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情深不可测的眸子总是晶莹动人,微微朝封龙处一扫,竟露出笑意。“怪不得许多地方看不懂,请师父讲解。”他居然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躬身。这一刻,他俨然是名好学的弟子。

封龙端坐在椅上受他一拜,却转移话题,“宝藏,我已经取出了。”

“恭喜师父……”脸上波澜不惊,心窝却隐隐犯疼。“不,恭喜大哥。”

白少情抬眼偷偷瞅封龙一眼。当日是为了什么,竟将机关谱辛辛苦苦默出来,不作声地留在封龙身旁?

“除了大量金银珠宝,”封龙道:“那两颗惊天动地丸,也已经到手。”

“恭喜大哥。”

静静盯着白衣如雪的少情,封龙忽然叹气,“少情,你穿白衣真好看。”

“少情还是比较喜欢黑衣。”白少情淡淡回答:“蝙蝠,不都是黑色的吗?”

“你讨厌白色?”

“天下何人配穿白衣?”

“那你呢?”封龙问。

白少情毫不犹豫地冷笑,“我当然干净不到哪里去。少情的行事,大哥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视线转向自己的一身白衣,骤然眯起眼睛,仿佛被这纯洁的颜色刺了一下。

封龙忽然哼了一声。“罗文龙,今早已经被我处死。”

原以为白少情至少会震动一下,不料他根本不以为然,只是微笑着转身,重新落坐。“他不是大哥的得力手下吗?”

“他是。”电光火石间,封龙以鬼魅般的速度来到白少情面前,一把抓住他纤细的手腕。腕间传来快断裂的痛楚,白少情闷哼一声。“不过让他为你送一次书,你就忍不住了?”

“他知道惊天动地丸的下落,我当然要对他好一点。”白少情忍着手腕处锥心之痛,对封龙挑拨地强笑,“如果大哥肯把惊天动地丸分我一颗,我也对你好一点。”

封龙的脸色越发糟糕。彷如暴风来临前一刻的沉默笼罩屋中,可封龙的愤怒,却没有如白少情所预料的刮起旋风。相反的,他冷静了下来。把毫无反抗力的白少情从座位上扯得站起来,封龙深深望着他,炯炯有神的眼中藏着莫名的光芒。热的唇,缓缓靠近,贴在另一人苍白的唇上,渡过一道真气。

横天逆日功,至阳至刚。暖流,从咽喉处而下,通过心窝,延续百脉。

“你有没有让他碰你?”封龙一吻过后,沉声问。

白少情极想撒谎。他这一生撒的谎,不计其数,从来没有一次,因为对方的眼睛而说不出谎话。何况,让封龙发火,是白少情从现在开始,渐渐拥有的一种全新乐趣。但——“没有。”他还是说了实话。

封龙微笑,“我信你。”

“信我?”白少情愕然,随即自唇间逸出冰冷的自嘲。“对啊!就如当日我之信你。”他牢牢看着封龙,忽然恨声道:“莫以为你能把我当成你封大教主一人的玩具!你嫌我残花败柳,却又偏要我干净。我告诉你,白少情虽不是绝代风华,却也有很多男人抢着要。”

他料着封龙会大怒,封龙却笑得更优雅。“少情,你的行为前后矛盾。若想学我武功,就应好好奉承我,乖乖当我弟子;若想激怒我,就不应听我吩咐,不情不愿的唤我大哥。”封龙将白少情按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悠然发问:“你到底是想离开?还是想学横天逆日功?还是想偷惊天动地丸?”

“我想杀你。”白少情抬头仰视,仿佛笃定封龙不会对他出手。“离开是想苦练武功杀你;学横天逆日功也是想杀你;偷惊天动地丸增加功力,为的还是想杀你。”他停了停,忽然斯文地轻笑,眼里跳动着孩子般的顽皮之意。“我忽然发现,留在这里当你徒弟,又能偷袭,又能气你。”

封龙仰天豪爽地大笑。笑声尽处,低头看着白少情,沉声道:“你记住一点。再敢勾引我的手下,便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勾引人与你何干?”白少情眼神倔强。“只要立即传我真正的横天逆日心法,想我如何伺候你都可以。若不是为了我的身子,你怎会费这许多心神?”他一伸手,居然把衣襟扯下一半,露出光滑细腻的胸膛。

“我要你,易如反掌。”封龙目光扫到那白皙肌肤,立即转到白少情脸上。“少情,单单你的身子,何必费我这许多心神?”

被深邃的目光望得心神颤动,白少情启齿,“那你要什么?”

“你不明白?”封龙反问。闭目片刻,睁开眼睛道:“你可以恨我,却一定要爱自己。”

恨,可以让你不离开;爱,却可以让你生存。

如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白少情蓦然大笑,“爱自己?我为什么要爱自己?我有何值得爱惜之处?我爱自己,对你又有何好处?”

“因为,”封龙静静看他,目光中满是怜惜和心疼:“只有等你懂得爱自己,才会知道如何爱我。”

“荒谬!”白少情脸色一变,咬牙道:“你休想再骗我!我……我今生都不会再信你。”闭上眼睛,他已忘记那短短数日的温馨。

人心如铁。只有恨,才比爱与幸福更长久。唯有恨,可以无坚不摧。

他是一只姓白的蝙蝠,没有迎风的翅膀,却妄想飞于九天。九天蝙蝠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爱的火光。也不应有银河、彩蝶,和那温暖的——碧绿剑。“我恨你。”白少情冷冷道。

“我知。”

“我要学横天逆日功。”

“我知。”

“我学横天逆日功,是为了杀你。”

封龙苦笑。“我知。”

“那你为何不快点杀了我,免留后患?”

“告诉你原因也没用。”封龙笑得苦涩,却又不失潇洒风流。“我说什么,你今生都不会信。”对爱恨入骨髓的蝙蝠儿,恕我用“恨”这颗毒药,把你永远留在身边。

第九章

雕梁画栋,纱窗轻笼。邪教的总坛,原来并不永远阴气沉沉。

白少情在柳树下,负手站了两个时辰。他安静的时候,眉目间总带点若隐若现的忧虑,又似思绪飘浮在九霄之外。风掠过他的袖摆,给人一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感觉。眉如远山,眸似点漆。

不间断的蝉鸣,蓦然声息全无。

乌黑亮泽的发,忽然被人握在手中。不回头,也知道那是谁。自从封龙连连斩杀教中得力下属后,正义教总坛里,还有谁敢这样无声无息地碰他?

“大哥。”也许是开口已成习惯,如今用这个称呼,再没有初时的尴尬和无奈。

默默把玩手中触感比丝绸更好的黑发,封龙沉声问:“昨日的书已经背好了?”

“都背好了。”白少情转身,“大哥要考察功课?”

“你是不是又要开始追问,我何时教你横天逆日功的真正心法?”

深不可测的瞳中泛出一点不在乎,白少情又转过身,把目光定在柳丝上,悠然道:“你迟早要教的,我何必焦急?”

“你怎知道?”封龙含笑,与他并肩而立。“不怕我故意用横天逆日功逼你留在这里,拖延时间?”

白少情不答反问:“这些柳树的根基有点不对劲,像新移过来似的。”

“不错。”封龙淡然道:“你喜欢柳树,我知道。”

“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白少情转头,对上封龙深邃目光,“你想要我。”

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从封龙唇边逸出。

“你想要我,便要让我心服口服。既然肯花心思将江南老柳移到这里,又怎会食言不教我横天逆日功?要得到东西,少不了先给人一点好处。”白少情轻道:“我要从别人手里学点东西,也总要付出代价。”

“少情,我说过,不许你再提前事。”

“你又要对我用花容月貌露?”白少情皱眉,“我才好一天,你当真对我这般忍心?”前日碰到的那位洛阳分坛坛主真是无用,一招就被封龙震碎心脉。而在封龙蕴怒的目光下,之后他免不了又受一次皮肉之痛。

“你忍心把自己随意交给那些人,我当然忍心帮你洗干净。”

白少情咬牙,“只要有机会,我自然会按自己的心意办事。”脸上的神情,却像与情人嬉戏般调皮。

谁见到这么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都不忍心伤害。封龙悠然一笑,指凤疾起,以点中他身前六处大穴,微微一拉,白少情无力地靠进他胸膛。

“大哥,你真要再来一次?”白少情看着封龙的眼神,就如看着自己的情人。

水波粼粼,情意绵绵。

封龙却不心动。他横抱起白少情,朝屋里走去,边走边问:“把自己交给那些人,真是你的心意?”

白少情别过头。他侧脸的轮廓,总让人想起青铜的雕像,那无法言传的坚毅和隐藏在背后的故事,触动人心。

被封龙轻轻放在床上,白少情蓦然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存心要折磨我。因为,你已经喜欢我了。哈哈,堂堂封大教主,居然会喜欢一个人尽可夫的男人!”他拼命笑了两声,狠狠盯着封龙。

封龙浅笑,摇头叹气,“你既然对花容月貌露怕得要死,为何又偏偏要不断诱惑对你无用的男人?难道他们身上,有比横天逆日功更好的秘籍?”他一边叹气,手一翻,熟悉的玛瑙瓶赫然出现在掌心。

瓶子血红的颜色仿佛刺到眼睛,白少情猛然转头。

“我说过,你若敢勾引人,这剩下的惩罚,一次也不会少。”封龙轻轻道:“不过你正在练功,伤重了也不好。我不会连续施药,每次都等你好了一天再继续。”

“大哥……”白少情仰躺在床上,静静看封龙持瓶走近,“你是否怕我逃跑,故意让我带伤在身?”

“少情,你到底在想什么?”封龙皱眉,动作一点也没有停下,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帮白少情褪下衣物,“你是否怕我不知道你的本事,定要将我的下属全书蛊惑?”

冰凉的瓶颈,消失在肉色的入口。纵然早有准备咬住牙关,白少情还是忍不住哼了出来。别说数十次。就算从出生起,每天受一次这般折磨,也是不可能适应的。白少情身躯猛烈震动,额头的汗水,染湿乌黑的发。“大哥……”他忽然轻声哀求,“我好疼。”仿佛若能动弹,他早已伸手拉住封龙的衣袖。

封龙默默看他,眼中闪烁未明,不只在想些什么。

“大哥,你抱抱我。”白少情颤着已经没有血色的薄唇,凄声道:“难道你真的这样狠心?”

封龙眼波震荡,缓缓靠过去,一抬手,解了白少情身上穴道,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少情,少情,”他贴着白少情冰冷的脸,“你这任性妄为的蝙蝠儿,可会对一人有终生不变的真心?”

白少情不答,只是闭上眼睛,忍受着花容月貌露的折磨。

他不答,封龙也知道答案。九天蝙蝠,飞不上九天;心,却在九天之外。他喜欢江南柳慕莲,欣赏峨嵋张青衣,爱过河北荣家荣未达。当他喜欢他们的时候,会为他们弹琴、吟诗、画画……当一宵过后,这丝单薄的爱就如不能看见朝霞的露珠,化得无影无踪。他总走得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白少情,多情其实最无情。

封龙抓住怀里的人,问:“假如我一直是你那傻傻笨笨的封大哥,你可会永远陪着我?”

怀里人无言,但那傲然的本性,却已经无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果然如此。”封龙语气转冷,“即使武林盟主盛意拳拳,你也不过是一夜施舍后,淡然离开。”

“哼,为什么人人都以为可以留住我?我才不要什么照顾保护,独自一人有什么不好?”白少情疼得发颤,嘴角的曲线却倔强非常。“欺负我的人就杀,想要的东西就骗就抢,谁能奈我何?”说到这,他似乎有点忍受不住,停下说话深深喘气,缓和片刻,又睁眼道:“大哥,你和他们不同,你……”

封龙心里微跳。“我什么?”情不自禁把耳朵贴近。

细微的笑声忽起,封龙脑中危兆顿生,却已经迟了。平日无力的纤细手指,此刻充满力度地挑向封龙。距离如此之短,变化如此之快,封龙怀中抱着白少情,更是措手不及。电光火石间,胸前一麻。一击得手,白少情更不敢稍有怠慢,腰身一弹飞跳起来,指动如电,连点封龙全身穴道。

霎时间,情势扭转。大势已定,白少情对封龙微微一笑,皱眉拔出下身的玛瑙瓶。

血水混合着药液,从下身淌泻出来。他痛得浑身一颤,而后望着不能动弹的封龙,笑了起来。“这个瓶子,我要留着。把玛瑙瓶放入怀中,穿戴整齐。

身一转,又照适才的手法,急点封龙全身穴道。“你功夫了得,当然要小心一点。”

封龙轻轻叹气,“我早该料到,洛阳分坛的周全,点穴功夫是教中一绝。”

“别的男人身上虽没有横天逆日功这样难得的秘籍,其他旁门左道的东西还是有的。”白少情悠然微笑,“就如这门点穴术,居然连封大教主你的穴道也可以点住,岂不有趣?”

“少情天资不浅,一天功夫,居然就能融会贯通,运用得当。”封龙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但你竟忽然有这般浑厚的内力,是用了解体神功?”

“凭我的本事,还未到解体的地步。不过勉强一用,暂时找回点内力罢了。”白少情眼睛闪亮。“你不用吓唬我。我也知道解体神功极伤元气。待我撑过今日,再慢慢条理即可。”

“你要逃了?那横天逆日功,你不学了?”

白少情缓缓靠近,居高临下望着封龙,忽然发作,反手正手打了他几十个耳光。巴掌着肉声在屋中响个不停,白少情一口气打得封龙嘴边全是鲜血,冷笑道:“封大教主可有不满?”

“我满意的很。”封龙虽然满口鲜血,却还是笑得风采迷人。“蝙蝠公子没对我用那花容月貌露,已经手下留情。”

“啪!”又是狠狠一掌。

“手下留情?我为何对你手下留情?”白少情忽然蛊惑的微笑。“横天逆日功学来要很长时间,纵使你现在送我,我也没空学。不过,那两颗惊天动地丸,倒有点意思。”他走到封龙平日用的柜前东翻西翻,找出一堆小药瓶。只是上面都没有标贴,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白少情转身回到封龙面前,嘿嘿笑道:“你把惊天动地丸送我,我便手下留情。否则,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我都给你塞到下面去。”

“好狠啊!”封龙皱眉,又似在调侃。

“以一报十,不是师父的教诲吗?”

封龙却仿佛想起一事,提醒道:“你不是咬牙切齿要杀我吗?如此时机,为何不用?”

“简简单单一死,就可以算数?”白少情挑起封龙下巴,甜甜笑道:“我吃了你好大的亏啊!怎么会就这样一刀了结?不过……你只要把惊天动地丸送给我,我便暂且饶了你。”

封龙沉吟片刻。“好。”

“东西在哪?”

“房中抽屉里,桃红色的小盒。”

白少情嗤鼻,“你道我是三岁小孩?你会把东西放在这里?”

“这药丸,本来就是打算给你吃的。”封龙连眼中都是笑意。“否则以你的内力修为,何时才可以练到横天逆日功的第一重?”

白少情一怔,狠狠瞅了封龙一眼,自去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有一个桃红盒子。他精通三教九流各种机关,也不怕内有玄虚,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果然有两颗黄金色的药丸。一丸六十载功力,怎不惊天动地?

“这是真品?”

封龙淡然道:“你什么旁门左道都懂,这药丸是不是真的,难道看不出来?”

白少情小心看了,唇边逸出一点笑意,把药丸贴身藏好,转身得意地看着封龙。清澈明亮的眼中,又浮现狡童似的光芒。“药丸到手了,我该走了。”白少情虽然浑身疼得很,却笑吟吟道:“天快黑了,我怕迷路。”

封龙静静扫他一眼,叹道:“总坛的地图,自然在我身上。”

修长的手指,毫不顾忌地探入衣襟中。白少情含笑,竟还故意摩挲那结实的胸膛。

“是这个?”掏出地图,在封龙面前一扬。“大哥不会随时在身上带一幅假地图吧?”白少情迅速看了地图一遍,将逃跑路线铭记在心,目光一转,又落在封龙身上。

“你不是要走吗?”封龙僵直坐在床边,笑容轻松:“要走快走,否则等我冲开穴道,那就晚了。”

“那倒是,我的解体大法,也撑不了多久。”白少情点头:“不过走之前,总要解决后患。”

封龙似乎毫不意外:“哦,你要食言杀我?”

“哪会让你死得这么便宜?但封大教主对我的恩德,不能不趁这个机会报答一下。”白少情低头在封龙耳边笑了笑,又探手入封龙衣襟,掏出另一个玛瑙瓶:“封大教主的花容玉貌露可真不少,这一瓶,想必是准备在心血来潮时用在我身上的吧?”

“你若不听话,便多用一瓶。”

“这瓶,还是留给教主自己用好了。”白少情拔开瓶塞,花容月貌露的淡淡幽香飘了出来:“你那里想必没有人敢碰,我看是不用洗了。你逼我叫你大哥,我就帮你洗嘴好了。”说罢,冷冷一笑,竟捏开封龙牙关,将整瓶花容月貌露倒了进去。

药液如口,随喉而下,蚀得整条食道都是血泡。封龙浑身一震,浓眉已经深深皱起,但他一向深沉,俊脸虽然绷得老紧,却不发一言,只是定定看着白少情。那目光中的深沉,竟让白少情心中一震。

收敛了得意笑容,白少情重重哼了一声:“我说了不杀你,也不能让你这可恨之人活得太自在。”暗中运力,一掌拍在封龙任脉之上。

封龙终于闷哼一声,倒在床上。“你废我武功?”

“不废你武功,难道留着你这天下第一的身手来对付我?”白少情眼珠转动,“其实我也不用怕你,有了两颗惊天动地丸,你的内力再强也强不过我。不过看你受苦,我心里畅快得很。”

封龙猛然开口,吐出一口鲜血。花容月貌露的幽香顿时弥漫房中。封龙苦笑道:“我苦头也吃过了,武功也废了,你为何不杀我?”

“我偏不杀你。等我武功天下第一时,再回来慢慢折磨你。”白少情默默凝视封龙片刻,取过封龙腰间的碧绿剑,朝封龙晃晃,傲然转身。

脚步声越去越远,颀长背影消失在门外。房中,只余动弹不得的封龙。这间属于禁地的房间,没有他的命令,自然没有人敢擅自进来。

日落西山,群鸟归巢。躺在床上的封龙,终于缓缓坐了起来。抓起洁白的丝被在嘴角处擦了擦,低沉的笑声在房中响起。“你怕我什么,竟连武林第一奇功也不学便急着逃跑。”他笑了笑,血水又涌了上来,吐了一地。

因为花容月貌露的侵蚀,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欢畅:“你虽然对我狠心得很,却也说了要回来。不错、不错……”

而白少情此刻,正竭尽全力地想在解体大法反噬前,逃到安全的地方。惊天动地丸、地图、碧绿剑尽在他手,封龙此刻不再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落得任他报复的悲惨下场,按理说,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现在他只要找到个僻静之处,吃下惊天动地丸,自然可以抵挡解体大法的反噬,之后以他一百二十年的功力和三十四门派的绝技,江湖有谁可以再欺负他?白家中,连白莫然也拿他无可奈何。

娘,再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你看,我飞起来了,九天之上,谁也不能再把我压下。风声呼呼在耳边掠过,黑幕已降,又是蝙蝠展翼之时。真正的微笑,绝美地浮现在唇边。美好的梦想,正在向他招手。

白少情却不知,横天逆日功之所以称为武林第一奇功,自然有它的道理。至阳至刚,浑然无杂,生生不息。即使一掌震碎琵琶骨,也废不去横天逆日功。何况那一掌,确实有手下留情。

白少情逃得潇洒自在。最后在山脚一处破庙里,停下来静心运功。金黄色的药丸,被晶莹得仿佛透明的手托着。“有人终其一生勤练武功,却不如这区区一颗惊天动地丸。”白少情凝视掌中的药丸,自言自语道:“冰肌公主制这两颗东西,恐怕居心不良。”

突觉体内心脉隐隐有膨胀之感,明白解体大法的后果就快显现出来,白少情将惊天动地丸朝半空一抛,昂头张口。

药丸入口,滑入咽道,立即融化,如上等的丝绸般轻轻下移。顿时,身体每个地方都舒服无比,方才隐隐的心脉不适感立即消失。知道机不可失,白少情立即盘膝打坐。

六十年功力,弹指间便可拥有。丹田处缓缓升起一股冰凉之气,冰而不僵,浑厚无比。默默将这新来的内力融入自身,白少情良久张目,深深呼气。动人的微笑,为他俊美的脸添上一层令人惊叹的光彩。

他踌躇满志地站起,眺望远方,“我终于等来今日。”欢畅从他炯炯发光的眼中透出来,似乎曾经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苦难与屈辱,已经被抛到脑后。

瞬间,一阵锥心的痛楚却从丹田升起,如骤然发动攻击的毒蛇,疼得白少情面容一阵扭曲。他大惊。怎么回事?痛楚刹那而至,转眼消失。再凝神运气,却又并无异样。

白少情仔细想了片刻,还是想不出原因。“或许这惊天动地丸本就如此。”他沉吟着,而后淡淡自语道:“六十年功力,不吃点苦头,怎能到手?”

心里稍微平静,思绪却开始飞向巍峨冷漠的白家山庄。

“封龙武功被废,即使不被人夺位,也要头疼一阵。须趁他自顾无暇,先把娘接出来。”定了行程,白少情转身捡起包袱。黑衣、黑鞋、黑色的包袱。

从今日起,不许他人再碰我一根头发。

想到可以将母亲接到身边好好侍侯,白少情提气急行。他已在扬州一处依山傍水处,悄悄购置了宅院,还请了两个小巧懂事的丫头,还有一个身体不错的杂工。

在娘身边,和娘说说话,闲时弹琴画画,偶尔游学四方。在娘大寿的时候,摆一桌酒,学学二十四孝,也来个彩衣娱亲。他所希望的,不过如此。

但没有一身本领,这一切不过是奢望。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会受到多少欺凌,白少情实在太明白。但今时,已不同往日。

林木从身侧倒飞而过,归心似箭。远远看见那熟悉的巍峨外墙,纵使一直对白家山庄深恶痛绝,白少情还是露出一丝笑容。完美的轮廓,在笑容的衬托下,显出一点英气和不自觉的俊秀。

惊天动地丸似乎还没有完全被吸收,总在不知不觉中窜出来攻击一下。就像体内藏了一个诡异莫测的敌人,不知何时会刺他一剑。白少情受了几次丹田忽然传来的剧痛,也渐渐知道问题并不简单。不过所有一切,还是等娘安顿下来再说。

悄悄潜入白家山庄,景观依旧,仆人们在各处来来回回,打扫庭院,给各位主子送膳食。矮小的屋子,依然没有人气般孤零零座落在角落里。推开木门,听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亲切感油然而生。那道孤单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白少情轻轻走到妇人背后,半跪下来,深情地仰望。“娘。”

“少情?”妇人有点诧异,没有焦距的眼睛睁着。

她朝半空伸手,白少情连忙小心地握住。

“少情,为何忽然回来?”妇人叹气,“让夫人和你父亲知道,恐怕又要惹事。”

白少情的眼睛闪亮。“娘,我回来带您走。”

“走?”妇人摇头,“不行,我们走不了。堂堂白家,怎会让我这个瞎子出去给他们丢脸?少情,你忘记上次的事了?”

“娘,我不怕他们。”白少情微笑,“少情的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他们不追究便罢,要是硬追,管教他们竖着来、横着去。”

“天下无敌?”

“对,孩儿现在已经谁也不怕了。”

“少情,你不要哄娘。”妇人似乎想起往事,颤声道:“让他们知道你又想带我走,一定会折磨你。娘老了,只有你离开这里就好。去,游学去吧!再不要回来。”

“娘,这回不会再失败。您跟我走,好不好?”

“走?”

“嗯,瘦西湖之畔,有丝竹凉风,小童热茶。”白少情握着妇人的手,露出向往神色。

一夜无声。次日,孤零零的矮屋中,那道永远不变的孤单背影,已经不见。

仆人惊惶的脚步,破坏了厅中正享用早餐的众人的心情。“老爷,老爷,那个……那个人不见了!”

“什么?到哪去了?”

白少信忙问:“是不是少情回来过?”

“三少爷没有回来。那人昨天还好好的,送饭时还在,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是不是出去走走了?”

“废话!她是瞎子,能走到哪去?这么多年,你见她走出过那屋子?”

白少礼双目往下一垂,又挑起,冷冷道:“恐怕是被少情带着逃了吧?哼,少情这次倒本事,居然带走了人,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少信对着管家瞪眼:“都干什么吃的?一个书生,一个瞎子,居然看不住?”

“逃不远。”白莫然淡淡出声,“来人啊!派人沿着山庄附近搜。若真是少情,那他胆子也太大了,从小任性妄为,他忘了上次的教训?”

白少信急忙抹嘴,站起来道:“我去找他。”

“坐下。”宋香漓冷冷发言。

“娘……”

宋香漓淡淡扫他一眼,白少信无奈,只好坐下。

“管家,你带着家丁去搜。另外,在附近村落都贴上告示。”宋香漓夹了一片冬,优雅地放进口里。“就说白家山庄出了盗贼,还挟持了一个瞎眼的白家亲戚。抓到这个盗贼,众人必须严惩不怠,白家重重有赏。”

白少信皱眉:“娘,那个说什么也是我们弟弟,万一被那些粗鲁的村民当成贼打伤了……”

“你怎么知道是少情?”宋香漓横他一眼:“我倒觉得是贼。再说,就算是少情,偷偷摸摸回家里带人,又算什么?他还把父母看在眼里吗?”

白莫然叹气,“好了、好了,我想也不会是少情。管家,就照夫人说的办。抓到那人,狠狠惩处。”

“是,老爷。”

“若失手打死了,尸体也可以拿来领赏。”宋香漓加了一句。

“是,夫人。”管家心内也有点不安,躬身道:“告示上,是不是要加夫人这话?”

“加吧。”

“是,明白了。”

第十章

白家山庄内紧外松,又到处张扬要抓盗贼。哪里知道蝙蝠已一飞而去,悠然归家。

扬州湖畔,两棵青绿垂柳深处,才是白少情梦想中的家园。

“娘,您又出来了?”白少情穿着丝绸黑衣,从屋中出来。黑色的衣裳,如今已不是粗布织就,他骗得武功秘笈无数,又怎会没一点家财?

妇人也已换了一身绸缎,淡淡散发出一点和少情同样的气质。若不是那张平凡的脸,怕也是个气质非凡的一代佳人。“少情,这是柳树?”

“是,柳树真美,娘当年一直说想在门前种柳。”

细瘦的手指轻轻抚摸柳条,妇人微笑,又露出不安,“白家有消息?”

想到白家众人,白少情冷笑,语气却依然温柔。“没有。”或者是怕家丑外扬,白家只说出了盗贼。好一群良心狗肺的东西。

“娘,我们进屋去吧!”看看烈日当空,生怕母亲在日头下晒到,白少情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丫头小翠迎了过来,“少爷,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