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蒙眬的白萱见陆濛濛脸色变了,隐隐觉得不对。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就是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打小没遇见几件好事,却还是天真地拿着一颗热乎乎的心待人,特别容易被骗。
还没等她问话,陆濛濛就主动托出,说:“姐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但又怕你觉得诡异……”
白萱恍着神呢,只听到“诡异”两个字,以为这丫头又怀疑起自己来了,跟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忽然就心虚了,口吃着反问道:“什、什么诡异?我有什么诡异的?”
陆濛濛看她慌慌张张的模样,反而愣了,说:“我不是说你呀……”
“那你在说什么?”白萱更紧张了,捂嘴道,“难……难道你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应该啊,这丫头虽然阴运旺盛,但这些年凡是盯上丫头的污物她早就都处理干净了,还能遇上什么事儿?
陆濛濛怕姐姐再猜下去就要猜出一部志怪小说了,连忙拣着重点把萧先生的事告诉她。白萱姐姐听完后,没有露出陆濛濛想象的那种“你这丫头怎么十点钟就开始做梦”的表情,反而严肃地蹙了眉,沉吟半晌后道:“钟山上的神庙我早听说过,幸好你是遇上这位正神了。你命里有神缘,而且一出生就有改变天空的神明之力,说不定前世今生还真和他有什么纠葛……”
陆濛濛惊了——她这向来满脑子都只想着喝酒的醉鬼姐姐,怎么会说出这种活像算命大叔的台词?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白萱,失措问道:“姐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白萱这才惊觉自己露馅了,赶紧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因为——我是胡说的。”
陆濛濛愣愣地看着她。
“你这么会编故事,就不许姐姐编一把啊?”她边说还边喝了口酒,力图把刚才的话包装成自己的酒后失言。
陆濛濛果然信了,万般无奈地失语。
果然这种事,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吧。
(2)
在白萱姐姐那儿聊不出什么所以然,陆濛濛告别之后悻悻地往学校走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路过图书馆广场时,脑袋瓜里还全都是关于萧先生的事情,她试图把所知道的事情都捋个清楚,但关于萧先生她实在知之甚少……
抬眼看到“图书馆”三个大字,脑门里忽然亮起一个小灯泡。萧先生她查不到,业朝的资料不是一找一大堆吗?这可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切入点了。
想罢,她毫不犹豫地就往馆内冲,先是上网搜索了一遍钟山顶上的神庙,弹出来的信息多是有关部门又在钟山投放了什么什么便民设施,没半个字提到山上有座庙。
此路不通,只能改弦易辙。检索出研究业朝历史的相关书籍来,挑出几本权威性最高的,直接翻到贞乾年间。
业朝历经七位皇帝,不算短命皇朝,但皇族人丁庞杂,她又不知道萧先生的名字,根本没办法得知有关他的具体细节。只知道他不是七皇之一,还见证了业朝覆灭——那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在业朝覆灭前便故去的皇族,比如说,那位战死在清淮郡的怀献太子。
据正史中记载,贞乾五年,宁国由北境进犯业朝,苦战二十余年,哀鸿遍野。南境的鸿国见业朝元气大伤,也掺上一脚,导致业朝腹背受敌。年迈的弘品帝派出贤名满世的太子南下平乱,而北境战事则维持由定国大将军谢英招带兵镇压的计划。只可惜,多年战事已将业朝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之南方积贫积弱,征兵人数虽多却没有什么战斗能力,连士兵的披甲率都难以保证,任这怀献太子再怎么奇兵绝谋,也无法以这样孱弱的军队击退以骁勇善战闻名的鸿军。太子一路退到清淮郡,眼看后面就是京城了,只能选择和鸿军背水一战。而谢英招镇守的北境情况却恰恰相反,他手握业朝最后的三十万精兵,打得宁军落荒而逃,原以为此举可荡平逆贼,终结长达二十年的北境之乱,却不想撤兵后的宁军转战南境,联合鸿军直攻清淮。弘品帝命谢英招紧急前往清淮支援太子,但可惜谢英招没能及时赶上,清淮失守,太子战死,次日京城沦陷,皇宫血流成河。兵力大损的鸿宁联军难敌后到的谢英招精兵,双方便协议以清淮江为界,将业朝国土一分为三,谢英招独得北境,不久后自立为王,国号为甄,史称甄元帝。
陆濛濛翻完了几本权威正史,所记载的故事都出入不大,业朝皇族难敌鸿国,身为外戚的谢英招渔翁得利。二十年后,他的儿子甄明帝出兵攻打鸿国,收复了原本业朝的失地不说,还吞并了鸿国所有土地,甚至差点把鸿国人打到灭族。不得不说,谢家人在这次政权更迭中简直是最大赢家。
陆濛濛对这些基本史料本就熟悉,说不上有什么新收获,便又随手翻开了一本市面上畅销的白话野史,上面倒是有一个新说法:谢英招当年是故意不援太子,拖到业朝皇族团灭之后才打着救驾的旗号出战,这样不仅能在鸿宁联军兵力尽耗时攻其不备,还能把灭国的罪名牢牢套在鸿宁联军头上,谢英招轻而易举地划得了北境的大片疆土,还能落下一个忠君爱国的大义名分,一举多得,真是名正言顺的捡漏之王。
但这本书是现代人写的,记录的都是些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真实性无从考究。不过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谁真谁假岂能完全分得清呢?陆濛濛继续往后翻,读到详细介绍谢英招和业朝皇族关系的章节——他本是一介平民,在北境战场上摸爬滚打而出,军功赫赫,位极人臣。姐姐是宫中最受宠爱的贵妃,谢英招还任过太子太傅,亲自教太子骑射与兵法,和太子的关系好到可以同睡一张床……
这谢英招比怀献太子年长十五岁,抛开古时候的等级观念不谈,光是这年龄带来的代沟在一时之间也不能轻易逾越啊?但他们还真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留下了千古传诵的“忘年之交”的美名——据说当年太子送谢英招北上出征时,谢英招曾经许诺要给太子带回北境百年难寻的神鸟海东青,颇有豪掷千金买一笑的味道……
这是真爱啊,真爱。陆濛濛越发觉得有意思了,读史的趣味就在于它扑朔迷离、可真可假,任谁也没法给个定论。合上书之前,她扫了一眼怀献太子的名讳:萧祁润,一听就是个贵气的病弱公子,有着与生俱来的聪慧与仁爱,满身温润的书香气。肯定和那个冰块脸一样的神没有任何关系,他应该要叫萧无情什么的吧,如果古人真的那么讲究名如其人的话。
她想着想着差点儿把自己逗笑了,想起下午还要去医院照顾姥姥,急匆匆去还书。把书递给图书馆助理时,她瞥了一眼左手手腕处,发现内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瘀青,伸手碰碰,不痛不痒。
是不小心磕伤了吗?还是说蹭到什么颜料之类的?
心里奇怪,回到宿舍,她用洗手液猛搓也不见掉色,反而随着手腕皮肤发红而越发清晰。她握着手腕细细地回想这几天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萧先生那张清冷漠然的脸突然闪现在脑海里。
难道……和他有关吗?
“什么和我有关?”
一道温润有磁性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陆濛濛吓得惊呼一声,转身就看见了萧先生那张脸。仍然是一身简约的纯色棉麻服装,右手拿着一个装满白开水的玻璃杯,他正面无表情地咬着杯子里的吸管。
陆濛濛吓得都快失语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他怎么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几秒钟前,他明明在风和日丽的庭院里准备和欧副官一起用午餐,怎么这会儿就在这个小朋友眼前了?他明明没用阵法也没……好吧,是有那么一秒钟莫名地想起她,那也是因为好奇她究竟会怎么被天命修正好不好?
“刚吃完午饭,随便散个步。”身为神,该有的包袱还是得有的,总不能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吧。小场面,不慌。
陆濛濛极其震惊:“你……饭后散步散到这里来?”
“不行吗?我是清淮大地的神,以你们现代的地区划分法,这个国家有一半的疆域都包括在清淮大地的范围之内,这里面的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全都归我管。”
陆濛濛语塞了,心里暗暗吐槽:有点变态啊……
“你说谁变态?”
“你偷听我的心里话?”
“我也不想听,但你真是我见过在心里说话最大声的人类了。”
陆濛濛涨红了脸:“大声是因为……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坦荡,不行吗?”
萧先生无所谓地撇嘴:“行啊,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继续吃饭了。”说罢,他拉开阳台的门,直直往宿舍大门口走去。陆濛濛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驱使她跟在萧先生后头适时发问:“你们神还要吃饭的啊?”
“不吃白不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路过寝室,见巴掌大的地方,还摆了这么多东西,乱糟糟的,想着这小朋友的经济情况确实堪忧。这样想着,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够门把,陆濛濛却低呼一声果断拦住他的手:“不能出去!这里是女生宿舍啊!”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到手腕处的瘀青传来清晰的胀痛感,她抬手一看,原本不规则的浅青色分裂成了不同的色块,其中最大的一块隐约形成了一个飞鸟的形状。
萧先生根本没在意她的话,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俊脸上写满惊讶:“这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不知道是蹭到了什么,洗都洗不掉。”
“最近才出现的?”
“嗯,我是今天才发现的……”
“我也有类似的符印。”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卷起遮住手腕的白色衣袖。陆濛濛看到缠绕住他整个左臂的藤状刺青,而在和她一样的内腕处,有一个形状类似的鸟类刺青。
他发觉陆濛濛正盯着那些恐怖的藤状符咒看,解释道:“不是什么刺青,是一个诅咒的符印。”说完指向内腕的飞鸟,“这是我的朱雀神符,我用它救过你。现在看来……你可能不仅可以共享我的移换阵。”
(3)
陆濛濛对他说的几个陌生名词理解无能,感觉像是奇幻小说里才存在的东西啊,她一个只喜欢追历史小说的人对此提问应该不会显得很蠢吧?
“那个……朱雀神符是什么东西啊?”
萧先生定定地望着她,说:“用现代的话来说,等于神明的身份证。朱雀神符的持有个数,从一到五,是区分神明等级和神力强弱的依据。神符的力量之强大,有时足以与人类的天命抗衡。”
“那你一共有多少个神符啊?”
“三个。”
“现在就剩一个了?”陆濛濛突然觉得有些惊悚,“如果都没了会怎么样?”
他弯起嘴角,像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跟你丢了身份证一样,只是没办法补办。”
“说得倒是轻巧,在我们的世界,如果被警察抓了而又没有身份证明的话,分分钟有可能会被当成各种重罪犯人的!”
萧先生微微挑眉,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只不过是神力失尽,空有神名而已,和我现在也没多大区别。”
陆濛濛听出话里的不寻常,抬眼看见他墨色的眸子里浓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就像那天在业皇陵里被哀思压住的背影。
陆濛濛不敢多问,直觉告诉她这事不像他的前世身份被探听那样无伤大雅,这事关他心中某些沉重的伤口,贸然询问就犹如当众揭露他的伤疤。
她赶紧转换话题,问:“那你给了我一个,还有一个呢?也给别人了?”
“嗯。”
“那个人也像我一样有这个东西吗?”她指指手腕上的符印。
“不知道。”他收起复杂的表情,又换回平时那副漠然毒舌的模样,“我是守护神,又不是跟踪狂。救了之后就看那人自身的造化了,我没有继续追踪对方这种特殊癖好。”
陆濛濛耸耸肩,故意回嘴说:“那你这售后服务也不怎么样嘛……”说完又看向手上的符印,“那这个东西怎么办啊?”
原本还有些被激到的萧先生见状,悠悠然地抱起臂,回敬一句:“我售后服务差,一旦售出,不退不换。”
陆濛濛果然急了:“不行!这玩意儿这么像刺青,我姥姥要是看到了,不得打断我的腿?”
“那挺好的。到时候可别又向我祈祷,求我去救你啊,我这儿可不接跌打损伤的业务。”
陆濛濛差点气伤了,这是什么神啊,一点都不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她咬着牙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莫生气,安慰自己这是特殊情况,千万要以大局为重啊!再开口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万年好脾气的狗腿子口吻,笑嘻嘻道:“您日理万机,顾不上我这个小喽啰也是正常的。那要不我们去问问别的神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办法,把这个神符还给你呢?”
“除了副官,我不认识任何一个神界中人。”
陆濛濛咬着牙在心里小声吐槽:好一个孤僻——忽然想起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又有个性的神啊!
他听到了,似乎颇为受用,拿起他的杯子说:“但我可以带你去问问欧副官,我今天心情不坏。”说罢又要开门,陆濛濛再次充当路障:“你别出去啊,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我怎么解释啊?”
萧先生顿住,想起她那句“女生宿舍”,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说他“有点变态”,霎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这里是……我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过……”
陆濛濛见他明白了,小心脏才落回肚子里,又看他一副很是尴尬的样子,便好心地转移了话题,明知故问道:“你没上过大学吗?”
他摇摇头。
“古代的大学叫‘太学’对吧?那个你上过吗?”
他还是摇头:“但我的几位老师,都是太学的博士。”
“哇,那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啊,太学博士的地位放在今天那也是顶尖学府的顶尖学科领头人啊。你以前能有这种待遇,肯定是皇子吧?”
他抬手画着移换符阵,陆濛濛原本以为是默认的意思,他又突然丢出冷冰冰的几个字:“我活了一千零二十一年。”
“因为你是皇子吗?”
萧先生穿过符阵之前很无语地睨了她一眼:“因为我从不多管闲事。”
她确实多管闲事了,刚才就应该让他尴尬着算了!
(4)
再一次来到这座矗立在钟山之顶的神明居所,陆濛濛终于有机会能够仔细地参观一番了。这是一座很大很深的园林式府邸,隐在山林之间,四周绿意盎然。茶室、亭台、回廊、清池错落有致,采光通透自然,连屋内陈设的各色器具都显露出一股专属千年前的雅致和清逸。
这样庞大的建筑布局,在现代各种实时监控的技术之下,竟然能隐匿到完全无迹可寻,想来也还是跟神明的力量有关。
陆濛濛想着,跟着萧先生穿过一扇月洞,来到中庭。青砖黛瓦之下,她看到副官大叔站在竹影斑驳的石桌旁,正颔首恭候着——她知道,自然是恭候着那位神明,而并非她这位不速之客。
她跟在萧先生身后走近,发现石桌上正摆着几道未开动的菜肴,正热腾腾地冒着香气,而副官大叔已经备下了她的坐席和碗筷。欧副官悄悄看了一眼萧先生,见先生神色如常,便会意了,问陆濛濛道:“陆小姐吃过午饭了吗?”
陆濛濛咽了咽口水,摸摸瘪瘪的肚子,细声道:“还没。”
“那请一起用吧。”说罢,他微笑着引她入座。
陆濛濛受宠若惊地坐到萧先生对面,看着他随意地拿起筷子要夹菜,没忍住蹦出一句:“你刚才不是说,吃过饭了出来散步吗?”
萧先生的动作一僵,力作淡定地瞟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再吃一顿不行吗?”
“哇,你们当神的都吃很多顿的吗?”
萧先生不答,欧副官把盛好的一碗瑶柱粉丝汤递给她,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对话:“陆小姐,请用吧。”
十五分钟后,欧副官笑眯眯地看着陆濛濛埋头吃饭的样子,用意念之力对萧先生说:“这孩子胃口真好,吃得也香,看得下官很有满足感。不像您,总不爱吃饭。”
早已经放下碗筷的萧先生幽幽地看了欧副官一眼,这时陆濛濛又吃完一碗,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副官大叔:“大叔,我能再吃一碗吗?”说完气势忽然弱了下去,“会不会吃得太多了啊……”
欧副官忙不迭接过碗去盛,他的厨艺已经很久没这么被人用实际行动夸奖过了,心情大好,笑道:“怎么会,吃两碗哪里多?”
萧先生显然不这么觉得,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问她:“我不是没把你变成猪吗?”
陆濛濛气结:“我才吃第三碗,总比你这个吃两顿的好吧?!”
萧先生丢给她一个白眼:“我吃五顿都吃不到三碗。”
“哇,那你的碗肯定是个大脸盆吧?”
“小心我把你变成脸盆……”
……
斗嘴间吃饱喝足,欧副官引着陆濛濛和萧先生去茶寮歇息,此处软席铺底、稻草作顶,确实是消食谈事的佳地。欧副官亲手为她斟上了一杯香气浓郁的毛尖茶,陆濛濛刚美滋滋地接过,大叔便直接摊开了一本装订破旧的古书,开门见山道:“陆小姐,可否借符印一看?”
陆濛濛爽快地把手放到茶几上,欧副官把古籍推近,她看见泛黄的书页上画着一个精致的符咒,其中也有一只展翅的飞鸟,鸟的周围还点缀着其他符号,展翅的形态也与萧先生腕上的朱雀相去甚远。
“难道,我的符咒是这个?”
欧副官答:“未可知。但如果是……”他看向正低头浅抿清茶的萧先生,“那大人,您等候了千年的人,终于来了。”
(5)
萧先生闻言抬眸,深深地望向陆濛濛,半晌后说:“未必是她。”
“下官查过从前神明以神符救人的事例,被救的人类在后来都因其他意外而故去,从未有过身上显现符咒之说。”
“你之前不也查到,说从前有解咒符的都是神胎?”
“是。但这千年来都未曾有新神问世,而且大人您……”欧副官欲言又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一般。萧先生淡淡地接过他的话,说:“人身封神,我知道。”
欧副官微窘地想把话圆回来:“这正是大人的与众不同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大人才更应该处处留心,毕竟凡事总有例外。”
一旁的陆濛濛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欧副官那一句堪比莎士比亚爱情剧浪漫台词的话差点把她的头脑都给说昏了——她是那位神明等候了千年的人?难道她和萧先生之间,有什么前世今生就注定了的宿命姻缘?那她岂不是……就要变成土地婆婆了?
“陆濛濛。”她没意识到空气已经安静,直到听见萧先生这一声呼唤。
“哎哎,在这儿呢。”
萧先生深吸一口气:“我们,听得见你在想什么。”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令人窒息,陆濛濛涨红着脸讪笑道:“哈哈哈哈,别呀,我就是……随便想想,随便想想……”
萧先生扶额:“副官,先帮我去找找能屏蔽某人心声的咒语吧。”
欧副官依言退下,陆濛濛不敢乱想了,空着脑袋乖乖喝起茶来,又被还没凉的茶水烫得龇牙咧嘴。
她看见萧先生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尴尬地轻咳,没话找话问道:“那个……你等什么等了一千年啊?”
萧先生心情好的时候特别好套话,简单答道:“解咒人。”
“你手臂上那个诅咒吗?”
萧先生点点头,陆濛濛瞅了一眼他的白色棉麻长袖,回想起那盘缠在他白皙手臂上的藤状符咒,简直像警匪片里那些黑道人士必备的吓人刺青。
那解咒人该不会就是能帮他洗文身的文身师吧?
又差点把自己逗笑了,陆濛濛看见萧先生微皱的眉头,知道他肯定又听到自己的想法了,赶紧开口继续追问,免得挨怼:“那……你中的是什么诅咒啊?”
他沉吟片刻,似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能形容它的词汇。这是千年来,他第一次向人类袒露这个秘密。他说:“一旦为人实现愿望,那个愿望就不可能实现的诅咒。”
陆濛濛被绕得有点晕:“不是很明白……”
萧先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进一步解释,就决定直接用行动说明,道:“向我许个愿吧,无伤大雅那种。”
陆濛濛讷了一会儿,把茶杯推到萧先生面前,说:“那麻烦你帮我把茶变凉吧。”
话刚说完,萧先生的手便伸过来捏住了她的茶杯。陆濛濛清楚地看到有白色的霜气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冒出来,萦萦绕住拳头大的青瓷杯,杯中的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她看得目瞪口呆,这时突然有微弱的红光在他的衣袖下闪动,呈条状,像是他的刺青有什么反应。接下来,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将近结冰的茶水火速溶解,甚至出现沸腾的水泡,咕嘟了没几秒,整杯水都蒸发不见了!
陆濛濛惊在原地,瞪着眼睛和一脸平静的萧先生对视了几秒,艰难地消化完眼前超科学的事实,最后磕磕绊绊地开口:“如、如果,我许愿希望能一夜暴富呢?”
他的回答依然简明:“会一穷二白,负债累累。”
“如果我许愿希望能马上回家呢?”
“会被困在一个永远无法回家的地方。”
“那……如果我许愿希望永远单身,会不会就能马上有男朋友啊?”
“故意说反话是没用的,神只会聆听虔诚的祈祷。”萧先生抬手给她面前的空杯斟茶,这回只斟了小半杯,这样更快凉。
陆濛濛撇撇嘴,谢过萧先生的茶,又问:“那为什么那天晚上你可以救我?”
“因为朱雀神符的力量可以暂时抗衡天命和诅咒。”
陆濛濛完全理解了,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满眼担忧地看着萧先生,说:“那这个诅咒简直就是反向毒奶啊……是谁下的?这也太坏太讨厌了……”
萧先生看着她眼里的担心,有些微怔,答:“也许是神,也许是人吧。”
“可我觉得你也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到会被人下毒咒的人,啊不,神啊……”
“那是你觉得。世间本就是由阴暗与光明组成的,纵使自视甚高,以为能算尽天下事,也难免有做错的时候。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陆濛濛想,那得犯下多大的错,才要承受这样恶毒的诅咒啊?转念又想起他之前说不会帮自己实现愿望的话,现在看来,他的拒绝其实更像是在保护她吧?自己居然还因此不高兴,实在是太不应该。那这一千年来,他都是这样自己熬着,独自面对他人的误会和不理解吗?
等等,他怎么脸红了?
他该不会全都听到了吧?
陆濛濛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就撒手人寰了。两个莫名都血红着脸的人默契地低头喝茶,气氛一直僵持到欧副官回来,陆濛濛亲眼看着萧先生念了那个屏蔽她心声的咒语。
她问:“是不是以后我想什么你都听不见了?”
“祈祷的时候除外。”
呼,安心了。陆濛濛想。
“总算清净了。”萧先生悠悠然道。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解咒人的啊?”
她气呼呼的样子惹得萧先生轻笑,他说:“我说了,未必是你。虽然说按照欧副官的逻辑,受诅咒的神胎由新神救,受诅咒的人神由人救,也说得通。但具体还要等符咒完全显形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