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辗玉一声轻笑:“他是一国之君,便当承当责任,不陷危堂之中,如今处境,只怕是他自找的。”
我吃了一惊,为何她会说这样的话?
抬眼向她望去,却见她眼眸垂处,深得似一泓幽潭,不知道为什么,如是旁人,我便会诸多疑心,可对于她,却有莫名的信任,于是劝道:“蓉姐姐,太后自有论断,你别担心。”
端木蓉只得低声道:“臣妾失仪了。”
君辗玉点了点头,道:“你随我们来吧。”又瞧了瞧我,“你先换一身简捷衣衫。”
说话间,便有侍女进来,送给我一身青袍男装,我换上之后,出得门来,却见门前停了三个滑杆小轿,她们早坐于轿上等我了。
侍我坐上了轿子,那轿便飞快地出了院门,沿林间小路而上,在崎岖山路上如飞般的行走,我只觉轿两边帷纱垂落,不时有树枝划过揭起,却始终平稳得如在皇家的碎石小道上一般。
渐渐走入了密林之中,连轿子都没有办法进去了,我们只得下了轿,有侍者带头前行,拿短刃挥开额前的乱枝,一路前行,终于到了一个青色大石堆砌而成的堡垒前面。
一到这里,他们的脸色就紧张了起来,君辗玉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香包,分别递给了我和端木蓉,示意我们佩戴在身上,那香包带着异香,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青石铸成的堡垒接于地面之处结满了青苔,巨木大门紧闭,四周围古木参天,只偶尔听得到一两声鸟鸣,我实看不出这里有人居住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侍卫上前扣了扣门前的铜铃,那大门却呀地一声从里打开了,只见门内林木森森,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落叶,残旧的廊柱屋舍在露出一角,大青砖铺就的院子地面同样蒙上了一层青苔,全没有半分人气。
走进这院子,却有两名年纪极大的妇人迎了上来,向君辗玉道:“主人,您来了?姑娘这几日情况尚可,每日准时喝了药羹,再配上针灸,情况好了很多。”
君辗玉点了点头,带头先行,我和端木蓉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只得怀了满腹的疑问跟着她往前走去。
穿过两个门廊,来到后院的西厢,远远地,却听见门内传来几声的笑声,那笑声如蜻蜓点水,悠忽而逝,村着这满院的阴阴之气,却使人毛骨悚然。
因我听见,那笑声那么的熟悉,使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人的姓名了,那名字却倏忽之间消失不见。
来到厢房门外,那笑声更是清晰,还夹了几声喃喃自语:“不…不,不是这样的…”
君辗玉皱眉道:“怎么,还没好?”
那老妇人道:“今儿清晨起来之时,见大好了的,可吃了午饭之后,又有些反复。”
“可曾伤到了人?”
“用铁链子锁着呢,没出这屋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敌
她们的对话使我更惊,这屋子里锁的是谁,要如此如临大敌?
不由自主地,我转头向端木蓉望了过去,却见她也是满脸震惊之色,眼眸之中更增添了几分恐慌,想是今日之事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范围,她虽是曾执掌朝政,到底身处富贵之中,哪见得这样的阵仗。
此时,君辗玉却回头向我们叹道:“等一会儿进去,别离得她太近。”
只听得那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了,在寂寂的院子声音传得老远,露出了门内暗暗的物景,红漆剥落的台凳,残破的屏风,折了一支脚的衣服架子…还有门内悉悉索索的铁链拖动之声。
那两名老妇人已走进了门内,却低声唤道:“姑娘,姑娘,主子来看你来了,你出来吧。”
隔了半晌,才见到门洞处帷纱抖动,有一支手欲拂起那帷纱…染了污秽的纤长手掌,手腕之处系了细细的玄铁链子,残破的锦织广袖…我看清了那被油渍染污的绵织图案,终于,那人名从我脑中倐地显现,不由惊呼出声:“是浅眉…”
怎么会是她?
她仿佛听见了我的话,却终于从帷纱垂落之处探了头出来,却只见她满头乱发,钗环俱无,且目光呆滞,不时发出一两声笑,除了面孔之上依稀有些往日的影子,全没了当日的机灵精明。
再看清楚一点,却发现她身上的链子竟是连接于屋内墙角处那粗大巨石之处,那巨石与屋内放置之物极不相村,显然,是特地为了困住她从屋外运进来的。
我心中讶异更深,她既使身有武功,也不过弱质纤纤的女子而已,为何竟要采用这样的措施?
她手拈了衣角,垂头站着,此时却温顺得如稚儿一般。
我不由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她的表情,低声唤道:“浅眉,浅眉…”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里迷惑之色尽显,身上的铁链子从青石板上拖过,屋子里的灯光半明半暗,忽地,她的眼眸变得阴冷冰凉,竟如兽类…
我见势不妙,欲往后退,却一下子被她抓住了手腕,阴冷的触感从接触之处直传入四肢百髓,捏得我生疼生疼。
她的力量极大,竟似要捏碎我的手腕一般,脸上却有阴冷之色,使我失声惊呼,想要挣脱,却终是不得,眼看她的面孔越来越近,我看得清她脸颊之处被擦伤的污秽。
这样的情景,我从未遇到过,使我不由惊呼出声,拼命想挣开了她,却始终不得,此时,我面前却有人影一闪,只见君辗玉曲起手指,敲在了她的手腕穴道之处,她的手终是一松,放开了我,君辗玉刚我一拉,退至门边…却只听见屋内铁链声哗哗作响,她面露凶戾之色,将铁链子拉得笔直,尽欲向我冲了过来,裂嘴而嗜…她的样子,终使我联想到了一物,联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只不过,现如今,她却如变成了那阴冷柔滑之物。
为什么会这样?
君辗玉带着我们离开了那房子,来到门外,才道:“她中毒已有多年,已治不好了,流沙月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下属,派往你身边的三名侍女,都被他下了黑雾蛇毒,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以解药来压制药性,如果过了时效没解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想起流沙月自己失去控制的样子,不由惊问:“他自己…?”
君辗玉点头道:“不错,他自己也以这蛇毒练功,更以下人做实验,所以…”她脸上又现出了那种隐忧之色,“在船上的时侯,烨儿虽是百般防范…”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想起船上的种种,每次我和夏侯烨吃完饭,流沙月总要送一两样点心给我,难道说,他真的已在夏侯烨的饭食之中下了慢性毒药,而事后却独独给了我解药?
君辗玉仿佛看懂了我心里的猜想,点了点头,脸上现了坚毅之色,却是劝我:“别担心,只要我们能在限定时间内救出他,按照《南草本纪》那下半部所述,用十几种药材增了黑雾蛇血,便能替他解毒。”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忧色丝毫未褪,冷冷一笑:“如果不然,中朝不止一位皇帝,我定要踏平西夷!”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失声惊呼,她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吗?
却听见身边一声尖叫,回头望了过去,却是端木蓉扑通一声跪下了:“母后,不,您一定要救皇上。”
此时,窗外有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棂射了进来,透过薄纱,照于她的眼眸之上,使她的眼眸竟又隐隐现了蓝色。
君辗玉却皱眉道:“他是我的儿子,我竟要你提醒吗?”
端木蓉垂首不语,只是饮泣。
第二百三十八章 药性
君辗玉不耐烦地道:“今日带你们来,却正是将一切告之你们,要你们做最坏的打算,哀家知道,蓉妃你来自南越,对南越草药甚熟,那解药之中有两味是南越瘴药,药性极毒,需要戴了金丝手套慢馒研磨,手法稍有不甚,便会使得解药变成了毒药,我知南越皇室不比中朝,大都学过此种手法,你便留在这里,将那两味药制出来吧。”
端木蓉低声道:“谨尊母后旨意,只是,母后能让儿臣看一眼那本《南草本纪》吗?儿臣怕…”
君辗玉却道:“上面的研药方法,我已令人抄写下来了,你照作便是。”端木蓉只得应了。
“至于锦妃…”她望了望我道,“想必铸造手艺已得你辰妃娘娘的真传吧?”
她叹了一口气,眼里又是那种浓浓的忧意,“如果事情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烨儿从小学武,内力极高,可比这浅眉破坏力大得多…”
“什么?”我和端木蓉齐声惊呼。
她却没理我们俩,只道:“锦妃和我去另一个院子吧,那边有熔炉…”
当下,她便带头前行,端木蓉想要跟着,却被那两位老妇人拦住了,带着她往东厢而去。
我跟着君辗玉向第二进院子走,直走至无人之处,她才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我,我却是道:“母后,您在怀疑华妃么?”
她叹了一口气:“难怪烨儿对你那么特别,当真是冰雪聪明…不错,今日一切,不过是为华妃设下的一个陷阱,她和你不同,看端木华就知道了…对事只求结果,不问真心,她倒真以为,我们想将烨儿囚于此处,自己再掌朝廷…于她来说,父子君臣就如她与端木华的关系,为了那至高位置,一切亲情皆可抛却,她对端木华既付出过真心,也小心控制过,可她却认为,端木华对她,却只有欺骗…试问一个人经过了一次至亲之人的欺骗,哪会再相信它人的亲情?所以,她一直隐藏实力,作受重伤…其实因为,她不相信我们。”
“可是…”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么做,能有什么效果?”
君辗玉道:“锦儿,对她的弟弟端木华,她怎么会处于永远只挨打的局面?她早做了防范了。”
我忽地忆起我们说起流沙月的时候,她那奇异的神色,倏地明白:“您是说,她早与流沙月有所勾连了?”
君辗玉道:“不错,流沙月为对付烨儿,却是亲自找到了端木蓉,告诉了她玉妃所作所为,普仁寺事发之后,她带人前去,想要质问玉妃,哪知正是此事事发,使得曹家铤而走险,答应了你们的条件…普仁寺之事她虽不大清楚,但如今看来,她已明白自己是中了流沙月的圈套了。”
我心中又升起愧疚:“我原以为,流沙月不过通过他人将那金桔之事传进她的耳内,没有想到…”
君辗玉道:“她对烨儿,倒真是真心真意的,为了救他,可能什么都能做出来。”
我惊道:“你是说?”
“不错,她表面上端庄大方,对烨儿的妃妾一应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势,只可惜,那是在烨儿独宠于她之时,如今烨儿已表明心迹,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她会采取行动的,她的性格其实和端木华并无二至,据我猜测,她定会将他们引至此处,全力偷袭,而你,就危险了,至于我,也成了她的眼中刺了…她既想成了烨儿眼里的第一人,也想成了中朝唯一能母仪天下之人!过不了两三日,这里将有一场大战…而流沙月为了取信于她,想必也会将烨儿带着…”
难怪,她并不做豪无目地的四处奔找,却在此处设下了巨大的陷阱,只等着那些人自投罗网。
“可是,母后,那《南草本纪》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奇人
“说起这本册子,是一位奇人所著…”她嘴角露了讽刺之色,“说起这位奇人,当时被人称为圣人,倒真是一个悲悯心怀天下之人,他太聪明了,以至于无所事事,把他研究的某些奇功异药写进了这册子里…当时,有人偷了这本册子的上半部去,辗转落到了那延清长公主的手里,而幸好,下半部在了我的手里…有了这本东西,流沙月不会不来的,而他一来,必引得端木华也会来,我已在这四周围留下不少踪迹,想必端木蓉一现身,端木华就会发现…会带来烨儿的消息。”
她所说的一切,当真匪夷所思,让我的脑有些糊涂了,只得问道:“那,皇上当真中了毒了吗?”
君辗玉大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有什么毒那么容易毒倒他?”
我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之中的心,向她道:“母后要儿臣还做些什么?”
她似是忽地忆起一般,问我:“今日是十几啊?”
我怔了半晌,才顿悟她在问我日子,只得道:“今日十二…怎么啦?”
她望了我一眼:“没事…”却又喃喃地道,“离十五,只有三日了啊。”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为何反复问这个日子?莫非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隔了一日,当真那两位看守堡垒的妇人前来报告,端木蓉不知所踪,我便知道,一切正按君辗玉的期望进行,按我们的期望往下发展了。
只是,君辗玉所说,夏侯烨未中毒,是真的吗?
一连两三日,我都睡不着觉,却又做了那个梦,前面是遮天避日的雾,骑着马的金铠武士终于揭开了蒙在他脸上的面具,却正是夏侯烨,可正当他将手伸向我时,身形却渐渐地透明,隐在了雾中。
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总是满头大汗,心中满是惊恐,不为其它,只因为那渐渐消失的身影。
隔了三日,那一晚,自深夜时分开始,就有零星小雨淅沥而下,到了下半夜,竟是越下越大,伴随着夜间狂风吹着枝条击在窗棂上的声音,整座山庄竟如在海上摇摆航行,只见得鬼魅暗影,倐忽来去。
终于,在风声呼啸声中,我听到了隐隐的刀剑相击之声,和着窗棂之中摇晃的树叶,如粗跞刮过瓦壁,听得人牙齿发酸。
渐渐地,雨音稍歇,四面八方全变成了刀枪相击之声,和着从屋檐之处滴落青砖地板的雨滴之声,听在我的耳内,却仿如一首慢曲,急缓相间,乐声相和。
忽然之间,房门却砰地一下被撞开了,门外雨声潇潇,暗暗的光影之下,身影如薄,寒刃散着幽光,如灵蛇幻舞。
狂风忽卷,垂落的帷纱被风卷至半空,有几丝冷雨拂上了我的脸,冰凉沁骨。
待得风息光止,却听他道:“锦儿,跟我走。”
我的心瞬间便凉了,是流沙月的声音,他还是找到了这里。
我望着他,挺秀的眉毛如被墨染,刀雕一般的下巴尤挂了几滴水珠…依旧是旧时模样…如往日偷溜了出宫,天忽下了大雨,他将身上的衣裳除下,披在我的头上,拉着我在雨中奔跑…在亭子里,眼睫之上挂了雨水,眼光却如湖水鱗鱗:别怕,臣会保护公主的。
他确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那掺满了谎言的诺言。
他一步步地走近,帷纱随风而吹,他的身影自暗而明,我看得清他脸上的哀恳惶急,以及眼里腾腾而升的两簇火焰。
我退了一步,却是勉强而笑:“流大哥,我们已回不到从前了。”
他眼里的火焰腾得更烈:“阿锦,你还记得落迟宫庭院之中的晚金桂,每到花开之时,便会香飘满院,辰妃娘娘总会使人在地上铺上一层绉纱,要人用竹杆打了那花繁之处的桂花,亲手制了轜米桂花藕,她待我如子侄一般…”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苦苦一笑:“是啊,待你如子侄一般,你却也下得去手?”
“不,不是我,是他们…”他大声道,“那是失误…我哪里想到,一旦开始,便没有办法停下?阿锦,你相信我,我只想拿回那铸造图,我想回家,想回南越。”
我倐地一惊,抬头望他,他脸色苍白,水珠未干,几丝湿发贴了面颊,如冰上有珠玉凝结,眼中却血丝布满眼框,望而使人生竦。
夏侯烨几次的隐晦的言语忽地涌入了我的心头,他早已知道,他是南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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