证明我的存在。是的,过阴人就是我唯一能获得的那么一点存在感,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过阴人的身份竟然这么坑人。

我想着我的上任赵一二,还有张光壁,他们当年付出的东西不会比我少,但是他们都挺过来了,而且都没有给过阴人的身份丢脸,我不想做一个窝囊的过阴人。

我想到此处,把头抬起来,对着房间里站着的五个人影。

“我会把你们都带走的。”我轻声的说,“这是我的本分。”

袁继东父亲的嘴慢慢张开,露出白色的牙齿,一股尸臭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我开始呕吐,尸臭中混杂这一股血腥的味道,让我无法忍受。

我站起身来,强忍着肠胃的痉挛,看着袁继东父亲的魂魄,“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回去。。。。。。”袁继东的父亲说话了。

“我走不了。”我对着袁继东父亲说,“这活我必须得做。”

袁继东父亲和其他的四个人影,慢慢向我逼过来,我步步后退,然后他们开始动手了,我背靠着床板,和他们扭打,这是一场没有痛感的搏斗,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让我的手脚不能施展,我的力气还在,可是无法使出来。

四个魂魄分别把我的四肢给按住,袁继东的父亲一张脸凑到我的面前。那股中人欲呕的尸臭味道充满在我的鼻孔里。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我脑袋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句话,是很久之前我听王八念过,当初他也是在极端恐惧的时候,念出了这个咒语。

绑缚我四肢的魂魄力气马上变小,我的手可以松动了。

我脑袋里想着我能够背诵的经文,最熟悉的就是《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我念书的时候无聊背诵的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我心里快速的默念,我的手脚终于完全施展开来,然后站起身,和袁继东父亲等人拼命的搏斗。

我赢了,把他们五个人一直逼迫到墙角。正当我打的兴起,忽然身份乏力,我回头看去,月光已经消失了。就这么一个停顿,袁继东父亲和其他的四个影子,立即消失不见。

我浑身脱离,慢慢躺回到床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的老高。

袁继东已经起来,我对袁继东说:“你床下的那个罐子,是你爹趁你不在的时候放下去的。”

“我爸做这个干嘛?”袁继东急了。

我苦笑着说:“你天天盼着他死,他还不找东西看着你啊。”

袁继东呆住了,和我预料的一样,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这点。

“我一天到晚想着自己的爸爸该怎么去死。。。。。。。”袁继东用手不停的擦头上的冷汗,“我只是觉得家里不能搞成这个样子,而且我爸爸本来就是死了。。。。。。我真的不是忤逆不孝的儿子,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我对袁继东说:“其实你爹的确是应该走了,只是有事情给拖住了而已。这么说,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

袁继东不停的念叨:“我怎么会想着让我爸去死,我这段时间在想些什么。。。。。。”

我看袁继东都要魔怔了。于是等着袁继东宣泄一下情绪。袁继东咕哝好大一会,才问我:“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如果放在从前,我现在就走了。”我对袁继东说,“你爹现在的情形是生不如死,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活着。”

“这句话,我听第二次了。”袁继东叹口气,“在医院听医生讲一次,现在又听你讲一次。”

袁继东的意思我明白,甚至能想到他在医院点头同意拔掉他父亲身上的管子的情形。

我故作深沉的走到一边去抽烟,等着袁继东给个答复。心里把守门人骂了几百遍,过阴人这活可真不好做,净干一些这种事情,逼着他人做这种决定。赵一二的心理素质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再说了,我又见过赵一二几次面,谁知道他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袁继东走到他父亲的房间里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还是进去看了看。

袁继东正在念念叨叨的跟他父亲说些什么,最后他的父亲看见了我,眼睛浑浊,但是我看见了他在向我表达一个信息:让我去做。

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和跟我昨晚打架的那个鬼魂,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世上每个人的精神都是分裂的,无一例外。不光是我有个草帽人,这老爷子半死半活久了,也变成这样。

我对着袁继东说:“走了。你家里这个样子,老爷子活着也难受。”

临走之前,我带着袁继东把放在房子后山坡上的三个罐子也给砸碎了,把里面藏着的三根指骨给拿上。然后又把四个坑给掩埋。

“若是真的把骨头给留在这里,”我对袁继东说:“就要请最厉害的术士来弄了。”

袁继东问:“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我忍不住笑,“我算个屁,比我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

我笑的时候,心里无端的想起了一个人:不是赵一二,不是老严,不是张光壁。而是孙拂尘。

袁继东自己承包的矿距离县城很远,路也不好走,到达的时候,中午都过了。袁继东和我都没耽搁,直接去找他父亲当年的那个老同事。老同事在矿坑附近的磅秤房里,专门给装载矿石的车辆过磅。

袁继东父亲老同事姓马。看样子老马是知道袁继东父亲死而复生的事情的,因为老马一看见袁继东就脸色苍白。

袁继东对老马介绍我,“这是宜昌来的一个师傅,年纪不大,不过蛮多人都知道他。”

我不说话,就死死盯着老马的眼睛看,看的老马不停的把眼睛看过来看过去,就是不敢跟我对视。很明显了,老马绝对知道实情。

我继续加了一把火,“马师傅是吧,老袁这段时间找你的次数不少了吧。”

老马一听我说了这句话,腿子就发颤,就要跪了。

有戏!我心里乐了,妈的以前王八是不是经常用这一招,肯定就是的。

老马也不掖着藏着了,估计是被我给镇住,真把当成了不得的人了。

老马拉着我袖子,对我和袁继东说:“我们去个地方,现在就去。”

袁继东开车,老马在副驾驶上带路。我们又开了一个一个多小时,越往山里面走,越是荒凉。

“这是老矿区”袁继东说:“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爸和你当年一起做过事的矿区。”

“你应该还记得,你不到八岁的时候,这个矿区塌方死了不少的事情吧。”

袁继东说:“这事到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少,但是和我爸有什么关系,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不是和你一样,在开车拖磷矿,不在矿区吗?”

老马不说话,就看着前方的路面。

袁继东的车正在爬上坡,换挡的时候突然熄了火。袁继东转过身看着老马,“出事的时候,我爸和你都在矿区。。。。。。”

老马过了一会才说:“你爹是在塌方后一个月才从地下,被我救起来的。”

我心里一震,事情总算是搞清楚了。

袁继东挂档发动车辆,我看见他的手在剧烈的发抖。老马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在后座上看见他的耳朵下面的肌肉在不停的跳。

轿车继续向深山里面开去,我注意到路面很宽阔,但是非常破烂,路边渐渐有了一些建筑,都是六七年代的老式建筑,不过要么是塌了一半,要么是墙壁上显现出很宽的裂纹。

我的心也揪起来,于是问老马:“当年塌方,应该是地下出事啊,为什么地面上也成了这样?”

“塌方的太严重。”老马虚弱的说,“当时比房子都大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然后山下住的老百姓 有几层楼高的磷矿单位宿舍楼也都没了。”

“那你?”我迟疑的问。

“我当时胆子大,看见脚下的地面在塌陷,山上的石头在向下滚。”老马说,“当时的场面,感觉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和我一个班的人,要么都闭着眼睛,要么都吓得动都不敢动,他们都死了。只有我,忍着害怕,看着石头和地面,不停的躲来躲去。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总算是开到了老矿区,时间过了这么久,我还能感受到这里阴森森的,太阳就在头顶上,可是照在身上没有一点热度。

我看到地面上还有一些棚子,里面还住着人。

老马解释说:“还是有胆子大的人,偷偷来这里偷采磷矿,平时就住在上面。他们那里还挖的到什么矿啊,地下全是死人的骨骸。”

三个人都下了车,站在一片鬼气森森的地面上。

“马叔,你带我们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袁继东问。

“徐师傅说的不错,”老马对袁继东说,“你爹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来找我。”

“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你。”我对老马说。

老马不说话,带着我们向一条小岔路走去,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路,两旁都是高山。老马解释说:“本来这条路很宽的,山崩了之后,左边这个山塌下来,把河都给埋了,路也只有这么窄了。”

我们又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一个山脚下,老马利索的把前方的山壁上的杂草和山藤都给拨开,一个破旧的矿入口在我们面前。上面还写着老标语“大干革命,自给自足。”上方还有个数字,估计是当时的第几号矿井。

老马把矿坑前的铁栅栏门给推开,“那些盗采的人,没找到这里来,这个矿坑向里一百多米,是唯一没有塌方的主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