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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了要说什么好呢?像一千年前见到欧副官时说的那样:“给我解咒,让我寂灭吧?”他如今连看她露出一点悲伤的神情都觉得不忍,又谈什么亲手把这么沉重的枷锁强加到她身上呢?
一切本不应该如此,最起码,不应该是她。虽然他早就料到每靠近解脱一步都将伴随着惩罚,但如果惩罚里还包括了她的话,那天命对他未免过于严苛。
萧先生头一回无措成这般模样。大约是心事重,渐渐感觉力不从心,每次见她时明明觉得安慰,回来之后却觉得疲惫不堪,宛若多年前缠绵病榻时的羸弱感。
欧副官见他神力减弱,来打扫房间时和他调笑:“大人莫不是害了相思病了?”
他托腮翻书,懒懒一笑:“副官,都二十一世纪了。”
人都不会害相思病了,何况是神呢?想罢眼前又一闪,她又召唤他了。
这小朋友,真是片刻都不能让他消停。心里慨叹,他勾起食指正要隐身,背对着他的陆濛濛却很是镇定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许走,我有事想跟你说。”
萧先生愣住了,已经动用的法术却没暂停,他瞬间隐没在夜晚九点的夜色中。陆濛濛回过身来,视线里的街道空荡荡的,她独自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周遭安静得仿若已经凝固。此时任凭谁走过,见到她这样神神道道的都会当即把她扭送到精神病院,但她就是有直觉,萧先生就在这里。
屏住呼吸,她微微闭上双眼,凭着直觉往前走了几步。不仅人和人之间会有一个识别彼此的磁场,她和萧先生之间也一样。掂量着差不多了,陆濛濛停下脚步,双目紧闭,伸出手去朝空气中轻轻一捞:“抓到你了。”
法术霎时失效,萧先生显出身形,冰凉的右手被陆濛濛紧紧抓在手里。她的手很小,但是温暖且有力,和他的低体温相比,简直有些灼人。他本来已经从那一大堆错综复杂的思绪中冷静下来了,可此刻慢慢平复的心突然被搅出滔天巨浪,他望着被她握住的手,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存活在这世上。
他曾经厌倦自己的存在,是因为一切都没有选择,只能苟活在神界和人界的边缘。但她的出现像颗从天空滑落的小小石头,在他的世界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崩。
是她,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性。
槐树干枯的枝丫忽然直挺,如遇天降甘露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不出一会儿花蕾满枝。萧先生不动声色地反手回握她,声音微哑地唤她:“陆濛濛。”
“嗯?”
“你刚才差点踩到我的脚了。”
陆濛濛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啊?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他含着笑,侧身把她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深秋的夜风难免有些凉。
心照不宣地默认这个暧昧的小动作,陆濛濛表面气呼呼地吐槽道:“起码不是这种吧?”
“举个例子?”
“比如说好久不见啦,你想我啦,或者……”
“陆濛濛。”还是刚才那样的语气,淡淡地打断,但是眸子里的温柔如波光流转,他说,“你让我觉得活着真好。”
陆濛濛在怦怦作响的心跳中抬眼,满树烂漫的槐花正好落下来。
(3)
夜晚营业的清吧里,客人稀少,奶白色的灯光填满视线,冰块撞在杯壁上叮当作响。坐在这里的是诡异的三“人”组:萧先生、陆濛濛和白萱;神明、人类和海妖。白萱转了转手边的威士忌酒杯,满不在乎地打破沉默:“我是无所谓你信不信啦,反正也是看在吟薇和小濛的面子上才去打听的,不然谁乐意管这闲事呢?”
没想到萧先生比她更不在乎:“是吗?那不说我也无所谓。”说罢起身就要走,白萱连忙喝住他:“那老海龟说谢英招写字时是个左撇子!”
离开的动作一僵,陆濛濛赶紧把他拽回座位上。这该是亲密之人才知道的秘密,业朝最后一位大将军谢英招,也是甄鸿时代甄国的第一位君主,在战场上提刀可定国邦,私下里写字时惯用的却是另一只不握刀的手。
召唤萧先生来时,陆濛濛所说的要告诉他的事情,正是一件有关谢英招的、埋藏了千年的秘密。这些天陆濛濛逐字逐句地回想了那次见面时他们的对话,对白萱姐姐那句“连自己前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都弄不清楚”异常在意,便缠着白萱问个不停,软磨硬泡地求着姐姐帮她找那只老海龟先生问一问。
好在,那只海龟先生毕竟是上了年纪,游泳游得慢,白萱没费多少力气就追上了。难得有这般千娇百媚的人鱼小姐愿意陪他说说话,老海龟先生兴致大发,直接从千年前开始讲起,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她听了几个日夜才终于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首先,千年前业朝立国之初,休养生息,鼓励发展渔业,振兴民生。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业朝百废俱兴、民殷国富,但人们对大海的欲望却仍然无休无止。久居深海的海妖族不堪其扰,决意发动反击。海妖族本就聪慧无双,加之有变幻之术、媚人之法,很快在陆地各国都安插上各类眼线,而那位海龟先生,年轻时恰巧就是谢英招府中如云的谋士之一。
贞乾五年,掌握各国实权的海妖族终于开始了对业朝的反击之战。但业朝毕竟是万乘之国,一朝一夕间将其毁灭几近不可能,海妖族便采取了迂回战术,先煽动宁国从北境进犯。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二十年,业朝果然元气大伤。贞乾二十五年,鸿国在海妖族的操纵下由南境进攻,势如破竹,一口气攻下五个郡,眼看就要打过万蜀关,危及清淮郡了,那时的业朝却因为疲于应付北境的宁国,朝中已无一员可带兵的大将。就在这人人自危的关头,久卧病榻的太子主动请战。
那年的太子方十六岁。出生便得封东宫之位,十三岁监国,贤名满世,世人赞其有明君之状。只可惜他自打生在那深宫朱墙内,便是一身病骨,久治难愈,此番出征凶险万分,以太子虚弱的身子骨,能否撑得到万蜀关都还是个问题。
但太子撑到了。不止撑到了,太子还力挽狂澜,生生把一只脚已经跨过了万蜀关的鸿军又打了出去。在牵制敌军的同时,他重整军兵,颁军法、免赋税、济难民,凭一己之力镇守万蜀关整整四年,硬生生为已经朝不保夕的业朝续上了最后一口气。
但可惜,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单靠一个雄韬伟略的太子是无力回天的。贞乾二十九年,北境的宁国撤兵,转而南攻,联合万蜀关外的鸿军卷土重来,攻破万蜀关,在清淮郡内的钟山与业军最后一战。驻守北境的谢英招火速班师援南,却在距离京城不足三日路程的驿站处收到圣旨,要求他交回兵符、全军弃甲而归。
这道圣旨一下,与赐死谢英招、弃兵投降鸿国别无二致。谢英招起初不信,扣了传旨的公公,派了心腹回京打探消息,最后等来的,只有一个太子战死的消息。
太子一死,业朝根基尽毁,民心全失。一人之下窝囊气已经受了太久,如今大权独揽、手握重兵,又何必去救那个意欲赐死他的老皇帝?
于是,改旗易帜,业朝北征大军摇身一变,成了仅谢英招一人统领的东皋军。他放弃了支援南境的计划,放弃了书信中与莫逆之交的誓言,放弃了那个他亲自守护了二十多年的皇族。
那注定是个风云万变的年代。三日后,京城如料失守,鸿宁联军力竭之际,谢英招率三十万北境雄兵赶到,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位自以为英明的大将军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那本是一道海妖族蓄意捏造的假圣旨,而他派去的心腹早在半路上被刺杀,回来的不过是一个擅于易容之术的海妖。在他撕裂旗杆上业朝大军的旗帜时,他的至交好友萧祁润,仍在钟山苦苦奋战,等待着他来履行信中“必援”的诺言。
对意图分裂政权的海妖族来说,谁来统治哪一片土地根本无关紧要。只要谢英招对皇族起了疑心,只要斩断他对萧姓皇族最后的期盼——也就是那个病弱一身的太子,篡权造反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谈不上什么阴谲诡计,老海龟先生说。只不过四个字:人心如此。
而在这一念之间,一个强极一时的朝代就此轰然覆灭。
(4)
白萱慢条斯理地说完,其间不停地拿眼偷瞟萧先生的表情。他坐在对面的卡座上,白衬衫外随便搭了件黑色薄大衣,一只手搭在扶臂上,拇指扶着下巴,食指轻轻摩挲着人中,像在思量什么,又像在走神。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自始至终都非常镇定。
白萱想了一下,有谁能在亲耳得知自己最信任的朝臣亲手摧毁了自己的江山之后,还能如此波澜不惊地坐在对面走神发呆呢?思索良久,觉得也许真的只有神明才能拥有如此过硬的心理素质,不由得感叹起小濛的眼光来:小小年纪的喜欢什么不好,非得喜欢这么个钛合金心肠的?
陆濛濛也觉得萧先生的平静有些异常,细声问他:“难道你知道了?”
萧先生摇摇头。海妖行动向来滴水不漏,他那时又只是个凡人,怎么会知道?
陆濛濛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反应:“那你怎么……是这个反应啊?”她听到的时候可是气了很长时间呢。萧先生端起草莓碎冰冰喝了一口,心情舒缓下来,似笑非笑地逗她:“怎么,你觉得我应该杀心大起,找他和海妖族复仇去?”
陆濛濛听出一脑袋汗,扫了一眼对面脸色煞白的白萱姐姐,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再说谢英招都死了那么久了……”找他挫骨扬灰总不大好吧……
萧先生一副耍她到底的模样,悠悠道:“他会转世的。”
陆濛濛:“你见过他的转世?”
“我没事见他做什么?我对别人的前世今生没有兴趣。”他为此还特意念过咒,把这种费力费神的能力封印住了。
陆濛濛学他摸摸下巴,一脸认真:“说不定他转世成了你身边的人呢?”
萧先生略警惕地打量起她,陆濛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撇清:“不是不是,不是我……”说完猛地停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啊!
想罢,她冷汗涔涔:“不会真的是我吧……”
萧先生看戏一般托腮,装模作样地思忖了几秒:“按照因果轮回的算法,他这一千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哪怕转世为人,估计也是命途多舛,屡受挫折吧。”
这话的指向性都快戳到陆濛濛脑门子上去了,他本意是存心吓她玩玩,陆濛濛这回却没上当,反而舒了一口气,哈哈笑说:“那肯定不是我啊。虽然我好像真的运气不怎么样,但我觉得天命对我还是挺好的,毕竟让我遇见了你。”
萧先生感觉胸口被心脏猛地撞了一下,带起泛甜的余温。白萱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陆濛濛赶紧补上一句:“还有白萱姐姐。还有姥姥、妈妈、爸爸……”
她血红着一张脸开始数人名,恨不得把认识的人全都供出来,好掩饰住一开始那句话的不矜持。
萧先生忍俊不禁,假意喝草莓碎冰冰时余光一直停留在陆濛濛身上,她笑容可爱,生气可爱,犯蠢之后恍然大悟的样子更是让人总忍不住想伸手狠狠揉她的脑袋一把。虽然深知不是她,但如果真的是的话……
他也许会愿意为她原谅那些过错吧。
又各怀心事地坐了一阵,白萱仍放心不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旁敲侧击的话,倒是看着坐在对面的陆濛濛和萧先生,俨然一对神仙眷侣的模样,深深觉得今晚自己简直是个硕大的电灯泡。白萱闷闷地吞了口酒,恰巧萧先生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她,赶忙抓住机会说道:“那个、那个……据我所知,当年进犯业朝的海妖,多数已经受到了神界的惩罚,能活到现在的已经寥寥无几。自从新族长上任后,我们退居西海世界,与人类各不相犯,也算在弥补当年的过错,我……”
“放心,我没打算计较。”萧先生听得到白萱的意念,乱糟糟的,但不算难听。他仍然淡淡的,仿若一个观棋的局外人,道,“对我来说,那些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神明几乎无所不能,但唯有一件事,他清楚自己永远无法做到,那便是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萧祁润死后的一千多年,对神来说不过是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瞬间,但对这片大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的人们来说,足够发生数千数万次变化。历史大潮向来浩浩汤汤,业朝、业朝的最后一位太子、业朝的最后一位大将军,都不过是滚滚大潮中一粒被卷起又被吞没的渺小河沙。
这是万物的天命。
白萱闻言,如释重负。她不了解这位神,但据她所知,哪怕是洪荒仓灵所孕育的五符天神都偶有嫉妒报复之心,眼前这个人身凡胎的三符守护神能有此风度,倒比很多头衔冠冕堂皇的天神都更有神仙味儿。
任务完成了,她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抬手喝完杯里的酒,对着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斟酌了几秒,最终没好意思直接拿走。她把酒推到陆濛濛跟前,神秘道:“这可是好东西,我放在老板这儿存了好久了,你可别一口气给我喝光了啊。”
陆濛濛还有些发愣,白萱转身的那一刹脑海里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来自神明特有的强大念力,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白萱回头瞟他,他连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云淡风轻地看着身侧正研究着那瓶威士忌的陆濛濛,那句“谢谢”不知道是给她还是给她的酒。但那一刻白萱忽然发觉,好像只有在看向陆濛濛的时候,萧先生身上才会弥漫出一种透着生命力的温柔,如春雾般柔柔的,无声却磅礴。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被闪了一下。
会让白萱失望的是,陆濛濛没听她的话,那瓶威士忌在半小时之后就见底了,放回柜台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水晶酒瓶。陆濛濛率先推门而出,氤氲的酒分子搅乱了大脑,她只嗅到煎饼果子的香气,身体不自觉地顺着人行道寻过去。萧先生快步跟过来牵住她,沉声道:“不许乱跑。”
陆濛濛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像是一颗心全部被他攥在了手里。浅白色的灯光洒下来,清辉得有些像月光,衬得他本就精致的眉眼更显清冷秀气。陆濛濛醉眼蒙眬地看着,没忍住叹一声:“好帅啊。”
只寥寥喝了一两杯的萧先生也有些微醺,有些小得意地微一勾嘴角,故作谦虚道:“一般般吧。”
陆濛濛的反射弧因为摄入酒精变长了好几倍,撇嘴道:“你这都一般般,那你们那时候的帅哥得好看成什么样啊?”
他不动声色地圆回来:“就我这样。”
她这才明白过来,憨笑着说他自恋。这个路段行人络绎不绝,萧先生不可能在这里用移换阵,只得陪着她往前走着,继续说道:“不过那时没多少人见过我。我常生病,只能待在宫里,历来太子监国都应在临安,但父皇不忍心我走远,特意许了我留下。”
陆濛濛是历史系的学生,对历代君王的生平都有基本的了解,尽管不是每个都深刻,但就像跟打过照面的朋友一样,在潜意识里刻下了大致的印象。她朦朦胧胧地回想起自己认知中的弘品帝,只有五个字:德高而才疏。
弘品帝虽是亡国之君,却兢兢业业,堪称劳模,后世修史时都没好意思把什么“不理朝政、荒淫无度”的罪名安到他头上。只可惜他好像真不是当皇帝的料,登基不久就开始打仗,军事方面有谢英招顶着还好说,政治上却一直没有什么大作为,只在文采德行方面为人所称道。他身上最著名的闪光点莫过于当年鸿宁联军攻入京城时,文武百官、妃嫔皇族四处逃散,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弘品帝却没有弃城而逃,而是选择自缢于大殿之内,只留下一封“朕当死,以身许国”的血书。
陆濛濛便避重就轻,说:“我记得历史上说……你父皇是一位非常仁厚的君王。”
萧先生不置可否,语气像是谈论起一位旧人:“我父皇确实为人非常高尚。但高尚的人一般不适合坐那个位置。”他顿了顿,自嘲般笑笑,说,“相反,谢英招适合。后来甄国的兴盛强大,也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陆濛濛想起那本写萧祁润和谢英招的野史,她读的时候莫名有种在看耽美文学的错乱感,傻笑了一声,道:“我在书上读到过……说你和谢英招关系很好。”
萧先生故作惊讶地摸摸她的发:“不错嘛。”显然又在借故笑她看起来不爱读书脑子笨,微醺的陆濛濛云里雾里,萧先生继续回忆道,“我儿时没有玩伴,他是负责教我骑射和兵法的太傅,虽然比我年长,但没有其他老顽固的架子,闹起来就跟我的玩伴差不多。他教我骑马,带我练兵,告诉我领军之道,带我溜出宫去买食薇巷的红豆糯米糕吃。”
但他小时候有哮喘,那天的红豆糯米糕有些黏喉,只吃了一口就咳得萧祁润整张脸都青了。谢英招吓得够呛,一口气把整个京城的大夫都找了过来,乌泱泱挤了一屋来给太子看病。结果,萧祁润怕在百姓面前发病丢脸,猛憋了几口气之后居然缓了过来。谢英招气得头顶冒烟,大骂萧祁润要是害得他只能带着全家老小一块儿自挂东南枝的话,他一定会守在轮回道前等着萧祁润,到时候一脚踹他去畜生道轮回当王八去。
陆濛濛果然被逗得娇笑不已,萧先生也跟着弯起嘴角,刚巧路过一个拐角,他趁机慢了脚步,挪了个位置让陆濛濛走在里面,这样待会儿酒劲上来了她要是晕,他也能一抬手就够得到。他继续说着:“那时候最期望的事便是北境的战争能赶紧结束,这样谢太傅便能回京了。”
为此,他还和太傅有过约定。等北境平复,他旧疾痊愈,就和太傅一起微服北上,共睹胡雁戍烟的北境风光。
“但我们都失约了。”
北境平复,他已然长逝,并非死于旧疾,而死于一场苦等支援无果的战争。太傅称帝,后半生都守在曾承诺要与他一同去看的苍茫北境之中,萧先生未曾去看过,因为即便去了,旧友旧事都已不复存在。
话中的悲伤渐浓,陆濛濛看出他的克制,有些心疼,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的袖口,试图安慰他道:“我觉得这不是失不失约的问题……”说完这句又卡壳了,暗暗懊恼自己的嘴实在太笨。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现在脑袋晕乎乎的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对,已经不仅仅是一两个约定的问题。”萧先生仍然语气平静,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伤口了,但不代表它们真的已经抚平,“我相信太傅,但他选择了他的道路。也有很多人相信我,就像我父皇,他希望我能弥补他的缺憾。他为我选学识最渊博、军事才能最卓越的太傅和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他希望我能为他扭转乾坤。”说着他看向陆濛濛,哀伤的墨瞳里有醉意在悄声弥漫,最后低低道,“我也曾希望我可以。”
陆濛濛停下脚步,望着他比夜色还深沉的眼睛,说:“你做到了。虽然说结果不是那么理想……但是我知道你尽力了。”
他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没有做到。
“那场战争死了太多人,我没能守住任何一个给他们的诺言,我曾想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失信,才造成我受诅咒的后果,生生折磨了我这么多年。”
给父皇的,给太傅的,给皇祖母的,给全心全意追随他的士兵和百姓的,甚至给自己的。他全部失约了。所以难怪他身受诅咒,孤寂千年,因为奉他为神的人也怨恨他,给他名分的神也不愿接纳他。
陆濛濛一时失语,愣愣问他:“那为什么我会是那个能解开诅咒的人?”
无解。
陆濛濛低头想了一会儿,咕哝着摇了摇嗡嗡作响的脑袋,重心随动作一偏,整个人往旁边微倾时被萧先生扶住。
她顺势抱住他,眼明手快地一把环住他的腰。果然是酒壮 人胆,她脑子里没有多余的处理器去想这样做萧先生会不会不高兴,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拥抱。
“没关系的,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吗?”
浑身僵住的萧先生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她怎么知道他心里……
陆濛濛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越发僵直,好在他没有拒绝。陆濛濛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伸出右手给他看手腕上的符咒,笑说:“有我了呀,我来帮你解除这个诅咒。那样你就能随心所欲地使用你的力量,去守护那些善良的人了。我跟你说啊,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连有特殊能力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但是现在我确实不一样了,你让我觉得我也可以成为闪闪发亮的人,我想像你一样——能够守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能够成为可以为他人带来幸福的人。”
他就像光一样。而她想做的,就是跟着光,靠近光,成为光,散发光。
萧先生被她话里的暖意烫到,心脏处像靠近阳光一样热得不像话。他不由自主地抬手轻碰她的肩,她瘦瘦小小的,抱在怀里却暖得像小火炉。
不管有没有能改变天气的特殊力量,她都很不一样。更何况……他压着声音说:“你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改变这片大地的天气了。”
“嗯?”
他把下巴放到陆濛濛脑袋上,脸颊因为酒精的缘故晕出一片好看的酡红。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受控地轻语着:“守护神的情绪会影响这片大地的阴晴雨雪,甚至能改变方圆内的四季变化。而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决定我的喜怒哀乐了。”
陆濛濛闻言心里一震,思绪彻底被乱蹦的心跳搅乱。怔忪了半晌,思绪还没彻底回笼之前,身体先行动了,她脑袋往后一仰,盯着他异常绯红的一张俊脸,脱口而出:“萧先生,我感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你了。”
像是惊雷直接在脑海中炸开,有什么东西迅速从头传到脚,震得他直发蒙。他瞬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摇头:“不行。”
这回轮到陆濛濛蒙了,她松开搂住他的手,看到萧先生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她眯起眼睛试图读懂他的回答:“不行……是什么意思啊?”她没有在征询他的同意吧?
“不行就是不行。”
“总得有个理由吧……”
“因为、因为……”他实在编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得双眼一闭,“我不会一直都在的。”
陆濛濛似懂非懂道:“你要去哪里?”
萧先生气结:“不是我要去哪里,是、是你会给我解咒的。”
陆濛濛的思维完全没法和他衔接上,她满脑子都是解咒之后萧先生会拥有更神奇的力量,而他想的却是解咒之后自己会完全寂灭,从此消失。五五开的概率,他们偏偏站在不同的选项下。
所以,陆濛濛按照自己的想法理解他那句话,然后问:“你解咒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吗?就像我们人类升官一样?你会升迁到神界去,工资更高、待遇更好、权力更大?”
萧先生一时无言以对,深感酒精对人精神的麻痹作用之大,居然已经可以直接腰斩一般拉低智商了。无言半晌,眼下对着这个醉鬼说出事实也无济于事,还是另寻个恰当的时机吧。
“反正,你不能喜欢我。”他稳住心神,换上一贯清冷的眼神,深深盯住陆濛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行,不能,不要,不可以。”
彻底被拒绝了。
她失神地望着萧先生,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盛着的却是冷冽的光,像深冬腊月里不小心碰到一汪几近冻住的水,兜头凉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