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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人完全可以保留。
徐斯没有想到江湖会一点点私货都不保留。
而江湖,用一副满不在乎又格外认真的神态,把她的计划、她的步骤,一条一条讲得很慢很清晰,她还用精确的财务公式测算过成本和回报。
徐斯有点较量的心思了,看来这一个月自己做了很多事,江湖做得也不少。在今天,她把属于她江湖的王国的蓝图展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她可以用什么方式帮助
他赚钱。而他根据他的经验和眼光,判断下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方式也许真的可以赚钱,说不定会是很多很多钱。
在这个过程中,徐斯时而凝神细细思量,时而侧耳专注倾听,让江湖很满意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这样的态度使得她更加充满了信心。
在把一系列的计划陈述完毕后,她用最真诚的语气对住徐斯说:“徐先生,我期待可以得到您的帮助。”
江湖从来不求人,徐斯是知道的。她以前也不需要求人,但是她现在在求他。
江湖从来不求人,她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今天必须要低头,因为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徐斯不愧为商人,他用戏谑的态度,问出了他想问的一个关键问题,“江小姐,我以为你会从上一次的散伙饭上拉几个人。”
他正中要害了。
江湖完美的计划需要合适的人选来完成,而这也是她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在这一个月中,江湖并不像徐斯那么所向披靡,她面临了第一轮的失败。
有一个词叫“人走茶凉”,还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两句注定了徐斯的“以为”在江湖实施起来会产生的必然结局。
江湖心里会有暗伤,只能强自装个表面样子,略歪一歪头,睁大眼睛做无辜状,还带娇嗔口吻摊手讲:“可我喝醉了,错过了好时机。”
一时间,徐斯竟发觉自己很吃江湖装糊涂扮可爱的这一套,还能笑着同她玩笑,“是错过了好时机,喝多了会误事,也会坏事。”
都是聪明的人,一点即透。
江湖于是在心内嘟囔,这样讲话真累。她坦率说:“我只能说,我想尽力调配资源,让他们人尽其才。”
徐斯扫了一眼江湖所谓的“人尽其才”。她列出的团队中,只有岳杉是这行内响当当的人物,其他的——这让他怎么说呢?
可江湖是想好了说辞的,她一位位举荐出来:
“我的舅舅从业经验二十余年,资源丰富,未尝不能兼任HR。腾跃的生产科长兼管销售,是个老伙计,手艺很出名的,叫刘军,五十多岁了。刘军有个徒弟叫张盛,
有把好手艺,不过是个瘸子。所以我想请两个设计师过来一同和张盛做产品研发。”
她把设计师的简历也递了过来,一位是以前服务过红旗的国内名师,还有一位是刚自米兰学成的海归。她对这两人开列的薪水当然不菲。
徐斯把手臂支到桌面上头,身子往前稍稍探了一探。他把眉毛挑高了,嘴唇微微撇着。他的表情证明了他的疑虑尚存。
没有关系,这些反应都在江湖的意料之中。如果要让凯旋正得意的徐斯用心衡量,那就必须把条件讲清楚,让他去盘算。
江湖继续说了下去:
“刘军手里经销商资源算是比较丰富的。张盛在二十五岁就得了全市的劳模,技术是出名的出众。两位设计师有作品在这里,一位还参加过欧洲的比赛拿过奖。”
说完以后,江湖抿了一抿唇。
徐斯还是没有说话,让她有些气急,“总的来说,他们的行业经验总比外行丰富。”讲完即刻后悔,惭愧自己的自制力差,又冲动了。
徐斯都看在眼内,笑了起来,“如果你是我的总经理,你需要为我负责,你的部门经理必须为你负责。你能完全信任他们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这一个月内,江湖反复问了自己不下百遍。
腾跃鞋厂内的情况,她了解了个彻底。流程可以再造,但人心的确无法确知。她有她的不确定,也并不隐瞒徐斯,“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之前,用生不如用熟。”
徐斯把江湖面前的电脑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再度将她的计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页一页,浏览的速度很慢。
这确实是一份相当出色的营销计划,对品牌的提炼和推广都很精准,传播模式也很新颖。
这是一份他看了就会想做一做的计划。
江湖真不愧是服装大王江旗胜的女儿,从小浸淫在这个环境中,拥有得天独厚的伶俐和创造力,还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
徐斯在这一刻蓦地产生两个念头:他是把她请来参加自己的项目,还是直接把这份计划交给任冰参考?
怀着这两个念头的他,一抬头,触到江湖的目光。
她的目光盈盈,正正看牢他,告诉他,她需要他的帮助。
是的,江湖是全身心地传达着这个讯息。
诚然,她还是骄傲的,背脊挺得像陡峭山陵一样直。
徐斯想,她会很累。她这么累,他还生出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卑鄙了一点?
江湖是真的很累。
在漫长的被拒绝和争取的过程中,这几个月仿佛就是她的一生。而命运的裁判就在前面。
她的口很渴,连续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没有顾得上喝水。
在徐斯自己看报告的时候,她捧起了眼前的杯子。
茶水虽冷,但茶香依旧。她知道是极好的碧螺春。青翠茶叶漂在茶水表面,杯中茶水虽只是个小小水世界,茶叶左漂右荡,寻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抿了一口,不够解渴,干脆全部喝光了。
茶叶终于落定。
这才爽气。
徐斯应该把报告看完了。
江湖又清了清嗓子。
她在催促了。徐斯推开电脑,揉了揉眉心。这个性急的大小姐言必信,行必果,果必达,锲而不舍,竭尽全力。她在某些地方同自己很像,甚至可以匹敌。
如果这份计划真的让她放手去实施,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想了起来,想起了她在天城山那夜的赤身露体的纵身一跳,是那般豁出去的坚定。
那一跳已足够他胆战心惊的。
徐斯在有确切想法之前,已经把这个头点了下去。
看到徐斯终于点了头,江湖不禁心中松了劲。虽然还是笑着,甚至是笑容满面,可心中却刮起了苍凉的风,越来越冷。
几个月前,她同这个徐斯一样是天之骄子。只不过一天一夜的一个翻转,她的整个世界就被颠覆了,她的游戏规则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从来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为了争取一个机会,支付十二万分的精力,赔上了几乎江旗胜千金所应该拥有的全部骄傲,苦口婆心,千般迁就。她就差双膝一软,跪到
这个男人面前,请他高抬贵手兼慈悲散金了。
然则,一切都是她自寻来的烦恼。她也完全可以两手一抛,什么都不管不顾。
但是,不能。因为她是江旗胜的千金,背负着江旗胜和江湖的双重尊严,背负着红旗和腾跃的双重记忆。她要挺住。
徐斯把这份充满诚意和智慧的报告关闭,并将江湖的电脑关上了。他站了起来,伸出手,对江湖说:“我对你做的腾跃项目很有兴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江湖还是判断了三秒钟,确定徐斯这一次是一诺千金地答复了她。那么,她应该迈开全新的一步了?
她一时没有伸出手来。
徐斯当然注意到了,她总是用十万分的戒备来面对他。这很不利于他们以后的合作,他想。
在徐斯要皱眉头前,江湖适时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她的敏锐就在这里,可以在他脾气到达临界点的瞬间出招化解。他便真的没脾气了。
江湖想,他是答应了,她不可以让他反悔。好汉应当抓住机遇,就像父亲总是说:“我的成功源于一次次抓住了机遇。”
她一想,就紧紧握住了徐斯的手,还主动摇了一摇。这便算一锤定音了。
末了,徐斯说:“徐风的法务部会联系你办理相关的手续,江小姐,接下去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庆贺?”
既然沟通的结果注定应该表示一下愉悦的心情,那么江湖也就客随主便了。
下午的party准时举行,地点在徐家佘山别墅那间足有百多平米且设施齐全的厨房。
徐家别墅的每一个地点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他们把什么都考虑到,什么都准备好,所以最后什么都能做到。江湖想。
列席的有城内知名的财经版记者和生活版记者,还有几位有名的食评家。CeeClub的主厨在宽敞洁净的厨房里现场制作口味独到的罗西尼粽子。
江湖驻足观赏了一会儿主厨娴熟的手艺,看着他轻巧地将牛菲力、鹅肝、鹌鹑蛋和综合菇同加了松露酒的意大利进口大米一块儿包扎成形态精巧的粽子。她想,徐斯
做一个小小副业的新品发布会都能这么用心思,这么先声夺人。
她莫名气闷,伸手顺了一顺额头前的刘海,发觉出了一头汗,便悄悄退出了厨房。
厨房外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饮料柜被露天放着,随宾客自行取用。江湖想过去拿瓶啤酒解乏。
徐斯跟着走了出来,有财经记者拥着他提问。大多是关于之前一个月徐风在华北战略布局的问题。徐斯回答得游刃有余,兼之风度翩翩,从记者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这伙财经枪手很吃他的这一套美男计。
谁说在商圈里只有美女吃香?明明卖相佳的男人更受欢迎,这个时代早就是男色世界了。
但江湖想不明白的是,徐斯明明这一天下午有这么一个局,既照顾到他餐饮事业的广告需要,又实现了他集团知名度的曝光,为何又非要捉她前来?
她只是稍动念头,下意识朝徐斯那头望了一望,就被他看到叫住了。
有记者也朝这里望过来。
江湖只好走过去。
徐斯对记者们说:“接下去,我们会和腾跃有些合作。”
这帮记者基本上都认识江湖,也都知道红旗的情况,听徐斯这么一说,吃惊之余立刻嗅出新闻点。
江湖也是吃惊的。
她没有想到徐斯会当着记者的面直接宣布今晨刚刚达成的意向,好像今天的结果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似的。于是他们合作的新事业也有了个小小的发布会。
天,这个男人把一个宴会利用得一举三得。他还能再精乖一点吗?但他给的这个机会太好了,也是符合她计划内的某一个环节,她立刻抓住机会,向围拢过来的记者
好好介绍了一番“腾跃鞋”。
得以从记者的包围圈中脱身的徐斯自顾自取了一瓶啤酒,站在大太阳底下饮了一个透心凉。
江湖回答的尺度把握得不错,回答问题时的表情也很好,眉目飞扬,语调抑扬顿挫,合该是一位在聚光灯下独领风骚的人儿。且兼不骄不躁,不露声色不透底线,把
该答的问题答完以后,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
她中途过来取啤酒,徐斯手快,递给她一瓶徐风的果汁。
江湖对着徐斯瞪眼睛。
徐斯笑着说:“酒后失言更会失态,要注意。”
江湖看在徐斯即将成为自己的老板的面子上,忍气吞声接了过来,转头同记者聊起了丰田汽车最近闹出的召回问题汽车的话题。她闲闲讲一句:“有熟人同我说,有
一天突然看到这条新闻,第二天逢人就被问一句,‘今天你的车被召回了吗?’”
大家哄堂大笑,在一边旁听的徐斯一口啤酒没喝下去。
徐斯举酒瓶时,侧头对身边的江湖耳语了一句,“我的车还真没被丰田召回,多谢提醒啊!我等一会儿就给他们打投诉电话去。”
江湖也举起瓶子,同大家碰杯,把橙汁一饮而尽,不知为何,心情格外欢畅。
徐斯又在她耳旁轻语,“还有,我可不想再听到那声让我肉麻的‘您’。”
江湖把头低下来,倒不是心虚自己先前的虚伪嘲讽的存心客套,而是在想,她要同徐斯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而且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她要把天生的敌意收
起来,更加职业化地面对这个男人。
父亲讲过一句老话:“在商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她要同徐斯做朋友,而不是敌人。因此,她抬起头来说:“那晚弄脏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徐斯只是微微笑了笑,根本没有在意。
Party不到傍晚就散了,回到市区以后,江湖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去了久光一楼的JeanPaulGaultier专卖店里选了一条纯白的休闲裤,又配了一件白色的恤衫。
这套衣服是她预备赔给徐斯的,买什么样的是她回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徐斯的衣服总会带着点暗妖,JeanPaulGaultier新款里头最低调的款式应该适合他,至于尺码
,她略微估算了一下就心内有数了。
江湖拎着包装袋从店内走出来时,看见了高屹。
高屹没有看见她,他站在百货公司前头,同他身边的人讲着话。看着是忙着办公务的,所以他不会注意到她。
江湖走过一间间名牌店时,存心别过头,佯装看着里头的橱窗。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橱窗倒映出人行道上的人来人往。
江湖看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高挑女子,猝然就把头转了过去。女子在奢华的名牌店门口路过,而她穿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高领白毛衣和深棕色的长裙。她的步履轻盈,
仿佛微步行走在涟漪之间,背负着万丈夕阳之光。
静安寺的钟声正好在此时响起来,敲到江湖的心间。她看着长裙女子走向高屹,把她的双手交给了他。
江湖的眼前有些许模糊,揉了揉眼睛,手里的包装袋和手提包哗一下全部掉在地上,手提包的扣子没有扣紧,里头的手机、钱包等物件三三两两地散落出来。她狼狈
地蹲下来,七手八脚把东西捡起来,但总是捡了东边的丢了西边的,最后胡乱地把手机和包装袋一起抓到了手里,提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开此地。
从百货公司的停车库里拿了车,再开出路面,路面上很堵,路路不通,江湖的脑瓜嗡嗡作响。
这时,被她随意丢在副驾座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徐斯劈头就问:“刚才打电话有什么事?”
江湖没头没脑地想,她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了?一转念,难不成是刚才无意摁到的?这原因就不太好讲了,只好捡现成的借口来做掩饰,“上回的事情很抱歉,我买
了一套衣服赔给你。”
也许她的态度转变太快,让徐斯大出意外,笑了声,“你费心了。”
接下来江湖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心里只是模糊地想,如果今晚有个人说说话就好,不用一个人再胡思乱想,于是便问:“要不我今天给你吧?”话出口才觉冒失
。
但是没想到徐斯竟然答:“如果你不忙的话,那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我今晚得和任冰开个会,那之前只有两个小时。”
江湖只觉得自己脑袋似糨糊,赶了自己上了架,说:“你挑个你方便的地方吧,我请你吃晚饭。”
徐斯讲:“得了,哪能让你又买衣服又请客,还是我请你吧!你在哪儿?”
江湖讲了下方位,徐斯便说:“你先去餐厅排队吧,往静安寺朝南再过几条马路的桃江路。”
江湖想了想这位置,“俏江南?还是俏江南隔壁的日本料理?这两家都不用排队吧?”
徐斯嗤笑,“不是。”然后报了一个江湖闻所未闻的餐馆名字,还催她,“快点啊,这时候等位得等死。”讲完就把手机挂了。
江湖没好气地挂了电话,一望路况,不住埋怨他这位大少爷有一百种的花样让人烦恼。他可选了个好地方,完全和她折出来的方向反着来,这回她被堵在路中间,前
不前后不后的。好不容易寻了路口折返回来,按照徐斯给的地址,一路寻过去,终于寻到他说的那条弄堂,从小小平房顶上破落灯箱显示的招牌确认了这地址。
竟是一家小餐馆,还有个拗口的名字叫“博多新记”。
江湖小心翼翼把车停进了那条弄堂里,弄堂里没有保安帮着倒车,她的技术向来不好,就怕不小心擦了车。这份辛苦自然又记到徐斯头上。
等下了车,江湖更傻眼了,博多新记门口密密匝匝围了两圈人,都在等位。她掂了一掂手里的纸袋,还是回头放回了车内。
再走到小店门口时,江湖先往里初初一探。小店真是小得离谱,才二十来平方的亭子间,里头小方桌统共六七张。墙壁涂了简单的清漆,靠墙有矮矮宽宽的窗户,窗
台上搁着些盆花水壶。小小空间内,人声鼎沸,最大的优点不过是干净。
无法想象徐斯会选这个地方。
仅有的三四位服务员在内忙得晕头转向之余,总算还能兼顾到外头等位的客人,先来奉上了菜单。江湖翻开一看,菜单上头招牌菜才二三十元,竟没有超过五十元的
大菜。
再度无法想象徐斯会选这个地方。
就在江湖排着队看菜单的时候,徐斯还算准时地抵达了。
他从弄堂里走进来时,看见江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了小店的门口。一抹微光匀匀洒在她的身上,让他看清楚她脸上的妆容有点残,因为妆容残了,人会愈加显得憔悴
,被灯光一照,特别明显。
怎么和上午整个状态都不一样了?当然,心里这样想,口头上,他是绝对不会问的。
江湖一抬头,望见徐斯是自己走进来的,先问:“你的车呢?”
徐斯讲:“四个轮子的能比地铁快吗?”
江湖当即有了不算太好的预感,“那等会儿?”
果然徐斯是答得如此理直气壮,“一会儿你送我回浦东吧,过了江就行。”
“徐老板,你行。”
徐斯笑嘻嘻问:“想点什么菜?”
江湖也笑,露出小虎牙,有点不怀好意,“你不会是因为要请客才这么省吧?”
徐斯没同她计较。
服务员来请他们入席了,小小的两人台面,一平方米都不到。两人相对坐下,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此间空间又逼仄,江湖感觉从来没有离得徐斯这么近。
她稍稍不安,往后退了一退,牵动小小的椅子,引来后头座位上的人的抗议。
可徐斯坐得老自在了,如他这样的长手长脚蜷在小小椅子上应当是不舒服的,可他调整了一下角度,依然能坐出倜傥的感觉来,惹得邻座的女孩儿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恐怕他是这里的常客了。
江湖趁他点菜的工夫问:“你怎么晓得这么个地方?”
徐斯边同服务员点菜边说:“以前我们集团的老大楼就在附近,我常和一帮同事过来吃午饭。”
江湖想,这样的地方只有他的员工才可能带他过来,而他也肯过来,真算难得。不过她讲:“这里的客饭只要二十来块。”
徐斯抬了眼睛望了她一眼,眼底似笑非笑,“二十来块的客饭比两百来块的牛扒好吃,你会选哪样?”
江湖不惧,望着他的眼睛,也笑,“CeeClub的牛扒也要两百来块。”
徐斯自认胡搅蛮缠的本事差了江湖一大截,只摇摇头先管点了几样菜,有沙姜鸡、烧鹅、烧猪腩肉、咸鱼鸡粒煮茄子煲、梅菜笋、剁椒蒸鲈鱼,并两碗白米饭。
菜上得很快,所以更加显出菜量的惊人,摆了满满一桌。
江湖直纳闷,敢情中午的罗西尼粽子没能让徐斯吃饱。
她先尝了沙姜鸡,特制的沙姜粒入口香脆,鸡肉滑爽细腻;再尝烧鹅,丰腴香脆,两道菜丝毫不输名潮州菜馆的水准。诸般滋味一过舌尖,即刻明白徐斯为何会选这
间餐厅。
徐斯把茄子煲的汁往白饭上一淋,埋头吃得正香,也没什么矜持,看上去同周围的白领男士无甚差别。看得江湖一怔。她从他的身上,仿佛又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
她又发了怔,徐斯看出来了,同她讲话,让她回神,“我有几个月没来这里了,难得解一次馋。”
江湖莞尔,“CeeClub的大厨会不会很没成就感,让老板这么怀念小店口味?”
徐斯一本正经讲:“老板二十年前脖子上挂钥匙的时候,就靠路边小店提供晚餐,才能挨到深夜爹妈回家。”
就这么一句话,江湖听得把手里的筷子搁了下来。
原来他们的童年也有相似之处。
曾几何时,她也是脖子里挂枚钥匙,每晚找路边小店解决晚餐,再回家守着大门等待父亲回家。那时候是掐着手指头数钟点。后来高屹的妈妈来家里当了保姆,才把
江湖从路边的小店里解放回家。
高屹的妈妈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白斩鸡,堪与小绍兴一比。那鸡肉滑爽细腻,就像刚才吃的沙姜鸡。她做好了白斩鸡,从不准高屹先吃。她做的规矩是由江湖吃剩
了,高屹才能吃。
小小的江湖享受这样的特权是享受得理所当然的,一直到高屹的妈妈去世。
她突然在想,这位长辈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态,才能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呢?
吃过饭,他们一起去拿车,这时候的弄堂里比刚才江湖停车的时候又多了好几辆车。
徐斯一瞧,乐了,“你的车还不是最贵的。”
可不,江湖的保时捷后头就是一辆奔驰,庞大的体积完全把路给挡了。她跺跺脚,“开了辆奔驰来吃什么小潮州菜馆,旁边的桃江路才是正经。”
后来还是靠徐斯帮江湖把车倒了出来,他教训了她一句,“怎么考的驾照?”
江湖没有作声,把搁在车里的纸袋递给了他。
徐斯随手搁到车后座,客气道:“破费了。”突然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问出来又觉得问得不妥。
果然江湖语塞了半天,才口气生硬地讲:“我随便买的,不合适的话可以去换。”
徐斯只是瞥了她一眼。
她还不太会掩饰一些细微的表情,这时候尴尬了,面孔就僵硬了,甚至是气鼓鼓的。让人看着好笑又可怜,会想要揉揉她的发,忍不住心生怜惜。
或许他的探寻目光被她察觉,也感到太过沉默有欠礼貌,江湖清清喉咙想要讲话,徐斯正巧也同时开口,两人都没听清对方在讲什么。
徐斯复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江湖说:“徐先生,希望你好好做小红马这个牌子,我爸爸生前一直看好童装市场的。”
前所未有地,徐斯萌生了无缘无故的心虚,由此而词穷,想了半天只能答上“我会的”这句干巴巴的客套话。
他想,她心底到底是存着这样的心事,她清醒地明白了,不论是自由马也好,小红马也罢,之于她而言俱已成灰。这个疮疤才是她坚持争取腾跃的动力,现在能够对
着他这么个她完全有理由诉诸委屈和愤怒的人平静地讲了出来,已经表明了她要重新开始的决心。
难为她一介孤女承受这么多,锻造出这么一份气量。
徐斯几乎要敬佩她。
心中时而翻滚的万种苦涩,也唯有江湖自知。她又无言,默默把头扭过去,看车窗外路侧的灯火。这时车子上了南浦大桥,夜色下的黄浦江上传来模糊的鸣笛,听着
像是呜咽,月亮如钩,挂在巍峨的桥塔之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徐斯选择保持车内静谧气氛,就怕真的霜满天上。
就这样一路无事地过了江,他把车停在了陆家嘴的地铁站口,下了车,对江湖说了声“谢谢”。
看他提着纸袋离去,江湖才换回到驾驶位上,又往那头看一眼,徐斯已经进了地铁站。
很难想象开惯跑车的徐斯会去坐地铁。江湖摇摇头,原路折返回去。
第二天徐斯上了飞机,抓紧时间补眠,隐隐约约听到坐在身边同行的洪姨同母亲讲了讲腾跃的事情。
“腾跃未必不是一只潜力股。做江湖的这盘生意完全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厂子做好了,徐风自然受益,届时转手多份收益。做得不好了,江湖自己的投资自负盈亏
,卖了设备和牌子,我们的损失也能收回来,还能多收一队人才。”
虽然是洪蝶讲出来的,正正是徐斯对江湖这盘生意的看法,也是他最后决定同江湖合作的其中一个原因,可是乍听入耳内,还是觉着颇为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