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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一如既往地光鲜亮丽,皮肤好得看不出年龄。这么一个丽人儿比年轻她几十岁的江湖还要风采翩然。尤其当断处,能比男人更加坚决。
母亲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江旗胜如果不是心肌梗塞,讲不定能渡过此劫,哪会给徐斯这种后生小辈捡了便宜?他的女儿我有印象,年轻人想做些事情,能互惠互
利的话,助一把也不会费多大工夫。”
显然,是赞同了洪蝶的意见。徐斯继而又闭上眼睛,母亲被婶婶说服总是好事一桩,免了自己许多口舌。
他在北京的时候,上海方面关于腾跃事务的处理由集团法务部和财务部主持,他同时暗示了任冰多多关注此事。
任冰得令,不多问是非,尽责把一总情况向徐斯如实汇报。
为江湖打头阵的正是跟随江湖进入腾跃的岳杉。她真不愧也是江旗胜身边的人,专业素养不容小觑,同徐风办理手续的便是她,同时她还把腾跃的财务制度好好地清
理了一番。
至于江湖,倒是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念及此,徐斯竟然开始期待看到江湖在腾跃会有怎样的一番表现了。
Chapter 05 披荆斩棘
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
体面、场面、情面。
头等人,有本事,没脾气;
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
末等人,没本事,大脾气。
徐斯回到上海的第二个礼拜,才得空亲自去了一趟腾跃。
成为腾跃的控股方以后,他还没有在厂内正式亮相过。一来,忙于徐风饮料华北市场的事务和小红马项目的筹建;二来,他是有心的,想江湖一定也不太希望他过分
干预腾跃的内政。
这个女孩一定同她父亲有一样霸道的本性。他并不想将自己和江湖的关系从之前的剑拔弩张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剑拔弩张。所以他在这天去腾跃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
,但是没想到会还没见到江湖,就碰巧亲眼目睹了一场小小的对峙。
就在腾跃的车间里,往日老在徐斯面前涎着脸的裴志远,当着乌压压一群工人的面沉住面孔青筋暴跳,厉声喝道:“老刘,你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规矩
?吃完中饭不好好休息,在这里斗地主像什么样子?”
刚走到车间门口的徐斯见状,不动声色地停在车间门口旁观。
裴志远对面站的那个正是他开口指责的人。那人有张油光水滑的胖脸,天生眯眯眼,像极了弥勒佛,所以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没笑。
江湖就站在裴志远的身边,一身白T恤破洞仔裤,下头一双腾跃的红线胶底鞋。徐斯第一眼看过去,差点把她当成了工厂里的打工妹。
她正微微皱牢眉头盯着自己的舅舅。她身后站着个一脸惊惊惶惶的中年瘸子。
人全部齐了。
徐斯一个一个扫过来,对照裴志远刚才的话和江湖曾经的介绍,便知“弥勒佛”应该就是刘军,瘸子是刘军的徒弟张盛。
刘军听了裴志远的话用袖子揩一揩嘴,笑眯眯讲:“我的老厂长,这有啥大不了的?你还不是炒股票?你是大赌,我们就小小地放松放松,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再说
,这不是给我们江总经理出难题吗?她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会误会大家的。”
几句话好像是笑言笑语,但没有给裴志远留分毫面子,无怪乎他气得脸上青白一片。
江湖仍是什么话也不说。
裴志远气得直发抖,指着刘军吼,“你来劳资科把账算清楚,明天不用来了。”
围观的工人哄然。
裴志远讲完就背着手怒气冲冲往车间另一个出口走了,剩下来的人只好看着江湖。
刘军也看着江湖,“江小姐,我在工厂干了二十年,裴厂长现在当劳资科的老大了,不能就这样让我下岗吧?”他讲完便立刻得到了站在他那一边工人们的支持。
江湖终于开口讲话,非常轻声细语,“刘叔,工人在工厂里斗地主影响是不好的,裴厂长的顾虑是对的。不过大家是需要放松放松,他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讲出这样的
话来,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头去,我去同他讲讲。”
刘军勉为其难“嗯”了一声,江湖趁机拍拍手说:“大家先开工吧,赶了这批货,我们月底开一顿洋荤庆功。”
工人们倒是听她的话,一声令下能做到各就各位。
江湖看见了杵在工厂门口抱胸看戏的徐斯。
她走到徐斯跟前,恭敬颔首,“欢迎老板视察工作。”
徐斯用老板的神气扫一眼当着全体劳作工人的面,大大咧咧在工作间内坐下来喝茶看报纸的“胖弥勒佛”。
江湖说:“到我办公室去吧!”
她的办公室就设在厂房后头的平房里。
腾跃的厂区同红旗的厂区相比,简陋太多了。只不过一间制鞋车间并车间后头一百多平米的平房。平房分成四间,作工厂管理部门的办公室之用。
江湖的办公室只有二十平米,铺了原木地板,地板很亮,门口放着深棕色的鞋垫。徐斯抬脚在垫子上擦了擦。
办公室的东面开了扇小窗,窗台上放了一盆仙人掌。这是房内唯一的植物。窗台下是一张宜家款的原木色写字台,比一般的写字台矮一些,因为要配办公椅。办公椅
其实不是办公椅,而是家用的单人沙发椅,上头铺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白色垫子,坐上去一定很舒服。
徐斯选择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江湖只好转移到写字台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双人沙发是橘色的,可以分拆成沙发床。沙发的左边叠放了三只水果色的三脚圆凳。右边立着一张小巧的原木色两用矮柜,既可以做茶几,也能够储物。徐斯忍不住
问:“这柜子里放被子?”
江湖点头。看来她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江湖从写字台旁的书架上拿了一瓶屈臣氏的矿泉水递给徐斯,讲:“我不喝咖啡不喝茶,只好怠慢了。”
那座书架同样是原木色的,足有九层,上头五层放着书籍和CD,下头三层放着些生活杂物和食品,什么牙刷、茶杯和矿泉水、面包、饼干、巧克力全部混在一块儿。
最下头一层是个开门柜子,也许放的是江湖的换洗衣物。
徐斯没有问,他扭开瓶盖喝了口水,又望望包装,讲:“推荐换徐风的纯净水。”
江湖从书架上拿了一袋面包同一支铝管下来,铝管像是装牙膏的那种。她说:“我中饭还没吃,不介意我先填填饥?”
徐斯请她自便。
江湖扭开了铝管,将铝管内的东西挤到面包上,咬了很大一口。
她吃东西的表情很可爱,鼓着腮帮子很坦率的样子,在他面前也丝毫没有掩饰。
只是徐斯受不了她把牙膏状的东西涂到面包上,还吞咽得这么津津有味。他伸手就把铝管从她手里抽了过来,原来是带莳萝的鱼子酱。
“这玩意儿是配鸡蛋和薄脆饼的,有你这么吃的吗?”
江湖从容地解决掉手里的面包,才说:“这样方便。”
徐斯瞟了一眼她放面包的袋子,“真够崇洋媚外的,离这里最近的一家Paul在金桥吧?老法的面包有这么好吃吗?硬得可以砸人。”
江湖拍拍手,笑,“是在新天地的店里买的,总觉得那里的面包发得比其他分店更好些。”
徐斯也笑。江湖保持着她生活的品质,很好。她是在认真且开心地生活了。
江湖从文件夹内抽出了几份文件递给徐斯,“这是最近的工作报告。”
徐斯将鱼子酱放在手边,接过文件,一份一份看下来。
这本来就是他今日来此地的目的,所以一定不会怠慢。重整腾跃后的管理工作和财务工作,她都处理得不错,也有很专业的人在帮她,他很放心。他把文件看完交还
给她。
江湖没有打算隐瞒她目前遇到的首要问题,她说:“这里有些老厂的陋习,一时半会改不了。刘军手底下一帮工人散漫惯了,老是上班斗地主。”
徐斯问:“你舅舅不会才知道吧?”
江湖没有作声。
徐斯终于明白为什么腾跃这么多年只靠江旗胜施舍来维持生计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江湖应了一声,“进来。”
瘸子张盛推开门,见江湖在待客,犹犹豫豫地讲:“我——”
江湖快人快语且和蔼,说:“进来吧,这位是徐风的徐先生。”
张盛怔了怔,只好一瘸一拐走进来,朝他鞠了一躬,“董事长好。”然后就站着没敢说话。
江湖拆了一只圆凳请他坐下来,和气地说:“别在意,刚才的事情老板已经看到了。我正要解释一下。”
徐斯莫名地望住江湖,因为她口气里除了和气,竟然还有几分无奈和委屈。
天知道她怎么一下就委屈了。
显然张盛也看到了,他木讷的面孔上满是为难,迟疑又迟疑,才期期艾艾对徐斯说:“董事长,虽然工人们午休时候斗斗地主,但他们做工还是很卖力的。”
这明明是在帮着江湖解释的腔调。但徐斯自问从始至终,就这个问题上头,他没说过一句施压的话吧?他决定不发表意见,看看她在唱什么戏。
江湖接着张盛的话解释说:“是这样的,上午我找张盛了解个别组长的情况,张盛讲了中午赌博的情况,结果舅舅正好路过听到了,今天中午去抓了个现行。”
徐斯配合江湖的解释点点头。
江湖继续讲:“我们会处理好的。”
张盛闻言,嗫嚅了一下。
江湖看到了,鼓励道:“你还有什么想讲的?有些情况是应该让老板知道的。”
张盛才为难地说:“如果刘师傅不做了,有一大半人会跟着刘师傅走的。现在工人很难找,接下去那批给美国的鞋子就难办了。裴厂长现在——”他老实巴交地捶捶
头,“都是我多嘴了。”
徐斯仍然没讲话,只瞟了一眼江湖。
江湖开口安慰张盛,“不会的,他们不会怪你的。等我们新的绩效考核公式做好,大家多劳多得,提高效率完成美国的订单,就还有奖金。大家都会乐意的。我希望
大家能明白我们财务和人事做的新制度是为了大家的福利,总之,会越来越好的。这点老板是可以证明的。”
张盛听得连连点头。
只听江湖继续说:“不过刘师傅在工厂里声望很高,会有些工人不理解我们现在做的,我们管得严是为了让他们多赚钱,如果他们能了解这点,哪里会怪你呢?我在
这里当着老板的面跟你讲这番话,就等于立了军令状,一定会让大家跟厂子一起进步,一起赚钱的。”
江湖这番声情并茂把徐斯听得惊诧无比,把张盛听得心悦诚服。张盛挺了挺腰,讲:“我晓得了。也许是大家还没能理解江小姐和裴厂长的苦心吧!”
等张盛又躬了躬身子离去,徐斯才问江湖:“原来是把我当背景板了啊。”
江湖笑,“你来得真及时。”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这几年来,一直管生产和销售的刘军在腾跃很是积累了一股势力,大有和厂长裴志远分庭抗礼的势头。裴志远素来计短志短,一向对刘军一伙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江湖正式上任后,刘军对她这位新老总没有正面耍横,但也不那么放在眼内。岳杉请刘军配合做新的销售报表被顶了回来,江湖于是不再提原先计划内将刘军掌管的
生产业务交由张盛来管理的想法了。
张盛这个人,因为自身的残疾一直很自卑。但他老实巴交的,人缘却很好,同刘军又有师徒之谊,许多工人与他很亲近。江湖有心有意地同他喝过好几次茶,很是虚
心地请教了一番,当然也让张盛看到了她的诚意、本事和在腾跃上头的抱负。张盛确实是真心为工厂前途着想的人,认同了江湖以后,明里暗里总能提点几句。
这天他向江湖暗示工人们午休赌博很猖獗的时候,恰好被裴志远听到了。不知怎么这些日子裴志远对刘军一伙的气越来越大,逮住这个机会狠狠地发作了一回。
江湖这样一解释,徐斯就懂了。他把江湖打量了一遍,这个“不知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湖没有加以注解,但裴志远怎么一下就长了志气?看来是另有文章的。
他又把她打量了一遍,每次打量她都会有新发现,每次都能刮目相看。
江湖的心计是裴志远远远比不上的,腾跃交到她手上,或许是得遇明主。
徐斯说:“你这是欺负老实人,这回张盛不得不去工人中给你当宣传委员了。”他心想,何止是欺负,她一上任就把工厂里的陈年矛盾炒到白热化来方便自己行事。
现下还有心利用现成的机会,把他也当成道具耍了耍。
江湖见他手里的水喝完了,又递了一瓶给他,说:“我舅舅这口气一定咽不下去,所以他可能会去几间老厂子挖人,可能有几间是老板你投资的,请多多包涵。”
徐斯一口水没能及时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江湖慢条斯理说:“当然,只要我的工人一个不少,舅舅不会成功挖到人的。”
徐斯把水放下,他抓起刚才信手放在一边的鱼子酱。
江湖吃东西看似豪迈,直接拿牙膏似的鱼子酱涂到面包上。但实际上,没人注意到她挤铝管的时候是由尾部慢慢一点一点往前挤压,这样可以保证铝管不会断裂,并
且每一寸鱼子酱都不会被浪费。
他把鱼子酱放在手里,问:“怎么没见你的车?”
江湖说:“在这里怎么能开名车呢?工厂里有金杯。”
徐斯把鱼子酱还给了江湖,是时候准备道别了。
他晚上同齐思甜还有个饭局。徐风新饮料在北方销售势头喜人,齐思甜的广告功不可没,有其他广告商也看中了她,奉上千万合约。
齐思甜说好要请他吃饭,就选在CeeClub。
时间差不多了,虽然江湖的坐椅很柔软,他还是令自己站了起来。
江湖起身送他离去,请了保安为他倒了车。
几天之后,打定主意和江湖在腾跃相依为命的岳杉一大早拿着设计稿件和供货合同,急急地来找江湖。
岳杉说:“这个牌子的设计师和打版师给的皮料使用尺寸是两尺,合同上签的也是两尺,但刘军购买皮料按照两尺二入货,对裴厂长报的是两尺一。他报给工厂的尾
单数量与实际生产出的尾单数量配不上。”
江湖亲自把供货合同内的细则和设计稿件进行核对,愤怒到极点。
“这批货的尾单有裴厂长老关系经销商收的货,但刘军隐瞒的那批尾单数量就不清楚流落何方了。”
江湖冷笑,“看来舅舅一直不知道刘军的瞒天过海,他怎么可以这么大意!”
“以前财务科的头头是刘军的亲戚,要隐瞒厂长,太过容易了。”
“我原来希望他可以再为厂里出出力。”江湖叹气。
岳杉收好所有的文件。
江湖说:“如果我现在辞退他,他会立刻带走一批熟练工。”
岳杉恨道:“现在网络销售如火如荼,名牌尾单利润可观,刘军获利多少可以想象得出来。这样的蛀虫手底下的人有样学样,能好到哪里去?”
江湖沉吟,细细看那岳杉。她本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只是——江湖说:“若是我爸爸,立马就炒他鱿鱼了。”
听她提到父亲,岳杉脸上无辜红了一红,继而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但也不能纵容。”
是的,江湖点点头,“能留住熟练工,总好过在民工荒的时候招人。”她又怅然,“腾跃沦落至此,刘军和舅舅统统有责任。”
岳杉也怅然,“是啊。”
“先把财务科刘军的那位远房亲戚辞退,杀鸡儆猴还是有其必要的。”江湖说。
真是孺子可教,岳杉感到欣慰。
江湖对岳杉撒了一个娇,“岳阿姨,真幸运有你在我身边。”
岳杉面上又红了一红。
江湖的姿态像是她的小女儿,何其可怜可爱。
她想起江旗胜,又黯然神伤。
江湖很快就签署好辞退令,交给裴志远。
裴志远阅后大怒,叫道:“原来他们蛇鼠一窝这么久了!”
江湖看着舅舅轻轻摇头,怎么让她开口呢?
腾跃的痼疾在这里。刘军和舅舅都是谋尾单外快的人,看中蝇头小利而不思进取,何其可悲可叹。
江湖做出一个无奈表情,“可是一帮工人会跟着他走。”
裴志远只想刘军早走早好,最近三五不时就有工人来汇报刘军背着他的所作所为,暗地里编派他的无能,把他内心老早窝着的那团温火终于烧旺。这时也该爆发了,
他说:“让他滚蛋。妈的,背着我捞了这么多。人怕什么,我觍着老脸去趟浙江,不怕弄不出几个人过来这里。”
江湖怯怯点头,“舅舅,我们甥舅一道做事情不容易,外面的人都在打鬼主意,所以我们更要团结,好好做好,不能让外人占我们的便宜。”
裴志远也有一丝长辈的护犊心,拍拍胸脯,“好好,我知道你的心意,这样,我明天就去浙江跑跑门路。”
江湖拿出几页文件,翻给裴志远,她说:“舅舅你也别急,我和岳经理暂时想了个办法。”
裴志远一看,心头一惊,再觑一眼娇娇弱弱的小外甥女。
谁能知道她会想出这么豪放又阴损的招数。
这是一份财务部制作的绩效奖金发放条例,为奖励生产部和销售部,今年破例为这两个部门入职一年以上的老同事多发一份绩效奖金,但为了区别年底的双薪,绩效
奖金计划在年后第一季度末再发。
江湖授意岳杉写这份报告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应付刘军鼓动工人辞职的招数。如今刘军之事败露,他能立马做的最大报复就是带一批同气连枝的工人另投下家,让
腾跃人力全空,交不了外单的货。因为以他的资历和如今业内的用工荒这个大环境使然,是不愁找不到下一个东家的。
但江湖一改薪酬制度,整个情势就不一样了。那些打算跟随刘军的工人一定不肯白白放弃这份可以到手的利益,而去摸不清底细的新厂重新打拼天下。
这个小江湖是怎么想出这个招数的?
裴志远在这份报告上签字时,手不自禁就抖了一下。
这之后不过两周,徐斯就收到了江湖发来的新产品试样会议的邀请信,用下属口吻盛邀领导莅临指导暨参加高层会议。
他赞她的不甘落后,又怀疑她是不是冒进了。
徐斯如约去了腾跃。
保安在门岗内辛勤值班,专业地为他泊车至指定区域,白色横格线全画好了。
江湖同她的管理层在会议室内准备开会。
会议室是从车间里辟出来的一块空间,用透明玻璃隔断,悬挂投影幕,树立写字板,墙壁上贴着各个年代的人们穿腾跃鞋的照片。
徐斯走进来,同大家问好,他看到人群前头精神奕奕的江湖。她冲他微笑,“老板早。”
室内只有她最精神最自然,其余人等如岳杉、裴志远、刘军都在暗暗观察他。他当仁不让坐在主席位,泰然自若旁听江湖开会。
江湖在会上宣布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所有的尾单由财务部审计完毕才能销货,第二件是宣布“徐斯也首肯”的那份绩效考核新标准。
她很会自说自话,徐斯记得自己没对这份报告做过任何指示。她在占他风度好的便宜。
室内唯一被算计的刘军勃然变色,眯眯笑眼看到徐斯,也不敢发作,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发作。
江湖还在火上浇油,“设计师下午会拿新的样鞋过来。”
刘军明显诧异,硬声硬气问:“什么时候做新产品了?”
江湖和和气气答:“也不算新款,就是把我们厂老解放鞋的外观改良了一下,把鞋面的布料换了。昨天张盛上好胶底,就等设计师今天把新做的鞋垫送来成套了。”
讲完又平心静气地望望张盛。
张盛极其坐立不安,被刘军当众瞪了一眼。
她这么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
会议结束,江湖大方邀请徐斯去食堂吃午饭。
食堂也是她来了以后重修的,刷了墙壁,换了红桌白椅,就像腾跃鞋上的白底红线。处处都见心思。
午餐供应的食单写在食堂门口的黑板上,今天供应三份款式——红烧小肉饭,青椒鸡片饭,水煮鱼配饭。甜辣俱有,兼顾到各地工人的口味。
江湖在食堂里笑嘻嘻地和工人们打招呼,有人叫她“老总”,有人叫她“大小姐”,她都无所谓。
但是所有的工人都叫他“老板”。
江湖说:“我们做了个企业简介,给大家分批培训过。”
徐斯问:“也包括介绍了我?”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但是都喝过徐风的饮料,知道有徐风的支持,都很有信心。”
这算不算是拍他的马屁?
徐斯点了一份红烧小肉饭,还加了份水煮鱼,都是异常可口的。
江湖只吃特制的沙拉,加了三文鱼片。这是直到现在为止,她搞的唯一区别于工人们的特殊待遇。
江湖告诉他说:“CeeClub的主厨人真好,我想请他帮忙找个会做员工餐的厨师,他介绍的这位做本帮菜和淮扬菜都不错,还特地去学了川菜。”
徐斯讲:“你开这么高的工资给他,他肯定卖力。”
“他要为几百个工人服务呢!”她说。
吃完午餐,厨师出来问同事们的意见,一身厨服洁白,好像高级西餐厅走出来的。
设计师下午准时抵达,江湖招呼他们先同徐斯认识。
设计师拿出几款样鞋,看起来很像腾跃早年产的工字解放鞋,但是俊俏得多。鞋面挺括了,胶底很顺滑,增高了鞋帮。
江湖问:“新的鞋垫已经换进去了?”
设计师点头。
徐斯问:“鞋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设计师答:“从中科院买了个防臭防汗的试剂专利,不过要试好几个配比才能知道最佳效果。”他指指自己的脚上,“我一路穿回来,正好省掉试效果的时间。”
江湖吩咐设计师把鞋子换下来,请张盛过来和设计师一起测试鞋子和鞋垫的气味和湿度。
毕竟有着女性的矜持和一点洁癖。
张盛和设计师把测试情况写在问卷上交给她,她认真阅览了一遍,用笔划出重点,说:“比上一次要好很多了。”
她把问卷递给徐斯,又嘱张盛叫来一名女工试穿女款,亲自为工人系好鞋带。
女工的脸涨得通红,不习惯被老总这么服侍。
她并不在意,接着自己也换上了样鞋。
徐斯把问卷看完还给她,上面所有的指数都已经写得非常详细了,她还要自己来试穿看看效果。
张盛和设计师讨论一张新的图纸,“我昨天又想到一个可以不用鞋垫的夏季款式,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徐斯饶有兴趣地凑过来看。
新设计上,鞋的侧面多了六处透气孔,鞋面图案根据透气孔的位置重新进行了设计,风格很独特。
设计师给出意见,张盛认真听讲。他瘸了一条腿,但是对鞋子有出人意料的专注。
腾跃的人不是一无是处。
徐斯把江湖叫到她的办公室,“还没有处理刘军?”
江湖报告,“我让财务先介入尾单的处理,操之过急会影响正常工作。”
就该如此,徐斯赞同。
她现在做事情有章有法,不疾不徐,没有了在日本时的冲动莽撞,也没有前一阵在景阳春里醉酒呕吐的娇蛮任性。她到底有多少面?
徐斯发现自己开了小差。
等徐斯离开以后,岳杉来到江湖的办公室。
江湖问:“今天清点成货数量的时候,刘军刁难了吗?”
岳杉说:“他没什么立场反对财务部做这个核查。”她显然不是来谈公事的,问:“那位徐先生,他算什么意思?”
江湖答:“是不太合常理,不过他觉得我们工作开展得比较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