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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时我的确害怕谢子兰,因为别人虽然不喜欢我,但不敢打我,谢子兰是第一个动手抽我的人,而在他之前,我父皇都没动过我一根汗毛。
于是我很长一段时间见着谢子兰就躲。谢子兰也不以为意,每天就笑吟吟地拿着戒尺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老鼠见猫一样颤抖的样子。
直到有一日我被他打了,实在气不过,跪着要父皇揍他,结果父皇却是搂着一个贵妃,吃着葡萄,慢慢地道:“揍他?他是你的老师,你没本事揍,就要朕揍?朕与你的太傅乃拜把子兄弟,你是朕的儿子,要么走到能揍你老师的位置,要么被揍,明白吗?”
“父皇……”我跪在地上,哭红了我的包子脸,抹着眼泪道,“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有啊,”父皇微笑着点头,然后脸色猛地一变,冷声喝道,“滚!”
当时我实诚,呆呆看着父皇面上冰冷之色,许久后,用脑袋为着力点,手一撑,一下又一下地……滚出去了……
等滚出去后,我思索着,这种天天被打屁股、受人欺压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终于,在夜黑风高之时,收拾了细软,刨了个狗洞,钻了出去……
那个洞我刨得十分巨大,因为我的包裹很大,行李很多,包裹里装满了我的生活用品,而我手里,甚至抱了我用惯的夜壶。然而,出去没多久,我就看到了几个黑衣人站在我面前,冲上来便将我捆成了一个粽子。
当时我还太年幼,我还不知道世事险恶,他们冲上来捆我,我就呆呆地瞧着他们,等他们捆完了,我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叔叔,你们谁啊?”
没有人回答我,一行人扛着我,一路狂奔,就出了京城。
他们刚出京城,就同另外一批人会合。那批人手里也抱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被他们放在一辆马车里。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大记得那个孩子的模样,只依稀记着,他似乎叫玉玉,且长得十分漂亮。我起初不能辨别他是男是女,忍了许久之后,某日,我终于在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偷看了他,这才发现,原来他是个男孩子。
当时我和玉玉两个人被一路往西送,我是傻大胆,除了觉得他们给我吃得差些、不让我换衣服、软禁我、偶尔还会揍我和玉玉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玉玉却极其忧心。他比我大一岁,已经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他和我解释说:“他们是个邪教。”
我扒着饭,不解地问:“邪教是什么?”
“他们要把咱们当祭品。”
我继续扒饭,仍旧不解:“什么是祭品?”
“蠢货!”玉玉压低了声怒吼,“你怎么能这么蠢?!他们要杀了我们!”
这句我听懂了,填了满嘴的饭在瞬间集体喷到了玉玉精致的脸上,然后我端着饭碗,呆呆地瞧着他,他呆呆地瞧着我,许久之后,猛地暴吼出声:“你找死!”
“哇——”我在他怒吼的瞬间大哭起来。
外面的黑衣人被惊动了,立刻拍门:“哭什么哭!”
我和他立刻同时将声音咽回去,我抽噎着道,“我……把饭喷玉玉脸上了,我心疼粮食。”
外面人咒骂了几句,我看向玉玉,片刻后,猛地扑向了他。玉玉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我却死死抱着他道:“你快救我,救我我就嫁给你!”
女孩一向比男孩发育得早。虽然我的智商没有发育,还长期处于三岁状态,但是我的情商却因为偷听宫内各个宫女、太监的八卦而变得极高。我听过他们说很多故事,其中大部分的开头就是——男人救了女人,女人为了感恩,以身相许。
我想,我没什么能回报玉玉的,因为父皇说过,除了我这条命是我自己的,什么都不是我的。所以,除了以身相许,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于是,我死死地按住他,想要证明我的决心,打算像那些小宫女们一样亲过去。但是,玉玉一点都不领情。
“死断袖!”玉玉拼死挣扎,还不忘辱骂我,“老子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滚开!嗷嗷嗷嗷,你放手!谁准你……”
话还没说完,终于被我捏住了下巴,猛地亲了一下。
玉玉愣了片刻,随后终于在我愣神间推开了我,迅速退到了墙角,捂着嘴,悲伤地看着我。
当天,他在那个位置,默默垂泪了一晚上。
第二天人家送饭来,我说:“吃点饭吧……”
他忧伤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只知道冲我吼:“不吃不吃我不吃!”
我大喜过望,我还在长个儿,每天都吃不饱,他不吃了,我刚好能吃完。于是,我以风卷残云之势,将碗里的饭扫得干干净净的。等过一会儿玉玉饿了,他终于从墙角挪过来,但是看到的,只有两个空荡荡的碗。我盘腿坐在碗边,仰头看他,嘴角有一粒风骚的饭粒。
他大概是饿狠了,指着我只说出一个“你”字,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从那天起,玉玉就病了。我就照顾他。照顾了许久,等某一天他神清气爽的时候,他终于说了那句话——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当时他抱着我,说得特别豪气、特别仗义、特别像真的。我就傻傻地点头。
当天晚上,一行人来救我们,外面发生了激战,玉玉就将我藏在柴火里,然后从鞋里拔出了一把小刀,站在门口。
有人冲进来找我们,刚进门,就被他猛地偷袭,斩杀于门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杀人,鲜红的血瞬间喷了出来,我整个人躲在柴火后面,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然而玉玉却不一样,他似乎是毫不惧怕的样子,在一群人之间东躲西藏,拿着一把小刀,仗着身高的优势,在一群大人之间跑来跑去。
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我好几次看见他被剑砍伤了,被踹到了,但是他都不说话,反而带着笑容,一个劲地往外冲,一面冲一面喊:“来啊来啊,有本事就砍死老子啊!”
他们纠缠了许久,我瞧着玉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惶恐。
过了许久,突然有另外一批人冲进来,以强硬之态,只说了一句:“一个不留。”
看见那人,撑了许久的玉玉突然就瘫软在地上。我和他隔着一个柴火堆,透过缝隙瞧着对方。他躺在地上,全身是血,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断地落下来,他突然就笑了,抬起手来,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用血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别哭。
我点头,却做不到。他便瞧着我,那目光,仿佛是再也瞧不见似的。许久之后,他被人抬出去了,我依稀听到有人问他什么,他答了什么,然后众人便离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一地尸体和我自己,我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个搭建起来的柴火堆里,一动也不敢动。
玉玉再没有回来,周边没有一个活人,我一个人在那里,害怕得快要疯掉。当时我就想,要是有一个人来就好了,哪怕一个人来就好了。
我不知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只感觉白天变成了黑夜,我全身都一寸一寸僵住。然后我突然听到外面嗒嗒马蹄之声,随后我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声道:“搜。”说罢,便是人群穿梭之声,然后那个人一间一间房走过,温柔地喊:“殿下?殿下?”
我想回答,但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张了张口,却许久发不出声。我感觉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好久之后,我听到他脚步顿在我面前的声音,许久后,他一点一点移开了我头顶上的柴火,火光落进来,映照出了狼狈的我。我蜷曲在那里,仰头瞧着他,满脸是泪。他微微一愣,随后却叹息出声来,温和地道:“殿下……”
话刚出口,我便“哇”地大哭出声来。他伸出手,将我抱起来,然后温和地道:“不哭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呢?”
我没说话,躲在他怀里,抽噎着。过了许久,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掉眼泪,奶声奶气地问道:“太傅是特意来找吾的吗?”
“嗯,”他没有遮掩,“殿下这次,闹得太过了。”
“太傅是不是找得很困难?”见他没有骂我,我又放心了几分。
他点头道:“是,不过看见殿下安好,微臣便放心了。”
“太傅……”我不再说话,就只是盯着他。他抱着我,走了几步,终于察觉我的不对,转头来瞧着我,温和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太傅,”我忍着眼泪,询问,“如果吾不是太子,太傅还会找吾吗?”
“若殿下不是太子,”谢子兰竟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却是微笑起来,“微臣肯定会将殿下认作义子。如殿下这般聪慧伶俐的孩子,都是讨人喜欢的。”一听这话,我突然觉得,之前我所有的抱怨、委屈,其实都不存在了。哪怕我不是太子,也会有谢子兰觉得,我是一个好孩子。
从那以后,谢子兰在我心里的地位,甚至取代了我的父皇。在童年时代,父皇给我的是荣华富贵,但不带半分温情,也没有人给过我温情,除了谢子兰。
只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谢子兰突然一改平日的温和,在某次替我授课的时候,猛地对我拔出剑来。
因为我信任他,将他敬为另一个父亲,所以我向父皇请求,允许他上课佩剑。然而,那一日,他便用我为他求来的剑,指向了我。
我被剑削断了半截头发,错愕得倒在地上,看着满眼通红的他。他用剑指着我,旁人纷纷拔出剑来,我和他就这么僵持着。许久后,我母后赶到了现场,远远地我只听她说了句:“你杀啊!”说着,母后便卷帘走了进来,摇着羽扇,温柔地道:“你今日大可在这里杀了她,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谢家上下八百条人命你要不要?你谢家百年荣华,赔不赔得起!你可看好了……”母后走到我旁边来,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剑指的可是大宣当今太子、明日帝王,你谢子兰有没有这个胆量,拿你谢家一家去赌!”
我不知道母后与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瞧着面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颤抖着捏紧了剑,痛苦地闭上了眼,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拿着剑胡乱挥砍了几张桌子后,将剑一扔,便趴倒在一张桌子边上,嘟囔道:“好酒!好酒啊!”
“太傅这是醉了吗……”看着谢子兰的姿态,母后用羽扇遮了半张脸,“咯咯”笑起来,转头询问道,“太子,你可伤到哪儿了?”
“没有。”我瞧着那个装醉的男人,半天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为他遮掩。片刻后,我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敬重的、视为父亲的那个人,想要杀我。
我忍不住颤抖了手,看着装醉的人,想下令将他拖出去问罪,但出口的,却是一句:“今日太傅醉酒,所作所为,大概都是无心之失。我大宣仁德治国,吾亦无大碍,将太傅带下去醒醒酒吧。”
众人领命,几个宫女颤抖着去扶谢子兰。我瞧着他们远去了,终于还是不放心。我终于开口,在我人生中,第一次以我的命令去杀人。
“吩咐下去,”我颤着声音,“在场之人,一个不留。”
那算作我生命中的转折点。从那以后,谢子兰再没来给我授过课。朝堂之上,也是他们谢党排挤我排挤得最多。他再不避锋芒,将谢家越发壮大,时至今日,便是我父皇,也得忍让谢家几分。
我吃过谢家人几次亏,跳过几次套,被我父皇一次又一次拉上来,次数多了,再深厚的感情,也就淡了。我本来以为这应该是大家都遗忘的事情,今日谢清运突然向我提及,我便有些疑惑。然而,我瞧着他,他却也不说话。
直到将我送到东宫,谢子兰方才说了一句相当于没说的话:“殿下,无论做什么事,我父亲都是有苦衷的。”(原作者:叶笑)
“谢公子,”我叹了口气,“这天下有苦衷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一个有苦衷的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任何事。”
谢清运没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我,许久,他苦涩地笑开,宛如叹息一般,慢慢地道:“这样啊……”
声如江南晨初寒江上腾起的白雾,略有些迷蒙不清。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谢清运行礼告辞,而后撑开了雨伞,便独自一人转身而去。我瞧着他消失在雨帘中的背影,一时觉得心上有些空荡荡的。
许久之后,小桃子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走回了寝殿。
到寝殿的时候,我方推开门,便见到床上的苏域猛地坐起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在夜里炯炯有神地瞧着我。我颇为紧张地瞧着她,过了一会儿,便看到她“哐”的一下就倒了下去。
我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了房门,又去柜子里拿了被子和席子,在一旁打了个地铺。
我那一夜睡得有些模糊,总是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一个小姑娘不断地喊:“你带我走,求你了,你带我走吧。”
我知道自己是做梦了,便也不觉得害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大雨之中,许久了,也没瞧见一个人。反而是屁股上传来一阵剧痛,伴随着苏域的骂声:“还不起床,你能耐了!”
这骂声中气十足,我立刻惊醒,转头望过去,便瞧见苏域站在我背后,她身穿一袭红衣,脑袋上插了满头的金钗,手腕戴着一串金镯子,十根手指头上戴满了各种镶了宝石的金戒指。
苏域喜欢大红色、金色,我是知道的。按照她的话说,只有大红色才能突出她高调的人格,金色才能彰显她华丽的气质。但是,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苏域如此土豪、如此张扬的穿着。
我呆呆瞧了她半天,看她还在努力往身上装首饰,终于忍不住提醒她:“那个,苏域,咱们这次是出远门打仗。”
我突然觉得我的话有那么些不对劲,怎么感觉打仗这件事从我嘴里说出来,就像郊游一样?
苏域还在往她脑袋上插簪子和钗子,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那个,你……”我起身开始收拾地铺,“穿成这样,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苏域往脸上再次铺了厚厚一层粉,感叹道,“像簪子啊、钗子啊、手镯啊,还有戒指啊这种又可以当武器,又能在关键时刻卖掉换钱的东西,实乃居家旅游、行军打仗必备佳品啊!”
“是吗……”我有些难以置信,穿好衣服,给自己束好头发,然后一转头,就看到她手里有几根没能插上去、造型男女皆可用的簪子。
“殿下,”她把那些簪子在手里抛着玩,对我勾了勾小指头,“过来嘛。”
“不用想了,我不会同意的!”我瞧着她手里的东西,义正词严地拒绝,“我是一国太子,我需要形象。”
她没再说话,直接伸出手,一把把我抓了过去,然后将那些簪子插满了我的脑袋。再然后,我和她站在一起,照着镜子。我刚刚到她肩头,通过簪子的平衡,我终于和她像一对夫妻了——同样的不伦不类,同样的充满了土豪和疯癫的混合气质。
“真好。”她站在镜子前感叹,然后拉扯着我走了出去。
我们出了东宫先去校场点兵,谢清运早已经到了,和我们见过礼后,他便与苏域商量着点兵的数量。
原本父皇计划给我们六百骑兵、一千五的步兵,作为我的护卫队出去。但是苏域和谢子商一致认为将一千五的步兵换成六百轻骑,于是,最后我们点了一千二的轻骑,而后就是按照规矩来,说点豪言壮语,接着喝一杯饯行酒,便出了盛京。
谢子商是一位名将,听闻他十四上战场,十五岁便以三千兵力胜三万敌军,一战成名,站到了大宣兵法的巅峰。然而,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却在十六岁时突然离开官场与战场,漂泊江湖,云游四海。他的兵法以快闻名,巧的是,苏域也是。
于是刚出盛京,苏域便将马车卸了,同我道:“太子,上马吧。”
我颤抖地看着面前膘肥体壮的马,突然有些心疼我的屁股。我这辈子骑马最长时间也不过只在秋猎的时候,盛京到边关青城至少需要三日时间,也就是意味着,我得在马上颠簸至少三天!
“太子妃,”我故作镇定,想同她商量一下,“你可知……”
“你不上马就跟着老子的马跑,要不老子就打死你。”我话才出口,苏域就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我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便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扔到了马上,随后便回到自己马上,高喝了一声,“走!”
而后,众人便扬鞭策马,踏着尘土,一路冲出去。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没纪律、最不讲素质的军队。一千二百人,在苏域的命令下,完全把这次路程当成了一场长途赛马,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冲。苏域根本不考虑人的身体素质,只考虑马的极限,她对马了解得很深,每次休息都是按照马的体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