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莫北一起在花园里赏正开得好的菊花,后来不知怎么样,她的鼻子抵住他的衣衫,手指揪住他的袖子,在他的怀抱里沉沉地就睡
了过去。
她在朦胧中耳朵听进莫北压低声音的一句,那个时候他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且把她窝在怀里的姿势调整得相当好,
让她睡得分外自在:“小点儿声,菁菁在睡觉。”
然后江南轻轻一笑:“哟,真细心。护得这么宝贝,韩菁都快成你眼珠子了。”
韩菁最近被形形色色的场景勾起越来越多的回忆。其实掐指算算,她自从去年江南一人飞来英国一人又飞回去后,就再也没有和T
市的其他人有过联系。
甚至连大年三十除夕夜,她也一个电话没有打,一个电话没有接。她刻意隔绝起那里的一切,尽管她现在也越来越想念那里的一
切。
到了五月中,又要面临长长的假期。从六月初到九月底,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韩菁还没有考虑好如何消磨,江南再次空降英国。
江南下了飞机直接给韩菁打电话,后者望着来电显示顿了有将近一分钟,才终于接听。
然后就是江南朗朗的笑声,一成不变的主题:“我正从英国机场往外走,飞机餐难吃死了,菁菁,你找个地方请我吃饭吧。”
简单来说,江南这次来英国,算是郁闷之至无枝可依的结果。
易宁小嫂嫂怀胎十月,一直到第七个月江南才知道自家老婆怀孕的事,并且还是在外人拎着补品前来别墅问候的时候从外人的口
中他才了解。
之前易宁打电话给他,心平气和地提出要回娘家,他自然同意。别墅中本就人少,易宁知道江南极少回来,于是走的时候顺便给
女佣管家轮流放了假,等到不知多久再多久之后,江南偶尔想起,于是驱车回到庄园,才发现偌大的房子里已经冷清得可以结出霜。
再接着才知道易宁并未回娘家,各地寻找,一直到易宁临产的前一天才从她闺蜜那里得知了她的临时住处——除了韩冰外,江南
不知道她还有其他闺蜜。
或者还可以这么说,江南几乎不知道易宁的任何一件事。几个月不见,如果不是家中那副巨大的结婚照片,他几乎都要忘记了她
长的是什么样子。
而等到他终于赶到病房,他的儿子已经呱呱坠地。
接下来的一个月,易宁每天每时每刻都不离儿子。他看着床上鼻子贴着鼻子微笑的母子俩,蓦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感到从未
有过的荒凉。
他对着其乐融融的场面,头一遭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江南逃难一般跑到英国来,灌下酒后开口对韩菁说的头句话是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一声感慨:“我最近觉得人活着真是他妈
没意思。”
韩菁从没听过江南说过脏话。
韩菁曾对江南迁怒过,说话声音很冲:“你没办法才和易宁小嫂嫂结婚,你是不是很讨厌她?”
江南当时笑得十分洒脱:“我讨厌她干什么?她也是个可怜人。”
“你既然知道她很可怜,又为什么不对她好点儿?”
“是我对不起你小嫂嫂。”江南反倒笑得更加洒脱,“可是宝贝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小叔叔和我正好相反。他对韩冰很好,
还给了她承诺和希望,可是结果怎么样呢?现在还不是作茧自缚,惹了一身的麻烦。”
“可是易宁不是韩冰。”韩菁的气焰顿时被打压,连带声音也小了许多,却还是不甘心,“可是你就是不能这样践踏别人送上来
的自尊和情感。你就不能试着和她好好相处么?”
江南略略收敛了笑容,摸了摸她的头,片刻后声音似叹息般幽长:“可我也不是机器人啊。”
在韩菁的记忆中,江南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明明入口的酒很少,明明没有喝醉,眼神却十分迷离,越来越迷离,并且说了
许多悲观的话。
“哭着来,笑着走,几十年吃喝拉撒睡,到最后一仰头,什么都没了。人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
“佛祖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前四个没办法,后四个……也没办法。
”
“之前是不是有个很经典的话,叫‘宁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里笑’?你江南哥哥以前也觉得物质很重要,到现在才发现
假如你活着有人能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想着你,假如你死了有人还能在非祭祀的日子里去给你的墓碑送束花,那就是顶珍贵的事了。”
“你小叔叔前阵子跟我感慨,说想得的得不到,得到的要失去,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珍惜却为时晚矣。他当时一晚上念叨这句话
念叨了好几遍,我还笑他说得酸溜溜的像石榴,现在我发现我比他还酸溜溜,就像老陈醋。”
然后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但韩菁挣不脱:“菁菁,今晚你江南哥哥矫情了。说的这些话对你来说太悲观了点儿,你听
不懂最好,听得懂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好。你还有大把好年华,想要什么样的未来都可以,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也可以自己去找
,但要记得眼睛擦亮一点,意志坚定一点,千万别学我这样。”
韩菁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但还是按照和正常人说话的标准回答:“江南哥哥,那我现在跟你汇报一下。我现在已经有男朋
友了,就是沈炎。”
话音落下,江南在韩菁的眼皮底下愣怔了将近十秒钟,然后眼神彻底恢复清明,没有半分迷蒙的样子,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
“你喜欢上了沈炎?”
韩菁实话实说:“我不讨厌他。”
江南笑了一声,把酒扔到一边,低下头喝了一口白水,说:“果然是你小叔叔一手带大的,连说话都是一个模子。”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皮,叹了口气:“菁菁,其实,要说我这三十年没做过后悔的事,那绝对是假话。但后悔也分许多种,很多
小事做错了就错了,也没什么。但如果有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却弄得曲终人散悲剧收场,那心真的会疼一辈子。”
韩菁听得半懂不懂,却也隐约知晓他的潜在意思,垂下睫毛,不为所动:“江南哥哥,你有烦恼不去找我的小叔叔解闷,专门跑
到英国来找我干什么?”
“我要是能找到他,也就不会来找你了。前一天离婚后一天在T市就不见他人影了,我电话打了几十通,都是关机回复。”
(二)
韩菁和莫北离婚,是一夕之间完成的事。然而韩氏上下的反应虽称不上古井无波,却也并不算太激烈。他们半年来遭受的重创已
经足够多,一桩离婚也不过是另一根稻草压在了已经再难站不起来的骆驼上。
韩菁最后一次见到韩冰的笑容,是在江南上一次从英国回去之后的第二天。她去网上搜了新闻,插入图片里的韩冰妆容艳丽,一
身红色正挽住莫北的臂弯出席某慈善活动,高高扬着尖尖的下巴,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从那以后,韩菁对T市的消息就完全自我封锁。
韩氏以快餐连锁发家,家族企业本做得风生水起,却偏偏贪心不足蛇吞象,借助莫家关系硬要标下一笔巨大政府订单。接着把产
业链生产和广告促销的资金的九成都投入进去,并向银行申请了一笔巨额贷款。
几个月后,快餐连锁在顾客就餐时曝出食品安全问题,并很快被指以虚假检疫证明从事食品生产。受消息影响,韩氏次日股价出
现急速下挫,并在两周时间内市值严重缩水,股价动荡不定,宣布停牌公告。十日后韩氏复牌,开盘再度大跌,较停盘前跌幅近半。
此外,韩氏全国食品连锁的公司品牌形象严重受损,在成本消耗高昂的情况下,客流量一周内下降七成。
尽管韩氏向公众发了言辞诚恳的道歉信,但明显没有得到领情。四个月后,韩氏食品连锁的经营情况依旧惨淡,并且已经陷入亏
损泥潭。
半月后,银行第一笔贷款到期,而已经拖欠员工几个月薪水的韩氏无力偿还。
莫北插手,帮忙偿还大部分银行债务,并按亏损比例掌握了部分韩氏股权。
一个月后,韩氏高层负责人之一的韩冰被曝丑闻。被指与嫂子的堂兄有染,然而未得到确切证词,且韩冰极力否认,并扬言要起
诉新闻社。
随后新闻社发文道歉。然而半月后,丑闻非但没有被镇压,反而越演越烈。丑闻情节塑造得更加丰满,指韩冰心量狭小,结婚后
排挤走韩菁,逼其赴英国留学。夫妻两人关系遂有隙,随后韩冰又对嫂子的堂兄日久生情,并有记者曝光了以前两人共进晚餐及一起
驱车前往同一家酒店的照片。
证据似乎确凿,虽然韩冰还是极力撇清,声称两人只是交情较深,并无它意,然而舆论哗然之声难息。与此同时莫北一直保持沉
默,对此事不做任何回应,再加上之前报道莫韩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订婚前莫北又因韩冰而收敛花心性情,以及莫北明知难逃亏损仍
看在韩冰的面子上主动代为偿还韩氏债务,这让公众在猜测中更是对韩冰的良好印象上染了一层浓重的黑色。
又过了一个月,韩氏高层动荡。T市公安局得到举报,指韩氏内部个别高管人员涉嫌经济犯罪。法院随即受理此案,公安局也展开
调查行动,带走了时任董事长的韩父及其秘书,后勤负责人的韩冰,以及一位副总裁。
韩冰的个人形象也随之跌至谷底。
四位高层负责人一个月依旧没有得到保释,韩氏集团的内讧依旧不见缓解迹象。公司股权分配错综复杂难解难分,两周之内韩氏
连换两任董事长。与高层动荡交相辉映的是,韩氏的股价也随之大跌大起。
又过了半个月,韩冰,副总裁,以及董事长秘书获保释,韩父却被调查出曾通过中介机构进行公司资产和业务转移。韩冰随即向
莫北求援,两人却大吵一架。
三天后,唯一非韩家人的高层负责人林易伟得到莫北手里的其余韩氏股份,成为韩氏集团的第一大股东,随即韩氏董事长再遭换
任。
韩式集团历经涤荡已千疮百孔,市值蒸发至所剩无几。一周后,林易伟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再一周后,韩父被宣判无罪释放。
再次日,韩冰在舆论呈现一边倒的情况下与莫北签署协议,净身出户。两人在结婚一年半的时候正式离婚。
“这些完全尘埃落定都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不再提。”江南把大致情况与韩菁平铺直叙地说了说,问的却是无关话题,“
你跟沈炎什么时候定的男女关系?情人节都是怎么过的呀?”
韩菁瞥了他一眼,拒绝回答。
其实沈炎表白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月十四日,他们至今为止也没有刻意做过一件多么浪漫的事,生活平淡朴实地就像是白开水一般
。
江南把韩氏倒塌的事说得轻描淡写,韩菁却紧抓不放:“不是说查出了资产和业务转移么,怎么又被宣判无罪释放了?”
“穷寇莫追。总归是一物换两物,还算值得很。”
“……穷寇莫追?”韩菁拧了拧眉尖,嘴巴也抿起来,想了片刻,突然抬眼看向他,“你是在暗示这些事都是小叔叔设计的?”
江南露出白牙齿,低眉喝了一口白水:“你快要放假了吧?今年回去吗?”
韩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问下去:“小叔叔这是和韩氏决裂了么?”
“决裂?”江南笑了笑,“你小叔叔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就是要在公众眼里避免这两个字。况且现在都没韩氏这个称号了,
又哪来的决裂。成王败寇,世上就是这么个规则。”
韩菁静而不答。不论是莫家韩家还是江家,凡是涉及商场利益和错综复杂关系的,莫北都极少会向她提起。她以前就听说莫家与
韩家貌合神离,但今天仍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大体结局已经知晓,也就不再多问。
“以前舆论都在传莫北怎么样怎么样,前阵子就变成了说韩冰怎么样怎么样,他们懂个大头鬼。这些就是如鱼饮水的事,说的什
么揭秘真相原来如此,纯粹什么玩意儿都不是。”江南说得有些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阵才又平静下来,并且露出笑眯眯的表
情,“这话题有点儿沉重,不说了。乖,你这么久都没见着我了,就没想念一下你的江南哥哥?”
韩菁垂着睫毛不吭声。江南只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还有后话要讲,而她如果答“是”,那基本就已经能猜测到他接下来要
说的话如下:“你既然都这么想我了,肯定也分外想你小叔叔。宝贝儿,我几天以后的飞机,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不说话,江南的口气就变得很幽怨:“你竟然都没想我。没想到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竟养了只小白眼狼出来。”
韩菁盯了他一眼:“你哪里忍辱负重了?”
“嘿,你忘了吧。你小时候没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的口水往我衣服上抹,还甩过我耳光。”
“……”韩菁很冤枉。她根本没甩过他耳光。那个时候他抱着她讲故事,而韩菁眼角余光扫到莫北正走过来,便想挣脱他要莫北
抱,偏偏江南不撒手,她使劲推他,最后手指甲不小心刮到他的脸上,立刻就招惹了江南一顿嚎叫。
江南还在扶着额头唉声叹气,韩菁牙齿里终于幽幽地挤出一个字:“想。”
“那你既然这么想我,肯定就更想你小叔叔了。”江南立刻由阴转晴,眼睛弯成一条黑黑的缝,“宝贝儿,我三天以后的航班,
你那个时候已经放假了吧,跟我一道回去吧。那时候我估计你小叔叔也回T市了。”
“……”韩菁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手指握紧杯身半晌,才低声说,“你一个人先回吧。”
江南叹了一口气:“菁菁。”
她抬起眼,江南温和地笑笑:“不要以为你小叔叔只忙着工作没想你。他不打电话不跟我这样过来看你,还不都是因为你不让他
打电话不让他过来看你。天底下他最挂心的人就只有一个你。”
韩菁还是没有和江南一起回去。他的航班起飞的时候,韩菁正一个人慢吞吞地玩多米诺骨牌。十米长的骨牌已被她完成了九成,
正要把最后一点补上去,沈炎的电话打过来,她的手一抖,多米诺顿时就哗啦啦全部倾塌。
沈炎的声音还是很稳:“放了假怎么玩有打算么?”
“……”韩菁轻声说,“我想要回T市。”
那边的沈炎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容,“也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订了后天的机票。第二天晚上韩菁趴在枕头里数流苏数了良久,最终还是给捏在手心的手机解了锁,按定“1”键拨了过去。
莫北的声音隔了一年多传过来,音线语调都没有改变。依旧低沉温柔,依旧稳慢好听,依旧依旧是那两个字,一如既往的仿佛是
含着舌尖呢喃出来:“菁菁。”
韩菁在那一刹那死死咬住嘴唇,几乎想再次掉眼泪。
她的喉咙哽住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莫北顿了片刻没有听到她说话,轻轻的一笑:“是不是放假了?如果在那边不想待了,那就
回来吧。”
(三)
韩菁和沈炎都是轻车简从,各自只拎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小包回国。航班难得没有晚点,两人下午抵达T市,接机大厅里,莫北一身
清爽,见到她和沈炎从拐弯处出现,眉尾轻扬,唇角微勾,清浅一笑。
韩菁也远远看到了他。莫北一向都是目光聚焦点,基本都是左侧的女子整齐向右看,右侧女子整齐向左看,只有他一个人目不斜
视,站姿绅士又闲散。
韩菁咬着唇,一步一步越来越慢。沈炎本来是跟在她的后面走,片刻后就超过了她。他很快顿下脚步,转身又退回去,笑意浅淡
,绉了一句四字成语:“近乡情怯?”
韩菁不知要怎么回答。她走得稍稍快了些,微微低着头,睫毛浓密又清晰,鼻尖俏直,下巴小巧,面庞秀气柔白,晶莹得近乎透
明,擦身而过的时候让沈炎有稍稍的停顿。
韩菁走近,立刻就被莫北伸臂合身扯进怀中。沈炎紧跟着走过来,见到莫北,微微低头,喊了一声“莫先生”。
莫北眯了眯眼,从他手里把韩菁的手袋接过来,低头看了看韩菁,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抬眼看向他,嘴角一点笑容:“你好。韩
菁在英国的时候多亏了你帮忙照顾。”
“一点举手之劳,没有什么。再说我是她的男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事。”
“韩菁被我惯坏了,毛病不少。哪里麻烦到你的话,我还是表示歉意。”
他的话音刚落,韩菁从他怀里钻出来,抿着唇隔着他的袖子掐了他一下。
莫北低头,把她稍稍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拢了拢,笑意里带着熟悉的温柔:“我说的不对么?”
韩菁拧起眉尖:“难道这是我的错么?”
“OK,我的错。”莫北又抬头对沈炎客套地笑笑,“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
沈炎自然婉拒,莫北也不强求,于是领着韩菁先行离开。沈炎目送他们的车子淡出视线后,也自行打车离开。
机场离莫北别墅有一段距离,又逢下班高峰期,车子在红灯和人群中前行缓慢。韩菁在飞机上一直撑着没有睡觉,如今在后座里
褪了凉鞋缩成一团,不过一会儿就枕在莫北的腿上昏昏欲睡。
莫北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着她的头发,轻声问:“晚饭想吃些什么呢?”
韩菁闭着眼嘟哝了两个字:“随便。”
这个话题真的称得上是老生常谈。在国内的时候莫北问她,她总是用“随便”来回答,然后莫北一个接一个给出数种可能,她兴
致上来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个否决,然后把莫北的脾气折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随便拣一个不特别排斥的吩咐下去。根本不会考虑
菜色是否难做食材是否难对付,完完全全的按照自己的胃口来。
如此下来,一顿饭单是讨论吃什么就经常要花费二十分钟的时间。
到了英国以后沈炎也常常这样问她,一开始韩菁总是差点就把“随便”脱口而出,然后又生生咽下去,根据沈炎每次在厨房待的
时间长短来推测哪道菜哪顿粥做得更容易一些,然后挑着简单的来回答。
而如今刚回来,似乎习惯也一瞬间跟着回来。两个字不假思索就说出来,自然得仿佛呼吸一般。
莫北轻笑了一声:“那我们在家里做?”
韩菁的脑袋转过四十五度,抬起眼看向他:“你来做吗?”
“你如果想吃我做的,自然是由我来做。”
“那我要吃皮蛋瘦肉粥,红烧肉,清蒸鱼,水煮肉片,还有煎黑椒牛排。”
莫北笑叹:“都是肉啊……晚上吃这么多,睡觉的时候不会不消化么?”
“那就不睡觉了好了。”韩菁想了想,抿了抿唇,“在英国我学会了烤土司。”
莫北摸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是温柔如水的笑容:“沈炎教给你的?”
“当时看起来比较好玩,就上手试了一下。”
莫北淡淡地笑:“那这一年多在英国待得好不好?”
韩菁把脑袋又回转了四十五度,看着他的衬衫,低声说:“还好。”
车子驶进庭院,四条腿的如意一阵风一样地率先跑上来迎接。红红的小舌头伸出来,尾巴摆得很是欢快。韩菁低下身去抱它,任
它的舌头在她的脸上乱舔,伸手去揪它的耳朵,抿出一个笑容来:“吉祥,你该减减肉了。”
莫北把韩菁的包递给已经小跑过来迎接的女佣,回头说:“它前段时间生了场病,差点儿你就见不到它了。那阵瘦了不少,所以
最近一直在给它加强营养。”
韩菁时差还没有倒过来,第二天起床下楼时昏昏沉沉。莫北正在餐桌前看报等着她,抬头看到她睡眼迷蒙站在台阶上,牵出一个
浅淡笑容:“我明天下午要出差一周,你是待在家里还是和我一起去呢?”
“去哪儿?”
莫北笑意清浅:“去L市找杨白劳收租。收完债可以顺便去海边度假。我做了海鲜羹,过来尝一尝好不好吃。”
所谓的度假对于韩菁来说,也不过是隔着窗子窝在阳光底下安安静静看书。两天后莫北办完正事,两人剩下的时间就是一直在房
子里呆着。一日下午莫北捣腾完他的期货,韩菁从杂志里抬起头来:“小叔叔,我们杀一盘吧?”
莫北挑眉,这种问题他从没说过不。
于是摆出棋盘,莫北有意放水,整整持续了一下午。最后韩菁手指一动,所有王后兵卒都被扫到棋盘下。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摇摇手指:“我认输。”
莫北唇角勾了勾,把棋子一个个捡回盒子里:“怎么突然想起玩这个呢?”
“我检查一下我的棋艺有没有退步。沈炎那天半个小时就赢定了我,让我很郁闷。”
莫北立时了然,随即笑:“你和他玩国象,输自然是一定的。”
“为什么?”
“其实沈炎最擅长的不是国象,是围棋。他的外祖父从小痴迷围棋,手把手教他,再加上沈炎天分很高,围棋他拿过许多奖。国
象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从小到大学过十几年了,你输给他也不吃亏。”
“……”韩菁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转而一想,更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的?”
莫北又笑了一下,语气温吞:“既然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我心里没点谱怎么行?”
不过很巧的是,现实很有点说曹操曹操到的意思。莫北刚刚把国象的棋盘收起来,沈炎就打了电话过来。
韩菁看了莫北一眼,正好莫北也在看她。她本来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很快跳下去,鞋也没穿就跑去了另一件屋子。
沈炎打过电话来并没有特别的事情,语气云淡风轻,问候之间得知她在L市,顿了顿,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一周左右。”
“一周左右啊……”
“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炎停了一下,在电话那边淡声开口,“只是有点儿想你了。”
他用很是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着他有史以来说过的最肉麻的话,让韩菁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她说不出“我也有点儿想你了”。
那是一句假话。
沈炎也没有指望她能说出来,又说:“没有什么事了。你不是在和莫先生下国象么,那应该知道我那时候在骗你了。”
韩菁还沉浸他刚刚那句“想你”的影响中,她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要把欠的那两幅头像素描取消的话。只好接着顺话下去:“…
…你怎么就肯定小叔叔知道你是国象高手。”
沈炎笑了一声:“我既然是他掌上明珠的第一个男朋友,按照莫先生的习惯,应该早就把我的身世能力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
晚上睡觉的时候韩菁忽然觉得口渴,下床去餐厅找水的时候,却发现客厅里还有幢幢光亮。
客厅没有开灯,只是屏幕里的光亮不均匀地布满了屋子。音量被调至无声,莫北一个人斜斜靠在沙发里,对播放的《猫和老鼠》
明显心不在焉。
他穿着深色的睡袍,前襟随意半敞开,露出条理分明的肌肤,脸色因为屏幕的幽光显得稍稍苍白。双腿交叠,修长手指撑着额角
,正垂眼看着指间空空的高脚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