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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怎么办?您可有多余的衣裳?”

  “没有。”陆时卿一指她手中面纱,“您戴上它遮一遮前边衣襟,叫人瞧不出这是回鹘装就行了。”

  “……”这样就瞧不出了?怕不是哪来的瞎子吧。

  见她呆着不动,他不耐道:“还请县主不要耽搁陆某时辰。”

  莫名其妙,凶什么。元赐娴撇撇嘴将面纱重新覆好,见他高踞马上,朝她冷声道:“上马。”

  瞧这嘚瑟样!

  她忍气往他身前钻,不料他却一拨马头避让开了去:“后面。”

  她仰头诧异道:“前边坐得稳,您叫我去后边,我会摔的。”他又不可能允许她抱他腰。

  元赐娴说完,记起他先前在箱子里的怪异举动,好奇道:“陆侍郎,您前边可是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瞧见的宝贝?”

  “……”

  她一边问,一边狐疑地往他身前瞅,眼光笤帚似的扫来扫去。

  陆时卿冷静多时,支起的帐篷早已落了,却仍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一时也没了敬称:“我数三下,你不上来就自己骑狗回去。一,二……”

  “别呀!我上来,上来就是了。”

  元赐娴乖乖坐去了后边,心内百思不得其解,等马疾驰而出,被风一吹,才醍醐灌顶般灵光乍现,“呀”了一声。

  陆时卿一扯缰绳勒马,回头蹙眉道:“别一惊一乍的,真摔了再叫。”

  他说完就要扬鞭,却见她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陆侍郎,您方才是不是支帐篷了?”

  “……”

  她说什么?是他理解的那个帐篷吗?等等,她怎么还懂这个?

  陆时卿二十来年悉心构筑的男女观念瞬间崩塌了。

  他彻底呆住,迟疑问:“……你说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元赐娴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这下,陆时卿不得不直面现实了。

  他保持着扭头看她的姿势咬牙切齿道:“……元赐娴,你哪听来的这些,知不知羞?”

  瞧他这反应,元赐娴便知自己多半猜对了。

  实则也不能怪她晓得太多,实是先前随父从军,一不留神在军营里听了些大老爷们的荤话。她悟性高,不小心就懂了。

  元赐娴有些憋屈,质问道:“怎么是我不知羞?明明是您才对。陆侍郎,您是不是喜欢我啊?”

  长安城里,向陆时卿抛过枝条的小娘子的确多得能凑个百家姓,却当真无一如此直接,如此……没脸没皮。

  他像瞧人间仙葩一样瞧着她,非常肯定地答:“不是。”

  元赐娴一把扯下面纱,再出口时带了些指责的意味:“您若不喜欢我,怎么当着我的面支帐篷?难不成您对谁都这样吗?”

  她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声刺耳马嘶,抬眼一看,见是前边道中央有人急急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再落下,马上人险些一个趔趄摔下来。

  她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兄长。

  完了,她刚才是不是讲得太大声了。

  元钰从十万分的震惊中回过神,立时翻身下马,抽了马鞭紧紧捏在手里,疾步朝这向走来。

  元赐娴见状,赶紧也下了马。陆时卿看了兄妹俩一人一眼,叹口气,跟着落了脚。

  元钰腿长,怒气冲冲几步便到,破口就是一阵大骂:“好你个禽兽不如的陆子澍,你对我妹妹做什么了你!”

  他话未说完便抬手扬起了鞭子。元赐娴大惊,脑袋一空,一个箭步挡在陆时卿身前。

  然而“啪”一声鞭子落下,她却一点没觉着疼。

  元赐娴一愣,起先下意识紧闭的眼睁了开来,就见一条手臂横在她额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一道狰狞的红印。

  陆时卿徒手接了这一鞭。然而马鞭不是软鞭,元钰暴怒之下也未留余力,这一下接归接,势头是止住了,却难免自伤。

  元赐娴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压惊。

  吓死她了,她刚才一定是被什么神魔鬼怪附身了,才会跑来英雄救美的。这劈头盖脸的一下要真给她受了,恐怕英雄的容貌就再得不到美人芳心了。

  元钰瞠目瞧着俩人,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万万没想到元赐娴会替人挨鞭子的,等反应过来,这泼出去的水已收也收不回。亏得陆时卿还有点良知。

  他傻愣得忘了收手,陆时卿也捏着鞭子一动不动,低头怔怔瞧着脸色煞白的元赐娴。

  元赐娴却在想:完了完了,未来帝师的手,未来帝师的右手啊!这下梁子结大了!

  她瞧着陆时卿皮开肉绽的手背,将鞭子从俩人手中拽下来,丢在地上,冲元钰道:“阿兄,你做什么呀!”

  元钰被她吼得一懵:“我……”

  她上前一步,将陆时卿挡死了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阿兄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上刑了!你可知陆侍郎这只手将来是要做什么的?”

  元钰一头雾水,气势全无:“做什么的……?”

  陆时卿也不明白,偏头看她。

  为挽救两家人即将破裂的关系,元赐娴一本正经地拍起马屁来:“陆侍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告往知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高瞻远瞩,明见万里……他这只手,将来是要匡扶天下的!你这一鞭子下去,毁的可是大周的江山社稷!”

  “……”

  “……”

第16章 动容

  这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传到圣人耳里去。

  元赐娴说得口干舌燥,自觉肚里墨水甩尽,便回头去捉陆时卿的手:“陆侍郎,您要不要紧啊?”

  陆时卿闪躲了下,没给她碰着,神情漠然道:“陆某无碍,请县主先行归府,我与令兄有事相商。”说完看了眼元钰。

  她心霎时凉了半截:“您不是要对我阿兄不利吧?”

  陆时卿往元钰身后瞥了眼:“难道元将军今夜未带人马随行?可能遭受不利的,怕是陆某才对。”

  元赐娴顺他目光,朝黑漆漆的前路瞅了瞅,又跟兄长道:“那阿兄可千万不能欺负陆侍郎。”

  这墙头草!

  元钰心气郁结,恨恨道:“你这丫头……小心我拧你胳膊肘!先回去,拣枝就在前边不远候你。”

  她撇撇嘴,闷闷地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叮嘱:“你们有话好好讲,不许打架啊!”

  两人都没理她。

  她便站定了道:“你们应好了我才走。”

  陆时卿和元钰齐齐叹口气,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等她走没了影,元钰才道:“舍妹既说元某不分青红皂白,还请陆侍郎给个解释,元某好听一听。”

  陆时卿笑了笑:“元将军,今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回去问县主便是,陆某嘴里的解释,您听了也未必信,何必多此一举?”

  元钰一噎。

  他淡淡道:“我留元将军在此,是想问一句,您预备何时令县主回姚州?”

  怎么的,这是要赶人?

  元钰横了眉:“陆侍郎眼下是以什么身份掺和元某家事?咱们赐娴爱在长安住多久就住多久,与您何干?”

  陆时卿默了默道:“此事的确与陆某无干,却和您元家息息相关。元将军可曾听闻‘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说法?”

  “山林之外风雨飘摇,老虎令豺狼替它把守山口,护卫百兽。有一日,一只狼崽闯进了虎洞。老虎忌惮豺狼凶猛,亦碍于它对山林不可或缺之用,任这只狼崽在里头玩乐,好吃好喝供它。”

  “但狼是狼,虎是虎。焉知表面看来慈眉善目的老虎心里不是想着,将狼崽牢牢捏在手心,好免去或有一朝,豺狼伙同百兽将它拖下王座的威胁?焉知百兽心里不是想着,尽心竭力讨好这只狼崽,好叫豺狼的爪牙为己所用,借以撕碎它们的老虎?”

  元钰的神情闪烁起来。

  “这是危机四伏的山林,是百兽相争的天下,饿豹饥鹰,群敌环伺……与虎周旋,不是这只天真的狼崽该做的事。”

  他说到这里一顿,朝元钰颔首:“陆某言尽于此,告辞。”

  陆时卿说完,回身上马,扯了缰绳正欲扬鞭而去,却听元钰暴跳如雷道:“什么老虎,什么豺狼!陆子澍,你这舌灿莲花的,讲了半天不就是嫌弃咱们赐娴?我原还不赞成你俩这事,如今看来……”他一捋袖子,“我还真就不信我元家搞不定你了,打也要把你打成我妹夫!”

  “……”

  跟元家人沟通怎么这么困难?是他的暗喻太含蓄了吗?

  陆时卿见他一副要冲上来暴揍自己的样子,忙打了个手势止住他:“元将军,您方才答应县主什么了?如你我二人不能和睦共处,恐令她伤心。”

  元钰脚步一滞,嘴唇一抿,挥挥手示意他走:“今夜暂且放过你,改日再见,你若还是对赐娴爱搭不理,非叫你吃我拳头不可!”

  ……

  陆时卿回府已是夜深,等彻底沐浴干净,处理完伤口已将黎明,他便干脆不睡了,穿戴齐整后,上了马车往大明宫去。

  他到紫宸殿时算得上早,差人通禀后,得知徽宁帝正与尚书左仆射张治先议事,便肃立在殿外稍候。

  云破日出,金光普照。他颀长的身影投在脚下的汉白玉石阶上,十一銙金玉带掐腰,在日头下光彩耀目。真要说有什么不谐和之处,怕就是右手手背那一圈惨白的纱布。

  他先前给自己包扎时,甚至想过往左手来上一圈一模一样的,到底忍住了。

  陆时卿笔挺挺候了许久,不见张治先出,便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这只手,稍稍蹙了下眉头。

  他昨夜失控了。他是郑濯的谋士,倘使不是因这一鞭一时动容,绝不会对元钰说那些。

  一炷香后,殿内出来个紫色官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是张治先。

  陆时卿回过神,略一抬眼,上前:“下官见过张仆射。”

  张治先以尚书左仆射之身兼同平章事之名,官从二品,是朝中真正掌实权的宰相之一。他捋捋胡须:“陆侍郎夙兴昧旦,勤勉敬慎,是我大周之才。”

  陆时卿颔首道:“论此八字,下官不及您千一,更不及圣人万一。”

  张治先“呵呵”一笑,眯缝着眼走了,经过他身侧时一顿,偏头低声说了句:“勤之一字本是佳话,陆侍郎却莫使错了道。”

  陆时卿转了个身,面向他继续颔首:“下官谨记张仆射教诲,来日必循张仆射之道。”

  张治先脚步一停,两撇胡须都抖了抖,回头嗔视着他。无知小儿,不过做了个门下侍郎,便妄称来日将循宰辅之道,还是在这紫宸殿前,好大的口气!

  陆时卿接着笑:“张仆射年事已高,还请一路慢行,小心脚下。大周与圣人可不能没有您。”说完,一本正经揖了一礼,将人彻底气走了。

  徽宁帝宣了陆时卿进殿,见人笑问:“陆侍郎方才又与张仆射斗嘴皮子了?”

  陆时卿给他行礼,回道:“臣惶恐,何敢不敬张仆射。”

  徽宁帝还想说笑,抬眼瞧见他作礼的手却是一惊:“陆侍郎这手……?”

  他还未来得及答,便有一名宦侍匆匆入殿,凑到徽宁帝耳边小声道:“大家,有元家消息。”

  徽宁帝看了眼陆时卿,未压声,道:“直说便是,子澍不是外人。”

  宦侍便略直起一些腰背:“大家,暗探来报,说元将军连夜送了澜沧县主出城,看方向应是去姚州的。”

  徽宁帝有些意外,挑眉沉声问:“可知何故?”

  宦侍答不上来:“这个,探子未说……”

  陆时卿淡淡眨了两下眼,忽然拱手上前:“陛下,臣知道。”

  徽宁帝示意他讲。

  陆时卿一字一句从容道:“昨日,臣奉陛下之命随澜沧县主在外出游,在西市锦绣庄内偶见端倪,循踪查去,于长安城外郊野探到一支可疑的回鹘商队。不料县主缠臣缠得紧,一路悄悄跟随而至,因当时情势所迫,臣无奈与她共进退,待脱身已是下半宿。”

  “元将军深夜不等县主归府,忧心之下出城找寻,待见了臣与县主,心生误解,大发雷霆,与臣起了口角争执。县主却一味袒护臣,将他气得不轻。臣想,元将军之所以令她回姚州,便是因与臣不和,不愿她和臣再生牵扯。”

  徽宁帝听完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个个的,年轻气盛!如此说来,你这伤,莫不是叫世琛这孩子弄的?”

  陆时卿颔首:“正是如此,叫您见笑了。”

  徽宁帝拿手虚虚点他:“朕一心想将赐娴留在眼皮底下看着,你倒好,竟惹得世琛给人送回去了!你说说,眼下如何是好?”

  他沉默许久才道:“臣知罪,听候陛下发落。”

  瞧他这不情愿的模样,哪里像知罪了。

  徽宁帝思量片刻,问宦侍:“人到哪了?”

  “大家,听说刚出城呢。”

  他点点头,跟陆时卿道:“你也是无心之过,发落便免了,戴罪立功,将县主迎回来就是。”

第17章 圣心

  陆时卿一默,抬眼道:“陛下,不可。元将军知臣不喜县主,如今臣这一去,岂非叫他疑心是您的意思?如此,您欲将县主控制在京的计划,不免暴露。”

  徽宁帝被气笑:“朕瞧你就是嫌弃朕的表外甥女,巴不得她回姚州,好图个清静!”

  陆时卿颔首不语,似作默认,半晌听他与宦侍讲:“但子澍说的也有理。这样,吩咐下去,等世琛回城,就叫人假扮山匪做场戏,将赐娴先引回城中。记得,切勿伤人,手脚干净些。”

  陆时卿眉头微微一蹙。

  宦侍领命退下后,徽宁帝给陆时卿赐了座,关切起别桩事:“昨夜可有收获?那吴兴纪家果真有猫腻?”

  陆时卿的目光在宦侍远去的背影上粘连片刻,很快回神:“臣留意吴兴纪家已久,昨夜在他们的货物里发现大批崭新的箭镞,是军器规制不假。不过,倘使臣所料不错,这些猫腻是有人故意叫臣发现的,目的便是借刀杀人。”

  徽宁帝眯起眼来,心里约莫有了数,感叹道:“朕的这些个儿子啊——!”完了又问,“你方才说,赐娴与你一道去了郊野。她可清楚这些?”

  陆时卿摇头:“县主不知始末。”

  徽宁帝似乎安心了些,道:“既说到元家,朕想与你聊几句。你可知方才张仆射来朕这里所为何事?”

  “臣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以张仆射为首的一干朝臣向来对元家抱有成见。早在当年,朕给元易直封了郡王,他们便提醒朕,滇南王势头如日中天,不得不防,尤其是他那个淌着点郑家血脉的儿子。朕便将世琛当作质子,下旨强留他在长安。”

  “昨年南诏入侵,又是他们,非要朕忍辱求和,令赐娴和亲南诏。朕晓得他们的心思,元易直护女心切,多少将因此与朕生点嫌隙,他们就乐得见他与朕不和。可后来,这些人瞧了姚州来的急报,又改口了,希望朕允战。”

  他冷笑一声:“朕还能不知他们的意图?他们暗暗希望滇南兵败,元易直便可如军令状上所言以死谢罪。可这些人哪里料得到,如此危急的情状,滇南将士竟众志成城,力挽狂澜,叫大周反败为胜。”

  陆时卿一直含笑听着。

  徽宁帝又道:“滇南打了胜仗,元易直威震边疆,大获民望,他们又坐不住了,上书叫朕试探他,瞧瞧他是否有反心。朕便下旨令他携赐娴进京受赏。结果呢,元家大大方方,身正不怕影子歪地来了。元易直若真图谋什么,如何有胆叫一双儿女都落到朕的眼下?尤其此番,赐娴孤身来到长安,更是他赤胆忠心的力证不假。”

  陆时卿笑着点点头。

  “然而张仆射却不这么想,他方才来此,给朕出了个荒唐的主意——要朕将这丫头安进后宫。”

  陆时卿神情一滞,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徽宁帝眼尖瞧见了,问:“你也觉着不妥?”

  他很快恢复平静,答:“何为妥,何为不妥?陛下,凡事皆有两面。张仆射所言,的确有助于您掌控县主及元家,此为利也。但县主是您的表外甥女,且前有九殿下对其爱慕倾心,这桩事说给天下人听,终归不是美谈。”

  “再者,并非人人皆懂圣心,此举到了朝臣眼里,也可能误解您是想提拔元家,到时,难免又是一场暗流涌动,血雨腥风,此为弊也。”

  徽宁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朕倒无此念头,原还想叫六郎娶赐娴的。”

  陆时卿当然知道这事,嘴上却怪道:“莫非此前芙蓉园……”

  他话说一半,徽宁帝便冷哼一声:“是朕叫六郎去的。一来打消九郎的念头,二来令赐娴与六郎见上一面。结果呢,朕的苦心,都叫你搅了!”

  陆时卿连忙起身拱手:“是臣的不是。当日六殿下与臣在丹凤门巧遇,见臣闲着无事,便邀臣同往。臣未多想,岂料……”

  “岂料你竟抢了六郎的风头!眼下朕的六郎留不住赐娴,你说说,该如何赎这罪?”

  陆时卿早知会这样。老皇帝与他“推心置腹”唠了半晌,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这最后一句来的。

  如他识趣,这时候就该说一句:臣愿替陛下分忧,娶县主为妻,助陛下将元家牢牢捏在手中。

  但他不想识趣。

  只是如此情状下,也不可能对圣人直言“不娶”。

  他思量了下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您若要臣娶县主为妻,臣自然不敢不从。可依臣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不论是您赐婚,或臣请媒说亲,最终到底得看滇南王意思。姚州与长安远隔千里,实有不便,莫不如等岁末,滇南王与王妃照制进京时再作打算。陛下既已有妙计令县主回城,应也不急一时。”

  他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又道:“您此刻心中必然怨臣,臣也不怕说来给您笑话,臣不喜县主,实是因此女克臣。臣与她数次相交,无一回不狼狈,今次还挂了彩。臣怕迎了这尊大佛进门,过不了多久,您就再听不见臣在您跟前耍嘴皮子了。”

  徽宁帝起先一脸严肃,听到后来放声大笑:“罢了!你是朕的臣子,也非儿子,这婚姻大事,朕不好逼你太过。但你也得有个准备,免得哪日朕一不高兴将你卖给元家,你还一口气缓不上来。”

  陆时卿颔首应是,将帝王哄妥帖了,才恳切道:“陛下,臣昨日查案,一宿未眠,元将军这一鞭子也着实厉害,您可否容臣告假一日?”

  徽宁帝点点头,交代了几句案子的事,令他回去好生歇息。

  陆时卿上了宫外的马车却并未安歇,将手上纱布一层层拆去了,唤来赵述吩咐:“想个法子将这伤口遮去。”

  赵述进到马车里边,看了眼他触目惊心的手背,不由一骇:“郎君这伤如何来的?”

  “别废话,我赶时辰。”

  他连忙点头:“法子是有,就是……疼了点,也脏了点,您确定要使?”

  “你尽管办就是。”

  ……

  陆时卿的马车疾驰出丹凤门的一刻,含凉殿的宫道上,一名宫婢碎步而过,与候在尽处的韶和公主郑筠低声道:“贵主,打听着了,澜沧县主欲回姚州,圣人不肯放行,派人……”

  郑筠听完,淡淡问:“陆侍郎呢?”

  “陆侍郎称病告假,今日怕不会来含凉殿教十三殿下念书了。”

  她苦笑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宫婢欲退,又被她唤住:“等等。派两个探子去永兴坊附近转转,如陆侍郎出府,盯紧去向,回报给我。”

  ……

  陆时卿回府后,遮掩了手背伤口,将一名仆役招来房中,问:“消息。”

  这名叫曹暗的人答:“元将军未归,圣人的人马已去往郊野待命。郎君准备赶过去?”

  他摇摇头:“来不及,也没必要。但我得去元府一趟,等元世琛回,交代他几句。”

  “郎君可是担心,澜沧县主自山匪行迹中猜到事情原委,一生气便与圣人撕破脸皮?”

  “她倒不至如此鲁莽。我是怕元世琛得知真相后,一时冲动闹去宫中。”

  曹暗点点头,问:“您还是从密道走?”

  陆时卿“嗯”了声,捎上面具,临走前一指府门方向:“门口那两个来盯梢的,给人家送碗茶水去,道句辛苦。”

  他一惊,也不敢询问是谁派来的探子,忙应是。

  陆时卿移开暗门,弯身准备下密道,突然一顿,回头严肃道:“等等,换送酸梅汤吧。”

  曹暗微微一愣,下意识问:“为何?”

  就在他以为自己多嘴了,郎君不会答时,却见对面人皱了皱眉头,道:“因为实在太难喝了。”

  难喝的东西,合该与人分享。

第18章 舍得

  元赐娴确是天未亮就上了南下的马车。

  昨夜元钰回府后,一句话不说就要赶她去姚州。她起先一头雾水,硬是被他拖上了马车,像犯人似的押送走,后来静心想想,方才明白过来。

  阿兄突然如此,想必是听陆时卿说了什么。她虽不知具体,却也大致猜到几分。

  长安波诡云谲,她留在这里,固然能替阿兄行事把关,盯牢徽宁帝与六皇子,也有机会到陆时卿或十三皇子跟前博博好感,却难免存在风险。倘使有朝一日,朝廷与滇南撕破脸皮,徽宁帝必将拿她掣肘父亲。阿兄已赔在了京城,她再搭进去,便是给元家更添艰难。

  想到这里,她到底不再挣扎了。去留各有利弊,本难取舍,但既然阿兄作了抉择,她又拗不过他,顺势而为也非不可。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她将梦境内容讲给兄长听,告诫他接下来如何作为,然后回到姚州,与父亲分析朝中形势,叫他醒悟圣人对元家的态度,再与他商议自保的策略。

  至于陆时卿这座靠山,她也没打算放弃。对她来说,长安是易进不易出的地方,如能顺利离开,便也可再度回返。

  她打定了主意,待出了城,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山道,就将一路护送她的元钰喊进马车来,又把两名婢女与跟在两侧的一队随从斥远。

  元钰见她不闹了,刚松口气,掀帘却见她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门道:“阿兄,我有要紧话与你说,但你得先起誓,不论如何,绝不讲给第二人听。”

  他一愣:“什么玩意儿?我拿什么起誓?若说漏了嘴,次日就秃顶?”

  她剜他一眼,此刻没说笑的心思:“就拿我与阿爹阿娘的性命起誓。”

  元钰一惊:“说什么呢你!”说完见她神情肃穆,不知何故,也生出几分慌张来,嗫嚅道,“……成成。”

  听他一字一句承诺好,元赐娴才小声道:“阿兄,我呢,得了上天的启示,晓得了几件将来事。这第一,两年后,咱们元家将因……”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觉直言不妥,便拿指头沾了茶瓯里不饮的茶水,在檀木小几上写下几个字:谋逆重罪被满门赐死。

  元钰瞪大了眼睛。

  她继续道:“第二,届时请缨捉拿咱们的人,是……”

  她复又沾水写字:六皇子。

  元赐娴将关键讯息一一说明,再向元钰解释了梦境始末,与她此番来到长安的缘由。

  接二连三的噩耗叫元钰惊得半晌说不上话。良久,他摸了摸她的脑门:“赐娴,你没烧着吧?你……你莫不是在陆子澍那里受了刺激?要,要不阿兄替那小子掳来,送去姚州入赘咱家?”

  元赐娴头疼扶额。她这阿兄,回回遭受打击,就嬉皮笑脸作掩饰,好像如此便可自欺欺人了。

  她道:“咱们元家这些年是什么处境,阿兄比谁都清楚,否则你这最是乐得无事一身轻的人,哪会去掺和那些事?我方才说的,来日究竟是否可能发生,你心里有数。”

  元钰微微一滞,冷静了下,到底正经了些:“……可这太邪门了,没道理啊!就算是真的,老天凭什么给你梦见这些个事?”

  这个元赐娴也不知道。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指不定上辈子谁给我烧香拜佛了呢?”

  元钰皱皱眉:“总之,我觉得未必可信。”

  “我起始也是将信将疑,才没盲目与你和阿爹讲。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接连跟徽宁帝、六皇子、陆侍郎相处了一番,却愈发觉得梦境种种有迹可循。”她叹口气,“阿兄,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也不逼迫你,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有个警醒。我这一走,至快也得岁末才能与你再见,你万事皆要当心。”

  元钰的眼光柔和下来,拿粗糙的指腹蹭蹭她脸蛋:“阿兄知道。”

  “以咱们家目前与六皇子生出的牵扯看,不可能说脱身便脱身,在我与阿爹商议出对策前,你得先稳住他和那位徐先生,却切记留足退路,莫替人做抛头颅洒热血的事。至于陆侍郎与十三皇子……我不在长安,就得靠你拉下脸讨好他们了。”

  元钰“啧”了一声,心有不爽,到底想她走得安心些,勉强应下了。

  元赐娴见状笑一声:“好了,真要死也得两年后呢,阿兄就送到这里,回去吧。”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元钰掀帘下去,回头嘱咐,“记得每到一个驿站就传封信报平安!”

  元赐娴点点头目送他上马,放下了帘子。

  ……

  元钰回府后就闷去书房思考人生了,过不久,听说徐善来访。

  他心里奇怪,将人迎入,请座后问:“徐先生行色匆匆的,可是有急事?”

  陆时卿略一点头,如前几回一样伪了声道:“徐某冒昧请问将军,县主是否离了京?”

  元钰尽可能表现得平静自然,但元赐娴的话到底在他心里投了波澜,叫他无法全心信任眼前的幕僚。他因此略几分狐疑,问:“先生如何知晓?”

  “是六殿下的耳目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徐某今日登门,是想告诉将军,县主恐怕暂时走不成了。”

  他一愣,脸色大变:“此话何意?”

  陆时卿假借郑濯的名义,称是奉他之命前来,将徽宁帝的打算大致说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见元钰蓦然撑案站起:“简直荒唐!”说完便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势。

  陆时卿猜到他去向,起身阻止:“县主聪慧,想来应付得来,何况圣人并无伤害县主之意,您去了不免冒险,不如在此静候。”

  元钰回过头来:“应付得来也不成!我这做兄长的,还能眼睁睁瞧着妹妹被人戏弄吓唬不成?刀剑无眼,倘使有个万一呢?先生舍得,我不舍得!”

  陆时卿一噎,僵在原地,素来能言的嘴竟说不上话来。

  元钰移开门,脚步一顿,语气和缓了些:“多谢先生特来相告,元某有分寸,不会大张旗鼓,连累六殿下布置在宫中的耳目。我请人送您回。”

  他说完便走,不料还未踏出院子,便见一名仆役急急奔来,道:“郎君,小娘子回了!”

  仆役话音刚落,元赐娴就灰头土脸地出现了。她身上裙裾破了好几处,袖口还沾了几根杂草,走路一瘸一拐的。拾翠和拣枝一左一右搀着她。

  元钰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她:“这是伤着哪了?圣人果真派人堵了你?”

  元赐娴抹了把脸蛋上的灰泥,笑道:“连阿兄的眼也瞒过了,看来我这戏做得不错。我没伤着,只是恐怕暂时走不了了。”她说罢掸掸衣襟,奇怪问,“阿兄如何晓得,是圣人堵的我?”

  元钰没答,一个劲捏她肩背检查:“真没伤着?”

  她抬抬胳膊,踢踢腿:“我好得很,就是演给那几个毛贼看的罢了!”

  元赐娴说完,一抬眼瞧见远处廊下站了个人,宽袍大袖的一身黑衣,银色面具覆脸。她登时一愣,压低了声道:“阿兄怎么不早说,徐先生在府上?”

  元钰回头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给你吓得不轻,忘了……”说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圣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来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动,口不择言,好像有点得罪他了……”

  元赐娴无奈。叫他稳住稳住,怎么竟一转头就将人惹了!

  兄妹俩窸窸窣窣低语,陆时卿等他俩说完,才上前说:“既然县主无碍,徐某便告辞了。”

  元钰这会儿冷静了点,赔笑道:“先生来去匆忙,不如用些茶点再走。”

  “多谢将军美意,徐某还是不叨扰了。殿下命我前来,一则确认县主是否平安,二则提醒将军此事该如何善后。如今看来,县主无恙,且已有应对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