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听在耳里的逸势,不满地望着空海。

“喂,空海。我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哪。”

“逸势啊,你知道宝应元年是哪一年吗?”

“宝应元年?”

“正如晁衡大人所言,是玄宗太上皇驾崩的那一年。而且,高力士也是死在那一年。”

“肃宗皇帝也是同年驾崩的。”柳宗元补充说道。

“原来——”

宝应元年,正确说来,是上元三年四月五日,玄宗驾崩。

也就是公元七六二年。

因为玄宗驾崩,所以改“上元”年号为“宝应”。

玄宗死后十三天,玄宗之子肃宗也在四月十八日崩殂。两天之后的四月二十日,高力士也撒手尘寰了。

“还有,逸势啊,晁衡大人那封信的收件人李白大人,也是在同一年亡故的。”

“这、这…”

逸势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巴,眼睛眨个不停。

确实,宝庆元年的十一月,李白也在安徽当涂过世了。

也就是说——

“总之,逸势啊,事情大约如此。晁衡大人写这封信时,正是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高力士接连亡故,但李白大人尚且在世之时。不过,这封信还未寄出,李白大人也跟着过世了。结果,这封信便存留在晁衡大人手上,由他自行封缄——”

“原来如此。可是,空海,听你这样讲,仿佛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大人之死,彼此有些关联。”

“我没说有关联啊。”

“可你也没说没有。”

“我觉得可能有。”

“有什么关联呢?”

“不知道。”

空海收回下巴,望着逸势。

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歪着头说:

“喔,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那的确是玄宗太上皇死后第二年的事——”

“到底什么事呢?”

“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了史朝义。”

说到这里,逸势也明白了。那是因为逸势读过大唐历史,才能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杨贵妃之所以被埋在马嵬坡,起因于安禄山是叛乱主谋。这个安禄山,想立年轻的段夫人所生的安庆恩为太子,而遭儿子安庆绪忌恨,被他亲手杀害。

因为安庆恩若成为太子,安禄山死后,他便成为皇帝,这样一来,安庆绪头一个性命难保。

爱喝酒的安庆绪,后来被手下武将史思明所杀;曾有一段时期,史思明颇有夺回洛阳的态势,却又遭儿子史朝义杀害;而这个史朝义,不久又遭安禄山的部下李怀仙杀害。如此这般,历时九年的“安史之乱”才总算画下了休止符。

结局是一场自我毁灭。

这是玄宗、肃宗、高力士、李白等人死后的隔年,也就是宝应二年所发生的事。

“唔。”逸势情不自禁发出呻吟。

“唉,这真是——”柳宗元也不胜感叹。

“话又说回来——”

空海问柳宗元:

“玄宗太上皇驾崩,您可知晓什么内情吗?”

“不知道,完全摸不着头绪。听说宦官李辅国不让肃宗、玄宗彼此碰面,而且高力士过世两年前,也因李辅国而被流放湖南。”

“李辅国吗?”

“他将玄宗太上皇从兴庆宫移至西内。结果,太上皇死在神龙殿上。”

彼时,玄宗七十八岁。

“据说高力士是在获得恩赦,返回长安途中过世的——”

“正是。”

柳宗元点点头,对这位异国留学僧的博学多闻惊讶不已。

两年——

高力士远离了玄宗太上皇身边。

终于,君臣可以再度相见。

当高力士兴奋地从被流放的湖南巫州一路来到朗州时,却接到玄宗的死讯。

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资治通鉴》如此记载高力士之死。

高力士接获噩耗,遥望北都,痛哭、吐血,死于此处。

这位曾经与玄宗在宫中共享权力的人物,终究不失其漂亮地悲愤死去。

《高力士传》也有如下文字:

七月发自巫山,抵朗州。八月渐愈。谓左右曰:

“吾年七十九,可谓寿也。历官开府仪同三司,可谓贵也。贵寿皆具,死而何憾…”

此记载或许真实说出了高力士的死因。

高力士流放巫州期间,曾作诗自娱:

两京作芹卖,

五溪无人采。

夷夏虽不同,

气味终不改。

“原来他写过这样的诗——”空海说。

这是高力士咏怀京师的诗作,连空海也不知道这首诗。

柳宗元一边向两人提起高力士之死,一边想起这首诗,顺便吟诵了出来。

“虽非上乘,却自有一种素朴气味。”柳宗元说。

“话又说回来,柳先生——”

空海对柳宗元说。

“什么事?”

“先前提起的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的死因,你可认识知晓其情的人?倘若可以,我愿闻其详。”

“难道真有玄机?”

“目前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点在意。”

“明白了。我再问问看有无适当的人。”

“麻烦您了。”

“关于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的事呢?”

“如果有线索的话——”

“我有几位熟识的人四散各方,我写信问问他们,看看有无知道详情的。”

在旁默默听闻两人交谈的逸势,叹了一口气:

“空海啊,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根底深固。虽然我本就知道帮不上忙,不过,现在我更感觉无能为力了——”

逸势丧气地说出这些话来。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

空海向逸势这么说,然后转向柳宗元:

“此事暂且不提,柳大人,你能继续说下去吗?”

“说什么?”

“关于晁衡大人的信,怎么到您手中那件事——”

“喔,对,那件事还没说完。”

“请务必继续说。”

“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其实另有一封信。”

“喔,正是这事——”

柳宗元又向前探出了身子。

“其实,家母的亲戚当中,有一位晁衡大人的亲近之人。”

柳宗元坐正身子,伸直背脊后,如此说道。

他的脸颊显得有点僵硬。

逸势也跟着换了坐姿,同样伸直背脊。

只有空海的姿势始终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