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方,是同样骑马的张彦高。
他是金吾卫官吏。
骑马的大猴,跟在三人后方。身材魁梧的他骑在马上,马匹显得更小了。
大猴身后还跟着七名卫士。
一行人在张彦高带领下,朝骊山山麓前进。
张彦高的儿时玩伴徐文强,在骊山北麓拥有一处棉田。听说棉田发现了怪东西,空海与逸势准备前去察看,此刻正迎向骊山北麓。
一行人离开长安城,向北走了半天路程——
不久之后,抵达了中途的优溪驿站,张彦高向空海喊道:
“空海先生——”
他在马上回望空海。
“老实说,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张彦高深感歉意地说。
“什么事?”
“有人要我也带他一起来骊山。”
“没关系的,到底是哪位呢?”
空海追问,张彦高犹豫了片刻,顿口再说:
“是某人的左右手,想和您商量国家大事。”
“某人?”
“是随侍皇上下棋的——”
空海没让对方把话说完,接口说道:
“喔,是王叔文先生的——”
“是的。倘使该人提出建言,透过王叔文先生,便可把话带到皇上那里。”
“那人是谁呢?”
“想必您也听过他的大名,他叫柳宗元。”
“若是他,我认得。早拜读过他的《江雪》诗了。”
语毕,空海开始吟咏起那首诗: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您真是细心。”
张彦高将空海吟诵的诗句,反刍般低声喃喃自语。
张彦高策马并行在空海左侧说:
“其实,柳宗元先生昨晚已到过我的住处。”
柳宗元把张彦高叫到身边,问道:
“你是说,明天倭国僧人会同你一道来?”
接着又说:
“若是那位名叫空海的僧人,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
“事出突然,总之,因为如此这般,柳宗元先生和友人已在优溪恭候大驾了。”
张彦高对空海说。
“友人?”
“是的。他没提名字,柳宗元先生似乎是从他那儿得知您的大名——”
空海想了一下,说道:
“还是想不透呢。”
“柳先生今天是微服私访。他来这里,除了我们和王叔文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情。为避人耳目,今天一大早,柳先生同那位友人便离开长安,提前抵达优溪,现在他们正在等我们。”
此时,优溪驿已近在眼前。
二
空海与逸势随同张彦高,走进优溪驿站的小饭馆。
店主人仿佛早已明白一切般,说道:
“三位久等了,这边请——”
空海一行人由店主人带路,穿过店面往里面包厢走去。
包厢入口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彪形大汉。
穿过两人,空海、逸势、张彦高与店主人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内摆设有桌子,数张椅子环桌排列,其中两张已有人就坐。
空海觉得两人很是面善。
“空海先生、逸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白乐天望向空海微笑道。
“乐天先生。”
空海惊叫。
“这位是柳宗元。我的同僚兼诗友。听我提起空海先生所说的事,他感到兴味十足,不停央求我,今天务必让他同行——”
“我所说的事?”
空海想确认白乐天说话般反问。
到底跟对方说到什么程度了?
空海在暗示白乐天,难道连杨贵妃墓地那件事也跟对方说了?
“你忘啦?空海,我们不是还和玉莲他们在胡玉楼玩得很开心吗?那时,大家诗兴大发,畅谈作诗种种。我把这事都说了。”
白乐天也暗示空海,并没向对方提及贵妃墓地的事。
空海的视线从白乐天移至蓄着胡须的男人身上——
“久违了。您还记得我吗?在下倭国留学僧空海。那时大家似乎都称呼您子厚先生——”空海说。
“当然记得。听说有位倭国僧人要去骊山,果然是您。”
“是。”
“那时称‘子厚’,是我的字,我本名叫柳宗元。”
柳宗元缅怀旧事般地答道。
当时,柳宗元三十三岁。
比空海年长一岁。
“你们两人是熟识吗?”张彦高问。
“大约一月时,德宗皇帝驾崩六天之前——”
空海回答。
“是在平康坊的红龙酒楼。”
柳宗元直言不讳地说。
“我在胡玉楼拜读过您的大作。”
看来,挖墓那晚,从马嵬驿回客栈的路上,白乐天与空海之间的谈话,以及交换诗文等事,白乐天都跟柳宗元说是在胡玉楼发生的。
“像您这样的文采,在长安也难得一见。您当真是倭人吗——”
“是。我的确来自倭国。”
空海用倭话回答,旋即以流利唐语再说一遍。
三
约莫两个月之前。
一月十八日——
空海与橘逸势置身于东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喂,空海,你瞧!”
一看到稀奇事物,逸势总是用手肘顶碰空海,要他也一起看。
这东市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对于市场的嘈杂氛围,逸势每回却都还是觉得新鲜有趣。
空海也有同感。
碧眼胡人、远从吐蕃而来的商贾,也都到东市开店做买卖。
有卖波斯地毯的,也有卖胡壶的——他们从骆驼背上卸下刚运抵的异国服饰、长靴,纷陈罗列在露天摊位上。
逸势与空海目睹此一景象,就像被人用巴掌拍击了双眼一般,眼界大开。
突然,人声沸腾的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各个店家们慌慌张张收拾店内货品。
原有的市喧声,被此起彼落的慌乱收藏声所取代。
“空海,这是怎么回事啊?”
逸势转移视线,发现后方有数名身穿华服的男子,被一群人簇拥走在东市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