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潇见她平静下来,便扶着她的肩,轻声道:“我陪你去,可好?”他知道,她一定会去,即使没有这些画像,她也会去。

如墨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转眸深深看了眼铺了满床的她的身影,再回头时,目光清澈,声音坚定道:“我自己去就好,很快会回来。”她与南宫晔之间,需要她独自面对,情之伤痛,谁也帮不了她。

夜浓如墨,光影在偶然送来的风中摇曳,清灵的闪烁却是沉重的痕迹。

辰王府书房里屋,南宫傲坐在床前,面色凄然,目光忧痛的望着床上沉睡不醒的男子,那曾经闪烁着强大智慧的眸子,如今紧闭着。那执剑横扫千军的气势再也不复存在。

是他错了吗?不该将本属于自己的责任贯注到他的身上,令他这么多年来为他为母后为责任,事事设想周全,却独独忘了该对自己好一点。

定定的望着床边那曾为他肃清道路,而沾满鲜血的手,如今无力的垂下,心中越发的痛了起来。

十几日了,每日他都在他耳边说着过往的一切,说他们是年少时光,以后无法抛弃的责任,企图唤醒他,但他却毫无一丝反应,令他不禁心灰意冷。眸光黯然,语气感伤:“晔,你累了是吗?你终于承受不了,要放下你背负多年的责任,放下所有的一切,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了吗?母后不在了,更令你失望心寒。还有凝儿的不肯原谅,令你的生命看不到希望,所有,你选择逃避,选择永远不再面对,用死亡来解脱。如果…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晔,从今日起,我将不再阻止你。若是下一世,别再生在帝王家,即使生在帝王家,也莫再将责任背负一身。你,可以自私一些,为自己而活…”

他是声音有些哽咽,心中悲凉无比,他所在意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独剩他一人孤独而寂寞的活着,从此,再无人能真正的关心他的感受,再无人事事为他筹谋。纵使他将国家发展的再好,无人同他分享,意义何存?

羿德看着他们的王上,心中酸楚,他跟了王上这么多年,从未见王上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希望辰王能够快些醒来,王上就不用白日里处理朝政,晚上来辰王府,已十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每次见到王上和辰王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这种兄弟之间真挚感情,在平常百姓家已是不易,对于一个王室来说,更是一个奇迹。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二更已过,四更就要准备早朝,御书房还有许多奏折未曾批复,今夜王上又无法歇息了。想到此,便不得不打断王上的思绪,轻声提醒道:“王上,您该回宫了。”

南宫傲不满血丝的双眸再深深的看了南宫晔一眼,叹了口气,道:“晔,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起身出门,对守在门外的长风作了交代,然后带着羿德回了王宫。在他离开之后,立刻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黑幕中闪现,转眼间已立在那明黄窗幔之前。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如陌看到躺在床上之人时,仍免不了心中一寒。那惨白如纸的俊美面庞在短短十几日已消瘦了整整一圈,浓密的扇睫在灯光中投下的阴影,仿佛被拉长的忧伤,

颧骨凸显,性感双唇干涩已失去光泽,没有一丝血色,鼻息微弱将无,仿佛预示着他的生命在下一刻便会随时终止,令她的心蓦地一紧。南宫晔,十几日了,她以为他会挣扎,凭着他的意志力,一定可以度过这个时期,原来他,竟连挣扎也一并放弃了。她当初至少还有怨还有恨还有不甘在支撑,而他,却只有悔只有痛,只有无望。

他知道要如何才能唤起他活下去的意志,但,他要的希望,她却无法给他。

轻轻坐在床边,望着那紧闭的微微凹陷的双眼,心中一酸,用手抚着他耳边的发丝,幽声道:“晔,你是在等我吗?因为我在你倒下之时丢下了你,所以你不愿醒来,是吗?现在我来了,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睁开眼,便能看到。”

她不想斥责他逃避的懦弱,没有提醒他肩负的责任,因为那一切,南宫傲一定没少说。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来唤他。然而,过了半刻,他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整个人仍是一点生气也无,仿佛根本听不见一般。

如陌心中一痛,他果真是毫无留恋么,不止封闭了自己的心,连听觉也一起封闭,不愿听到他人的挽留之声,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泪水滑下,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到他失色的苍白双唇之上,晕出一片湿滑。南宫晔,他,当真如此狠心,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后,竟选择逃避,选择将她彻底的抛弃,将一切的伤痛,拒之门外,留给她一人独自承担。

她抓住他明显瘦削的双肩,用力的摇晃,声音带痛道:“南宫晔,醒来吧。若觉得对我亏欠,就醒过来,好好的活着…你若不在,我的痛…何以寄托?”

俯身将红唇贴上那原本性感殷红此刻却干涩发白的双唇,轻轻一吻,短暂的一瞬仿佛经历了一生,决堤的泪水打在他紧闭的双眸,自他的眼角滑下,流淌过耳边,打湿了他的黑发。

是谁的眼泪如此灼热,烫伤了他的心,唤醒了他沉睡的知觉?

是谁的唇如此柔软却带着绝望的亲吻,惊痛了他即将脱离躯体的灵魂?

他真的感觉很疲惫,这一生,活得太累,他想放下一切。然而,是谁的挽留,冲破了他封闭的心扉?

还会是谁,这世上,还能有谁,会令他如此心痛到难以割舍!

陌儿,她为何要挽留他,为何不让他就此死去?他还能活着吗?他还有资格活下去吗?他之于她,十恶不赦。若醒来,他要如何才能面对她,要如何才能赎回她对他所犯下的过错?还是她认为他这样的人连死也不配,就应该痛苦的活着,终其一生,饱受悔痛的煎熬,永世不灭。那么,他便成全她,活着,用他的一生,为自己赎罪,如此,她是否可以少痛一些?

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如此的沉重,任他怎样努力,却都是徒劳无功。难道他已经死了吗?不行…陌儿不让他死,他便不能死。

前方是什么,那么黑暗,没有边际。

他感觉到自己灵魂似在无尽的沉沦,他的意识却在拼命地挣扎,无法脱出。

不能死,不能…

如陌感受到他突然变得强烈的心跳,感受到他的挣扎,那是一种无形的回应。紧绷的心弦,突然松了下来,他终于感觉到她了,即使是封闭了一切,依然能感受到她,这便是南宫晔…如今对她的感情。

南宫晔,即使是不能再爱,她也不会忘记曾经有过的一切,不论是爱,还是痛,她都会,永远记得。

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王爷,您…醒了!太好了,王爷醒了…齐先生,王爷醒了…”长风一早进入书房里间之时,见到南宫晔已睁开的望着房梁的双眼,惊喜的语无伦次。齐先生说的果然没错,王妃她真的来了,她对王爷还是在意的。对此,他感到万分的欣慰。然而,他的欣喜仅仅持续了不到片刻,在对上那双曾经霸气的可以容下整个世界如今却空洞的映不出一物的眸子时,心狠狠的一颤,僵硬在唇边的笑容,再也扯不出一点弧度。

第九十四章

辰王在昏迷了十六日后终于醒转的消息于一日内便传遍了京都城,在传言战事将起的紧张局势之中,这一消息不只是振奋了军中士气,同时也安定了民心。但是,三日后再次传出的消息却将人们刚刚升起的希望彻底打破。辰王自醒转之后,不问朝政,终日于辰王府之中酗酒度日,颓废失志,所有前去探望之人,一律被拦,就连王上亲自前往也一样被阻挡在王府之外。一时间,京都城,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冷意潇见如陌这几日心头郁郁,便提议出来透透气。鸾韵听说之后,便央着如陌,要跟了来。因此,如陌连婉离也一并带上。鸾韵毕竟还是小孩心性,平常偶尔出来一趟也都是有事要办,这难得的玩的机会,又是与小姐一起,自然是兴奋不已,一路上,不论看到什么都有兴趣,若不是婉离拉着她,估摸着他们一整天都只能在原地打转。如陌望着她娇俏脸庞上的对于喜爱之物的不舍表情,忽然生出一丝心疼和愧疚来,便让婉离挑了些鸾韵特别喜欢又方便携带的东西买了,令鸾韵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婉离见她笑的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便佯怒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嗔责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如陌笑着道:“小姐,您别太宠着她,不然,她往后该无法无天了。”

“我才不会呢。”鸾韵痛呼一声后,立刻反驳。跑到如陌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灿烂无比,道:“小姐,您看婉离她总是欺负我,还是小姐最疼鸾韵,呵呵…鸾韵会一直听小姐的话,才不会像婉离说的无法无天。”她一边开心地笑,一边对着婉离拌了个娇俏的鬼脸。

婉离不禁扑哧笑出声,对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好像总也长不大,这样也好,长不大才不会有烦恼。也正因为如此,才能逗小姐开怀一笑吧。

如陌和冷意潇见到她那俏皮可爱的模样,也不禁轻笑出声。有她们两一路拌嘴,欢声笑语不断,气氛热闹非常。

又走了一会儿,鸾韵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小姐准备带她们去哪里玩呢,便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里玩儿啊?”

婉离瞪她一眼,道:“跟着走就是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如陌好笑的看着她们,微微一笑道:“去圣心湖,游湖。”

鸾韵立刻便跳了起来,眸光晶亮,欢叫道:“太好了,我喜欢圣心湖,小姐,我们找一只漂亮的画舫好不好?”

婉离笑道:“众人皆知,意潇公子一向只乘竹筏,什么时候乘过画舫了。”

冷意潇见鸾韵睁圆了眼睛看他,便与如陌对视了一眼,笑道:“无妨,今日人多,也不适合乘竹筏。”

鸾韵一听便又喜笑颜开。冷意潇不禁一叹,这女孩长在魔宫竟还能保持如此心性,当真是难得。看着她,总能令他感觉到,若没有当年的那件事,嫣儿如今也应该是这么单纯而快乐,可惜,发生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

圣心湖,也因当前这一局势,没有了文人墨士的身影,再不复从前的喧嚣,清静得让人有些不适。而宽阔的湖面只得零星的几个船只,在这夏末之季,于人的心头徒增了几分萧瑟与荒凉。

如陌在心里概叹之际,冷意潇正欲寻一艘画舫,却在目光触及不远的岸边一个大红色身影时,微微一怔。

如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怔了一怔。那一身大红嫁衣,鲜艳夺目,朱钗玉饰,精致华美,描绘的细致妆容掩不住面上悲哀的神情。离她十步之远,是两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中看美妇带着十来个强壮的家丁。

那不是黎妃儿吗?如陌微微蹙眉,想不到黎相丢官致残,他的妾室还能打扮得如此艳丽。查没家产,还能养得起家丁。看黎妃儿的神情以及那身妆扮,便能猜出定是她父亲的妾室用她的终生做筹码交换得来的,而她不甘为命运所迫便逃了出来,却又被人追上。唉,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逃过了一次,却逃不过第二次。

那两个中年美妇正是黎相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她们费了好大心思,还托了人,才换来了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连家与她们结亲,可以使得她们的余生仍然得享富贵。可这丫头偏偏不肯,竟然在花轿进门时与丫鬟串通,偷跑了出去,幸好她们发现的及时。

二夫人尖利着嗓子道:“妃儿,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连家可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连三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三夫人斜眼瞧她,冷哼道:“就是,别这么不识好歹。要是叫连三公子知道你逃跑,等你过门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快跟我们回去。”说罢便对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些家丁便立刻朝岸边的黎妃儿走去。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到时候,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黎妃儿厉声阻止,再往后退一步,紧挨着湖边。

二夫人与三夫人脸色一变,连忙阻止了家丁。这丫头可不能死,她若死了,她们不止拿不到剩下的礼金,那连家也定然不会放过她们。于是便放软了姿态,好声劝道:“妃儿,你别做傻事。虽说嫁过去是个妾室,但连三公子前后也就三位夫人,以你的才貌,只要好好计得他的欢心,将来扶正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如陌见立在边缘之上的女子,面上是坚定而强硬的表情。再柔弱的女子在触碰了她的底线,也会显现出她不同于常的一面。转头望了望冷意潇,只见他面上并无多大的表情,只浅浅的蹙了眉,却几乎看不出来。

黎妃儿望着前方的那两个美妇,不禁冷笑。她们说的好像什么都是为她着想,其实还不是她们自己贪图人家的钱财。三大世家又如何?即使是当今的王上,也不在她眼中。想到此,出口的声音冰冷而坚决,道:“就算是王室,我黎妃儿也毫不稀罕。如果你们一定要逼我嫁,那我今日就算是拼了一死,也不愿做你们通向富贵的垫脚石。”

她黎妃儿也有她的骄傲。曾经发誓,今生若不能嫁她所爱,她愿孤独终老,若连这一点都不能如她所愿,那她死了,又有何妨?想到那个仙一样的男子,她的心就会变得苦涩难言。这么多年,她苦苦单恋,努力地追逐着他的脚步,只因他曾给过她片刻的温暖,让有着亲人却活得还不如一个孤儿的她对生活燃起了希望。所以,她所有的努力,所做的一切,只为换得他的一个目光,然而,他却不曾再看她一眼。他,一直离她那么遥远,远到她拼尽了性命,却仍然无法到达他的身边。

凄凉一笑,万般决绝。一转身,大红的嫁衣飘起,身子便身湖中落去。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她再也不必活得那么苦,真好!

那两名美妇惊恐的睁大眼,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寻死。慌张大叫:“别——”天呐,她死了不要紧,这下,她们只怕也活不了了。

黎妃儿笑望着即将到达的水面,感受着这极其短暂的飞翔,多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释然。她爱的人,不爱她,那她惟愿他获得幸福就好。轻轻团上双眼,等待死亡到来的时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旋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心中一惊,这时候,谁还会救她?救她做什么?连忙睁开双眼,心底狠狠一震。

是他,竟然…是他!心心相念的男子,他又一次充当了她的天神,挽救她即将陨落的生命。

冷意潇搂着她的身子,脚尖一点水面,借力便往上纵跃,稳稳地落在地面,立刻便放开了怀中对他痴痴凝望的女子。他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这名女子,他曾经无意中救过一次,这些年来,她通过各种方式向他表达她对他的情意,三年与他相约圣心湖,但他心中无情,便不曾给予回应。今日她的寻死,大抵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因此,他看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淡淡的望了她一眼,道:“人的生命何其珍贵,怎可如此轻贱。”

黎妃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还可以再次被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即使仅仅是停留短暂的一瞬,她也已心满意足。定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望着那张清雅如仙的面容,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了一般。她张口欲叫他的名字,但“意潇”二字却怎么也无法出口,只因她害怕,害怕她会亵渎了他。

冷意潇见如陌朝着这边走来,便不再理会黎妃儿,微笑着向如陌迎了过去。

黎妃儿看到如陌时,身子一震。如陌的事,她大抵听到了一些。谁能想到呢,这名像仙一样的女子,竟然是武功高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宫宫主。而这名女子,站在他的身边,是那样的和谐而自然。他看她的目光,如水般温柔,好看他的目光,如春般温暖。

如陌过不后,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冷意潇淡淡道:“我们走吧。”

“请等一下。”黎妃儿见他们要走,连忙绕到他们面前拦住,然后对着冷意潇,竟跪了下去,真诚的一拜道:“承蒙公子两次相救,妃儿无以为报。先前是妃儿痴心妄想,冒犯了公子,但妃儿可以在此保证,从此往后,绝不敢再心存妄念,只望能随在公子左右,终生为奴为婢,伺候公子,此生便心愿足矣,还望公子成全。”

她的表情如此真挚,她的目光清澈带着恳求,让人不忍拒绝。既然不能爱,那她愿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守护。

冷意潇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一怔,这女子…还真是执着皱了皱眉道:“黎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但我生来散漫惯了,不习惯她人的伺候。”

黎妃儿心中一凉,连为奴为婢也不行吗?那他还要救她做什么,与其让她嫁给那个连三公子,还不如让她死了,一了百了。

“我说妃儿呀,你说什么傻话,你马上就是连三公子的人了,怎么能给别人当丫鬟呢?跪着像什么样,还不快起来,瞧这嫁衣都弄脏了。”那二夫人和三夫人见她被救了上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怕她再度寻死,连忙招呼家丁把她围了起来。

冷意潇如陌等人也被围在了中间。那三夫人这才仔细看了众人,目光在触及冷意潇时,身子一震,眼中光芒大放。她生性风流,从前就背着黎相找了不少美男子,但那些男子再美,却连眼前这名男子的一根头发也及不上,啧啧,那长相,那气质,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男子呢?她以前怎么就没找到?看他一身素白衣衫,也无任何华贵饰品,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可那气质倒是高贵得很,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如陌见那三夫人看着意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感觉有些好笑。不禁望向他,眼中笑意弥漫。她的哥哥,长得太好看了呢。

冷意潇接到她幸灾乐祸的眼神,嘴角抽了抽,顿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竟然想看他的笑话。

黎妃儿见三夫人那个表情,顿时愤怒到极,立刻站起身,冷冷的瞪着她,道:“三姨娘,收起你那龌龊的目光,不要亵渎了意潇公子,他不是你能动的人,连想也不要想。”

三夫人一怔,意潇公子?他,就是意潇公子?果然不负第一公子的称号。唉,她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确实不是她能打主意的人。但黎妃儿这一言,却让她下不来台,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正待发作,却听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令两位夫人心中一惊。“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话音刚落,便出现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身后跟着几十个男子,听他们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应个个都是武功好手。

这便是连家三公子了吧!

连家,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声名赫赫,在江湖中的地位,更甚于六大门派。连三公子连霸不负其名,确为江湖一霸。只见他身材魁梧,面相粗犷,天生一副武人的模样,却并不见半点豪爽之气,反而目露凶光,一看便知此人心胸狭隘,似是因黎妃儿的逃婚而恼怒之极。但他到来之后,对着被围在中间的几人只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脚步,怔怔不能回神。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一身嫁衣有着精致妆容即将嫁他为妾的黎妃儿,而是白衣飘飘未施脂粉却如仙子般美得惊人的如陌。

第九十五章

“美…真美!太美了!”他以为黎妃儿已经够美,超过了他的几个爱妾,却没想到,天下间还有一个女子能美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如陌,痴迷的一瞬不瞬,生怕转眼间这个仙子便会从人间消失。僵硬的身子仿佛失了魂一般一步步朝着她挪了过来。而他身后的几十人,亦是看直了眼。

连霸走近后,渐渐回神,眼神变得兴奋,就好似突然之间发现了稀有至宝,一脸垂涎的笑容,道:“美人儿,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跟公子我回家,保证好好疼你,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陌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做声。这一眼,直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连霸身子一震,目光微闪,这美人儿,够冰冷!但是他喜欢。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面前横过两柄剑,半出剑鞘,双剑交叉,尖利的剑刃正对着他的咽喉。迫得他不得不顿住脚步,目光还未看挡在眼前的人,已听一道娇声怒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打听我家小姐的名字,还敢出言冒犯!”

鸾韵见他用那种猥琐的目光盯着她家小姐,立刻怒从心起,若不是出门时,小姐叮嘱,今日出门只为游玩,不可随意动手,不然,她真想把这人的眼珠子挖出来,看他还敢不敢打她小姐的主意。

婉离目光深沉,声音冷厉道:“退后。否则,定叫你死无全尸。”荣华富贵,哼,她家小姐最不缺也最不屑便是这个。

连霸看着面前突现的两名女子,一个娇俏,一个秀丽,竟也不比他家中美妾差。心中暗叹,这美人儿不止自己美,连身边的婢女都这么美,但他此刻眼中却只容得下那名白衣仙子,对面前挡住他的二人,不悦的皱眉,往后退了两步,抬手一挥,他手下的人立刻挡在他的身前,与婉离鸾韵形成对峙。

连霸望着中间隔着的两名女子,虽心有不甘,但不是万不得已,却也不愿与她的人动手,便好声道:“美人儿,快叫她们收起剑,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如陌仍旧是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暗道,三大武林世家向来有姻亲相连,在江湖地位举足轻重,虽暗地里并不见得一心,但表面却是和气的亲如一家。要对付眼前的这些人自然只是举手之劳,都不需她亲自动手,但连大当家纵横武林多年却是不容小觑,连家剑阵也是威力无穷,如今,武林大会在即,她既然想要武林盟主的位置,便不宜与三大世家为敌。更何况大会上还有一个劲敌,巫邪背后之人身份不明,她们与巫邪多次交手,巫邪却未曾显露过真正的功力,他背后之人想来更是深不可测,这一次,她必须谨慎一些才好。想到此,便对婉离鸾韵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退到两旁。

如陌面无表情,淡淡道:“承蒙连三公子看得起,但小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只是辜负公子的一番心意。告辞。”

她原本清冷的声音入得连霸耳中,却比他听过的无数娇媚之声更令他皮酥骨软,心痒难耐。这么一个美人儿,别说是嫁了人,就算是青楼妓,又能怎么样,他连霸看上的,照样要带回家。见如陌抬步欲走,心中一急,忙闪到前方拦住,有婉离鸾韵相挡,便也没敢靠得太近。

如陌见他还不死心,便微微蹙眉,沉了脸色,冷声道:“连三公子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想强抢不成?你家中已有娇妻美妾,何必拦住小女子不放?”

黎家二夫人三夫人本以来连霸来了之后定要对她们发怒怪罪,谁想,他竟然在见到这名白衣女子之后好像完全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对旁边的黎妃儿也是看也不看一眼,他该不会是看上白衣女子,不准备娶妃儿了吧?这可怎么是好,她们的下半辈子还指望着他呢。想到这儿,三夫人便堆着笑走到连霸身旁,三十岁的年纪学着少女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连三公子,我们妃儿可是黄花大闺女,又是京都城第一才女,不比这嫁了人的好啊…”

“去去去…”连霸现在眼中只看得到如陌,虽然黎妃儿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还是无法和眼前这个白衣美人相比,于是,目光不转,只不耐的挥着手,他手下之人便立刻架着三夫人像是扔一件废弃的物品般,毫无怜香惜玉地往一旁扔了去,那三夫人几时被如此对待过,顿时,心中恼怒却又不敢言,加之又摔痛了身子,便将怨恨转移到了黎妃儿身上。不禁恨恨的想,都是因为她私自逃跑导致的这个局面,看她回去怎么收拾她。

黎妃儿接到她怨毒的目光,不自觉的身子一颤,心知自己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只得苦涩一笑,那又如何,只要不嫁人,再苦她也能受。

连霸见如陌面上已有不悦之色,以为她嫌他家中已有妾室,心想,若能得了她,那些女人还算得了什么,连忙讨好的笑道:“美人别动怒,只要你跟我回连家,我一定把你当成祖宗一样的供着,家里的那几个贱人,你要是高兴了,就让她们给你当个粗使丫鬟,天天伺候你,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休了她们,撵她们出连家。公子我往后就疼你一个人,保证每天都让你快快活活…”

“住口!你这癞蛤蟆,竟敢对我们小姐出言不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鸾韵不等他说完便截口怒道。她虽然看纪小,但自小在男人堆里成长,见着他那猥琐的目光和笑容,却也大概明白他话中之意,这简直是在冒犯她心中的神灵,忍无可忍,不等人吩咐,挺剑便刺。

“鸾韵。”婉离连忙拉住她,虽然她也很生气,但是看小姐似无意与连家结仇,应当是为了一个多月后的武林大会。可不能因这一时之气,影响了小姐的大事。

鸾韵见她阻止,便气呼呼的瞪着她,叫道:“婉离,你又阻止我,这只癞蛤蟆对小姐不敬,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婉离皱着眉对她摇了摇头,再看向如陌。而如陌面色不变,只眼角处偶尔流露的带着冷光的鄙夷与厌恶之色,显露着她被隐藏的情绪。看来,今日要想善了,是不大可能了。

冷意潇心中怒气渐炽,面色微变,但为大局着想,还是不宜与之正面对立,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在下劝连三公子还是收敛些的好,否则他日,丢了性命还不知是为何因。”

连霸似乎到现在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人,乍看之下,心下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乖乖,一个男子竟也可以生得这么好看,简直可以与白衣女子相媲美,可惜了,是个男人。那名女子说她已嫁为人妇,不会就是这人吧?看他们之间偶尔传递的一个眼神,那亲近样儿,像!要想跟那样的美男子争女人,看来只能动用武力了。拦在面前的两名女子武功应当不低,但他带来的这些人,不敢说个个都是一流高手,至少也能称得上是二流,对付两个小丫头,不成问题。而他,只要看好这名女子就可以了。

他美美的算计着,随手一挥,手下的数十人便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他语气狂妄道:“本公子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我行走江湖多年,黑白两道谁敢不给我连家面子,到现在为止,只要是本公子看上的,还没有得不到的。今天,好话已经说尽,这美人儿,本公子要定了。给我上——别伤了我的美人儿,其他人死活不论。”

他话音刚落,那几十人便拔剑而上。婉离鸾韵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分站于如陌的两边,长剑出鞘。

然而,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个黑影,一柄长剑,以最快的速度替他们结束了这即将发生的激烈之战。

黑影,就在他们不远处临风而立,无声无息,明明是刚刚出现,却仿佛早已存在般。

剑,薄如蝉翼,转眼之间,已割破众人的喉咙,顿时,那些人,身僵,倒下。

瞬间之变,不止惊了连霸,亦惊了如陌和所有仍立着的人。

好快的动作!快到无人能确定那名黑衣男子是否真的出过手。

只听一道剑出鞘之声划过耳畔,那几十人便全部应声而倒,剑气仍在周身回荡着,然,他的剑,却已然回鞘。利器破空之声是演绎的死亡长歌,鲜血未曾流出,人却已停止了呼吸。没有半分的停顿,不给他人留一丝一毫的反应机会,如此突然,如此迅速,胜过了一个眼神的到达。

如陌面色微变,要杀掉这些人于她而言也是易如反掌,但是要以这等迅疾之势,却是不易。那强大而冷冽的剑气,足见其功力深厚。心中不禁暗暗惊骇,若他方才杀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她们,那她不敢想象将会是何种后果。她和意潇定当是不会有事,但是婉离和鸾韵却不好说。他突然出手,杀了那些人究竟是何用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在她目光触及那名黑衣男子时,她便下了如此定论。此人,虽不见得是奸恶之徒,但也绝不会是那种侠义之士。

漆黑的长衫,没有任何的点缀。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的拢着,额前几缕垂下,在风中不羁的飘荡,挡了半边的幽暗眼眸。颀长的身躯,消瘦的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却更显出他的高大。消瘦的下巴,棱角分明,仿佛刀刻一般,殷红的唇,嗜血之色,却带着极致的诱惑。高高的鼻梁之上,一副泛着银光的面具,紧紧贴合,遮去了一半的面容。面具之下的瞳孔,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冷漠的眸光投向平静的湖面,对仍站立着的几人,却一眼都不曾看过,仿佛所有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而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那是怎样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黑暗的带着鬼魅,充满着浓郁的神秘力量,拥有着致命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令人忍不住对他产生强烈的兴趣与好奇。使人不自觉的揣测,他是谁?他来自何方?他的世界是何种色彩?他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容颜?

还有那淡漠的眼神,无法掩饰的苍凉之感。

如陌竟发觉自己的目光无法转移,只定定的看着他,那是一种她从未曾感受过的气息,却直直的入了她的心底,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是熟悉?却又不熟悉!是陌生?却仿佛曾感受过。复杂得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冷意潇眉头微锁,见如陌面上变换的神情便知此人她并不认识,那么,这人如此行为究竟是何因?是本身与连家有仇?还是初出江湖,借此扬名立万?又或者知晓如陌的身份,意图接近,背后行其他的阴谋?

面对这个强大的尚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冷意潇生平第一次,起了十分的戒备,将如陌护在身后。紧紧盯住那个男子,握紧属于他的武器,暗藏利刃的玉笛,等待着那名神秘男子的下一步动作。

高手相对,镇定,是必须的。

婉离和鸾韵心中更是惊骇,假如那柄剑对准的是她们的咽喉,也许这一刻她们已经和地上的那几十人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目光对着那名男子时,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在白日里将黑暗气息演绎得如此彻底,若是一般的黑暗,只会令人心生恐惧和退却,然而,他去是生生的吸引,让人在恐惧之中不自觉的喜欢上黑暗的感觉,因为,神秘的诱惑,不可阻挡。

连霸望着地上的几十个被称之为高手也曾叱咤江湖的众人,那一双双在死亡一刻惊恐的瞪大了眼珠,仿佛不愿相信死亡怎么会这么突然的来临,突然的令他们没有一点准备。颈间被割裂的伤口,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直到猩红的血往上喷出,如注。在阳光的起落,单色的鲜红,竟也会如此耀眼夺目,直入心底,变成一股寒气。

连霸慌张着往后退,但还是被那温热的血溅了满身。他目带惊恐,却仍然强装镇静,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意,道:“你,你…你是谁?敢伤本公子的人,与我连家作对,有种就…报上名来。”

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仿若听不见,过了半响,方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强劲的冰冷,更胜于他的剑气,将连霸强装的镇定击的粉碎,身子一抖,险些跌坐在地。这是一个可怕的人,可怕到令魔鬼也想要远离。

只见他殷红的唇轻启,冷硬的两个字,犹如一种魔咒,在人耳边久久盘旋。

“血——魔。”冰冷的如同他的眼神,毫无感情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情绪,在连霸恐慌的表情中,他连不屑与嘲讽也不曾有过。哑声而出的音色,仿佛被割据的喉咙发出的破碎的音符,却是低低的沉重的磁性,超越了世上任何一种声音,蓦地的划过心尖,引起一阵颤栗。在这未完的夏季里却只觉一股寒气沁人骨血,令人不自觉的打了一个抖。

血魔,嗜血的魔鬼。

连霸身子一震,颤声道:“血魔…本公子怎么没听…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你这号人?你为何,为何…要与本公子做对?”

“高兴。”又是两个字,同样的冰冷,同样的简单而干脆。只是——高兴。想杀便杀,没有原因。

连霸张大了嘴,竟是这样一个答案。他纵横江湖这些年,即使是霸道无理,至少每件事都会找到一个理由,而这名男子,杀了他的这么多人,却连理由也不屑给一个。只是说,他高兴,所以死了那么多人,若他不高兴,那又该如何?

心中越发的惶恐,慢慢退后。他虽然不顶聪明,但是有一点还是清楚的,在这样的人面前,他纵有些功夫,与之相抗,只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保全了命,将来报仇也不迟。

那名男子知道他的意图,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丝毫的动作。

连霸越退越远,速度也加快了些,见他没有反应,便欲转身逃离。谁知,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意外便发生了。

一柄剑,一柄他自己的剑,不知如何脱离了手心,斩向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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