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子,川子……你听得见吗?”她放声喊了几句,只有远处峡谷的回声和近处的流水汩汩在回应着她。
不应该啊!刚才经过的林地并不大,她是紧随着孙见川进来的,即使看不见他人影,但她有几个瞬间明明听到过另一道马蹄声,就是往这个方向来的。野草地向北延绵看不见尽头,往峡谷方向走,草已漫过马肚。陈樨不敢轻易下马,从小花骝的步声判断,草底下地面并不平整,碎石子越来越多,前方多半是河滩。那一人一马究竟往哪里去了?
等不来人的回应,陈樨试着呼哨了两声。片刻后,她竟然听到了马的嘶鸣。她循声看去,东北方向百米开外的高草丛中可不是露出了一匹马的上半身轮廓,而马背上空无一人。
她刚涌起的惊喜瞬间被恐惧驱散,如果那是黑栗马,孙见川哪去了?
“川子,你在不在那里?是不是摔了,你应我一声!”她用微颤的声音继续朝那个方向大喊,同时呼哨着招呼黑栗马过来。黑栗马模糊的影子在原地一动不动,孙见川还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樨头皮发麻,握着缰绳的手冷而湿滑,身下的小花骝成了她唯一的依仗。她俯身对着小花骝喃喃低语:“你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说完陈樨示意小花骝往黑栗马的方向走去,可一向听话的小母马只走动了数米便拒绝再往前行,任凭陈樨使遍各种手段,它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变得越来越躁动。陈樨明白单凭自己已没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只好让小花骝原路返回,打算找人帮忙。然而就在掉头时,已有些惊慌失措的小花骝不知踩中了什么,前蹄忽然打滑屈倒,陈樨瞬间失衡从马背上跌落。
她不是头一回从马背上摔下,及时松开了马镫,手部找到支撑点,在草地上滚了大半圈。落地后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好险,掌心火辣辣地,脖子和头部没有受伤……草底下为什么那么潮湿?流水的声音更近了,这声音不是小河淌水的哗哗声,而是有着“咕咚咕咚”的回响,这是为什么?
当下容不得陈樨细想,小花骝疯狂挣扎试图站起来,她本能地远离马身避免二次伤害,刚往后蹭了蹭,身下忽然崩塌悬空。下坠之前,她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陈樨!”
我要死了,你小子往后余生都给我睡在马房垫料上——这是陈樨打算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残念。
事实上,她并没有因为从高处坠落而当场毙命,只是摔懵了,整个人七晕八素地歪倒着,许久才恢复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别喊了,我在底下。你看得见我吗?”呼喊她名字的声音不断从头顶传来,陈樨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唤走了,于是强忍着后背和臀部慢慢苏醒过来的痛感回应了一声。
上方的世界变得安静,陈樨没喘几口气,忽然一个硬物滑了下来,正中她右侧肩膀。这又是怎么了?她的惨叫声噎在喉间。那东西顺着肩膀掉落在身侧,差点被她遗忘了的眼睛竟感觉到了光亮。她腾出手去拨了拨光的来源,发现那是一个小型的手电。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手依然是能活动的,她同时伸展了一下腿部,下肢也还在,只不过一脚蹬去时感觉到了阻力。
本章完


第27章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2
“不算太深!还好,还好……”那人用稍稍松了口气的声音追问:“你伤到哪了?”
“好个屁!”陈樨骂了句脏话。她出离愤怒,抓起手电筒朝上照射,“你差点砸中我脑袋,这叫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她依然有力气骂人,还能熟练地使用成语,顶上的卫嘉又宽心了少许。他遮挡着刺入眼中的光源,嘱咐道:“别照我,你用手电照照四周,看看下头是什么情况?”
陈樨这才想起确实也该看看自己掉进了什么鬼地方?手电筒的光源游走了两圈,大致将她的困境照了个分明。这是一个口径不到两米的半封闭空间,呈微斜的竖井状,距离卫嘉所在的地面约三、四米的落差,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一小部分洞口,听得到他说话却看不见人。四壁都是黄土,摸起来潮湿松散,但还不至于崩塌。她身下的泥土则多了一些碎石子和腐败的植物,除了头顶外并无别的出口和孔洞。
简而言之,她掉进了一个土坑里。要不是她下坠时背部滑蹭过有斜面的坑壁卸掉了部分力度,底下又是相对松软的泥地,这一摔不死也得折断腰骨。
“这坑是不是你给我挖的?”陈樨有气无力道。难道是闰土不肯放过那只逃走的猹!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境遇真是兼具了荒唐、倒霉和搞笑。
卫嘉毫无幽默感,他说:“别瞎说了。快看看伤得怎么样。哪里特别疼?能不能动?”
陈樨支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撑在坑壁上。“屁股和背特别疼。”她诚实地回答,同时活动活动了手脚腰臀,疼是真的,手臂上也有擦伤,但骨头应该没断。
“疼比没有知觉好。”卫嘉暂时放心了。“你别动了,先好好坐着。”
陈樨才不想坐在这坑里,她催促道:“一点都不好,你快把我弄出去再说!”
卫嘉又有一会儿没说话。陈樨现在的境遇是很糟糕没错,但是自从她听到卫嘉的声音,又确认自己没有伤到筋骨之后,只是自叹倒霉,却并无很深的恐惧。相比刚才迷失在无人的高草地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的胆寒,她摔下来后反而有种终于踩上了地雷但是没死的踏实。这时她忽然在卫嘉的沉默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这到底是什么洞?难道进来就出不去了?
“你说话啊!我,我要死在里面了?”陈樨不由自主的环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那倒不至于。可是我够不着你,也没带工具。”卫嘉缓缓道。
跟慢性子对话真是要人命。陈樨说:”那就快去找工具……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其他来救援的人呀!“
这回她领悟得很快。她想像中的搜救场面是有人出事了,马场的大伙儿、甚至村子里的热心村民们都自发组织起来,举着延绵的火把,地毯式地巡山,可能还牵着几只猎犬,大家嘴里呼喊着她的名字……很快掉进坑里的倒霉蛋就被人们群策群力、一鼓作气地抬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只是不确定现实贫瘠到什么地步。
“不要告诉我来的只有你一个人,还什么工具都没带,除了一个差点砸死我的破手电。”
卫嘉其实也不是特意来找她的。他回家的途中留了个心眼,骑着马到射箭场库房附近转了转。他没细想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仅仅是不想打扰那对“未来的小情侣”,所以他并没有过于靠近黑房子,只是在几十米开外徘徊了一会,想确认他们是安全的就赶紧回去,没想到却不见他们的踪影。
移动通讯基站距离这一带有些距离,手机信号总是若有若无,长期生活在这里人们基本还是靠固定电话、大吼和跑马来传递消息。卫嘉赶紧回了服务点。今晚大家都比较放松,没睡下的人里最为清醒的杨哥睁着惺忪的醉眼说那两个城里孩子都没回来。卫嘉一听感觉不妙。近年来这附近并没有大型猛兽出没,民风也算淳朴,夜里鲜有人来往,所以他才放心让他们在自己走过无数回的安全路线上跑个来回。若说要有什么意外情况,除非他们顺着东北方向的窟窿滩去了。
他在往窟窿滩方向去的途中遇到了管理射箭场的郭老头。老头平时搭铺睡在库房里,晚上常常去北边小树林逮地鼠。这一次他的马背上没有撂着一串地鼠,而是多了个晕乎乎的小伙子,可不正是孙见川。
孙见川当时整个人都是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郭老头说在小树林里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趴在枯叶堆上,时不时哼唧一声,差点被郭老头当成十几年没在这一带见过的棕熊。
老郭头只见着人没见着马,也浑然不知道还有另一个骑着马的姑娘。卫嘉以为孙见川坠马摔伤了,可他通身上下并无受伤的迹象,倒是凑近了闻到一股浓重酒意。卫嘉喊了数声不见反应,最后是拍着孙见川的脸让他睁开了眼睛。看样子他不是摔伤,倒像是酒劲上来了,整个人开始迷瞪。
卫嘉反复追问孙见川发生了什么事,陈樨哪去了?好不容易才听到孙见川的回应,他带着哭腔说:“陈樨……陈樨她骑着马从我心上踩过去了!”
本章完


第28章 坐坑观天1
刚骑着马从别人心上踩过去的姑娘,现在正抓着一把碎石子和泥块愤怒地往头顶扔。因为她刚刚听到了让她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你要是骨头没事,身上也没有止不住血的伤口,那就等一等。这里天亮得早,过几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到时把你弄上来会比较容易。”
“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要是骨头没事,身上也……”
“你有种!你凭什么让我等到天亮?万一我有内伤呢,心肝脾肺出血什么的,你想让我在这里等死?”
卫嘉默然。他起初是这方面的顾虑,然而现在看她骂人的劲儿,他反而放心了。两人之中他更像是见不到明天太阳的那一个。
郭老头拒绝陪同他在这个时间进入窟窿滩找人。窟窿滩指的是峡谷对岸连接河床和草坡的地带,那里的滩地上长满了马莲花。由于地貌原因,花下遍布径流侵蚀产生的陷穴,又被密布的野草掩盖,常有误入的牲畜陷落其中,游人和孩童误入的惨剧也偶有发生。当地人把这些陷穴叫做“水涮坑”,即使熟悉路况,他们也绝不轻易放马到那里吃草,更不会在夜里出入那一带。用郭老头的原话说:“你说的那姑娘真要进了窟窿滩,万一踩空了,深坑连着暗河,人早没了!即使掉进了实心坑,大晚上的,你我现在去了也只能干瞪眼。总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搭上。“
这些话若被陈樨听了是有些骇人。卫嘉无比庆幸她跌落的地方离河滩深处还有一段距离,是个不算太深的实心坑,虽然免不得受了皮肉伤,人还在就好。
”马场那帮人今晚都喝多了。现在月亮进了云里,打着手电也不顶用,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只会更糟。“他解释道。
”所以我一个人倒霉就够了是吧!“陈樨还在生气中,她用来扔他的小石子和泥块悉数落回她自己头上。“你们的服务站什么服务都没有,连紧急预案也没有?”
卫嘉说:“我们一般会提前告诉游客天黑后不要乱跑。谁也没想到你们会骑着马跑到这里来。”
“马是你牵的!”陈樨冷冷提醒道。
“我……是我的错。”关于这一点,卫嘉无可辩驳。他向陈樨解释了水涮坑的大致构造和由来,再三保证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
”天亮还等等多久?就不能找根绳子把我拽上去?”
“我不一定拽得动你。”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想死的话重新给个理由!“
卫嘉耐心地说:”绳子系不牢容易再摔一次。我们这里最会打绳结的马倌今天拉野屎的时候腰被捅伤了,晚上喝了两瓶‘活血’的药酒,早早就不省人事。“
这回换陈樨无言以对,原来她的悲剧在那时已然注定。
”孙见川呢?他也掉坑里了?”她想起了那个动一动棍子,跑一跑马,导致她现在人在坑里的小伙伴,又恼他,又担心。
“他没事。”
“还有小花骝……怎么办呀,它好像摔得不轻。”陈樨想起在自己学习马术的地方,一旦马摔断了腿,救治无效的情况下很可能被安乐死。在他们这破马场多半也不会有更人道主义的做法。她恹恹地抱着膝盖说:“我会负责的。它没了我一定赔你。如果还有救,你们别急着下狠手,我愿意承担所有治疗费用,以后养着它也没关系!”
“你先管好你自己。别说话了,尽量找个没那么难受的姿势休息一会。天一亮我就去找人。”
陈樨的愤怒消散了不少,沮丧打了头阵,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一时间回不了地面的冰冷现实。
“换了别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坑里陪着受伤的女生。”
“别人?”
“小说和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也许孙见川也能做到,他会想也不想地跟着她跳进来,然后迅速地后悔,哭得比她还大声。陈樨拒绝去想象那个画面。
“我不是男主角。我不确定坑底能不能承受两个人的体重,要是……”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啧!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如果掉进来的是你妹妹,你会不会跳进来陪她?”
“看情况吧,我妹妹比你个子矮,她胆子小,我可能会……”
“好了,这个话题真的结束了!”
……
“卫嘉,你还在上面吗?”
“嗯。”
”我真的不会有事?“
”嗯。“
“你会陪我到天亮吧?”
“嗯。”
“再‘嗯’一次,等我上去你就完了。”
“我不是告诉你了?月亮进了云里,我想走也走不了。”
“我有点冷。”
“呃……我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要不我把我的包扔下去让你抱着?”
“不用了。其实我不想说这么多废话的,我只是有些尴尬。我,我有点想上厕所。”
“什么?”
“我说我快要尿裤子了!你不要看、不要听、不许想像……也不能走!”
卫嘉被她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懵。他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脚下差点打滑,带出更多的小泥块落在陈樨身上。
“对不起啊!我没在看。”卫嘉转过身去,虽然他不转身也看不清坑底的风光。恼人的是这夜晚实在宁静,虫鸣、风声和心跳都掩盖不了坑底传来的衣料摩擦声。卫嘉干咳了几下,大声哼起歌来。
他干巴巴地唱了好一会,直到听见陈樨说:“行了,别把狼招来。”
卫嘉知道她已经解决了问题,才又僵硬地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她不说话了,他刚才还嫌她太吵,现在又觉得这样的安静太过别扭。
本章完


第29章 坐坑观天2
“嗯……你饿不饿?”他好心问坑里的人。
“你是处女座?”陈樨的声音透着幽怨:“非要让我在下面实现吃喝拉撒的大圆满?”
卫嘉说:“你还是吃点吧,保存体力。来,接住了!”
一个胡萝卜顺着坑壁掉落下来。
“这胡萝卜是不是用来喂马的?”
“咳……人也能吃!你接住了吗?”
“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它没有掉进尿里。”
卫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过了一会,他听到牙齿咬在胡萝卜上的清脆声音。
陈樨接受了她的命运。喂马的胡萝卜算什么?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怦然心动,刚苏醒的少女情怀,她的小白杨……被她用尿浇灌了!
天亮以后,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坎是迈过不去的?
她在卫嘉面前的羞耻心也是从这时开始骤降到前所未有的低点,再也没有回弹过。
沾了泥的胡萝卜被陈樨随意地擦了擦就送入口中,意想不到的清甜可口。
“你刚才哼的什么歌?”她边吃边问。
“不是什么歌,是用来哄我妹妹睡觉的调子——我妈就是这么哼的。”卫嘉的声音还有些紧绷。
“你妹妹喜欢听你唱歌?”
“她没说过……怎么了?”
“她听了你的哼的‘歌’还能睡着,一定是亲妹妹。“陈樨点评道:”你唱歌不好听,跟你表哥比差远了。“
“嗯。”
这次陈樨没有计较卫嘉让她恼火的一字回答。她有点窃喜,终于让她找到一项卫嘉不如孙见川的地方。尽管川子又混又怂,可毕竟是她的发小。他呢,他是一个用喂马的胡萝卜堵她嘴的家伙。
“马鞭也是你妈妈送的?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我刚学骑马的时候她给我做的,用习惯了。”
卫嘉的口气十分平淡。陈樨发现了,他拒绝给任何事物赋予意义,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歌声只是用来哄睡的工具,马鞭也很平常,陪坐在坑边是因为月亮没了他走不了。
陈樨上初中的时候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当时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捧着书去问爸爸。她爸爸说:“只有你给事物赋予了意义,它们才与你有关,你才会渴望、争取或怀念。”她对此也有浅显的解读——她的家庭算不上完整,但她清楚地记得很多快乐的细节:她掉第一颗乳牙时他们讲的有趣故事、一家三口留在游乐场的笑声、每一年她生日父母放下芥蒂一起为她吹蜡烛时被烛光照亮的脸……纵然她爸妈早就别过,各自重新寻找他们的下一个“意义”,她也没有因此而怀疑过他们对她的爱,更不曾怀疑过爱本身的价值。
“你妈妈一定很喜欢马。”陈樨说。
卫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陈樨无声地嗤笑。不然呢?这破马场为什么一直勉力维持着。如果用他的话解释,一定又有另一番不得不那么做的道理了。
“卫嘉,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忽然问道。
卫嘉有些无语。他明明叫过她的名字,她也听见了。
“我叫陈樨,陈酒的‘陈’,木樨的‘樨’。”
她希望在卫嘉的记忆里,她不是孙见川的附属品,不是与金主表哥关联出现的存在。陈樨就是陈樨,最好每次他看到与她名字相关的事物都能想起她来。
谁料卫嘉竟茫然地问:“木樨是什么‘xi’?”
“‘丛深木樨多,激烈香成阵’听过吗……算了,不跟你文绉绉地,木樨就是桂花!我出生正赶上爷爷家院子里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哦,桂花我听说过,没见过。”
陈樨不太相信有人没见过桂花,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太想当然了。
”没关系,你只要不是一辈子守在这个马场,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桂花可以用来酿酒的,也可以酿蜜,都是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卫嘉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所以你本来应该叫陈桂花?“
陈樨也笑:“我爸说奶奶差点给我起名叫‘金桂’。”
“我知道《红楼梦》里有个‘夏金桂’。”
卫嘉说的“夏金桂”陈樨有印象——薛蟠那个呆霸王的老婆,外号“河东狮”,最爱啃炸焦了的骨头。她“哼”了一声:“我跟夏金桂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长相,她怎么说也是个大美人!”
“你是说自己很美?”卫嘉更觉得好笑,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自夸。
“你觉得我不美?”陈樨惊了。她是从小美到大的,没有出现过尴尬期。她并不把这当成自己唯一的武器,然而如同所有天生长得好看的人一样,他们对此有种莫名地笃定,自己和寻常人是有区别的。这也是她自信卫嘉可以不欣赏她,至少很难忘记她的底气。就好比一个人不爱吃糖,但不能否认糖是甜的。
“我哪里不美?”她不服气地追问。“如果你不是说违心的话,一定是刚才那件‘小事’摧毁了我在你心中的美好!可是人有三急,天仙也不能例外啊。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卫嘉只是笑,却不肯回答了。
陈樨沮丧了一分钟。她是特别容易想通的那一类人,很快又自我开解。反正四天后她就走了。他日后若能偶尔想起她,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窘态,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陈樨把头依偎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笑声真的能够缓解疼痛,她身上的擦伤不再疼得那么火烧火燎地,心也慢慢安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认识不过一天,她此刻也看不见卫嘉的脸,却能够凭借刚才的笑声清晰勾描出他笑起来的模样。
卫嘉不是川子那种张扬醒目,让人见之不忘的帅气。他面部轮廓要更柔和一些,除了漂亮的眉骨和鼻梁,他五官的其它部分拆分来看都算不上惊艳,组合在那张脸上却十分舒展耐看。这张仿佛为陈樨的审美而生的面孔上若能流露出延伸至眼底的笑意,那该有多好。
她像井底的一面镜子,静静倒影着他。
天亮还有多久才到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
本章完


第30章 月亮和太阳1
陈樨朦胧间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在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下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坑底。坑还是昨晚那个坑,只是清晨的阳光远比月色直白,她看清了四壁泥土的颜色,还有身子底下碎石子中混杂的腐烂植物和疑是小动物骨骼的碎块。她有轻微择床的毛病,对气味也敏感,不敢想竟在这里睡着了,醒来时还能捕捉到残梦的痕迹。
“樨樨,樨樨!你在不在下面。你可千万别吓我,快回答我一声,樨樨……”顶上是孙见川的声音,他的痛哭来得比陈樨预想中更快更惨烈。
“我在,川子我在这里!“陈樨扶着坑壁缓缓站起来,浑身的酸痛让她不知道该先揉哪里。
“她说她在下面,是这儿没错了!快,快!”与孙见川惊喜的呼喊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凌乱的脚步声,看来这一回来的不止他一个。陈樨想象中的营救场面终于出现了。
一根粗绳从顶上垂下。孙见川闹着要第一个跳进坑里救人,陈樨听见杨哥正在极力劝说他不要冒险。
”川子,你好好在上面待着,底下有蜗牛。“陈樨有气无力地喊道。孙见川害怕一切软体动物,其中又以蜗牛为最。果然,孙见川安静了片刻,在他犹豫的间隙,一个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腰部系着绳子被人放了下来。陈樨认出这就是被孙见川捅伤了腰的大哥,他昨晚喝的两瓶药酒疗效不错。
男子麻利地给陈樨系好绳子。上面的人在拽,下面的人托了一把,不消两分钟,陈樨得以重见天日。她跪坐在厚厚的草叶之上,眼睛对阳光还有些敏感,众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把她扶起来,她那一刻脑子里只能想到——原来这上边的马莲花是蓝紫色的。身旁大片的野花野草倒伏着,或许其中有某人坐了一整夜留下的痕迹。
孙见川冲过来紧紧搂着陈樨,力道之大差点没把她再次撞回了坑里。陈樨拍着他的背连说了许多次“我没事”才勉强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让他暂且松了手。还是杨哥想得周到,第一时间把他们带离这片危险地带,又招来一辆马拉着的平板拖车,将陈樨送往最近的村卫生所检查伤势。
陈樨半躺在拖车上,感谢的话已经说过了,她恍如隔世般接受那些热心人的围观。都是熟面孔,马场的人来了大半,还真有一条狗,不过是黄色的,伸着舌头,摇着尾巴看她的热闹。她头发凌乱,上面还挂着草屑,衣服被蹭破了几个口子,牛仔裤和鞋子上满是污泥,手和脸上都有擦伤。这大概是陈樨活到现在最窘迫的时刻。四下不见她要找的那个身影。他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来了,太阳出来时走了。她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陈樨被救起来后的游离状态在孙见川看来不奇怪,任谁掉进那样一个坑里独自待了一夜都会心有余悸。去往村卫生所的路上,一同上了拖车的孙见川反复为昨晚的任性向陈樨道歉,就差没扇自己几个耳光。他说自己被受惊的黑栗马带进了小树林,又急又怕地在马背上狂颠了一阵,魂都被颠没了一半,自己也想不起来是怎么被撅下马的。所幸马儿进了林子后速度减慢,他落地之处腐叶厚积,除了脸上被枯枝划了一道之外没受什么伤,却因为颠簸和酒劲上来的缘故趴在落叶堆上吐了一轮,接着就浑身虚脱地没了意识。等他醒来人已经在射箭场库房的木板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