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正堂之上,听着外面的砍杀声,迅速翻阅着消息,只盼着这些消息,能让我不要如此惶恐不安。
雨声啪嗒啪嗒,瑞琪似乎也感知到了盛京这一夜的不一样,趴到我的怀里来,紧紧抱着我,颤抖着声音说:“娘,外面在做什么,我怕。”
他一抱我,我便觉得突然无所畏惧下来。
我想起那一夜,我亲送谢子兰,人如蝗虫一般在巷子里,密密麻麻地爬上来,我砍得剑都有了坎,血水流了一地。
而那一刻,我心便是如此。
我抱着他,看着外面的大雨,慢慢道:“你母亲这一生经历过太多比这更可怖的事情,瑞琪,无须惊慌。母亲在此,陪你等候天明。”
瑞琪抱着我的手犹豫着放开,突然也挺直了腰板,正襟跪坐在我身边,嫩声嫩气,却异常镇定道:“孩儿乃男子汉大丈夫,母亲在此,自当保护母亲。”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漂亮得令人心惊。
他处处像我,唯独这双眼睛,却是像极了苏域。
我看着他失神了片刻,随后一个探子带着满身雨水猛地跪到了我的面前,他是我派去专门盯着苏域一个人的探子,按理说绝不会单独回来。我不由得皱了眉头,冷声道:“不好好跟着叶清玉,你回来做什么?!”
“王妃,清玉殿下重伤垂危,往盛京郊外而去,清运殿下正派人追杀。”
听到这话,我内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是太出乎我意料的结果,我从不想苏域会重伤垂危,亦从不想谢清运会将他置之死地。
然而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苏域一党正想让我出王府被擒做人质,现在所有让我出府的话,我都不能信。于是我故作冷淡道:“那不是你回来的理由。”
“卑职信不过暗线之人。暗线之最末端之处全是清运殿下之人,但小姐对清玉殿下之心,卑职斗胆揣测,怕若他日清玉殿下身死,小姐会后悔。”
“回去待职。”
“小姐不救?”
“暗线何时能做主主子的意愿了?”我冷笑出声来,“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你没听明白吗?”
对方没再说话,叩首后消失在了夜色里。我立刻再次收集各处的消息,统一传来,苏域一军全线溃败,正往郊区逃走,而谢清运一面攻打皇城外的守兵,一面派军围剿。雨声越来越大,我心里越来越害怕。
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如果苏域真的会死,怎么办?
当年苏域同我说,让我别逼谢子兰,不然我会后悔。而今时今日若我袖手旁观他死去,我会不会后悔?
往事纷纷扰扰卷席了我的脑海,他救过我,他爱着我,而我始终爱着他。哪怕这一生我因忐忑而放弃了他,因惶恐而离开了他,但是我始终爱着,从未变过。
谢清运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而他却是我唯一的光芒。
我想好好活着,在有他的世界里。
如果没有他了呢?
那这个世界,也就再无天明了。
得到这个答案,我有些恍惚。
小桃子慌慌张张冲了进来,紧张道:“娘娘……外面……外面……”
“外面怎么了?”我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小桃子没有说话,走上前来,跪到我身前,双手捧上了一支金钗。
那支金簪我很熟悉,是我亲自为苏域挑的。在作为叶清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让我的幕僚将它从太子府取出来,交给了苏域。
我死死地盯着那支金簪,小桃子有些忐忑道:“清玉殿下带了人,在外面。”
我闭上了眼睛,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走到了大门前。
外面站满了苏域的士兵,而王府周边也围满陷阱和弓箭手。不远处有辆马车,由众人围着,有血从马车里流出来,滴落到了地上。
“叶清歌。”他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虚弱得令人难以相信,这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苏域。
“我恋了你一世,不顾性命救了你三次。第一次你我年幼,我不顾性命与那些人相搏,你躲在柴堆里,看着我哭;第二次你被万军围困,身处火海,我抱着与你共死之心前去,却得上天眷顾;第三次你难产,我散尽半身修为,只求你平安……”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再说不下去,歇息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道:“你还给我的,却从来只是眼泪。哪怕不爱我,仅凭这三救的恩情,今时今日,可否换你送我一程?”
“你……”我沙哑出声,“你要去哪里?”

“大宣已不是我所能待的地方,天涯海角,我自有去处。”
“那你要我送你去哪里呢?”
“出城,”他叹息出声,“谢清运在围剿我与部下,只要让我出城,我便可以离开大宣。”
我没敢说话,风吹着雨落到我的身上,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带着他的队伍,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静静地等候在我的门口。我是他如今唯一的指望,如果我不救他,谢清运入主皇城,调动御林军,他便出不去了。
“你要我如何相救?”
“只要你在,谢清运的队伍,不敢拦我。”
“若你以我要挟谢清运要入皇城呢?”
他没说话,许久之后,他说:“清歌,我快死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这么多东西。我现在想回北褚,我的家乡。”
他说话的时候,马车里流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入了雨里,晕散开来,看得人心惊。
我心跳得飞快。
在他说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什么暗淡了下去,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下意识地走了出去。风雨拍面而来,大颗大颗的雨滴瞬间打湿了我的面容。
“苏域,不要骗我。”
“我最后一次信你。我赌了我的一切,”说着,我颤抖着走向了他的马车,一步一步,离开了王府。旁边的侍卫惊叫起来,苏域的侍卫立刻拔刀相向。
“所以,”我终于走到他面前,慢慢卷起了车帘,“骗我,便是你我的死期。”
车帘卷了起来,一片黑暗里,我透过模糊的眼,看见了里面的人。
他边上有一个伤患,血都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而他端坐在里面,面色淡然。
我内心瞬间仿佛是被撕开了一般,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生的一切都没了。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拿着我的情谊,骗了我!
我爱他,我珍惜他,我守护他,我守在谢清运身边,也是为了让他和我都有一条活路。
可他骗了我!他拿着我最珍贵的感情骗了我!
我再想不了其他,猛地拔出剑来,一剑刺向了他。他微微侧身,便从马车里一闪而出,我高吼着直刺而去,却在看见瑞琪不知为何竟一个人冲了出来。
苏域闪身到他身边,猛地扣紧了他的咽喉。
他不断地挣扎起来,叫我:“母亲,母亲……”
我拿着剑,呆愣在那里,苏域站在雨中,抱着我的孩子,冷声道:“你可以与我一起去死,前提是,你想他死的话。”


“苏域……”我颤抖着身子,捏紧了剑,一字一句,“我从未恨过谁,直到今天。”
“苏域,我恨你。”我抬起头来,透过雨帘注视着他。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片刻后,他竟是笑了。
“恨也好,不在意也好。今时今日,于我而言,结局并无不同。”他抬起头来,目光里全是坚定之色,“既然你内心从不属于我,那么我又何须在意它?”
说完,他扣着瑞琪,冷喝一声:“留士兵三百,攻打王府。”
士兵得令,立刻拉开了战局,他打昏了瑞琪上前,让人将我和瑞琪绑在了一起,然后扔进了马车,再低声同旁人吩咐:“吩咐其他各军,立刻攻打皇城。”
“殿下,”一位士兵面色不佳道,“叶清运似乎宣布他有遗诏了。”
“遗诏这种东西,只有他有吗?”苏域冷笑起来,“此刻他必会赶回王府救谢萱,来不及对朝中所有大臣公布。让他们天亮前拿下皇城,而皇城里面听到叶清运话的人,一个不留。”
对方点头称是,立刻走了下去。他掸了掸衣袖,坐到了我身边来。
此刻他与我都浑身湿透,他看了我一眼,笑眯了眼道:“冷吗?”
我不说话,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轻笑出声来:“叶清运必然会死的,你信吗?你是我的妻子,”他走到我边上来,触碰上我的面容,我一阵恶心,忍不住退却。他却不管不顾,径直按住了我的脖子,怒喝出声,“他居然敢碰!我早就想杀了他,千刀万剐,

“苏域,”我闭着眼睛,靠住马车,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因为你啊,”他笑出声来,“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爱着你,一样对你欲罢不能,一样想忘又忘不了,想求又求不得,你一定很开心吧?”
“这么多年,你躲着我,你避着我。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了孩子,你有了完美的家庭,幸福美满,而我呢?!”
“我一个人,心就像被人放在火架上烤一般,发出吱吱声响。你闻着美味,我却疼得快要死去。我每天忍不住想去探听你的消息,却又瞧不起自己;想要看看你,却又怕你对我露出冷漠的表情。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可当你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却发现,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叶清歌,”他沙哑着声音,“如果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招惹了我,你又怎么能如此安稳抽身?那年你许诺我救你出去你就当我妻子,告诉我你爱我,你甚至还让人送了一支金簪给我。然后你转身就成了谢萱,再见就是你的婚礼。而我像个笑话一样,在那里痛苦怀念。你何不在那场大火里死去?又为什么要重生?”
“如果让我死是你的愿望,你大可让我去死。就像你现在这样,再用力一点,就可以了。”我睁眼看他,忍不住也笑了,“苏域,你说我践踏你的感情,今时今日,你何不是呢?”
“哦?”他笑出声来,“你有什么感情,放到我的脚下了?你救我,难道是因为喜欢我?我若不同你说那三救之恩,你今日会来救我?”
我不说话,整个人颤抖着,不敢说什么。
我觉得恶心,我想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我用尽心力去爱的,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
我心中的苏域那么简单,他不会伤害我,他一直守护我,他珍惜每个人每一点情谊,他或许暴躁,却绝不恶毒。
而我面前这个男人呢?他肆意践踏着他人感情而不自知,他像。一条毒蛇,努力咬着所有对他好的农夫。

我缓和着呼吸,他也不再逼我,悠然往前。
马车走得极慢,周边全是砍杀之声,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马车,他也不觉得有异,甚至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上去很是悠然自得。
每过几步路,就有人来给他说一次消息,他也不避讳我,就让我听着。
“叶清运带人返回王府。”
“已攻入宫门。”
“已攻入午门。”
“叶清运带人出城。”
“皇城全陷。”
探子消息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皇宫正门前。苏域先下了马车,然后为我卷起了帘子,温和道:“娘子,重游就地,可还欢喜?”
此时宫殿正门前已全是尸体,被人铲到两边,端端正正的累计在一起。护城河里的尸体还飘在上面,密密麻麻,看得人忍不住作呕。
此时旭日初升,阳光普照,而他站立于血海之间,恍如地狱修罗。
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我用我的双手,到底是放出了怎样的恶鬼啊。
看到我的表情,他却是大笑出声来,双手覆上我的面颊,然后猛地将我按到墙板之上,便亲了进来。
我奋力挣扎,他却越入越深。直到我们嘴里全是血腥之气,他才一把放开了我。
“叶清歌,”他喘着粗气,如狼一般,凶狠凌厉,却又满是欢喜道,“你是老子的了,天下都是老子的了!”
我笑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水,冷声道:“滚!”
他大笑起来,将我从马车里抱出来,大步走进皇城。
所有人见到他都跪了下来,满地尸骨,一城喧哗。
他终于踏着晨光,走到了这个帝国的顶峰。
我在他怀里,却未曾有半分欣喜。
局势定下来,宫里的人便立刻开始清扫战场。水从地板上泼开,便冲刷着血迹往沟里过去。人用车一车一车拉出去,到城郊去集体火葬。
他将我放置在皇后住的凤仪殿里,而后立刻去了皇帝的寝宫。他去了不过片刻,皇城里就传来了皇帝驾崩时的钟响。一声一声,震到了我的心上。
这个男人,他养育了我二十一年,虽然恶毒凶狠,但并非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如今他死了,听着他的丧钟声,我心里面居然觉得有那么些难过。
只是如今已来不及伤感,这丧钟不仅意味着一位帝王的死亡,还有谢清运和苏域夺嫡之争的结束,我和苏域战争的开始。
他现在已经入主皇城,马上就是准备登基,然后捉拿谢清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些明摆着的事,只要赢了,都可以扭曲。哪怕天下人都不服,那又怎么样呢?
谢清运现在已经出城了,以他的能耐,绝不会被苏域轻易抓到,可如今苏域强抢我入宫,怕打的就是以我来要挟谢清运的主意。


我不听劝告出了王府,责任理应是由我来承担。但如今哪怕我死在宫里,苏域不对外宣称我的死讯,那谢清运要来,也会来。
而且,瑞琪还在宫里。苏域将他与我隔开,说如果我死了,瑞琪就跟着死。这事儿我毫不怀疑他能干出来,瑞琪是我的孩子,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瞧着谢清运的份,他看瑞琪就更不顺眼了。
我也有犹豫,是否该把瑞琪是他孩子的事告诉他。可一想到他如今的样子,要我告诉承认瑞琪是他的孩子,我连想都不愿想。
可不管怎么样,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将瑞琪要过来。
早上刚清理了皇宫,苏域便召集百官,宣布了皇帝的死讯和“遗诏”,而后交办礼部筹备皇帝的葬礼和登基大典后,苏域便来了我这里。
他已经换上了龙袍,逆着光走来,金光闪闪。
我想起来,他以前一贯喜欢穿红色或金色这般张扬的颜色,如今可以一直穿了,相比很是高兴。
我不由得笑了,他看着我笑,愣了一下,片刻后,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骄傲来:“是不是觉得老子很帅?”
这语调太熟悉,只是那么一瞬之间,我竟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域,”我用袖子擦着眼泪,“把瑞琪还给我吧。”
听到这话,他面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你能不要提他吗?”
“我是他的母亲。”我亦冷下了面色,“我必须守护他。”
“你是怕我对他不利吗?”
“对。”我坦然点头。苏域露出了讥讽之色,坐到了一边的床上,突然对我勾了勾手:“既然你已经把我想得这么坏。我不妨再坏点。要他回到你身边可以,你拿什么与我换呢?”


“苏域,”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下作吗?”
“既然我如今已经卑劣成这样,”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玩弄着从要上拽下来的玉佩穗子,“我还在意什么?只要我还是皇帝,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无论怎样的手段,又怎么样呢?”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用不知是悲是喜的语调,叹息道:“清歌,我已经拿到所有我想要的了。我本该觉得幸福的。我原本打算让你痛不欲生,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
“所以……就让你陪我在这地狱里,一起沉沦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那个人。
他要什么,我知道。我整个人颤抖着,然而我想这瑞琪,想着过去。最终却还是走了过去。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他有些疑惑,撑着身子来看我。
我努力微笑起来,然后坐到了他身上。他呼吸微乱起来,我撩开他的头发,开始解他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他突然有些慌乱。我不由得低笑了起来:“你要什么,我便是在做什么。”
“苏域,你所要所求若不过这些,那何必大费周章?你难道不知道,叶清歌一生所求不过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以为她有尊严吗?”剥开了他的衣衫,我开始脱我的。我明明说好不哭的,说好无所谓的,可眼泪却仍旧忍不住一片模糊。
我颤抖着,一点点解开我的衣衫,一件一件褪下。
仿佛在告诉谁一般,我不断地述说着:“不,她没有的。她只要活下去,做猪做狗,都是无所谓的。当初为了活下去,她已经用身子交换了第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
说着,我骑坐到他身上去,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低头吻了上去。只是刚刚闭眼,眼泪就落到了他脸上。他仿佛是被灼痛了一般,猛地推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