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代巴”这名词——在佛教指的是恶魔,在印度教则为恶魔的同类。

印度教之前,比天竺兴盛的婆罗门教更为原始的信仰形态,其实是琐罗亚斯德之前,卡拉潘们在波斯所信仰的达万崇拜宗教。

“我们祖先琐罗亚斯德开始传教时,波斯信仰达万的教徒相当多。琐罗亚斯德一边和他们抗衡,一边向众人讲经说法。”

当时顽抗到底的,是东西胡王族卡碧。

卡碧,字源是“KU”,“守护”之意。

琐罗亚斯德教普及波斯全土之后,卡碧便从“守护”变成“盲人”的意思。

东西胡卡碧王族,和其所支持的达万教团卡拉潘们结盟,企图对抗琐罗亚斯德教,结果,这场宗教大战由琐罗亚斯德获胜。此后,拜火教才传到大唐、天竺。

卡碧王族从此改信拜火教,以波斯王族身份幸存下来。卡拉潘们则被逐出家园,四散世界各地。

卡拉潘因为与琐罗亚斯德对立,琐罗亚斯德教徒便称他们为邪宗淫祠之徒,之后逐渐没落于历史黑暗之中。

“这事发生在佛教始祖释迦牟尼诞生之前。”

安祭司言下之意,颇以琐罗亚斯德教远较佛陀教古老为傲。

“那些卡拉潘到底都做什么事?”

“施行种种法术。祈雨、寻找失物、治病这些都还好,听说,他们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他们能帮人治病,也能施行法术让人生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听说他们操弄魔神,可以让人生病或杀人。”

“到底是用什么法术?”

“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是用什么法术,我也不知道。不仅是我,如今这世上大概也没人知道了吧。”

“是吗?”

“我还听说卡拉潘有种秘密仪式,可以让死人复活——”

安祭司说到此,逸势情不自禁叫道:“死人也可以复活?”

“是。”

“怎么可能——”

逸势是儒者。儒者向来被教导不语怪、力、乱、神。

不语怪、力、乱、神,并非指称“怪诞现象不存在于世”,而是教导人们不要附和如此说法。

逸势在空海身旁,却经常遇见种种怪事。

然而,这又另当别论,因为——

空海这人所持的不可思议之理,常令逸势感觉“原来世上也有这样的事”——

结果某些逸势平素绝不肯接受的怪诞事物,也能欣然接受了。

再如何怪诞之事,只要言之有理,逸势仍可以信服。

可是,对于世上有“死而复生之法”一事,逸势就有点难以置信了。

如果人可死而复生,该如何说呢?不就等于这世间现象将失去一切意义了?逸势如此认为。

所有悲哀,所有欢乐,所有痛苦,所有人们遭遇的悲欢离合,不也会马上失去意义吗?

假若,世上真有长生不死法,那么,人在一生中所遭遇的悲哀与欢乐,其意义不都会消失殆尽吗?

佛法教义,有所谓“生者必灭”之说。

生者必灭——简单说,即生者必有一死。逸势虽对佛法不懂,这点见识他还有。

不论儒学或佛法,教义存在之初,均以生者会死为前提。

不仅如此。这世间亲子、主从等一切关系,均以此前提为立足点。

逸势难以接受生者不死之说,才会情不自禁叫出声。

“我是这样听说的。还听说他们好像是用针或其他对象施法,至于世上是否真有其法,我就不知道了——”

“唔——”逸势一脸复杂表情。

“话说回来,安祭司,你可曾听过哪个卡拉潘已经来到长安这里了?”空海问。

安祭司眼神瞬间浮现一抹困惑,接着响应:“是的,的确听过。”

“是怎样的消息?”

空海追问,安祭司脸色暗沉下来。

“你不方便说吗?”

“是。”安祭司点头后,闭住嘴。过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又点头说:“虽不好说,还是说给你听吧。”

“感激不尽。”

“之前和你碰面时,我曾说过,为某地带来光亮的同时,那光亮也会带来阴影——”

“我记得。”

“换句话说,当神的教义流传至某地时,恶魔的教义也会同时流传至该地。”

“是的。”

“琐罗亚斯德的教义也一样。琐罗亚斯德传进此地时,达万信仰也同时进入长安了。”

安祭司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很可耻的事,因为居住本地的波斯人,并非仅来此寺庙。有些人还出入其他场所。甚至同一个人还会两边来去——”

“其他场所吗?”

“是的。人,有时不仅只信神,他们也会出入其他场所。”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安祭司闭上双眼,吐出口中异物般说道:“他们找卡拉潘去了。”

“卡拉潘果然也在这长安——”

“在。”

说毕,安祭司又睁开双眼看着空海。

“人,有时也需要恶。有些西胡人到卡拉潘那儿,请对方用咒术杀死抢走自己男人的女人,或让侵占自己田地的家伙田地歉收等等。”

“果然——”

“也就是说,这类少数波斯人,都在长安。”

“您可知道卡拉潘是怎样的人?又住在哪里?”

“不知道。”安祭司轻微地摇头,“具体消息很难传到我这边。不过,或许——”

“或许?”

“马哈缅都也许知道一些。”

“马哈缅都?”

“就算没有直接关连,他也可以帮您找到内行人。”安祭司答道。

“空海,这是真的吗?”

逸势和空海并肩,边走边问。

两人方才和安祭司道别,离开寺庙。

路上行人匆匆,各走各的。

有人牵着驴车,车上载满水壶,看似要到东市叫卖。

也有挑夫匆匆忙忙担货走在路上。

有男,有女。长安路上总是有人不停在走动。

“什么事?”

“有关安祭司说的话。他说人可以死而复生,真有这回事吗?”

“这个——”

“喂,空海,你不是佛教徒吗?如果人可以不死,那佛法的根本会变成怎样?”

“会变成怎样呢?”

“空海,别那副冷漠的臭样子,难道你不在意?”

“在意。所以我才这样走在大街上。”

“走在大街上?”

“现在我要去马哈缅都那儿。”

“你是说,要去继续打听刚才的事吗?”

“没错。”

“会听到好消息吗?”

“不知道。见到马哈缅都再说。”

空海响应后,继续前行。

逸势走在空海身旁,不时发牢骚,一边走一边嘟哝。

货车扬起阵阵黄尘。

时值长安三月天。

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