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曹寅召开文会,邀请三俩好友吟诗作画,并将在南洋结识的好友华伯玉介绍给其他友人,让他们多多照顾。
曹寅酒过三巡之后,问华伯玉可有什么困难。
华伯玉按照太子的吩咐,说有些大清官场的规矩不太了解,做事不知道找谁行方便。
曹寅醉醺醺的一挥手:“你是我友人,需要行什么方便?我派个下属陪着你把那些事都办了。”
说罢,他唤出一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彪体大汉。
众文人低头,遮住自己鄙夷的视线。
这个时候还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就只有一些武夫了。
曹寅虽已经出包衣为民,骨子里还是关外的野蛮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曹寅继续喝酒,用醉意掩饰住眼中冷意。
他这个身份,注定就算再有才华,也不会被儒林所容。
他只是皇上的狗,是大清的鹰犬。作为汉人被俘后入旗的包衣,他既不被满人视作同族,也被汉人鄙夷。
“少喝些。”徐元梦看不过去了,“你要把身体喝坏,误了正事……”
曹寅回过神,想起太子还在杭州城看着他,不是他伤春悲秋的时候:“华兄所言极是。唉,最近事情无进展,心里苦闷极了。”
曹寅扫了在场文人们一眼:“圣上派本官来杭州查访,本是不愿意再兴兵灾。你们也应该记得三藩之乱兵灾时的惨状。杭州现在终于恢复了往日繁华,若是直接派大军平叛,唉……”
一文人紧张道:“只是民变而已,朝廷不至于派大军来吧?”
曹寅晃悠了一下酒杯,叹气道:“民变,难道不是叛乱吗?”
另一文人道:“曹大人,没这么严重吧?其他地方也有民变,朝廷都是以安抚为主。”
曹寅叹气:“其他地方是其他地方,江浙是江浙。大清入关还没到一代人,南下时遇到的抵抗之激烈,朝中那些大人们还有记忆呢。”
在场文人们脸色立刻苍白。
别说朝中大人们有记忆,他们也记得。
就算他们出生时那些事已经结束,他们的长辈活着经历过。
曹寅敲着酒杯道:“入关抵抗强烈,三藩南方再次叛乱,台海……哼,也有人动手。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浙江又反。你们说皇上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道:“经过前几次叛乱,南方平民死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人都是依附地方豪族的人。所以这民变的人究竟是不是民?我信是民,皇上他老人家信吗?”
徐元梦一边擦着不存在的冷汗,一边道:“曹大人,您给个准信,难道圣上有意……那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置业?”
曹寅道:“留在这,挺好。等杭州的地被犁一遍,你不正好多占些地方。反正你这个外来者,和浙江叛乱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元梦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也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一些身形摇摇欲坠的人,收起笑容,干咳一声,道:“曹大人,您喝醉了,看把周围人吓的……”
曹寅摇了摇头:“我只是难过。皇上给我的查案时限快结束了。”
几个江浙本地文人立刻站起来:“时限结束?!”
曹寅做挥泪状:“朝中祖籍江浙的大人跪地以乌纱帽作保,说杭州并无谋逆之心,那民变背后一定有原因,请皇上彻查。本官对不起他们啊。”
那些江浙本地文人嘴唇哆嗦:“时限、时限结束之后……”
曹寅擦拭着喝酒喝红了的眼眶,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啊。谁知道呢?你们不要把今日之事传出去,引起民众恐慌。只是平叛而已,应该不会骚扰平民百姓。”
他看了几人一眼:“待我离开杭州之后,你们能离开杭州的就离开,不能离开的就闭门不出。现在大清军队的纪律已经不错,轻易不会扰民。”
那些人都在心里骂,我们信了你个鬼!你们八旗军队的恶名谁不知道啊!
曹寅又挤出几滴眼泪,把酒杯放下,解开腰上佩剑,弹着佩剑高歌:“人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
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
曹寅所唱诗,为杜甫的《无家别》。
在场文人有的经历过战乱,有的在长辈口中听过战乱。
闻曹寅酒后悲歌,都忍不住潸然泪下,涕零如雨。
一文人忍不住跪地痛哭道:“曹大人,您一定要和圣上说,浙人绝无谋逆之心,绝无谋逆之心啊。”
曹寅没有理睬他,只是摇头晃脑弹完了整首诗,然后醉眼惺忪,跌跌撞撞往屋里走。
众人看着他的悲怆背影,居然不敢阻拦。
很快,八旗军队可能来江浙平叛一事传遍杭州豪门世族耳中,人人自危。
……
“太子殿下,您让我把此事闹大,真的没关系吗?”曹寅忐忑极了。
皇上说不要闹大,皇上又说一切以太子的意见为主,皇上……
皇上您就不劝劝太子殿下吗?!
胤礽翻看着赵士麟写来的书信,道:“我已经给他们机会了。你之前把利弊都和他们说得通透,但他们见朝廷已经宽待汉人,便以为大清会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王檀也不过是地方豪强推出来的幌子。”
胤礽抬起头,冷笑:“在江浙这儒林圣地,豪商算个屁。他们是纵容怂恿王家,想试探大清的底线呢。”
曹寅看着怒气勃发的胤礽,不敢说话。
他家小太子宽和的是真宽和,生起气来也是真可怕。
曹寅非常庆幸这次太子微服出访,直亲王没有陪在太子身边。否则直亲王见太子生气,估计会夜晚背着太子翻墙出门,摸进王家,把王檀的狗头亲手砍了。
别说这离谱,直亲王只会做得更离谱。
“把有人假装民变,想要牟取利益的事传出去,让平民知道。”胤礽冷着脸道,“再让一些老文人痛斥清军暴虐,说清军可不管什么是不是伪装民变,他们会把杭州人全屠了。”
曹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真、真要这样?”
胤礽道:“不趁着南方对大清的恐惧未消给他们定定规矩,他们真以为大清是前朝那种可以乱来的地方。连民变都敢假装,他们的胆子还有什么不敢装的。既然要谋逆,那就定为谋逆。徐元梦!”
徐元梦已经脸色煞白,不小心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臣在!”
胤礽愣了一下,赶紧把徐元梦扶起来:“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跪什么啊。你现在已经有文名了,多开几次文会,宣扬现在百姓日子有多好过,怎么能被一些野心家裹挟的话。”
徐元梦苦笑:“是。”
他也不是故意行此大礼啊,就是腿软了。突然露出杀气的太子,让他想到了灭广南国时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小太子,吓着了。
胤礽看向噶礼,噶礼眼睛亮晶晶。
胤礽犹豫了一下,道:“你趁着城中混乱,能收多少地、多少店铺就收多少。”
噶礼愣了一下,重复道:“收地收店铺?!”
曹寅问道:“与民争利是不是不好?”
胤礽道:“那要看你说的民,是什么民了。世族豪强和富商算民,普通老百姓算不算民?”
屋内众人愣住。
胤礽道:“在杭州收的店铺和田庄是为了平抑物价、打探消息用。既然杭州城必须要有一个豪商半城,那这豪商半城不如让皇帝来当。至少,以后的皇帝除非脑袋有问题,轻易不会想造自己的反。”
胤礽说完这句话,总觉得自己骂了自己。
他补充道:“这里的店铺和田庄,以后会归属大清皇家公司。曹寅,你最好学学做生意,多看些书。经史子集你学的已经够了,要当大官,还得学些更世俗的东西。”
徐元梦嘴皮子动了动,很想反驳,但最终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寅忙拱手苦笑:“是是是,奴才知道了。”
胤礽开玩笑道:“都废包衣了,你还自称奴才,是对皇父的政策有什么不满吗?”
曹寅赶紧正色道:“没有没有,就是口误,太子殿下可完全别和皇上说。”
胤礽道:“那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施世骥,你陪着徐大人一同去文会,也多多显出自己的本事。你装狂士,应该比徐大人更容易和文人亲近。”
施世骥道:“遵命。”
胤礽道:“施世骠,你陪同噶礼,保护噶礼的安全,同时也多学些东西。”
施世骠拱手:“卑职遵命!”
安排完之后,胤礽问道:“那个叫赵元彬的是怎么回事?怎么带到我这来了?”
曹寅道:“赵元彬是赵士麟大人的族侄,前来杭州为太子殿下送信。赵士麟让他待在我身边,为我所用。我想太子殿下或许需要一个可以与赵巡抚联系的信使。我让他以我的名义待在徐大人身边,太子殿下也可光明正大让他与我传递消息。”
胤礽开玩笑道:“这样你就不用晚上变装翻墙了?”
曹寅笑着摸了摸鼻子:“翻墙次数多了,奴……臣总担心被人发现。”
胤礽道:“就让他待在徐大人身边吧。我的身份,你们不用特意告诉他,也不用刻意隐瞒。”
现在文人有留发的风气,赵元彬身为文人,曹寅一句话就让他剃头,将来肯定是个狠茬子,可以用。
朝中不能只用道德感高的人。有些事,只能让狠人做。
“曹寅,你准备一下,带我这个小厮一起去见杭州将军。”胤礽道,“既然赵士麟相信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一次。
胤礽记起了现在的杭州将军的事。
地方八旗驻地基本上是城中城,将士、家属、奴仆等都住一地,驻防将军不仅管操练,大事小事都得一把抓。
这样“世袭”的职业军人,战斗力飞速下降可想而知。
到清中期后,驻防将军换得飞快,很难有人管好地方八旗。康熙时,这位叫查木杨的杭州将军难得的有作为。
查木杨将军死得较早,康熙三十多年就死了,又是地方官,胤礽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刻。看到赵士麟的求情书信,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康熙三十八年时,康熙南巡路过杭州,见杭州旗营操练不错,怀念过刚刚病逝在任上的查木杨。
现在查木杨刚上任不久,就算杭州旗营以前出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曹寅傻眼:“小厮?”
胤礽道:“今天我和你一起翻墙回曹大钦差所住府邸,怎么,不满意我这个小厮?”
曹寅连连拱手作揖:“不敢不敢,太子殿下折煞我也。”
胤礽道:“我都给你跪下了,给你当个小厮怎么了?”
曹寅苦笑:“太子殿下,求求您别说了,回去直亲王会追着臣砍。”
胤礽道:“那不是更好免得你天天喝酒,忘记自己是个武官,把一身本事给磨没了。”
胤礽拍了拍曹寅的胳膊:“这才多久没见,你手臂上的肉就松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有每日好好练习武艺?以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怕不是骑马都要喘。”
曹寅尴尬道:“这些日子确实有些松懈。我练,我一定每日练。”
他这不是以为自己以后就是纯粹的文臣,没有领兵打仗的机会,所以松懈了武艺,重新捡起书本吗?
房间内除了徐元梦还愣着,其他人都发出了畅快的嘲笑曹寅的声音。
半夜,胤礽还是跟着曹寅翻墙走了。
走之前,噶礼酸溜溜道:“子清,你武艺差了这么多,能保护得了太子殿下吗?”
曹寅骂道:“至少比你强,要不咱们比一比?”
噶礼冷哼,站在墙根处抬头目送太子殿下翻墙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着气回房。
他有些后悔之前去国子监,而不是去当侍卫。
去什么国子监当什么文臣。要是他当侍卫,还有曹寅和纳兰性德什么事?
其实是个战五渣的噶礼膨胀地想。
……
曹寅把胤礽带回了暂住的地方。
他带来的仆人不算多,但总有仆人从江宁往来杭州,身边常常换伺候的人,所以其他盯梢的人并不能准确判断他身边有哪些人。
那些小厮出门都低着头,胤礽还擅长化妆,曹寅把胤礽带出门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吏。
曹家在江南经营许久,曹寅这点瞒天过海的本事还是有的。
曹寅现在是文臣,文臣不该和武将联系紧密。
但他之前说自己查案的时限要到了,病急乱投医也正常。
曹寅去见杭州将军的时候,同时也在城中传谣言。
他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杭州街上的行人少了一些,匆匆来往的行人脸上多了些忧愁。
谣言蔓延的速度居然如此快,令曹寅十分心惊。
这次是他们利用流言蜚语查案,若是有人利用流言蜚语乱政,他们该如何应对?
曹寅的神色十分沉重。
胤礽道:“其他人利用流言乱政,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赈灾的时候,民变多是因为流言。”
曹寅看向胤礽:“太子殿下,咱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吗?为何才阔别几月,太子殿下给臣的感受,好像是已经长了好几岁?”
胤礽白了曹寅一眼:“你是想说,我现在老气横秋,像是老了好几岁吗?”
曹寅笑道:“是成熟,成熟,不是老。”
“唉。”胤礽叹气,“你以为我想吗?咱们出使的时候多轻松啊。回来之后,解决不完的问题,处理不完的麻烦事。我的心能不沧桑吗?”
胤礽拍了拍胸口:“我这颗心啊,都被汗阿玛给折腾老了。”
曹寅想起回来这几月,康熙接连不断折腾出来的事,不由扶额。
他们的皇上啊,的确……
康熙在胤礽离开这近三年的时间都没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胤礽一回来,他就放开手折腾。
曹寅作为康熙的近臣,猜出康熙的想法。
他们的皇上大概是认为麻烦事可以推给太子一半,所以就放心大胆乱来了。
想起现在直亲王去往蒙古,三阿哥筹建科学院,四阿哥督建天津海军基地,曹寅忍不住叹气。
皇上啊,如此压榨小阿哥们,是不是有点过了?
第151章 (补周五欠更)
查木杨得到曹寅拜帖之后,愣了许久。
他不是发愣曹寅来找他,而是发愣曹寅现在才来找他。
他还以为民变的事,曹寅会第一时间来拜访自己。
即使当时镇压民变的是地方衙役,但八旗地方驻军的主要职责就是镇压各地叛乱,曹寅理应先来问他。
至于文武差别,曹寅曾在军中效力,并以武官身份陪同太子出访国外,理应不会太在意文武差别。只有汉臣才比较在乎文武差别。
“快请。”查木杨道。
他让人整理了一下书房,并匆匆打理了一下仪容。
查木杨虽然现在是正一品的杭州将军,但曹寅是天子心腹,他可不敢狂妄。
曹寅进门之后,行了武将之间的礼,然后让人守在门外,并请查木杨把人都遣走,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查木杨说。
查木杨忙让自己的心腹站在门窗处守着,关上门道:“难道曹侍卫有皇上的旨意?”
曹寅现在还未继任江宁织造,只身上还挂着御前侍卫的官职。
曹寅站起来,走到椅子后面挺胸站立,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垂首站在曹寅身后的小厮抬起头,走到椅子前坐下。
查木杨愕然。
胤礽道:“孤贸然来访,希望将军不要介意。孤身份需要保密,将军不必行礼。”
查木杨看着笑意盈盈,脸上被涂成蜡黄色的胤礽,脑袋空白了好几秒。
胤礽不催促,只继续笑着看着查木杨。
查木杨终于回过神,从胤礽的自称中猜出胤礽的身份。
他立刻站起啦,正准备下跪,又想起胤礽让他不要行礼,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坐更不是,惶恐难安。
“将军请坐。”胤礽微笑道,“皇父曾与孤说,查木杨将军从蒙古正蓝旗护军统领擢升至杭州将军,诸事都办得井井有条,是个能臣。”
曹寅腹诽。太子又在胡说八道,皇上绝对什么都没说过。
查木杨却不认为太子会撒谎。
他虚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感动道:“谢皇上谬赞!末将不敢当!”
胤礽道:“曹寅本该一来杭州就拜见你,不过皇父让他多查一些事,所以现在才来,将军不要怪罪。将军可有事要报知孤?”
查木杨苦笑:“末将得知的事,已经早早写了折子呈给皇上。末将刚来杭州不久,对杭州还不熟悉。”
胤礽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椅背,曹寅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账本,递给查木杨后,回到胤礽身后继续护卫。
胤礽道:“杭州富商王家急着出手这些桑田。据孤了解,这些桑田曾是旗营屯田。”
查木杨呼吸一滞,赶紧打开账本,和记忆细细比对。
他能从正二品的护军统领,被康熙直接越级提拔成正一品的杭州将军,能力相当不错。
来杭州的第一时间,他就埋头看旗营各项支出产出,知道后勤才是八旗军营整顿的基础。
虽他不记得旗营所有田地,但这片地正好在旗营屯田包围中,显然当初圈地的时候,不可能放过这一片地。
查木杨立刻严肃道:“能请太子殿下稍等一下吗?末将想查一查账本。”
胤礽轻轻抬起一只手:“请便。”
查木杨向胤礽告罪之后,打开一点窗户,对心腹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心腹就抱着一堆账本进屋。
胤礽没有起身。
心腹目不斜视地从胤礽身边走过,然后飞速离开屋内,没有询问,也没有好奇,可见查木杨治兵能力之强。
“曹寅,你去帮一下查木杨将军。”胤礽道。
曹寅犹豫了一下,把腰上刀解下递给胤礽后,才去帮查木杨。
查木杨看到这一幕,再次确认曹寅在皇帝和太子心中的地位。
听到太子命令之后没有立刻遵命,而是自主做出改变,这得太子非常信任曹寅、和曹寅非常亲近,曹寅才会习惯这样。
胤礽信任查木杨,但曹寅和胤礽学会了万事有最坏的打算。
胤礽的武艺不错,进兵营的时候因扮成小厮,没有带武器。若查木杨突然发难,这柄刀会派上用场。
不过若八旗军营哗变,就算太子有武器也很难逃出去吧?
曹寅心里很无奈。
太子有时候算无遗策,凡事都会思考最坏的情况;有时候又特别大胆,听说独身闯可能哗变的军营,都不是第一次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家太子是谨慎好,还是胆大鲁莽好。
“这个!”查木杨率先翻到,“这是康熙初年的屯田名单!确实有这一片田!”
胤礽走上前,看了一眼账本时间:“觉罗柯魁?那家伙卖的啊,当初居然没有查出来。”
他讥笑道:“看来当初柯魁的案子并没有好好查。”
柯魁案发生的时候,胤礽还未出生。不过他听康熙说过这个案子。
爱新觉罗在记载姓氏的时候并不写完,而是称“觉罗氏”,就像是几个乌拉那拉氏都可以叫“纳兰氏”一样。
觉罗柯魁,便是一个宗室。
觉罗柯魁任杭州将军期间,侵占近一千五百间民房,圈地无数,纵容手下骑兵飞扬跋扈,放例子钱,导致杭州民不聊生,和当地地方官势同水火。
可惜大清刚入关没多久的时候根本不查贪污,觉罗柯魁身为宗室无人敢查,直到卷入庄氏《明史》文字狱案,才被革职拿办。
现在柯魁在京中当个闲散宗室,每日逛街遛鸟,快活得很。
“柯魁卖的地?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胤礽叹气,“但柯魁被革职查办的时候,京中来人顺带查了查贪污受贿的事,该追回的应该都已追回,该上缴的据说都已经上缴国库。这些地怎么还在王家手中?”
查木杨没回答。
他不知道说什么。这些事他真的不知道。
胤礽也不是让查木杨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自己叹了口气。
“这肯定不是个例。当年柯魁贪腐,或许还有很多东西没查出来。二十多年了,现在才浮出水面吗?还是说,这其中有更多的东西?”胤礽看着桌面上的账本,“这些和浙江民变又有什么关系。”
见太子开始沉思,查木杨和曹寅都不敢说话,怕打断太子的思路。
半晌,胤礽又叹了一口气,道:“或许没什么关联,只是凑巧。有人来查,王家怕购买旗营屯田的事败露,以防万一先出手而已。”
曹寅道:“私自购买旗营屯田一事,就足以给王家定罪。太子殿下,我们可以先抓人,再慢慢审问。”
胤礽摇了摇头:“王家算什么?且让他们再挣扎一下。查木杨将军……”
胤礽的手伸进袖口中,摸出一枚兵符,轻轻放在桌面上:“孤只问你一句,杭州旗营会谋逆吗?”
查木杨看着兵符,瞳孔剧烈颤抖。
他顾不上可能会让外面的心腹知道太子的身份,立刻跪下:“末将誓死效忠皇上!”
胤礽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杭州旗营。”
查木杨双拳握紧,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杭州旗营末将能控制七成。”
胤礽道:“剩下三成的将领如何?”
查木杨道:“他们与当地士族有勾连。”
不是豪商王家,而是士族,是诗书传家的士族。
胤礽道:“孤命你把那些人的兵权缴了。他们若老老实实下狱,之后若发现清白,孤会补偿他们。”
查木杨仰起头:“那……不老实呢?”
胤礽垂眸:“见兵符不从,你问孤?”
查木杨垂首跪拜:“末将领命。”
胤礽道:“给你五日时间。五日之后,你来曹寅处回报孤。”
他把兵符丢给查木杨,查木杨惊恐地接住兵符。
“兵符放你这,五日后还给孤。”胤礽开玩笑道,“孤信任你,你不要辜负孤的信任。”
查木杨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末将绝不辜负太子殿下信任!请太子殿下静候佳音!”
“回去了吧。”胤礽道,“五日时间,够奠定乾坤了。”
胤礽走出门的那一刻,又变成了小厮。
他低着头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似乎很害怕兵营中的气氛。
曹寅趾高气昂,目中无人,把文人的清高和皇帝近臣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
心腹进门:“将军,那一位是……”
查木杨紧紧攥着兵符,声音微微颤抖:“别问。”
心腹赶紧道:”是!“
查木杨闭上眼,半晌,他睁开眼时,眼中血丝弥漫。
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心腹依次将人叫进门。
……
马车上,曹寅忐忑道:“有、有那么严重吗?”
直接清理军营?
胤礽无奈:“子清啊,我来这可不是为了那个小小的民变。”
曹寅呆滞。不是为了民变,那是为了……
他直觉太子这次搞事将搞得非常大。
第152章
五日后,谣言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繁华的街道变得萧条,民众们脸上都带着忧色。
杭州知府试图禁止谣言,但他下令之后,却迷茫发现,谣言比之前传得更加凶猛,原本不相信的人也相信了,连衙役都找借口跑了不少。
杭州知府找到杭州巡抚,想从巡抚大人那里探探口风。
杭州巡抚金鋐刚上任一年就遇到了浙江民变的事。他本就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现在听到城中又有谣言,以为是哪个反清复明的家伙出来搞风搞雨,顿时紧张万分。
金鋐向曹寅抱怨此事,向曹寅询问圣上的意思。
曹寅脸上的微笑差点没挂住。
反清复明清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曹寅叹气:“我只说浙江如果有人谋逆,肯定大军会入境。这都传成什么了?你说大清这些年对南方百姓也不错吧,为何他们还是怕八旗军队?”
金鋐在心里吐槽,你这不是说废话吗?谁能不怕?
刀落在你祖辈头上的时候,你怕吗?
哦,你家是包衣,八旗的刀曾经落在你祖上过,你是不要脸的奴仆。
金鋐腹诽了一顿之后,恭敬道:“我们是不是该问问查木杨将军?若是平叛,肯定地方上这点兵不够用。”
曹寅疑惑道:“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而已,你们地方上的兵还不够用?难道那群人刀枪不入?”
金鋐道:“这不是担心有反清复明的人浑水摸鱼吗?”
曹寅道:“若需要动用八旗,肯定得上面发令,我们去干什么?”
金鋐问道:“曹侍卫,你之前去八旗营地,查木杨将军怎么说?”
曹寅叹气:“他当然说了些尽忠职守的空话套话,还能说什么?他也是刚上任不久,对杭州的事了解不多。”
金鋐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旗营会不会真的出手。
虽然调动八旗军队需要皇上兵符,但驻防将军有在管辖地范围内自主出兵平乱的权力。
但曹寅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让金鋐闭了嘴。
他怀疑,这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估计知道得不多,脑子不怎么聪明,就是凭借着听话和一张好脸,才被圣上看重。
金鋐不说话了,曹寅还在继续说。
他长吁短叹,说什么要在离开之前再开一次文会,以后来杭州的时间就少了。
金鋐听得眼皮子直跳。
这种丝毫不关心自己要办的正事,只一心想着开文会的人,他耻于为伍。
金鋐便随意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他离开之后,给他奉茶的小厮抬起头道:“他一定在心里骂了你无数次。”
曹寅站起来,给胤礽倒茶:“骂吧骂吧,我都习惯了。”
胤礽道:“等真相揭开,他就不敢骂你,而是怕你了。”
曹寅苦笑:“锅都臣来背?”
胤礽道:“这么大的锅怎么可能我们俩背?那自然让汗阿玛背。”
曹寅立刻道:“算了算了,我背就我背,别劳烦皇上老人家。”
胤礽差点把茶喷出来:“我爹那都能称老人家了?”
曹寅严肃道:“这是尊称。底下的人称呼你,也是太子他老人家。”
胤礽:“……很好,很有精神。”
谁敢当着他的面喊“太子老人家”,看我不放我哥哥弟弟揍死他们。
胤礽喝了一会儿茶,曹寅帮他按摩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缓解伺候金鋐几个时辰的痛苦后,他伸了个懒腰,道:“等查木杨将军来,流言可以散播第二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