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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忐忑,我迟疑,可我却从不曾害怕。
我等着那个少年,青衣长剑,踏遍万水千山归来。
我看不了长白山的白雪,看不了南边的大海,看不了天上常开不败的莲花。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会替我走遍万水千山,看遍美景良辰。
不过六年。
我想,不过六年。
于是梦境里那个我站在城楼上看他远走,然后接过父皇给我的药物,一饮而尽,接着听着旁边人的言语,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走下城楼的时候,他的身影在我脑中飞快闪过。
那年我坐在水榭里,他随着谢子兰忐忑走来;
那年他同我一起与太监斗殴,约定一生相随;
那年他跪在谢府门前,漂泊大雨,我与他紧紧相拥;
那年他躺在我身边,与我手拉着手,一同入眠……
每一个片段闪过,立刻便被遗忘。等我走到城楼下时,我竟已是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问旁边的宫侍:“孤怎么在这里?”
“殿下夜游,”宫侍恭敬回答,“奴才不敢贸然叫醒殿下,只能一路跟着。”
我信了,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得一场夜游。只是一不小心,我就在这场夜游里,送走了我年少最珍贵的人。
自己的事,先是叫人将给我准备好的粥端上来,接着宣了大夫进来,然后又去旁为我拧了湿帕子,走到我身前来,为我擦脸。
这些事都是当年他在东宫的时候为我做的,做得轻车熟路,我瞧着他走来走去,如果不是因为六年过去他的长相已经大有变化,我甚至会有种我还在十四五岁时光的错觉。
我呆呆地瞧着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没有其他什么要问我的了吗?”
“婚事我会想办法。如今这太子你是当不了了,只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干脆就承认下来,然后假死,重新安排个身份重新再活吧。”
“那么……”我抓了抓头,“这个孩子……你要留吗?”
“你呢?”他抬头看我,目光全是审视,“你想留吗?”
我愣了愣,没敢说话。
这个孩子我想留吗?
当然是想的。
我费尽了心力有了他,他是我对那段感情唯一的留恋。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每件事总要留点什么印记,才能证明你做过它。我喜欢了那么一个人,有了他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想留下他?
可是叶清歌一生有什么事她能选择的呢?
这个孩子留或者不留,又岂是我能保住的?六年过去了,面前这个人与我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像年少时那样冲动,那样不顾一切。他的情绪都收敛在那淡然的表情下,半点不得窥伺。如果是年少时的他,在在回来的时候,就会将解药给我,让我记起他来;如果是年少时的他,看见我和苏域在一起,无论男女,早就会让我想起他来,带我离开。
其实他来得不晚,他来的时候,我还未曾对苏域起那样纷杂的心思。可是他怕我记起他的身份来扰了他与皇帝的计划,于是他忍了,他等了,直到我爱上苏域,直到再无挽回。
我记得和他年少时的情谊,他也看重它,可我如今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我既然是要嫁给他的人,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留,其实看的,是他的心意。
于是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询问:“你的意思呢?毕竟我既然要嫁给你了,这孩子生下来,必定是要跟着我,要或者不要,全看你的意思。”
“好,”他点了点头,“我会对外宣称这是我的孩子,以我长子的身份养大。”
我有些诧异,他面色不改:“我不介意这种事,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没说话,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怎么样的情绪。他抬头看我,我呆呆地瞧着他,就这么静默了片刻,外面就有侍女敲响了房门,谢清运让她端粥进来,一口一口喂我。
他和苏域不一样,苏域嘴从来不闲着,哪怕是吃个饭,也不忘打压一下你。但谢清运吃饭,哪怕是喂饭,他都恪守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于是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粥吃了大半碗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喧闹声,谢清运皱了皱眉头,我依稀听见了苏域的声音。
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面色不改,只问了句:“吃完了?”
我讷讷点头,他拿出方帕,为我擦了擦嘴:“估计是苏域来闹了,你要见吗?”
“清运,”我有些迟疑,“你说,苏域对我,到底如何?”
“我不知道,”他拿着将碗放到桌上,“这要问你的本心。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他对你的所有,我只知道他利用你拿到了兵权,他明知谢子兰是你亲生父亲却任由着你一时热血去查军饷案,与谢子兰拼个两败俱伤,以削弱世族和皇族的势力,让他坐收渔翁之力。也许他真的喜欢你,但江山权势与你相权,你连尸骨都留不下。”
“他知道谢子兰是我亲生父亲?”我诧异出声。谢清运垂着眼眸:“当初你抱着林婉清的剑到谢府时,苏域就特意派人去查了。林婉清做事不干净,以苏域的能耐,早该查到。不过他也还算有几分良心,看杨恭淑的反应,苏域应该是至今还未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林婉清如今迟迟不现身,怕是做了其他打算。杨恭淑知道你血统不纯,也是早晚的事。她不比苏域,苏域尚对你有几分情谊,杨恭淑可没有。你如今还是离苏域远点,你如今让他知道得越多,日后怕是越难脱身。”
“是啊,”听到这话,我终于下了决定,舒展开眉来,“这世间哪有时间改变不了的东西,何必拼着性命去要呢?”
“叫他进来吧。”我慢慢坐起身子来,拍了拍边上,“清运,你坐到这儿来。”
谢清运点了点头,将东西放下,吩咐外面让苏域进来,而后便坐到我身边来。我将头靠在他身上,心里多了些底,也就是这时候,苏域冲了进来。
“叶清歌是不是在你这儿!”
人刚进来,苏域的吼声就传了过来。音刚落下,他就愣在了那里,静静地瞧着我和谢清运,谢清运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用手指慢慢为我梳理着身后的发丝。
苏域愣了不过片刻,随即就扑了过来。我赶紧把脑袋一缩,谢清运往旁边一侧,苏域连忙抢到床边,一把把我捞进怀里,满眼温情:“人家在东宫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没有回来,你去哪儿了啊?”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谢清运似乎也暗暗抖了一下,苏域见我的反应,立刻反应过来,面色坦荡地解释:“哦,不好意思,当太子妃久了,有点转换不过来。”
“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他抱着我,继续道,“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不回来,我早上就直接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谢府?”我有些头痛抚额,“先放开我行不行?”
“不放开。”他果断拒绝,又回答了我上一个问题,“除了谢府和东宫,你现在还能去哪儿?”
说着,他拉扯我起身:“走走,回家吧。总在谢家待着做什么?”
“苏域,”他一扯,拉扯到了我的伤口,我疼得吸了口冷气,苏域立刻察觉,下意识就去拉我的衣服,谢清运赶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扶住我的肩,冷声道:“太子殿下有伤在身,不宜移动,还请青玉殿下守礼。”
苏域没说话,盯着我的衣衫下露出来的青紫,冷声开口:“谁干的?”
片刻后,他立刻反应过来:“皇帝?他打你做什么?”
“你先让我躺下,”我疼得吸气,苏域立刻轻柔地将我放在床上,隔开我同谢清运,皱着眉道:“你昨晚是被打了?怎么不让人传我?”
我闭着眼,不说话。他守在旁边,守了片刻,有些忐忑询问:“咱们先回东宫吧?”
休息了那么片刻,我缓过神来,终于想起我一开始是想做什么了。我慢慢睁开眼,尽量放缓我的语气:“苏域,你现在已经是大宣国的青玉殿下,既然已经证明了你的血脉,你就不再以太子妃的身份活着。”
“你这么说,是想我做什么?”他冷下神色来,“搬出东宫是吗?”
“搬出东宫,以清玉殿下的身份活着。”我抬起眼来,“你既放不开这个皇位,那大可去取。可是既然取这皇位,便不该再来纠缠我。我与殿下乃同族兄弟情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说得认真,他瞧着我,眨了眨眼:“你是怨我骗了你吗?”
“可是我会改的,你信吗?那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你,那时候……”
“殿下多想了,我与殿下不过是一时寂寞,其实并未有殿下所说的那么多牵扯,过去的事,殿下便当黄粱一梦,梦醒即空。”
“空不了!”他低吼出声来,吼了那么一句,他立刻又收住了声,刻意放缓语调,“我说过,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我守着你就好。我知道你怪我骗你,怕我害你,可是你也不用如此拒绝,假以时日,你以后终究会明白我是真心。”
“我喜欢你,”他蹲到我身前,拉住我的手,眼里全是恳求,“你也喜欢我。那么哪怕有过伤害,也可以互相原谅的,不是吗?”
我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眼睛极美,不,其实他没有什么地方不美。
第一次见他,哪怕隔着那厚厚的妆容,我便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比他更美了。
他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几乎立刻缴械投降。可我忍住了,我吸了吸鼻子,慢慢道:“苏域,你弄错了,我不喜欢你。”
听到这话,他面色猛地一变,我看向谢清运,看着他淡然的样子,稳住了心神:“孤与清运青梅竹马,只是一时忘了他。如今再记起来,心里已经装不下他人。孤与殿下皆不过一时寂寞,殿下不过寻那么片刻温暖,孤也不过是寻一时开心……”
“你闭嘴。”
“若是真心,孤早就会告诉你自己并非皇家血脉……”
“你不要再说了……”
“你若是真心,也早会告诉孤一切。哪怕你不敢告诉孤一切,也该在孤与谢子兰殊死相争的时候,告诉孤谢子兰是孤父亲的真相。”
“不要再说……”
“既然你我都不是真心,如今孤想起了清运,找回了真心相爱的人,你又何必……”
“你闭嘴啊!”他高吼出声来,我猛然回头,这才发现,他竟是红了眼眶。
“你和他青梅竹马那又怎样!你曾经和他心心相爱那又怎样!可是他已经和你分开六年了!我嫁给了你,我当了你的太子妃,我守了你一年!我在你快死的时候一个人冲进火海将你救了出来!他这辈子当不了你的韩皇后,你们都过去了!”
他红着眼眶吼着:“你喜欢的是我,你哪里喜欢他!你都已经喜欢我了,怎么可能喜欢他!”
“苏域……”我皱起眉头来,他就直直瞧着我,眼泪径直滚落下来。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抹了一把脸,控制住情绪,径直来拉我,谢清运忙上去挡:“殿下,不可。”
“滚!”他怒吼出声来,“我带太子殿下回东宫,还轮得到你管吗!”
“青玉殿下若是太子妃,夫妻之间的事,臣不该管,”谢清运淡道,“不过殿下既然已是殿下,验了血脉有了封号,便该恪守君臣之礼。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太子,殿下岂能如此对他?太子殿下想留在谢府,殿下怎能强逼太子殿下?”
“我就是抢了,你待如何?!”苏域反手就往谢清运抽去。谢清运回身一挡,苏域拔剑而出,谢清运一个翻身,亦是抽剑而出。
“殿下如今既为皇族血脉,又不是走兽,怎能仅以蛮力处事?”谢清运用剑隔住苏域,苏域冷笑一声,反讥出声:“少和老子说大道理,你就当老子是畜生。老子一个畜生都能让谢大公子卧床几日,谢大公子果然连畜生都不如!”
谢清运脸色一变,没再回声。外面听见打斗声,急忙赶来,于是谢府家丁和苏域带来的侍卫又在庭院里打成了一片。
我急了,赶忙叱喝:“停手!”
两人都带了气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在房里打得乒乒乓乓,撞碎了我所有喝水的茶杯。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我艰难地挣扎起床,苏域一脚踢在谢清运身上,剑直直就指了过去,我赶忙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谢清运。苏域连忙将剑往旁边一侧,穿过墙去,随后一把抓起我,吼出声来:“你找死吗?!”
“你找死吗?”我回声,“殿下今日是什么位置?私闯朝臣居所,重伤朝臣,以下犯上,胁迫太子。这些罪名,你在找死吗?”
“当太子妃的时候,几十板子不够,跪宫门一夜不够,彼时你是女子,犯了罪,有我为你挡着,伤了有我把你拖回去,但今时今日,你再伤他一次试试?”
话刚说完,苏域猝不及防,“啪”地就扇了刚站起来的谢清运一巴掌。我和谢清运都惊呆了,他却是毫无理智地低吼:“我就打了,你要如何?!”
对于他这种完全没有理智的行为,我的确不知道要如何。
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泼妇。我突然有点担忧我的未来,苏域当女人养久了,把女人无赖的招数学了个遍;我当男人久了,是不是也会有些变态。
我和他对视着,他咬牙再次重复:“我就是打了,你又要如何?!老子从小到大都在被言官弹劾,这辈子就没怕过,你弹我啊!”
“啪!”
他音刚落,我就学着他的样子,扬手就抽了他。
“奏章明日我会送上去,”我冷冷看着他,又道,“只是你记得,你可以仗着你武艺高强行凶,你可以打谢清运,你甚至可以杀了他。只是你打他一巴掌,我就打你十巴掌,你捅他一剑,我就捅你十剑。哪怕我死。”
他没说话,眼里全是苦涩。片刻后,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念头,又抬起右手往谢清运脸上扇去。
这次谢清运有了警戒,立刻抬手挡住,谁知他忽然换了个方向,左手“啪”的一下又抽了上去。我听见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抽上他的脸。
他没躲,站在原地,由着我抽上去,漂亮的眼死死地盯着我,全是恨意。我静静地瞧着他,不管不顾,没有停手,一耳光一耳光,一连抽了十巴掌,每一巴掌都打得我手疼,不带半分情谊。
打完以后,他脸上已经肿了起来,隐隐带了血丝。
“十巴掌,”我收回疼得不行的手,面上故作镇定,“你大可再打一次试试。”
他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我:“你心疼吗?”
然后不等我回答,他又喃喃:“肯定是心疼的。不然又怎么会一定要为他打回来呢?就像我心疼你,所以别人欺负你,我都要十倍欺负回来。”
“你喜欢他,护着他,我该明白的。”他退了一步,“强求不来,我早该知道的。我怎么总觉得只要守着你就守得来,怎么觉得晚了六年不是晚呢?我早知道你和他有这么一段,怎么会让你们见面呢?”
“叶清歌,”他突然站定了身子,苦笑起来,“我问你这一次,唯一一次,你爱我吗?”
我没说话,看着他身上月华色的长袍。
苏域爱穿红色和金色,苏域嚣张霸道、目中无人,苏域心思简单、感情率真,苏域一心是我,再无其他。
我以为苏域是这样的,我爱的苏域也是这样的。可是我面前站着这个男人,却从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他看似真心,却步步为营;
他看似爱我,却能眼睁睁看我逼死我的亲生父亲。
他不是我爱那个人,而我自以为爱那个人,只能活在我的想象和记忆里。
于是我笑了,坦然回答:“不爱。”
若他不曾骗我,那么我爱他;
若他在我与谢子兰相争的时候,不怕我猜忌他的身份,坦然告诉我我与谢子兰的关系,那么我爱他;
若他不曾时时刻刻算计着我,那么我爱他。
可是他都做了,我只能不爱,不敢去爱。
他没说话,踉跄着退了几步,惨白着脸,仓皇点头。我偏过脸,继续道:“所以,还请殿下日后自重,再勿纠缠。”
“好,”他低声回答,“青玉谨记。”
说完,他便冲了出去。
等他出去,我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谢清运。
“他说韩皇后……他尚不知你是女子?”他捂着脸,率先开口。
“我每次都用了药。”我解释,仔细观察着他的脸。
苏域那两巴掌打得很是对称,一边一个,谢清运脸有些微肿,但也不是特别明显。我打量着他,张口想询问他的伤势,结果他却直接抬起手来,摆出了让我闭嘴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