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认真。只要梵语学完,我就算准备齐全了。接着就看惠果大师那边的准备,到底齐全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让惠果大师那边做好种种准备,用来判定我是不是一个适合传承密教的人。”

“你这家伙真是异想天开。”逸势似乎连目瞪口呆的心理准备也没有,

“空海啊,你刚刚这番话,千万别对他人说。就只能对我——”

“所以我只说给你听,从没透露给别人知道。往后也不打算再提了。”

“唔——”逸势凝视空海,语带叹息地说道:

“你真是令人无法捉摸。”

“总之,先前的我,总认为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

“可是,逸势,人就是这么有趣。”

“结果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我改变看法了。现在认为,过去我所施弄的种种小聪明,对人或说对人心这种有趣的存在来说,可能是一种多余的浪费。换句话说,我太傲慢了。”

“你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简单说,我正在考虑,也不必勉强硬赶着回日本。”

“是吗?”

“我正在想,如果早回去,也行。相反地,回不去就回不去,那也无所谓。”

“——”

“这个长安城,是个人种大熔炉啊。”空海用力地说:

“在长安这个有趣的人种大熔炉中,结束这一生也是挺有趣的吧。”

完全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说到此,“噗通”一声不知何物自天花板掉落地板上。

逸势朝该处望去。

“是种子?”空海低语。

某物掉落的地方,有一株绿色小东西伸展开来。

是植物的芽。

新芽很快地伸展开来。

一片、两片、三片,叶子愈长愈多,也愈长愈大。

叶子沙沙作响逐渐茂密,仔细一看,叶影下有个花苞。眨眼之间,花苞渐次膨胀起来。

“喂,空海你看——”逸势叫道。

此刻,花瓣已幽幽绽放,几次呼吸之间,饱含湿气的花瓣,已恬静地开放出又大又艳的红花来。

原来是一朵沉甸甸的大红牡丹。

“空海,有人!”逸声高声尖叫。

定睛一看,某个拇指般大小的老人,正襟危坐在方才绽放的花瓣中,正仰望着空海和逸势。

毕恭毕敬地向那老人行了个礼,空海镇静地说:

“丹翁大师,久候大驾光临——”

“丹翁?”逸势重新探看花瓣,只见那丹翁仰望两人,正吟吟地微笑着。

“我们已中了那家伙的法术了吗?”逸势惴惴不安地问道。

“逸势,我们就好好接纳丹翁大师的盛情吧——”

空海也浮出微笑,转向丹翁问道:

“是我去找您,还是您移驾过来?”

“空海,你想来吗?”

“在下乐意得很——”空海慢条斯理地起身。

“喂、喂…”逸势略微躬腰,呼唤空海。

“逸势,你也来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经验——”

“你说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啊?”

“你先起身,站到我身旁,闭上双眼。”

空海说毕,逸势提心吊胆地起身,站到空海身旁。

空海握住逸势的手。

“闭上双眼。”

“喔。”逸势闭上了双眼。

“听好,我说走时,你什么都不要想,跟我一起向前跨两步就行了。”

“嗯。”

“听好,走…”逸势被空海挽着手,向前跨出一步、两步。

“现在,睁开眼睛。”

听从空海吩咐,逸势睁开双眼,人竟已在那牡丹花瓣之中了。

如同屋舍般巨大的牡丹花中央,空海和逸势并肩伫立。

两人前方,丹翁坐在花蕊粉末散落的花瓣上面,静望着空海和逸势。

轻漫的红光,环绕着两人。

对面隐约可见方才空海房间的模样。

空海在丹翁面前缓缓落座。

逸势也学空海,坐到他身旁。

“我正猜测,大师今晚可能会出现。”空海向丹翁说。

“喔,为什么?”

“李香兰宅邸遗失了晁衡大人的信件,此事莫非是丹翁大师所为?”

“哈哈——”丹翁开心地笑道:

“你都知道了?”

“得知信匣里的东西不见时,周明德惊讶万分,那时我就猜测,应该是丹翁大师了——”

“的确,那封信已落入我手中。”丹翁左手伸进怀中,取出一轴信卷。

“就是这个。”

丹翁将信卷递给空海。

“依照约定,我想请你为我读信。”

逸势一听此言,惊讶地望向空海。

“喂,喂,空海,所谓约定,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约定,只要丹翁大师能拿到晁衡大人的信,我就要为他读信。”

“什么?!”

“待会儿我再跟你详细说明。”

空海视线自逸势转至丹翁身上。

“拿去吧,空海——”

空海伸手接过丹翁递来的信卷。

信卷贴着题署的纸签,上面用大和语写着一行字:

奉玄宗皇帝之命,倭国遣唐使安倍仲麻吕携太真殿下共赴倭国。

纸签文字是以汉字为发音记号的万叶假名。

从旁探看的逸势当然也可以看到那些字。

信卷外面以麻绳捆绑。空海仔细解开麻绳,慢慢打开信卷。

信卷上写的是,发生在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怪异故事,空海以清晰的思路,开始念出那封信。

安倍仲麻吕的信。

太白大兄足下:

尽管在下才疏学浅,基于下列理由,我仍决意写下这件事。

下面所要叙述的,虽是我个人亲身经历,却也是值得纪录的、不可思议的奇幻之事。另者,我且认为,若不写下来,这件事将随相关人士之死,全部埋葬于历史的阴暗中。

此事诚为大唐帝国巨大花影,乃一朝之秘事,即使如我,也难以窥知其全貌。

我只知道,诚如上述所言,如果我不写下来,这令人惊叹之事,将自世间消失不见。至于事情全貌,以后只能凭人想象了。但我认为,即使是故事的一部分,只要能撰写成文,仍有其一定的存在意义。

更直率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得写下这事。因为此事与大唐最高权力者的秘密相关,而我正是涉入其中之一员,对我而言,无法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而撒手人寰,那将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此种心情,大兄应该可以理解吧。

你读到这封信的机会有多大?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有机会吧。也不明白你能否读懂日本国的文字?或许你没办法读。但我仍然想用以你为收信人的形式,写下这封信。

请原谅我,必需以即将遗忘了的故国文字,书写这封信。以此种文字形式来揭露大唐帝国的秘密,实感歉疚。原因是我记录此一秘密的目的,纯粹因为我无法将之埋藏内心之中,而不是为了让谁阅读而写的。

大唐国内能读通这封信的人,或许很少吧。我想,在你如今所在的当涂县应当也没有这样的人。但即使如此,这封信,我还是要以你为收信人。

以日本语言书写这封信,牵强附会地说,是因为吾国与此事未必完全无关。

以大兄为收信人,则因你与这件事多少也有些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