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西瓜是实物。”
“什么?!难道其他的都不是实物吗?”
“冒出芽啦、芽长大啦,那都是幻术。”空海小声道。
因为是日语,才能如此交谈。
“那是被言语所蛊惑了,大家都中了那些话的法术了。所以老人说芽冒出来,大家就真以为芽冒出来了;说长出叶子,大家就真以为叶子长出来了。”
“可是,我听不懂唐语啊。”
“那是因为我把老人的话转给你听。我若不在,逸势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那,现在这次,你并没有把老人的话讲给我听,我还是看到冒芽、长出西瓜啊!”
“因为中过一次法术后,你的脑海里已经记得这些了。”
话说完,空海突然闭口不语。
“怎么了?”逸势问。
“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空海喃喃自语。
“什么?!”
“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地,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
“可是,你听得懂,却不会中术啊!”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
“你说的是我?”逸势有些火大。
“不。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
“…”
“我说的是有关‘人’跟‘知识’的事情。”
此时,欢声再度雷动。
黑衣老人——也可称为方士,又把结成的西瓜交给买者。
“还有人想要吗?”方士道。
“好啊!买了。”逸势以日语大喊。
“哪一位?”方士嘟囔着。
“替我说要买两颗。”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侧腹。
空海苦笑,以唐语说:“请给两颗。”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
“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逸势说。
“不过…”
“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着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几岁?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显得精神奕奕,看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子内。
“喔。”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子内拿起瓜果,火速地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二颗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得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
“冒出芽来。”方士说。
“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
“长出叶子来。”方士道。
“不长叶子。”空海说。
“开花。”
“不开花。”
“结果。”
“不结。”
“大起来。”
“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
“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颗瓜果来。
欢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
“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
“为什么?”
“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
“您知道我没中术?”
“嗯。”
“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
“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
“不是。”空海回道。
“从何处来的?”
“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中已经明白了。
“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
“来此已经很久了吧?”
“不。才到不久。”
“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
“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
“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流利。”
“喔。”
“因何事来大唐呢?”
“以留学生身份,来此学密…”
“密”,就是“密宗”。
“来盗取吗?”语毕,方士微笑。
“盗取?”
“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
“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
“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
“有形形色色的人。”
“形形色色啊?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般,那就太了不起了。”
“何故?”
“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