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过,综合大家的话,姓周的好像不是波斯人——”

“看来不是。”

“阿伦·拉希德应该是为了请托卡拉潘才出入那儿的吧?”

“大概吧。”

“可是,姓周的不是卡拉潘吧?”

“应该不是。”

“这么说来,是正牌卡拉潘在幕后操纵姓周的?”

“嗯。”空海点点头。

“为何那样做?”

“若公开出面,阿伦·拉希德之流的客人就不方便去了。就算是对外做个样子,只要去的人看似仅只去占卜吉凶,他们便大可不在乎周遭眼光了。再说,卡拉潘本身也不想太显眼吧。”

“原来如此。”

“逸势,你搞不懂的是指这事?”

“不。”逸势摇头,

“这些,我也猜测得出。我搞不懂的是别件事。”

“什么事?”

“所以说,如果这回事全是那卡拉潘干的——”

“这回事?”

“我是说,刘云樵的妖猫事件,或徐文强棉田出土的兵俑事件。”

“然后呢?”

“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怪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要事先预言?”

“预言?”

“就是预言德宗之死,接下来永贞皇帝等等。”

“唔。”

“如果咒术真能杀人,他们大可不必还让妖猫或兵俑说出来,直接下手不就行了?这样绝对不会出差错。我总觉得,与其说卡拉潘的目的是想威胁皇帝,倒不如说他更想引人注目。”

“是吗?”空海突然变了声调。

“如果‘文才’与‘咒才’性质相同,那个卡拉潘应该是想让人见识他的才干吧。空海,坦白说,譬如我,如果事前知道没人要看我写的字,我不会提笔。就因为期待对方看了我的字,会夸赞不愧是橘逸势写的字,我才提笔。咒术也应该如此吧。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次的事件,目的跟‘文才’一样。可是,平康坊那个卡拉潘,却刻意找来周明德这汉人道士当门面,不让自己受人注目。如果这些事都出自同一个人,那为什么一方要大张旗鼓,另一方却低调行事呢?”逸势一口气说毕,望向空海。

空海沉默不语。

“喏,空海,你觉得如何?我就是一直无法理解这点。”逸势望向空海。

当他看到空海的脸,瞬间,吃惊般地收回身子。因为空海脸上喜形于色。

“怎么了?空海。”逸势问。

“逸势,你真了不起!”空海高声道,“逸势啊,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次的事,我也一直无法理解这点。为什么他要刻意预言放话?被你这么一说,我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不,说是明白,不如说疑惑更加清晰了。”

“什么疑惑?”

“逸势啊,你刚刚不是说了?”

“我说了什么?”

“你说,为什么要那般大张旗鼓?”

“那又怎么了?”

“证明你很厉害,逸势。”

空海嘴角上扬,浮出喜悦笑容。然而,逸势却不明白空海为何如此高兴。

“空海啊,你没察觉的事,我先察觉了,而你为了此事兴奋不已,有关这点,我也觉得很高兴,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逸势啊,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现在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了。”

“哪个方向?”

“逸势,问题本来是,为什么妖猫或兵俑会说出那种预言?但现在可以进一步思考,为什么他要如此大张旗鼓?目前的我们,光思考这点不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行。”

“你说行,我还是不懂啊。”

空海面前的逸势,一副还困惑未解的神情。

“对了,我还有件事搞不懂。”逸势突然想起般地说。

“什么事?”

“今天的事。你不是说,已经采取行动了?”

“是呀。”

“什么行动呢?”

逸势说到此,屋内似乎有动静,一阵女声传来,说:

“空海先生在吗?”

“啊——”玉莲惊叫,因为声音很耳熟。

推门而入的是个年轻姑娘。

“是牡丹啊——”玉莲说。

原来是牡丹。

她开口说:“好久不见——”,又望向空海说:

“空海先生有访客喔。”

“访客?”

“是。是个大个儿。反正我正要来这房里,就代为通报了。”

“那大个儿的大名是?”

“说是大猴——”

听毕,空海转身向逸势说:

“逸势。看样子,我采取的那个行动有回应了。”

大猴咯吱咯吱踩着木板,走进房里。

带路的牡丹和她身后的大猴相比,体重有无大猴一半都是个疑问。身材纤细的牡丹,看来更显得瘦小了。

“哎,空海先生,暮鼓开始鸣响时,我可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幸好那小子的去处,是胡玉楼所在的平康坊,刚好同方向。”大猴边说边盘腿坐在地板。

暮鼓,是指傍晚鸣响的鼓。

大约日落时分开始鸣鼓,敲完八百下,各坊便会关闭坊门。在各坊东、西、南、北向各设一个坊门,一旦坊门关闭,晚上便不得步出坊外。

史书记载,八百下鼓声,需花三到四刻钟——约一小时。这段时间足以让外出他坊的人,从容赶回自家所在。暮鼓鸣响终了之后,虽然禁止人员外出大街,却可随心所欲在坊内走动。

不过,他坊之人在妓院听到暮鼓鸣毕,因无法返回自己家中,自然就得留在妓院了。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处在这种状况中。

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位于长安城西侧。

不久之前,也就是暮鼓开始鸣响时,逸势问空海:

“喂,空海,这样可好?”

逸势迟早都得去平康坊西邻的务本坊。因为如同平康坊有花柳街,务本坊那边有等同于现代国立大学的国子监。

在长安城里,官署和文教区竟然紧挨着花街柳巷。逸势必须进入文教区的国子监学习儒学,但他尚未完成就读手续,目前暂时寄宿空海那儿。

空海的身份也一样,他迟早得到密教本院青龙寺修习密教。视状况如何,早晚也得离开西明寺,转往青龙寺。

然而——

以遣唐使身份到大唐来研习文化的人,按规定得花上二三十年功夫。空海之前在西明寺的永忠和尚,便在长安呆了三十年。

他们有的是时间。

逸势本来打算先在长安城增广见闻,再找机会入学国子监。对逸势来说,他起初肯定也认为空海与自己抱持同样想法。

然而,空海和逸势想法不同。

无法花费二十年光阴——

空海打算用最短时间盗取密教。

第一次获知空海想法时,逸势心想:“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最近逸势渐渐觉得:“这男人本就是如此。”

空海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不是西明寺僧侣,所以没必要参加西明寺朝夕例行的修行或仪式。

即使如此,逸势仍然很担心。

因此,他才会脱口说出“这样可好?”的疑问。

“无所谓。”

空海的回应,爽快得令逸势有点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