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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冈立刻坐直了身体,恭敬地应了声是。
老板眯起眼睛想了想,起身道:“你等一下。”
陆子冈疑惑地看着老板上了二楼。他知道哑舍其实很大,一楼店面里摆出来的东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虽然可以任意走动,但范围仅仅是一楼而已。二楼他从来没有上去过。过了不久,便听到脚步声传来,老板手中捧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走了下来。陆子冈见状便从水盆里拧了一块抹布,动作麻利地递了过去。
老板随意地擦了一下木盒,然后朝着陆子冈的方向打开,“这是锟铻刀,送给你吧。”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把小刀,那迫人的寒光迫得他几乎连呼吸都停止。这把刀全身漆黑,只有七寸长,线条流畅,刀光平滑光泽,刀刃锋利平直,精致得几乎像一把工艺品。最令人惊奇的是,这把刀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刀身和刀柄浑然天成,通体黑色,刀身上还有着奇特的波浪型纹路。
“我这里只有用来琢玉的铻刀,用来解玉的锟刀还不知道流传到什么人手上了。”老板知道陆子冈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拿起那把铻刀给他看。
陆子冈果然在刀柄的底端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篆体,他识字还不多,知道那应该就是“铻”字。
“《山海经》中的《海内十洲记·凤麟洲》中有言:昔周穆王时,西胡献锟铻割玉刀,刀切玉如切泥。”老板把手中的铻刀向陆子冈递了过去,“你既然立志要当琢玉师,那么这把铻刀你就拿去用吧。”
陆子冈呆呆地接过铻刀,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不似普通的铁刃,更像是石质的。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刀身,感受着冰凉的刀身被他的体温所传导,慢慢温热起来,不由得追问道:“这不是铁打的吧?”
老板很满意陆子冈毫不掩饰的喜爱,在他看来,这要比铻刀在暗处落灰要好得多。“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锟铻刀,就是他山石所做成的。”
“他山石?”陆子冈用手指碰触着刀刃。他自小就看着叔父琢玉,用行话来说,制玉根本就不叫雕玉,而称治玉,或是琢玉、碾玉。琢玉的工具,并不是刀器,而是一点点用触玉砂掺水,用圆盘或者圆轮一点点地磨。若这把刀真的可以切玉如泥,那么可就真的是把利器。
“我这里还有一些玉料,你拿去好好练习吧。”老板又拿出一个盒子,因为他的动作,盒子里叮咚一阵脆响,能听得出来都是上好的玉料原石。
陆子冈抿紧了唇,手里握着已经与他体温同样温热的铻刀,艰难地开口道:“老板,我......”虽然怀疑老板有时会随意送珍贵的物品出手,但真面对这一刻时,陆子冈却觉得难以接受。在他成长的几年间,他学到的是等价交换,这世间哪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老板像是看透了陆子冈心中的隐忧,轻笑出声道:“别以为我是白给你练手的。我要你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琢玉师,多面手,替我打磨一块玉石。”
陆子冈怔忡了片刻,坚韧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努力的!”老板敛去笑容,严肃地叮嘱道:“好好用这把铻刀,使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让铻刀沾到人血,更不要用这铻刀杀生。”
陆子冈再次重重地点了点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陆子冈便埋头钻研雕玉技术。这并不轻松,有道是,黄金有价,美玉无价,每一块玉石都有独特的纹路,若稍有不慎,刻坏一刀,那整块玉都算是毁了。
陆子冈不是没有失败过,每当他心灰意冷时,总会想起小女娃第一次给他做炒饭吃时的画面。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他就是难以忘怀。
老板说,要他替他雕一块玉,那小女娃脖子上也有一块绝世的美玉,等他的技术磨练到能让老板满意的时候,是不是......如果再遇见那个小女娃的时候,他也可以为她雕一块玉呢?
如果命运能让他们再一次相遇,他一定......一定......
他捏紧手中的铻刀,再次专注到磨练到工艺上。
夜深,老板提着灯路过后院,看到陆子冈的厢房里还点着灯。他往里面看去,房内灯光昏暗,陆子冈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埋首案前,正仔仔细细一刀一刀地雕着一尊人像的眉眼,房间内四处散落着一些玉料,还有好些未曾完成的作品。
什么玉壶、玉杯、玉玩件,虽然都是半成品,却已让人觉得精绝不已。他雕的马,仿佛马上就要飞奔赶来;他雕的鱼,仿佛只要一入水便会灵动地游走;他雕的花仿佛只要靠上前去,就能闻到诱人的清香......
老板走进陆子冈房里,为他加了点灯油,室内再次亮堂起来,陆子冈却依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像是整个灵魂都扑在了他手中的那块玉雕上。
老板看着那有点眼熟的人像面容,悄悄掩门离去。
呵,他终究是没有看错人......这个叫陆子冈的少年,总有一天,会为他打磨出最好的作品.
五
十年后,京都皇城。
夏泽兰拢了拢头发,跟着李公公走进御用监的后门。身为尚膳监一员,她也经常来御用监的甜食房走动,但她今天来这里倒并不单单为此。
御用监在西华门外,是明朝四司八局十二监中占地最广的一个内府衙门。御用监和她所在的尚膳监,是油水最多规模最大的。尚膳监的“尚”是尊崇的意思。“膳”是饭食,尚膳监是掌办御膳、宫廷伙食、奉先殿贡品和皇城内各大内府衙饮食的部门。夏泽兰在尚膳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凭着几道家传菜成了一位厨娘。
至于御用监,则是执掌制造皇帝专用物品的内府衙门。虽说是只服务于皇帝一人,但皇宫内各种物事,大到家具龙床,小到笔墨纸砚,哪个不是皇帝专用的?玉玺印章要御用监制造,连装玉玺的盒子都要配套齐全,还不能重样。所用御用监占地极广,包围东面是外库和大库,西面是花房,南面是冰窖,再往内中间是公厅,左右四面分别是四大作坊:佛作、灯作、碾玉作、木漆作。剩下分布的是其余小的作坊,多得让人难以置信。
每次夏泽兰来御用监走路都要走上很长的时间。和她一起的李公公在旁边赔笑道:“夏姑娘,您这次帮了咱家这么大的一个忙,真是感激不尽啊!”
夏泽兰甜甜一笑道:“李公公言重了,拿钱办事,我们一码算一码。”虽说尚膳监也负责内府衙门的膳食,但那并不都是每日从尚膳监送吃的过来,而是直接派人过来,内府衙门各自都有膳食,轮值而已。但这些轮值的人每日做的食谱都没什么变化,若是想吃小灶,就要去外面酒楼,或者私下联系尚膳监单请她们这些厨娘。
李公公笑得越发灿烂起来,他就是喜欢夏泽兰这种明事理的,省得以后纠缠不清,倒也麻烦。
“不过李公公,这次怎么想起来请我了?”夏泽兰疑惑不角,她在尚膳监算不上是什么突出的人物,顶多算个打杂混日子的。
李公公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从苏州请来一个琢玉师吗?我们司正想为他接风,便想找个会做他家乡菜的厨娘来。夏姑娘也不用多做,顶多就三四个人,做六个菜一个汤就够了,材料咱家早就人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