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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脸笑出声来,想起那无法相融的血滴,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可是这么荒唐的事情,似乎,的确是真的呢。
我在树下蹲了一阵,终于稳定了心神。此时已经是夜深,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我心中盘算了一下,若事实与谢清运所说不符,那么我按兵不动即可。若事实与谢清运所说相符,那我必须立刻派人去追捕我母后,她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只是谢清运此刻已经去追了,我不明白他的想法,是打算抓了母后来给我立功,还是要挟?
我向暗卫下了追捕母后的命令,随后便决定往东宫走去,然而才走到一半,一个太监忽然匆匆忙忙拦住了我,急道:“殿下,陛下正派人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来来,赶紧跟奴才走吧。”
“陛下找我?”我有些愣神,随后立刻定下心神来,向太监点头道,“带路。”
太监带着我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而去,我进去之后,所有人立刻撤了下去,而父皇坐在正上方,第一次如此正经地面对我。
父皇以往召见我,普遍是在寝宫或者要抱个美人,从来都是一副风流浪荡的样子,很少像这样,衣冠整齐,神色沉稳。
我上前拜见,他就坐在那里,没有让我站起来,我便跪着。
“清歌今年几岁?”他玩弄着手中的玉玺,突然出声问我。
“双十有一。”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冲着朕咯咯笑,如今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我没说话,等着父皇继续说下去。他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清运派人去拦截皇后了,你也见了他,如今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听这话,我心沉到了谷底。我几乎可以确定,父皇是知道的。
不需要我说,不需要我来表明,父皇早已知道,我不是皇室血统!
可是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让我长这么大?让我留在这个位置上!
我脑中千回百转,全是当年父皇母后与我相处的时光。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颤抖着身体,几乎问不出问题来。
眼泪涌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强撑着心神,艰难开口:“清歌只想知道,陛下知道多少?又为何留下清歌?”
“多少?”父皇笑了,“该知道的,朕都知道。当年林婉清抢了谢子兰的妻子,令其早产,朕知道;林婉清将谢子兰的女儿,也就是你,偷龙转凤,将你以女儿之身推上太子之位,朕知道;林婉清意图将自己亲生儿子杀害,朕知道;林婉清一直教导你谢子兰乃逆臣,迟早与你相争,不是你死就是他活,不断想催促你让你毁了谢家,朕也知道。朕知道得太多了。你的来龙去脉,朕都知道。至于为什么留你……”
父皇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朕也不过就是想让皇后开心一点,想让清运活下来。留下你,皇后便以为自己计策成功了,不会再盯紧朕的其他子女。当年皇后若不是留下你,将清运送出宫意图杀害,清运在宫里早就死了,哪里能长这么大?说起来,朕应该感谢你。”
清运……
我恍惚明白了什么,有些失神:“谢清运,才是陛下真正的儿子?”
皇帝没再说话,含笑不语,却点了点头。
谢清运是真正的皇子,苏域是宣德太子之后,那我呢?谢子兰的女儿……
我不敢深想下去,跪在地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要深想,不要回想,只能询问:“既然已经藏了二十一年,陛下今日突然告诉清歌,是想做什么?”
“朕把你放在太子位上养了二十一年,”他将手中的玉玺翻了个个儿,“如今杨恭淑终于回来了,你不觉得,有些东西,你该还回来了吗?”
“太子之位,清歌不敢图谋……”我闭上眼睛,“只是清歌一旦昭告天下自己的身份,天下必当诛之……陛下养育清歌二十一年,必当有些父子之情。还请陛下看在父子之情面上,给清歌指一条活路。”
话说到这里,我已经说不出下去了。
面前的人是我以为的父亲,我叫了二十一年父皇的人。然而不过几个时辰,天翻地覆,我竟是要同他这么说话。
小时候他打我板子,我觉得他残忍;
六岁的我走在大殿上摔倒,他只会吼我没用,我只觉得他严厉;
而如今我才明白,那哪里算残忍,哪里算严厉?此时此刻,他如此对我笑着,要我的命,这才叫残忍!
他听着我的话,轻抿了一口茶,拉长了声:“清歌啊,朕养过许多狗,你什么时候见到朕对那些狗有父子之情的?朕会在你死后为你立个衣冠冢,也算是感激你为朕和清运太子所做的一切。”
衣冠冢……
我心里面彻底冷了下来,终于明白,面前这个人,竟是连全尸都不愿意给我留了。我没有说话,只是跪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大概是人之将死,他也没有摆架子让人立刻将我拖下去,只是静静地坐在正上方,闻着热茶蒸腾起来的茶香。
我听着他吹茶的声音,想着那么多年的时光。
我一路成长,一路往前,然而我以为爱我的人都不曾爱过我,我以为我恨的人都深爱着我。
面前这个男人也曾在我年少时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打转,也曾在其他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身前。他曾说他要将江山交给我,也曾像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父亲一样,说我儿前途无量。
哪怕是他荒唐了些,我却也从来都觉得,这是我的父亲。
可是如今他突然说他不是,突然说我不过是养的一条狗,不过是为了谢清运去死的一个替身,连一个全尸都不能留给我。
我终于忍不住,哭着笑出声来。
他不言不语,抿了口茶,终于出声:“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你就下去吧。我会说明是皇后告知了真相,将你依法处置。你……”
“不要!”听到这里,我终于害怕得扑了上去,在他猝不及防间抱住了他的腿,高喊出声来,“父皇,求你饶过我吧……求你……”
“来人!”他被我一扑,冷下声音,直接往我身上踢了过来。
“不……求您了……求您饶了我吧……我陪了您二十一年,我当了您二十一年儿子……”
我哭得满脸是泪,拼命拉扯着他的衣衫。他眼里全是厌恶,侍卫冲了进来,将我往后拖去,我拼命挣脱,想去抓住他。他终于恼怒,一脚一脚踢到我身上。
他用了狠力,我竟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我得抓住面前这个人,必须抓住他。
我活二十一年,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卑躬屈膝。我舍了身为女子的一切,我扔了七情六欲,我连爱一个人都爱得躲躲藏藏,不过就是想多活几年。想等到头发花白,心中安稳地看一场夜雨。我怎么能死呢?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呢?
侍卫越来越多拥了进来,拼命压制住我,我满身是伤,却还仍旧要挣扎着往他爬过去。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太监在外面一个一个慌张唱声:“谢大公子觐见——”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都是微微一愣,音刚落,一个穿着染血长衫的身影就走了进来,一脚一个,直接踢开了压着我的人,将我拢在怀中,手往我脉上一搭,大喝了一声:“统统给我滚开!”
吼完之后,所有人看向了前方的皇帝,皇帝冲众人点了点头,所有人便都退了下去。
谢清运抱着我,手在衣袖下按着我的脉搏,皱起眉头来,突然压低了声同我说了句:“腰窝,斑形。”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们,谢清运轻抚着我的背,安抚着我的情绪,温和道:“陛下不可杀她。”
“有什么不能杀的?”皇帝笑了,“就因着你喜欢她?清运,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有这么多儿女私情,你有私情,便是你一生注定的致命伤,不过一个女子,日后你会有很多。”
“女人不重要,皇嗣呢?”谢清运抱着我,抬头看向皇帝。皇帝面色一僵,随后皱眉:“她有了你的孩子?”
“是。”谢清运张口说白话,竟是像模像样道,“我与清歌之情,父皇早已知晓。叶氏皇族子嗣单薄,儿臣舍不得这个孩子。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儿臣想要保下她来。”
“若真有皇嗣,那必须得保下来。”皇帝眯了眯眼,召唤出声来,“来人,将太医院当职的人通通给我召来!”
我一时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没有身孕,哪里去给谢清运怀孩子?然而谢清运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不知是淡定习惯了,还是故作镇定。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人便赶了过来,谢清运命人给我换了衣衫,遮住了脸,躺在床上给太医诊断。太医们轮流为我号脉之后,叽叽喳喳说了一阵,随后便转身报告了皇帝。
“禀陛下,这位女子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方才受了皮外伤,可能有流产的风险,不过若后面注意着些,这孩子也能保下来。”说着,为首的太医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有些迟疑,“不知陛下的意思……”
“保!”皇帝立刻点头,冷声道,“这孩子必须保住,孩子保住了,你们的项上人头也就保住了。”
“是是,”所有太医立刻跪了一地,为首太医赶忙道,“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保护夫人母子安康。”
“嗯,”皇帝点了点头:“那开了方子,退下吧。”
有了皇帝的赦令,众人立刻围在一起,讨论了片刻后,便开出了一个方子,然后匆匆离开。
离开之后,皇帝立刻便笑了起来:“清运,清歌一直与叶清玉在一起,感情甚浓,我倒不知,你是何时何她在一起的?”
我不说话,我知道皇帝这是怀疑了。这孩子的确不是谢清运的,可他此时此刻,必须是谢清运的。
谢清运面色不改,淡然道:“前些时日,我与清歌天天在一起,喝酒逛青楼,父皇以为,以我们二人的身份,我不需要去青楼召妓,清歌招不了,我们日日去,是去干什么?”
皇帝面上有了恍然的表情,又转头看我:“清歌既然已经与我儿在一起,便要多多关心他。他大腿上有一块斑形伤痕,阴雨天气总会疼痛,你平日要多注意注意。”
皇帝这么一说,我脑海中立刻闪出谢清运的话来,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假作无知道:“伤不是在腰窝上的吗?”
听了我的话,皇帝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温和道:“清歌啊,叶清玉不知你女子的身份吧?”
“不知,”我赶忙道,“清歌对清运殿下一片忠心,始终守身如玉,与叶清玉从不曾有肢体接触。”
皇帝大笑起来,转头同谢清运道:“既然有了皇嗣,那当然要好好对她。只是清歌她若不死,你便不能恢复你的身份。而且你若真要让她活着,怎么和那些老古董交代?”
“儿臣自有安排。”谢清运面色坦荡,“林婉清跑了,但我已经用重兵围在杨恭淑旁边,只要她靠近,立刻会带回来给父皇。杨恭淑一日不知清歌真实身份,清歌便可好好当一日太子。”
“那你呢?你的身份什么时候宣布于众?”皇帝皱起眉头来。
谢清运摇摇头:“不急,还不是时候。杨恭淑们已经得知清歌非皇室血统,此时隐忍不发,估计就是在找好时候。等他们将招都使出来,最后拖清歌下台的时候,我们再宣布这个消息,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沉默下去,似乎是在思考方案。谢清运等了片刻,终于道:“如果父皇没有其他事,那儿臣就带清歌下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便抱着我起身,直接往外走去。我攀在他身上,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觉得身上伤口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我不曾说话,咬紧了牙关。谢清运将我温柔地抱进马车里,然后坐到了我的身侧。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他始终拉着我的手,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许久,他终于出声。
他说:“清歌,想必此刻,你一定很疼。”
说着,他躺到我身边来,手轻轻搭在我身上,看着我,满眼疼惜。
“可是别怕,”他说,“我在,始终都在。”
就这么一句话,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在我快死的时候,在我如此绝望的时候,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的母亲设计害我、父亲杀我、天下皆要诛杀我的时候,那个张牙舞爪、我为之付出过心血、说要守着我的人不在;那些我对掏心掏肺的人不在,却只有一个从不相关的谢清运对我说,他始终都在。
我一把抱紧了他,死死埋进他怀里。
我说:“谢清运,我疼,我疼得快要死了。我怕,怕得快要死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要杀我,所有人都想我死。爱我的人,我的亲生父亲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我没明白,可是当时他不断地暗示我让我叫他爹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明白。”
“他们都知道的啊……那些我爱着的人,我以为的父亲、母亲、恋人,他们都知道吧?”
回忆起当初苏域的暗示,从小母后的教诲,我心里似乎被刀片搅成了碎片,我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变成号哭的声音,变成掐在谢清运身上的力度:“可是他们却始终看着,像看一只被戏耍的猴子一样,看着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我以为我这么做是在保护我爱的人,我以为他们爱着我。所以哪怕谢子兰死了我痛苦,我不安,我愧疚,可是我却也从未后悔。可现在他们告诉我,我错了!我错了……”
我嗓子疼得几乎再说不出话来,号哭渐渐变成呜咽:“他们不曾爱过我,没有人爱过我。唯一爱过的我的人,只有我的父亲……可是他死了。他被我害死了!如今我还有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安安稳稳活着,”我抓着他的衣衫,痛哭出声:“怎么就这么难,就这么难?”
谢清运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我的背。
我瞧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迷迷糊糊只听见他在说:“我在,我在呢。”
我一天一夜没睡了,他这么念叨着,我竟是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好长时间,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有人给我灌入了苦涩的药汤,没多久,竟就开始断断续续做起梦来。
梦境是从年少时开始,彼时谢子兰刚刚当上我的老师,我调皮捣蛋,天天被罚,宫里人出了主意,说孩子就该和孩子在一起耍玩,这才不会闹腾,于是隔天谢子兰便带了一个男童过来,同我说,这个孩子,便就是我的侍读。
那天是个好天气,我尚在水榭里看书,远远便瞧见一个男童由谢子兰牵着,小步走过来。宫里除了小桃子以外,从来没有过同龄的孩子,第一次瞧见,我心里又欢呼又雀跃,想了十几种收拾对方的方法,就等着这傻缺自投罗网。
我身边就一个空位,于是我赶紧地放了针在上面,然后端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看着谢子兰牵着他走了过来。
“微臣谢清运,”他用稚嫩的童声开口,生疏地行着宫中的大礼,对着我磕头,“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嗯,免礼免礼。”我一心就在戏弄他这件事上,也就听见他说自己叫谢清运,其他我都没听见,就敷衍过去了,然后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亲切道,“你几岁啊?孤叫你哥哥还是弟弟?来,不要客气,坐在孤旁边一起听课吧。”
说着,不容对方反驳,我就直接将他按了下去。他倒也老实,我一按,他就坐下去了,我当时就惊呆了,怕他叫出声来,他面色变了变,竟真的一点都没叫出声来。僵硬了声,压着牙关道:“微臣比殿下小一个月。”
“哦……这样,”我呆呆地反应,敷衍道,“那我叫你清运就可以了。”
谢清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看见我们相处融洽,谢子兰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开始讲学,整个过程谢清运一言不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动也不敢动。
我从来不能想象有人被针扎居然还能一动不动,于是我时不时忍不住会去瞅他,总觉得哪一刻他会无法忍耐,一跃而起,然后告诉他爹说他屁股上扎了根针。
可是他没有,那种惊人的毅力和淡定的气质,让我心中对他的惊叹逐渐转化为了敬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突然伟岸起来,就像一个英雄一样。
那节讲课一共持续了一个时辰,谢子兰便被人匆忙叫走,走的时候,我一把压住了准备起身的谢清运,同谢子兰道:“太傅,留清运在宫里陪我吧,过两日您再来接他回去。”
谢子兰点了点头,笑起来:“殿下,清运本就是臣带进宫里陪伴殿下的,殿下可直接带回东宫,同殿下玩闹,臣每日看看他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