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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立马转了话锋:“亲爱的,你知道吗,刚才的专访里,你真是迷死人了。”
“直说吧。”
“三个月前你人还在浑善达克的时候,我替你接了一个提名通知。前段时间你全心全意扑在摄影展上我没说,这会儿空闲下来,
正好。”Kevin适时将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烫金邀请函掏出来,颁奖时间就在明晚。
何遇扫了一眼:“名头不小。”
Kevin笑逐颜开:“以你之前的作品再加上《风息》现在的影响力,这个奖你十拿九稳。”
她没回答,这些年的国际奖项拿得太多。
“遇,这是个好机会,过硬的实力,更多的曝光度,更大的名气,对任何一个摄影师来说都是一种荣耀,伯父伯母也会……”
何遇看了一下时间,听倦了,交代Kevin将邀请函送去她家里。
Kevin说好,笑出了少女的暖意,何遇随口夸了他一句:“皮肤不错。”
“真的?”Kevin受宠若惊,“最近人家每天都有好好保养,给我做医美的那个医生以前跟过李医生的,她的手法……”
何遇没听完,从小吧处找了一张便笺纸写了个电话交给Kevin。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个……”
“是李医生的号码,回头取五万块钱连带这个帮我一起转交给林夏亦,让她打通了就说是我介绍的。至于钱,你告诉她原本就是
她十月份落下的就行了。”
Kevin不懂:“宝贝,你是想让李泽瑞给林夏亦治腿上的疤?拜托,帮那个老模特还不如卖个面子给我介绍介绍呢,我一直觉得我
的鼻梁还可以再挺一点儿。”
何遇将最后一点儿酒吸尽,平静地说:“好好的,也安心吧。”
“安心?”Kevin觉得越听越糊涂了。
何遇笑了一下,擦干饮酒的吸管,从侧门往展馆外走。
身后Kevin问:“颁奖典礼两天后是巡展南京站开幕,需要我替你订机票吗?”
何遇挥了挥手。
川昱曾说——“林夏亦是我老师的女儿,老师对我有恩,真在我的地盘出事,我会很内疚。”
她记得这句话,也记得自己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川昱,我不会让自己想念你的。”
说到,做到。
(四)
正蓝旗那日图苏木下属辖区的小镇入口,祭火节时挂出的崭新风马旗还飘在风里,颜色鲜艳、灿烂,与出入其中的蒙古族居民身
上纯白色的新衣呼应,亦真亦幻。
辛干趴在小货车的车窗上,眯着眼数小酒馆门廊下的空瓶子,刚数到第三十七个,川昱拍了下他的肩膀。
“去查查,还缺什么别的没有,看样子快变天了。”
辛干笑着应了一声,从棉布口袋里掏出先前列的单子跟着川昱走到车后爬上车斗:“羊肉、面粉、土豆、毛巾、洗发水……咦,
春联,三哥,贴门上的春联买了吗?”
川昱哈出了一口白气,眼神在几个装面粉、土豆的麻袋边扫了扫。
辛干眼尖,从靠车门的一侧揪出了一个小包:“这个是不是?”
川昱刚要说话,辛干已经拆开了。
锃亮的一个圆环形五金配件,比以往常见的更精致,倒像是专门抛过光的,辛干瞧了一会儿,拈起来通过配件的孔望着川昱,边
玩边问:“这是安哪儿的?”
川昱一把从他手上夺回来揣进兜里,说道:“对联在左手边装肉的袋子下面,数数够数了没?”
辛干翻身去查数,川昱自顾自地走回了驾驶室里。
车载电台正随机播那些热闹喜庆的歌曲,川昱将音量调小后掏出了手机。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多云转雪。
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提示,川昱将手机塞回了衣兜里。
“咣”一声轻响,手机磕到了那个早该安在淋浴管上的金属环。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摸了摸配件内壁,它不似先前放在车斗里那样冰冷,入手光滑且清清凉凉的,就像那个女人的皮肤……
正播着的一首歌唱完了最后一句词,本该接下一首却莫名其妙跟了句歌手的祝福,说的粤语,发音从廉价音响里透出来含混且带
着一种信号不稳的“吱吱”声。川昱抬手准备关掉,刚一伸手便听到歌手字正腔圆地憋出了一个词——团聚。
他缩回了手,扭头语气平淡地问辛干:“好了吗?”
“三哥,三哥你快看谁来了,快看呀!”
辛干站在车斗上叫了起来,川昱抿了下唇,愣了一秒猛地拉开车门回头。
他的嘴角比眼神更快挑起了弧度,以至于乌尼拉着庆格尔泰来到车边撞上川昱这个表情时有些不知所措。
辛干将孩子抱在怀里惊喜不已:“竟然都已经会走路了!真好!叫舅舅,叫舅舅!”
乌尼笑了一下,看了川昱一眼。
他嘴角依旧勾着,只是悄无声息地将脸上的惊喜转化为一种熟稔礼貌的笑意:“走得真好,再过一段日子,就该能满街追着舅舅
买糖吃了。”
乌尼笑,辛干也笑,姐弟俩对了个眼色,辛干在兜里摸了一两块零钱跟川昱说:“三哥,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尔泰买个零嘴吃。
”
川昱点头,靠在车门上看一大一小往不远处的一个点心摊子走。
乌尼没动,川昱便随口跟她聊:“晚上队里一起吃个饭就算完事了,我让辛干早点儿回来,今年你们一家也在镇上过年吗?”
乌尼摇头:“阿布今年的羊卖了好价钱,在阿巴嘎旗买了两个铺面,说今年去铺子里过年,顺便帮着收拾起来,开春就开业。”
川昱点头:“好事啊!到时候我去喝酒。”
乌尼笑了笑,见路两边这会儿人不多,抿嘴理了下鬓边的头发往川昱凑了一步。
“昱哥。”
川昱如常应了一声。
她将说话的音量降了一些说:“不然……你跟我们一道儿去?”
川昱笑:“不用,队里还有人。”
他声音大,乌尼的脸“唰”一下红了:“昱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川昱回过神,见她的样子一下明白了。
乌尼索性将话说破:“先前我以为何遇会留下来跟你的,现在她走了,昱哥,外面的女人靠不住,咱俩好吧。你还干你的,我把
铺子关了去你们队上给你暖被窝烧饭吃,你要喜欢孩子,我叫尔泰改了口之后,还给你生一个……”
车道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行人,乌尼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却很坚定。
川昱看了看点心铺子前的一大一小还没回来的意思,轻咳了两声缓和气氛后,低声跟她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子……”
“可你总要成家的,我乐意跟你,乐意给你生孩子。”
“乌尼,”他叫了她一声,看着她认真的脸愣是将嘴边委婉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沉默了几秒,坦诚地跟她说了句没羞没臊的话,
“我跟她在一起惯了,这辈子换不了人。”
“她根本不把你当男朋友,我在手机上看了她说……”话说到一半,乌尼于心不忍地收了声。
川昱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凌厉的眉峰自然舒展,伸手捞了一下风,语气寻常地跟她聊:“快要下雪了,不然一会儿叫辛干直接跟你走吧,早点儿出发省
得碰上暴雪路不好。”
乌尼红了眼圈:“她不会回来了。”
川昱笑了一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从兜里拿出卫生纸递给她:“嘿,兜久了都皱了,干净的。”
乌尼接过,辛干抱着孩子从点心铺回来了。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三个人却心知肚明。辛干看到乌尼的表情就已经将事情的结果猜了八九分,偏还有点儿不甘心地说:“
三哥,今晚就是除夕了,不然……”
川昱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故意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除夕过后两天你可就满二十了,开春领种子包的时候,我可得亲自去植保店
看看,行的话这媒人钱队里就省了……”
一听到“植保店”,辛干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方才还有的小大人谋划样儿瞬间被两腮的深红羞得无影无踪了。
尔泰不懂事地指着辛干的脸颊叫:“舅舅红红,舅舅红红……”
川昱玩笑似的拌了两句嘴,又交代了一阵。
辛干直接跟着乌尼回去了,川昱一个人开了车,带着采购的东西往驻地开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先前还多云阴沉的天气赶在暴雪飘下之前砸起了“簌簌”的雨点。
趁着还没下雪,川昱提了车速。
气温飞快地降了下来,刮起的寒风拍在车棚布上有种纵贯撕裂的气势。川昱盯着前方的沙道,莫名想起了自己受托去机场接何遇
那天。
当时他扑了空,半夜骑马从阿巴嘎旗往回赶,没下雨,但风跟今天一样,出奇地冷,将他的脖子和脸冻得发红发肿,露出袄子外
的手更是麻木到几次差点脱了缰绳。他想:这个女人,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了。
“咣当——”新买的那个五金配件由于颠簸,从他兜里抖了出来。
川昱瞄了一眼,本可以到家再捡,他却下意识地停了车。
将配件拈起揩了揩灰,望着车窗玻璃外夹杂狂风的冻雨苦笑了一句:“我那天说着玩的,你要是真有灵性,别当真。”
川昱将配件放回口袋里,正要重新发动车辆,手机响了起来。
是乌尼。
天气不好,多半是问平安的。
川昱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沙地四周风声呼啸,乌尼用一种怯怯的声音说:“昱……昱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何遇,她
……被人绑起来了。”
(五)
川昱马上掉转车头,将油门踩到了最底。
小货车在冻雨里驰骋,驾驶室内的通话仍在继续——
“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的?是不是何遇,你看清楚了?”
“我不确定,才看到一个影儿就被捂嘴拉走了。不过……不过那件衣服,跟上次你们来买车的那天她穿的一样,是两男一女……
动作很快,往东边开的,那辆车的车牌是27……辛干骑马追去了。”乌尼不确定,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担心着辛干答得慌慌张张。
雨势又大了几分,“啪啪”乱砸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斑驳的水迹,雨刷左右清理依旧有死角处的视线被遮蔽,听筒里尔泰乍然“
哇哇”哭了起来。
川昱不便再问,全力操纵着方向盘闷声道:“先挂了,有情况立马告诉我。”
“好……还有,那个女的我好像……”
“谁?”
“二男一女,那个女的我见过,不过不知道名字,她……”
“有什么特……”
“想起来了!是在集上,我带尔泰买糖她也在,留了一头红头发,我看到你们进去照相……”
乌尼的话没说完,车体颠簸摇晃中手机从驾驶台颠到了车座下,通话声很快被激荡的风雨声与引擎的轰鸣掩盖。
川昱俯扒着方向盘,迎着愈发猛烈的冻雨丝毫没有减速。
东边,向东边,渗入雨水的路沙松软异常,轮胎越开越陷,越陷越滑,川昱心里只想着一个方向,将车开得如游蛇一般。
很快,雨迹斑驳的车窗外露出了一个暗黑色的影子。
有人在骑马。
辛干对着身后的小货车喊:“三哥那边!何遇姐被他们抓了!”
马匹连带人都淋得一身狼狈,一张精黑的小脸冻得发紫却急红了眼。
川昱没有回答,冲他往回摆了一下手后,一个加速朝辛干追的方向冲离了车道。
松散的沙丘比原有的道路更加坑洼,川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辨别哪里有凹坑哪里有藏起的碎石,死踩着油门往野地的风雨迷障里
冲。
“哐咣哐咣……”车体的震颤声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道声音混进了川昱耳中。
前面有人说:“海哥,有车追来了!”
报信声明确了位置,川昱立马朝着声源处猛冲。
小货车失控般的速度已然暴露了来意,四下都是荒丘,海哥心一横,没有急着招呼手下逃窜,而是亲自上手一个原地回扫,停了
车。
川昱见状猛地踩下刹车,滑行了十数米后小货车在一辆改装后的越野车前停下。
川昱率先下了车,淋着冻雨稳步走到越野驾驶位的玻璃窗前停下。
“有什么事,跟我说。”
他嗓音低沉,雨水顺着两颊的碎发流过喉结,浸湿了领口的夹袄。
越野车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些。
海哥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又吐出,说道:“兄弟,又见面了。”
川昱一动不动:“小姑娘不懂事,差钱差事儿,跟我说。”
海哥轻哼了一声,靠在车窗上一边吸烟,一边笑。
车里另一个男声油里油气地调侃:“治沙子的,穷鬼一个,掏空了家底还不够吃顿香的,找你?你能陪我乐呵?还是家里另有个
妹子急着寻妹夫啊?”
川昱忍着,淋着雨任凭他嬉笑侮辱。
车窗覆了黑膜,看不见车内的情况,但车里的人在笑,一个、两个……乌尼看到的并不是全部,车里除了海哥,至少还有两个男
的。
海媚从副驾驶凑过头,摆了摆手:“谁说他不能抵事儿,我怎么觉着……还不错。”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下流意味十足的哄笑。
这次川昱基本可以断定,绑了何遇的一共三男一女,四个人。
只是后座的情况他无法看清,无法确定何遇在车里的处境。
“放走那两只大鸨的人是我,害你们亏了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一定凑够,一分都不往下压。”
“钱?哼!我那天差点儿没叫你们那一棍子抡死!看清楚了!你赔?”后座一个脑袋露了一半,脑门上赫然带着一道深疤。
是刀伤,川昱一眼便能瞧出来。
可即便明白这不是自己伤的,此时也只能由着他们乱安罪名,想救人,得让他们的驾驶座空出来。
川昱点头:“我的错。”
“怎么,奶娃子叫娘啊?认了就算了?”疤痕男咧咧嘴,平白透出一抹阴森的笑。
海哥的烟灰连同车窗上的一滴冻雨落在了轮胎边,他不急不缓地说:“钱的事儿另说,那女人你要紧,我兄弟的伤,我也要紧,
你给我兄弟一个交代,其他的事,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打了你兄弟一下,你兄弟可以下车打回来。”
“哎,我们可不是流氓。”
“那你想怎么样?”
“孙子你跟谁说话呢?讲礼貌知不知道!”疤痕男叫嚣。
川昱攥紧拳头忍下气,放平了语调:“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车里的几个男人狂妄地笑着,不时飙出几句折辱人的脏话。疤痕男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雨声太大,你问什么?”
“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什么?”
“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大雨滂沱,川昱身上蓝灰色的夹袄湿成了浓黑色。车里的人发出一阵阵笑声,川昱雕塑一般立在沙地上,不卑不亢地重复那句话
。
三遍、四遍……疤痕男终于笑够了,“咣当”一声从车里扔出一把修车的铁扳手,说道:“好办,你动手,我看着,我伤在哪儿
,你就伤在哪儿;我伤多深,你就伤多深。”
川昱点头,往后撤了一步,从地上捡起铁扳手,死死盯着海哥的方向盘,静默了数秒。
“怎么,没诚意?那我还凭什么相信把你女人放了,你就能为我们的损失负责任?”海哥抬手掸去最末一寸烟灰,将烟蒂顺势丢
进了雨里。
川昱抬手搭在车窗上,车内的人立马抄起手头的家伙指着窗口叫嚣:“你想干吗?”
“放手!”
川昱没动,海哥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安静。
“我知道你很能打,一挑一,我们几个轮番上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要是敢对准我的脑袋乱来,我后座兄弟手上的刀,
怕是更快。”
川昱点头:“知道,我想见她一面。”
“海哥,不行。”海媚用胳膊抵了海哥一下。
川昱接着说:“只要她好好的,我立马还你兄弟一个说法。”
雨水浇在川昱脸上,风将他的皮肤吹成了一种铁青色。
海哥略微想了两秒,冲后座摆了一下手。
“咔”,同侧的后车门开了一道缝,何遇垂着脑袋仰面躺靠在皮椅上,一边看着她的正是疤痕男,明处没有露刀,但明显带着一
股刺鼻的气味。
“何遇,何遇……”
一连叫了两声没动静,海哥说:“请姑娘坐车,太闹腾了可不好。”
“何遇,何遇……”
“叫叫叫,你要怕她死了就搭个脉好吧!”疤痕男被川昱叫烦了,心里想一脚蹬关车门却又顾及着海哥不敢动作。
谁知川昱接了句:“好。”
疤痕男自知说出去的话不好收,见川昱手伸向何遇也只能抄起家伙仔细盯着。
“何遇,是我,你好好睡,醒来之后,我带你回家。”川昱伸手探上她的脖颈,久别重逢后的一声呼喊格外温柔。
“怎么,现场成人表演?”
又一句下流的调侃,川昱的手被疤痕男重重地甩开。
“啪”的一声车门合上,何遇感觉到后颈上指甲捏掐带来的痛感。
淋过雨,即便是川昱的手也冰凉可怖,触到的一小块皮肉又被他下了十足的力气,何遇咬着牙,愣是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靠在座椅上的她,头发散着,看似昏沉闭起的眼睛,实际上开着一条极细的缝。
驾驶位上的海哥失去了耐心,敲了一下车门说:“我时间有限,你……”
海哥的话还没说完,川昱抄起那把铁扳手便照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
血立马顺着雨水流过他的脸颊,何遇躺靠的姿势一动不动,指甲却深深地抠进了坐垫里。
海哥的几个弟兄笑了起来。
川昱呵了一口气,擦了擦脸颊的血看着海哥,问道:“行了吗?”
海哥无动于衷:“这得问我兄弟。”
疤痕男看看:“位置是对了,不过兄弟,这深度有点儿……”
“咣——”扳手又一下砸在了头顶。
“还差点儿。”
又一下。
川昱站在雨里,滂沱的雨声掩盖了敲击的声音,车里的几个男人逐渐咧开了嘴,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且笑容阴森。
何遇的指甲将皮质的座椅抠到了最里层,余光中,车窗外的川昱就像一个机器人,冷静、残忍,不听命令不会停。
何遇目光所及,他的半张脸都是血痕,只是猩红才染上,雨水便又将它们冲洗干净,于是那张严峻的脸才露出,又被新的血迹染
红……
何遇忍无可忍,刚瞄准海哥的脖子,副驾驶的海媚便闭了闭眼提醒:“海哥,不能弄出人命。”
“行了!”见川昱气力耗得差不多了,海哥招了招手。
川昱乍然落下挥动的扳手,顶着一张血迹斑驳的脸扶着海哥的车窗:“放了她,那两只大鸨的钱我……”
“哈哈哈……”
车厢里突然迸发的笑声比四周的冻雨声更加响亮。
男人们咧着嘴,睁着眼,露出各种扭曲的笑颜。
可川昱立在车边,直直的如同一尊雕像,尽管嘴角有些泛白,依旧说:“放了她,我会把钱给你补上……”
何遇脸色煞白,藏在暗处的嘴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腥。
车里没有一个人留意原本应该处在昏迷中的她,海哥索性盯着川昱的眼睛讲:“你以为我费了那么大劲儿绑她,就为了那两只大
鸨?是,那两只雀子是让我亏了点儿,不过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是明面上向保护站那帮废物示威的,也不止这个数儿……挑明了吧
,今天,我是不会把她给你的。”
川昱眼神笔直,仿佛用尽了全力去盯驾驶位上的人。
海哥笑了笑:“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放心,看在那几下的面子上我也会留她一条命,你回去等着,你的女人,我自然会放
她回来跟你相会的。不过……”他饶有深意地顿了顿,“你别怪我,要怪就怪她名气太大,随便一张照片都能引起轰动。既然她拍了
不该拍的东西,我不放心,就只好给她拍点儿差不多的东西永远让她住口了。”
车里的几个男人嘁嘁促促地笑,意味明了。
川昱咬了一下牙怒瞪海哥,车里的人刚要抄家伙防范,他却脸色苍白地朝着前车胎处倒了下去。
疤痕笑道:“蠢猪,起来啊,起来跟我拼命啊!”
海哥瞪了他一眼:“你,下车把他拖到一边儿去。”
“海哥,我这儿看着……”
“看什么,那丫头死人似的。”
疤痕男抵不住骂,用嘴型回骂了一句后还是乖乖地下了车。
雨势越来愈大,疤痕男一手遮头,一手去拽倒下的川昱,一下,两下……川昱的身子却像是嵌在了轮胎前一样一动不动。
不久车上下来了第二个人,两个人连拖带拉,不仅没将昏迷的川昱拉开,反而差点儿自个儿摔到车底去。
海哥急了,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亲自下了车。
驾驶位失去了控制者,车里只剩下海媚一个人,何遇心想:只要自己一举拿下海媚,就有希望开车撞向其他三个男人,再带上晕
倒的川昱逃出生天。
她将视线挪到了座椅边的修车工具箱上,瘫着身子却悄悄用脚捞了一柄锤子。
海媚的脖颈近在眼前,何遇一寸寸将工具锤握在手里。
刚要行动。
车外“啊”地叫了一声。
海哥一挺身,额头位置多了个汩汩往外淌血的血坑。
川昱立即起身,握着之前那把扳手,狠准敏捷地又在海哥头上补了一下。
海哥应声倒地,挣扎了几下后,陷入昏迷。
疤痕男顺势朝着川昱扑去,川昱一个侧身躲过。海媚一见势头不对,反身想用何遇用作威胁,一扭头,被何遇精准地扼住了脖颈
。
“你……”
“多说一个字,多动一下,这把锤子都会敲在你脑袋上,懂?”
海媚剜了她一眼,见何遇眼神生冷,只好眨眼服软。
车外的较量没有结束,疤痕男再一次扑向了川昱,而另一个盗猎者也瞅准了时机向川昱发动了攻击。川昱失血气力不足,好在另
外两人没有凶器,三个人很快扭打在地。
何遇一手紧扼住海媚的脖子,一手取了车钥匙,刚用脚开了车门,涌浪般的冻雨便砸在了她身上。
被淹没的窒息感犹如千万条蠕虫一般爬上她的身体,何遇不由得身子一颤,惊惧地将车门关上。
她咬着嘴唇,握着锤子的手微微抖着。海媚侧了侧身,何遇立马将扼脖的力气提到了淋雨之前的程度。
“别动!”
她表情凶狠,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惊惧。
海媚反抗不过便笑了一下:“你怕水。”
何遇举起锤子,海媚却并没有住口:“怪不得第一次海哥把饮料洒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大,嘿嘿。”
何遇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看着车外的川昱一时被疤痕男一方的人数优势强压落了下风。
疤痕男夺不下川昱的扳手便揪住了川昱的衣领,朝着他原有的砸伤处一下下击了上去。
川昱盯紧下盘用膝盖狠顶了疤痕男一下,疤痕男吃痛正要撒手,另一个人爬起来对准川昱的右手狠狠踢了一脚,扳手飞到了车底
。
“你想要我的命,那你先去死吧!”
疤痕男发疯一般地再次往川昱身上扑。
何遇惊慌地睁着双眼,愤恨与恐惧同时压在心里,指甲几乎要扎进海媚脖颈的皮肤里去。
海媚挣扎着说:“你……你撒……撒手。”
何遇根本不理会她,两只眼睛锁定在川昱身上再次开了车门。
雨水扑在她脸上,灌进她的脖子里,回忆比现实更汹涌,她绝望地叫出了声。
川昱听到了,没有看她,顶着一头的血污与泥沙用尽全身力气爬起。
疤痕男的同伙被吓了一跳,疤痕男往前企图将川昱再次扑倒,这一次川昱没有躲,迎着他的面狠狠地给了疤痕男一拳。
疤痕男脑袋“嗡”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川昱乘机照着他的腰部又给了一脚。
疤痕男被踢着滚下沙丘没了动静,川昱朝着另一名盗猎者大步上前,眼神镇定,面容沉着。
余下的盗猎者一跃而起,一下环在了川昱身上,川昱反肘击背,他便抬拳攻腰……
何遇再一次关上了车门,一张被雨水浇湿的脸早已没了血色。
她想起了泥沙灌入眼睛的黏稠,想起了耳朵里汹涌的涌浪声,想起了深渊般不断下沉的湮灭感,想起了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
呼吸,甚至没有痛感的虚空。
外面的两人殊死苦斗不分上下,晕在车前的海哥在这时缓缓起身。
何遇双眼猩红,看着海哥从车下捞出那把扳手,拖着步子朝扭打中的川昱走去。
“不要!不要!”
她绝望地惊叫,海媚却诡异地笑了一声。
川昱看到了带着凶器朝自己走来的海哥,却因为另一人的纠缠实在脱身不得。
何遇推开海媚疯一般地挠着车门,看着海哥将扳手对准川昱的头顶,举高,再举高……
指甲生生折断了,血渍从她的指节渗在了车门上,那道雨幕像是他们之间的屏障,不可逾越。
何遇哭着,喊着,眼神对上川昱的那一刻,他却用口型跟她说:“开车,走。”
海哥的扳手举到了最高点,川昱突然迎风勾起了一抹笑闭上了眼,平和,细微,没有所求,真实快乐。
“砰!”
钝器砸在了肉身上。
海哥的一对眸子圆睁了两下,再次昏迷过去再不动弹。
“我听人说这玩意儿连天上飞鹰口里叼的小虫儿都能拍得清楚,真的吗?”
“真的。”
何遇丢下扳手,回想起这段对话木然一笑,那天,自己根本就没有按下快门。
冻雨息止,除夕的北疆飘起了大块大块的雪花,警笛纷扰中,川昱替何遇理了理淋湿的长发。
她双眸微红,但身子靠在他胸前时呼吸很平稳。
过了很久,何遇说:“我明天走,后天《风息》南京站开幕。”
川昱点头:“好,后天我去正蓝旗看口灌溉井,你要是打不通电话,应该是那片没什么信号,我人,好好的。”
没有挽留牵绊,没有伤感告别,他许她随心所欲,只再一次回应了她自己的打算。
何遇转身,抬头吻在了他脸上。
川昱笑了一下:“我记着,你不会让自己想念我的。”
何遇看着他的眼睛,勾嘴点头。
很久之后,风雪送来了一句淡淡的话——我会来找你,不管在哪儿。
第十一章 番外一求婚
“所以,没有求婚?”
“……”
“请了假专程去一趟你不求婚?这不是不干实事儿嘛!队长,你是不是……身体出了啥毛病?”
“……”
“三哥不是上个月刚做了体检嘛。”
“你懂什么,男人病多半是隐疾。这不实践啊,很多是看不出来的,就好像……”
“滚!”川昱终于开了口,紧皱的两道剑眉松了松,又更深地往眉心蹙。
眼镜还想打听两句,川昱一起身,连板凳都没留意捡,由着它被带翻四脚朝天,自己迈着步子风风火火往房里走了。
辛干以为眼镜说的“病”是指头疼脑热,麻溜跟过去在窗边问:“哥,要不我给你泡个感冒灵?”
川昱不接话,坐在床边,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面容严峻,胸口起伏,双手叉腰,放下,又叉腰,好半天才冲着床头何遇的那张
照片咬了咬牙,狠狠地指了两下:“你厉害!”
思绪往回流,那是在《风息》人像展成都站展览的第一天。
川昱特地请了假从呼和浩特去找何遇。
飞机到达双流国际机场上空的时候遇上了大雾,耽误了好一阵儿才顺利降落。
晚点了,不仅没赶上开幕,还错过了展馆开放时间。
阔别的小半年里,川昱对何遇的思念只能用另一种形式告知,两人从一个拥吻开始,在空寂无人的场馆里放肆。
拉了灯,关了监控,偌大的展厅比鹅羽软枕更让人热情。
他记得温存之后,何遇绾了头发穿了他的衬衫,光脚露着两条白皙的长腿领着他看这场展览。
场馆上方做了玻璃结构的覆顶设计,几缕月光透进来,荧亮空灵。
何遇问:“什么感觉?”
他说一整年都没这么舒服。
然后,那两片赤红色的唇抿起了一个性感的笑,何遇指了一下正对面的那张半身像:“我说它。”
川昱也笑,盯着看了一会儿说:“有点儿怪。”
“哪里?”
“自己看自己。”
何遇点头,带着薄汗的手抚在了川昱脸上。
“好像……比照片里又黑了一点儿。”
“嗯,前段时间做事都是大晴天,下次注意。”
“注意防晒?”
“注意来之前穿件黑T恤,显白。”
何遇笑了一声,川昱也勾起了嘴角:“我防晒也就这样,只能对比补救。张叔的女儿月初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出生皮肤就偏铜色
,接生的医师说,固沙队的种,隔几代都一个色,叫太阳给晒入味了。”
何遇不禁将嘴咧得更大些,川昱只看着她笑,自己反而不说了。
好一会儿后,他侧过头吻了下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何遇,我很想你。”
她止住了笑,川昱补充说:“每天都想。”
何遇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展厅里静悄悄的,没有浑善达克每晚都能听到或大或小的风流卷沙拍墙声。
何遇静默了好一会儿,抽回手跑到原来缠绵的位置将衣物完整地穿戴好。
川昱还想说什么,她将他的衬衫塞回川昱怀里,认真地吩咐:“快穿上。”
最后一个扣子扣上,何遇拉着他一溜儿小跑出了展馆。
停在门口的越野车上还带着那串数字划痕,何遇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一脚油门载着川昱径直开出了市区。
“何遇。”
“嘘,我带你去个地方。”
川昱坐在副驾驶,看着眼前突然严肃起来的女人有些惊诧。
跟何遇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就算她下一秒撒开方向盘带他冲下山崖,川昱也绝不含糊,只是现在……他摸了摸口袋。
刚才在展厅没说完的话,或许过一会儿能找到更好的时机。
这么一想,川昱没再多说什么,坐在副驾驶陪着她,转眼便睡了过去。
夏季正是固沙工作忙碌的时候,为了挤出时间来看她,川昱前几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现下心里安静,夜风和煦,他睡得
很安稳。
“噗——”
不知过了多久,川昱听到一声闷响。
睁开眼,车子停在一条盘山公路的山腰上,天边有浅金色的光晕,快要日出了。
“何遇——”
他唤了一声,没听见人应。
川昱连忙跑下车,刚将两手环成喇叭状准备寻她,便看到她咧着一个狡黠且有些羞涩的笑从车后探出一颗脑袋瞧他。
“在方便?”他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坏笑。
何遇点点头,将身子收了回去。
他本打算原地等她,突然又听见一声重重的“噗”声。
“摔着了?”
“没有,没有。”
“我看看。”
“我方便呢。”
“又不是没见过,我看看。”
“等一下,等一下……”
何遇的语气难得慌张,川昱察觉到不对劲,迈步往车后走。
刚靠近后车厢,“砰”一声响,何遇用身体死死地靠挡在后备厢门上。
门没合紧,露出了一个袋子的角。
川昱略微扫了一眼,防水避光的密封材质,鼓鼓的,刚才那两声想必就是它掉在地上。
“里面装了什么?”
“没什么。”
“何遇。”
荒山野岭防水袋,重物落地声……川昱眯了一下眼,尽管知道她不会杀人放火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再向前,却摆出一脸老干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何遇与他对视了几秒,开了口。
“川昱,你忙着固沙,我忙着巡展,没记错的话,这大半年连带今天,虽然我们就见过两次面,但是我总觉得,自从有了你,对
别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耐心看了,你觉得呢?”
“一样。”他如实回答,同时也琢磨这个小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何遇点点头,顶着后车门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那既然这样,就好办了。”
说完,何遇把烟掐了,身子一挺,径直让那个长而鼓的防水袋掉在了地上。
川昱正想问什么,她蹲下身子将口袋拉开了。
一摞、两摞、三摞……纵使川昱不贪财,一下子见着小半个人高的现金也叫他有些目瞪口呆。
川昱还没反应过来,何遇又将刚掐灭的烟点了起来,说道:“本来以为放松了,嘿,还是有点儿紧张,我再抽烟一口。”
川昱:“……”
“平时展览门票都是网上预订和扫码支付,昨天可邪门了,成都站,清一色都是用现金的,本来收纳好了存起来也是一样的,但
川昱,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四川这个省份挺邪乎的……”
她正说着,川昱猛然觉得四周的地形熟悉了起来,他记得左手边的那道山峦,山脚下绵延了一大片竹林,再往南一点儿,有条山
溪……这儿是他大学时参加志愿者活动的地方,换句话说,当年他就是在那儿救起来何遇的。
川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刚要开口,何遇赶在他之前抛出了一句:“不然,咱俩在这儿登记了吧?这算嫁妆,怎么样?”
川昱眉头一皱,手不由得摸了摸口袋……完了,这事儿让她抢先了。
“三哥!”
“队长!”
“三哥!”
川昱脑海中何遇叼着半根烟求婚的影子还没完全散去,院子里的辛干和眼镜就叫了起来。
他咬了一下牙,不小心着力点外挪,蹭到了嘴唇上,咬破了点儿皮,没两秒就出血了。
“哥,哥你快出来啊!”
“这……”
“队长!你快来看!”
外面吵吵嚷嚷,没过一会儿连尤金都操着一口内蒙味儿十足的“My God”出来叫喊。
川昱担心出了什么大事,顾不上擦血夺门而出。
刚跑到院子里就跟何遇撞了个正着,只见她站在满满一大卡车的水管、沙铲工具前一边揉脑袋一边说:“用钱做嫁妆太俗气,我
考虑过了,出点儿别的吧,这些东西实用,你用算工作,于我算公益,你看怎么样?”
眼镜:“不得了,不得了。”
老张:“不得了,不得了。”
辛干:“不得了,不得了。”
尤金:“不——”
尤金的话还没说完,川昱一眼瞪过去,生平头一次又难为情又憋屈地冲何遇说:“不是,我说,这是选什么嫁妆的问题吗?”
第十二章 番外二川息
去过固沙队驻地,乃至只是从旁经过的人都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讲,但是川息,是绝对不可以惹的。
小丫头五岁半,能文能武,动敢拉尾骑羊,静可卖萌要糖。
城市里拘束无趣,何遇有意将她放在浑善达克养着。川昱起先很高兴,将这个微缩版的小何遇日日带在身边,在她还走不稳的时
候,逢人就抱出来,捏捏脸,擦擦手,颇为得意地炫耀:“可爱吧,川息,我闺女。”
那时的小川息乖巧爱笑,总在川昱介绍完之后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甜甜地喊:“爸爸!”
除此之外,根据嘚瑟对象的不同,“爸爸”两个字也能准确地换成“辛干叔叔”“眼镜叔叔”“金叔叔”“张爷爷”,哄得整个
固沙队的人都恨不能跳过谈情娶妻的流程,直接生个小女儿带在身边。
为此,川昱总在忙完一天工作之后,看着坐在自己膝上嘬奶瓶的川息发愁:“以后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来骗走我可爱的闺女。”
每每说到这句,满驻地的男人都开始咬牙切齿。
可没两年工夫,这种平白而生、无明确对象的恨意就转化为另一种情绪。
“D1117封育的那片草场植被恢复得很不错,不过昨天巡检的时候发现西北边有被牛羊啃食的迹象,今天去那儿检查一下被侵面积
,顺便在外围重新插上立牌,好叫附近的牧民引起注意。”川昱指了指铺在桌面上的那张区域图,听到一旁用小木勺舀奶茶喝的川息
没了动静,一扭头,小丫头果然已经舍弃了勺子,正学着小羊舔水的样子将半个脑袋都扎进了碗里。
听到川昱布置工作任务的声音停了,小川息立马仰起了头,余渍顺着脸颊流了一颈,依旧若无其事地捞起一旁的木勺舀奶喝。
一屋子人被她的镇静惊得目瞪口呆,一边看着川昱替她更换早上才穿上的小外套,一边暗暗商量。
眼镜:“快算算快算算,今天轮到谁看这个小祖宗了?”
辛干:“我记得是张叔。”
老张:“什么?说话要凭良心啊!前天就是我看的,好家伙,这会儿我衣兜里的牛粪味儿还没洗掉呢。”
尤金:“昨天是我,喏,我裤腿上还有她绞的洞为证,三四个,你们可不能装看不见欺负外国人。”
眼镜和辛干对视了一眼,二选一的问题,如临大敌。
果然,川昱很快就捞着小姑娘换下的脏外套开始说:“今天谁负责看她谁领走,我去给她把衣服搓一搓。下午何遇过来接孩子回
北京上学,大伙儿受累了。”
眼镜看了看小川息,想起了上次自己看她时稍微打个盹儿,就被扎了满头小辫,还顶着去了镇上的事儿就后怕不已,率先抬手指
辛干:“他,队长,今天轮到辛干了。”
辛干脸一僵,川昱说:“行,今天你的活儿算在我头上,谢了。”
眼镜呼了一口气,身后的老张和尤金也为“逃过一劫”欣喜不已。
辛干想了想,有些发怵地问川昱:“哥,何遇姐下午就把孩子接走了,你看,今天你是不是趁机巩固下父女感情呀?插标牌的事
儿我们几个就能搞定。对了,听我阿姐说,孩子记性不好,要是感情不深啊,过一段时间没见就跟你不亲了。”
川昱抿了下唇,想着昨天半夜里被川息折腾起来陪她披床单演仙女的事就差点硬汉落泪,立马正色道:“父女感情……够深了。
”
辛干还想说什么,小川息就踱着步子走到了他身边,粉嫩饱满的一只小手攥着辛干的衣角,奶声奶气道:“辛干叔叔,你不喜欢
跟我玩吗?那你跟爸爸去工作,小息自己留在家里吧,我可以跟马棚里的大红和灰灰玩,它们不嫌弃我。”
纵使知道这是小姑娘要跟出去玩的惯用伎俩,一番话下来还是让所有人都没出息地站在了她那边。辛干听得心比耳根子更软,连
连摇头:“不不不,叔叔可喜欢跟小息玩了,我们一起去看封育的草场。不过小息乖,这回要是见着羊我们不骑了哈?上次蹬的那脚
,叔叔现在还疼呢。”
川息眨巴了下眼:“嗯!小息一定乖乖。”
三个小时后,D1117封育地西北边界外围。
“驾驾驾!羊羊快跑!”小川息半个身子箍在一头成年绵羊身上,惊得整个羊群都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蹬腿乱窜乱跳。
川昱带着人手在稍远的地方安插立牌,负责看川息的辛干只能一边跟牧民赔礼道歉,一边跑过去拉骑羊的川息:“可不敢可不敢
,一会儿踢着你怎么办!小祖宗,现在你可千万别撒手啊,我来了,我来了。”
靠近羊群,辛干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弯着腰,尽可能不再让被骑的绵羊再次受到惊吓,可正因为体位弓得低,腰部又被好几头处
在惊慌之中的绵羊顶了几下,不至于伤脾动肺,但也皮麻肉酸。
可川息似乎不知道怕,环抱在羊脖子上仰着头笑得春光灿烂:“羊羊驾驾,羊羊……”
被抱住的母羊蹬了两下地,愣是没甩开她。川息咯咯地笑着,反而唱起了歌。
嗓音清亮,节奏悠长,牧民顺势吆喝了几声,羊群平静了不少。
辛干趁机猛扑一把,将小姑娘从羊背上抱下。
羊群一哄而散,一大一小原地打了滚,辛干怕摔着她,顾不上被顶的腰痛连忙爬起来看她。
蓝天,白云,近处的草和风,远处的羊和人。
小川息躺在绵软的沙地上“咯咯”直笑:“辛干叔叔,今天下午妈妈就要来接我了。”
辛干点头,幸好这个小祖宗没摔出个好歹:“嗯,可不敢调皮了,不然叫三哥打你屁股。”
川息又笑了一阵,还说:“爸爸才不会打我屁股呢,他要是凶我,我就告诉妈妈,叫妈妈不给他亲亲。”
辛干一笑:“鬼精灵。”
两人又玩了一会儿沙子,讲了一会儿故事。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川昱给辛干打了个电话,说何遇来了,封育区的工作也刚好做完
了,得带着小姑娘回去。
辛干说好,问小川息玩够了没有。
没人回答,辛干这才发现小姑娘已经抓着一朵小野花睡着了。
他将孩子抱起放在肩上。
他揉了一把老腰乐呵呵地说:“你这个小屁股蛋,从明天开始就不能祸祸我们、祸祸羊了,嘿嘿……”
川息伏在他肩头,两只小腿晃晃悠悠,喃喃道:“北京好玩吗?”
辛干瞅了她一眼,小姑娘眼睛睁开了,没了瞎闹时的调皮劲儿,懵懂可爱的样子乖巧无比。
他想了想,看到前方不远处又站着几只羊,立马提高了警惕:“可不许想什么坏主意,叔叔的腰快要被羊踢断了。明天何遇姐带
你上北京,幼儿园里可好玩了,有大象、河马、孔雀,还有猴子……”
辛干只想早点儿抱着她从绵羊边走过,避免她又胡闹,根本没注意自己说什么。
川息却听得认真,还乐呵呵地纠正他:“辛干叔叔你说的是动物园,爸爸给我讲过的,动物园里有大象、河马,幼儿园里只有很
多小朋友。”
“是啊,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可好玩了!”辛干看了一眼身后远离的绵羊,松了口气。
小姑娘想了想:“比跟爸爸和你们在一起还好玩?”
辛干点头:“好玩多了,你去了北京就知道,没准儿,过两天你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说“哦”,很乖地趴在他肩头。
待两人走到乌斯固沙小队大铁门前时,辛干看到了何遇的车。他将小姑娘抱下马,刚要喊人,川息揪了下他的衣角。
辛干笑了一声:“放心,叔叔会说你今天很乖的。”
川息摇了摇头,小小的个子仰着头认真地说:“我不会忘了辛干叔叔的,你知道哪些草果能染红绿色的浆布,知道哪里能逮到跳
跳鼠和小野兔;你会挤羊奶,也能用晒干的牛便便生火,会编篮子,会做饼,会吹口哨也会唱歌。如果还有小朋友能好玩到让我忘记
辛干叔叔,那他们就太完美了。可爸爸说,除了妈妈,没有人是完美的。”
辛干一愣,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小不点突然哭出了声。
闻音率先出来的川昱提着一颗心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将孩子带得太野让媳妇担心,连忙交代辛干说:“忍着忍着,你哥我小两
月没见媳妇了,她刚说陪我住一阵儿……”
辛干没答,越哭越大声。
何遇正巧走到门口,川昱大男孩一般冲她笑了笑,辩解道:“偶尔淘气……”
还没说完,辛干给了何遇一个熊抱,撕心裂肺地喊:“姐!小川息她是天使啊!”
何遇:“……”
川昱:“……”
眼镜、尤金、老张:“……”
三十七岁的川昱开始担心,川息这个闺女,以后会祸害多少兔崽子为她肝肠寸断。
(特此声明:本文有关固沙细节及组队编制按情节需要经过艺术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