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曾听说,有关倭国晁衡信笺的事。

高力士的亲笔信,自己也看过了。

丹龙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封信中。

“拿灯来…”

丹翁移动身子,点亮壁边的灯盘。

红色的火光,让房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泽之中。

“空、空海,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宗元问道:“这一阵子,你为何要躲起来?”

“躲起来的理由,柳宗元大人应该很清楚吧。”空海答道。

“嗯、嗯。”柳宗元点了点头:“是清楚…”

然而,虽说清楚,却非通盘了解。

关于空海等人不知去向的理由,他猜得到。

却未必深入了解。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柳宗元说。

“是。”空海颔首。

空海躲起来的理由,正如柳宗元所说。

是为了保护自己。

空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包括会惹来危险的事情。

大唐王朝的秘密自是理所当然,但光凭此点,还不需要特别躲藏起来。

藏匿的最大理由,是他知道顺宗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王叔文的所有秘密。

王叔文对信笺被盗一事,保持沉默,便表示他间接协助督鲁治咒师——白龙对顺宗下咒。

这次报告,第一时间是向柳宗元禀告。

虽然不知道他会作何打算,但如果水落石出,王叔文便会丢掉宰相官职。

问题在于,此事该不该报告王叔文?当然,立场上,非向王叔文报告不可。

向王叔文报告时,他会采取什么态度?大概会束之高阁吧。

如果此事公诸于世,王叔文恐怕会被皇上赐死毒杀吧。

如果柳宗元没参与此事,也会被左迁贬官。

王叔文若遭到惩罚,柳宗元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正因王叔文是宰相,柳宗元才能保有现在地位。两人休戚与共。

此长安~大唐的改革,将因此受挫。

那,这时该怎么办呢?王叔文大概会选择杀掉相关人证吧。

空海等人再怎样保证紧守口风,也难以取信王叔文。

相反地,如果空海等人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将此事公诸于世。

对空海等人来说,躲藏起来是第一要务。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说话的人是柳宗元。

“不过,空海啊,我得先向你致谢。这回的事,感激不尽…”

柳宗元凝视空海,问道:“你们主动现身,表示全都安排好了吧?”

“正是。”空海点点头。

以橘逸势为首,包括白乐天、玉莲、大猴及杨玉环,均藏匿在安全地方。

如果他们、空海及丹翁发生了什么事,王叔文与诅咒天子的白龙之间的关系,将会被张扬出去——也就是说,空海等人已做好这些准备了。

惟有丽香不与众人一道行动,她独自一人,手持一束白龙头发,就此自华清宫飘然离去。

“我们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公诸于世。”空海解释。

“想必也是如此。”柳宗元点头。

他相信空海之言。

“没几个人知道这事。督鲁治咒师也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我们闭嘴,此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明白。”

柳宗元又点了点头。

然则——王叔文肯不肯相信呢?“此外,刚才你说,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

“是的。”

“你是说,他死了?”

“我想,您已见过华清宫的尸体,其中有一具便是督鲁治咒师——”

“喔。”

“另一具则是…”

“是谁的?”

“相信您听过他的名字,是黄鹤大师。”

“喔,那是——”

“正是。”

“空海,请你告诉我,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空海点了点头,开始述说起来。

对柳宗元毫无隐瞒的必要。

不久之前的某夜——关于华清宫所发生的种种,空海全盘说出。

故事很长。

柳宗元静静倾听空海述说,直到故事结束。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轻轻点头。

“因此,老实说,今晚我们有一事请托,才来造访柳宗元大人。”

“什么事?”

“能否为我们引见王叔文大人?”空海问。

“见王叔文大人?”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

“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

柳宗元当下做出决定。

“明天之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要联络,该通知哪里?”

“那,就通知这儿——”

说话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丹翁。

他从怀中掏出某物。

是一只麻雀。

丹翁将那麻雀递给柳宗元。

麻雀停在柳宗元手上,却没有飞走。

“倘使地方和时间决定了,就把信绑在麻雀脚上,放它飞走就行了。”丹翁说。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宗元向打算转身的空海,唤道:“空海,别担心。”接着又说:“不论王叔文大人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他杀了你们。”

空海回望柳宗元:“明天,我们再见面吧。”

空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仅剩一只麻雀,留在柳宗元的双手之上。

王叔文端坐在椅子上。

虽说衣冠楚楚,身子和脸庞的消瘦却无所遁形。

王叔文是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

大约七十岁了吧。

他的白须和白发,似乎都用香油整理得很服贴。

惟有那对眼眸犹带锐气,发出猛禽般的亮光。

此处是王叔文的私室。

不见其他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