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了吗,留下的都是走不了的人。”杨哥叹息道:“要不我怎么说他也是个苦命的人。送走了妈妈,还有个妹妹,没准会拖累他一辈子。”
“什么,他还有个妹妹?”
“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小时候生了病,这里不太好。”杨哥指了指自己的头,“一家子的灵光全被卫嘉占去了,也只能是他扛着这个担子。”
陈樨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她讨厌这个故事!震惊了她的每一处细节回想起来都让人喘不过气。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卫嘉会长成这副样子,也是她头一回觉得所谓的“能干”“懂事”“责任”……全都是诅咒人的词语!
她抬头呼吸,从小家里人教她,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要往远处看,越远越好。幸而今晚圆月明净,照得人世间个体的苦难是那么渺小而微茫——算了,什么鬼月亮,半点儿用都没有,她胸口还是塞了个拳头。
陈樨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干草,对杨哥说自己得去透口气。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马厩附近的,有人正在给马更换垫料。陈樨熟知的马房垫料有燕麦杆、泥炭藓、刨花。就着此处不甚明亮的灯光,她探头看了看,他用的是稻壳,还混合了一点儿锯末的味道。想来是就地取材的材料,成本低廉,不是顶好的,也能用。而且从气味判断,更换还算及时。这些马儿的主人已尽力做到了对它们的照料。
“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味道难闻。你累了就早点去休息。”卫嘉看清来的人是谁,手里停顿了片刻,又自顾干自己的活去了。
陈樨轻咳了一声,指着马房角落的一匹马说:“它怎么‘大躺’了?你得当心……”
“我知道!”卫嘉打断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话头。
成年的马在正常情况下是站着睡觉的,不会轻易躺下。当它们侧卧休息时又叫“大躺”,这不是好的信号,通常意味着马匹的健康出了问题,饲养者要特别加以留心。陈樨看得清楚,那“大躺”的正是卫嘉舍不得让她骑的枣红马。谷壳堆上搁着一本《马的常见病例与防治指南》,已经被翻得十分残旧,封面的边角都卷了起来。
“我熟悉的马场有很棒的医生,从英国回来的,对马的疾病很有经验,这种情况他们应该能给出建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去咨询。”
“不用了,谢谢你。”卫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过于生硬。他今天有些烦躁,宁可现在站在眼前的是那两个公司女职员,他可以陪她们聊一聊明天的天气,大峡谷的风光,或是生活在大自然里的乐趣。也好过现在这样,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用跟我客气的,只是一个电话的事儿,我妈妈跟他们很熟。”
“我说过了,谢谢你的好意。你的英国医生救得了它一时,救不了一世。马和人一样,总会有这一天的,熬不熬得过去是它的命。”
“可……”
“你去找胖姐,她会把你带到住的地方。你那间木屋的热水我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樨闭上了嘴。卫嘉对她说的话都还算有礼貌,也十分周全,但其实每一个字都在透露着同一个意思——“快滚!”
她从小受冷眼的机会不多,心气儿也是极高的,当下有些气不过,掉头就走。可走了不过三两步又回过头,困惑地说:“是我今天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你不高兴了吗?我自己想不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向你道歉!”
卫嘉一怔,仓促摇头:“不是你……我没有不高兴。”
“你和别人都有说有笑,我哪儿出毛病了?”
“什么别人……你是说今天来的客人?”
“随便吧。我也是客人,我和她们有什么不同?”
卫嘉听懂了,他抖落手中的余料,背对她说:“那两个女客人是公司行政,她们可以把单位下个月的团建项目带到这来。”
如果说陈樨刚才只是不甘心,听了这话,她真的有点生气了。以前她不知道人和人的关系可以这么功利,而且还毫不掩饰地当面说了出来。
“那么说你对孙见川亲热,一口一个表哥地叫,也是因为他爸给马场投了钱喽!”
“他爸给过一次钱,带着客户来玩了四次。如果还能帮我把下一笔的草料、垫料钱付了,我叫他表叔也是可以的。”
“可以个鬼!”
陈樨气不打一处来。亏得她听了杨哥讲述的心酸故事之后,心里满是对他的怜爱,恨不得冲上云霄去问一问老天爷为什么要那样不公平。在她看来,他已不再是“马背上的小白杨”,更不是被错认的“马场名花”,他是一颗差点儿黄在地里的“小白菜”,需要友爱的浇灌。
然而“小白菜”眼里的她只是“金主表哥”的副产品,不给钱还蹭吃蹭住。她的同情比马屁股底下的垫料更廉价。
也对,他长着这样爱与诚的面孔,这样冷的心,才能拿着血泪剧本,活得比谁都久。
本章完


第24章 钢叉与猹1
“我来这儿之前看见你潜在大客户又在找你呢,忙完了赶紧陪酒去。”陈樨说完,不忘友善地补充道:“喝不死你!”
“我没喝酒。”兴许卫嘉对这个“酒”字比较敏感,他冲着准备要“滚开”的陈樨又说了一句。
陈樨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当她是瞎子?她指着还在围栏桩子上放着的纸杯问:“那是什么?”
“营养快线。”
“……”
陈樨几步冲过去拿起杯子嗅了嗅,还真是一股乳品、果酸和食品添加剂的味道。
她快哭出来了,杯子里还有残余,扔出去会弄脏衣服……和马,她抓起杯子旁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喝什么营养快线,你很缺营养吗?你不是酒精里泡大的?”
“轻点。”那东西正中卫嘉怀中,他将它一把捞住,眉头也皱了起来。那是他白天拿在手里的马鞭。
陈樨冲动过后有点后悔。她没有砸东西的习惯,也没有经验,以为弄痛了他,呐呐道:“我明明没有用力,对不起啊!
“我让你当心,别把马鞭扔坏了。”
“来来来,我再也不扔了。我拿它抽你好不好?”
陈樨恨恨地说。她不确定卫嘉是不是笑了一下,这时身后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樨樨,我到处找你。”孙见川走路有点晃。“卫嘉你也在,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聊他的马鞭。”陈樨答得很顺口。
孙见川的脸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陈樨扶额,艰难地解释道:“不是你刚才吃的那个烤……那是猪的。我说的是马鞭,但也不是马的那个……是手里拿着的!”
她挥了挥手,看见孙见川睁得更大的眼睛,不由一阵绝望,只好扭头看向卫嘉。卫嘉默默举高了手里的东西。
“你喜欢这个?他的马鞭很特别吗?”孙见川终于看清楚了,他松了口气。
“呃……是吧,它小小的,很可爱。”
卫嘉试图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走到角落去喝他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营养快线,闻言忽然呛了一口。
陈樨斜了他一眼,他只留下个快要跟草垛融为一体的背影。
好在孙见川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
“是不是篝火那边不好玩?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是的。我吃撑了,出来走走消消食。”
“要不我们骑马去溜溜?”
陈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尽管今晚月色皎洁,将四下照得明晃晃地,但夜间骑马变数太多,地形路况生疏的问题且不说,马儿也很容易被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惊吓失蹄。
可越是孙见川这样的新手越无所畏惧,他现在放眼望去,开阔的草场像他家的羊毛地毯一样柔软服帖。
“马的眼睛有夜视功能,卫嘉说的。我不放开跑,我们骑在马背上溜达溜达就回来。”
“卫嘉说的,你跟卫嘉溜达去。”
“去吧,樨樨,求你了,就一会!”
孙见川喝了一点酒,连撒娇耍赖的伎俩都使了出来。陈樨不明白,他一个长得比他爸还高的大小伙子,是怎么轻易把“求”字说出口的。上一次用这种口吻求她的是亲戚家七岁的小孩。
无论她怎么强调“危险”,孙见川只是把“求你了”那句话颠来倒去地说。陈樨脱不了身,还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她只得再度将求助地目光投向卫嘉。
这一次她转身,不禁倒吸口凉气。卫嘉连马都给他们备好了,两匹。
“你想死吗?”陈樨能想到的还是这句话。不对,他是想让她死!
卫嘉将马牵出来,指着远处一团黑乎乎的暗影说:“看到那小房子了?那是射箭场的库房。你们朝着它的方向走,不要往东北边跑太远就行。慢慢骑,到了库房就回来。”
“你看,卫嘉都说没问题。”孙见川喜滋滋地接过缰绳,骑到了马背上。
陈樨黑着脸打量卫嘉,她在想,是不是他的“金主表哥”要骑到月亮上他都会说:“慢慢骑,可以的。”
“要骑可以,你跟着一起。”
“放好垫料我得马上回去。已经很晚了,我妹妹还一个人在家。”
“我摔死了你负责?”
“快去快回。看不见月亮了马上折返。”卫嘉低声嘱咐道:“你没问题。别让他骑太快。”
陈樨听到了自己后槽牙的摩擦声,她还变成他“金主表哥”的保镖了。
“樨樨,马有什么问题吗?”孙见川勒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回来找她。她也分辨不出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脑子一热,拍开卫嘉假惺惺伸过来扶一把的手,利落上了小花骝的马背。
“我要是摔死了,你必须天天睡在我用命换来的垫料上!”
卫嘉回家前去服务点柜台拿自己的书包,杨哥跟了上来,问:“我刚才瞧着两匹马出去了,看背影是陈樨和那小子。我眼花了?”
“他们出去转转就回来。”卫嘉低头收拾东西。
“哎呀!这乌漆嘛黑的,出事了咋办?”杨哥有些担心,心道孩子就是孩子,再老道也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樨樨可是女孩子,你也不跟着!”
卫嘉说:“她是行家,调缰控马的姿势你看不出来?她骑得不比你差!那两匹马也熟路,不会有事的。”
杨哥还有点犹豫。卫嘉想的却是今晚早一些时候的事,也是在这柜台后头,当时他在给那两个女客人拿啤酒。孙见川进来取他的吉他,他已经喝了一点酒,脸红扑扑的,用肩膀撞了撞卫嘉,说:“嘉嘉,还记得我上次来跟你提过的那女孩吗。我没吹牛吧,她是不是特好看?”
孙见川一共就来过马场两回。上次是跟他爸一起来的,两年前的事了。也许他是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时卫嘉刚刚丧母,在乡亲的帮助下操持丧事,连伤心都顾不上。孙见川一直替他哄着哭闹的卫乐,因此他对这出了五服的“表哥”存了几分感激,至今也念着这份善意。可孙见川上次说过什么女孩,卫嘉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在孙见川反复的强调下赞同陈樨是好看的,表哥眼光好得很。孙见川乐呵呵地说:“我说有人长得比乐乐更好看,这下你相信了?陈樨不但好看,她脑子也好,学什么都特别快。她还会跳舞,不过谁要是让她跳一个,她准会翻脸。马骑得也特别棒,还拿过奖……。”
“她是你女朋友?”
“迟早会是的。今晚气氛好,她心情也好,我待会就跟她挑明了。你等着吧,我这把你未来‘表嫂’带回来!”
杨哥还是不放心。“早知道他们要骑马,我就不哄那小子喝酒了。你赶紧回家陪乐乐吧,我跟上去看看!”
卫嘉收拾好最后一件东西,把包甩上肩膀,同时拦住了要往马厩走的杨哥。
“别去。”他说。
陈樨的小花骝和孙见川的黑栗马一前一后朝卫嘉指路的黑房子而去。马的漫步看似简单,其实也考验骑手的基本功,孙见川的马就总是忽快忽慢,这导致他不得不时常控缰改变马的步法来与陈樨并肩齐行。换了往常,他是要让马跑起来才痛快的,可今天这亦步亦趋的样子,让陈樨怀疑他有话要说。偏偏他又迟疑不开口,陈樨被他的马凌乱的步调也搅得有些不安宁。
“骑不了就回去!”陈樨并没有感受到骑行在月夜的美好。每次孙见川在她面前流露出思考的迹象,她就心里发麻。
本章完


第25章 钢叉与猹2
上一次是她17岁生日,他在她家院子里点了一排蜡烛,白色的,他坐在被蜡烛包围的中心给她唱《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她难得出现在同一地点的爸妈脸上表情是相似的尴尬,邻居强忍着笑路过。她木然地站在窗边,有种灵魂升天的错觉。那次事件被小区保安以妨碍消防安全为由强行劝止了,陈樨爸妈把孙见川哄了回去。她以为经历了那次事件,他能有所领悟,但愿不是她想得太多了。
孙见川的口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含糊,他说:“樨樨,我喜欢看你骑在马背上的样子,像一幅画,叫《马背上的godiva夫人》,你听说过吧!”
“我跟你上的是同一门艺术鉴赏课。”陈樨面无表情道。她还记得小班课上老师讲到这副出自英国画家柯里尔的油画时,孙见川大声地笑了,因在他的认知里,godiva是个巧克力品牌。
“怎么了,你当时不也认为这幅画很美吗?”孙见川不解地问。
陈樨的内心在咆哮,她认为画美,并不代表着她愿意被比拟成画中一丝不挂骑马游街的少妇。
“我是godiva夫人,你现在是什么?”她问,
孙见川有些羞涩地说:“你非要说我是godiva先生也可以。”
要不是气氛不对,陈樨可能要笑吐了。孙见川总是这样,陈樨所有的兴趣课,他都求着父母给自己也安排上,除了钢琴以外,其余的课程没上过几次他就半途而废,不是喊苦喊累,就是在课上神游瞌睡。小学时候的芭蕾,初中时的马术,后来的艺术鉴赏课都是如此。
陈樨也不见得多么热爱这些,但她很想提醒课堂上只顾着欣赏女性裸体的这位“先生”,正是画中godiva夫人的丈夫令自己的妻子裸体游街,试图用全城人目光的来羞辱她的善意。
“我看你是马蹄下的烂泥。”陈樨看在多年发小的情分上没有选择更恶心的词汇。
“你生气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没有,你别使劲夹马肚子!”
陈樨发现那匹黑栗马的尾巴频繁地甩动,骑手的情绪很容易在不经意间传递到马的身体上。她之所以跟着孙见川骑马出来,因为他们是一起来的,同伴出了事,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孙叔叔也反复嘱托她多照应孙见川。
那射箭场的库房在他们夜间视线的极限处,陈樨让马走快步,好与孙见川的步调一致。快去快回也好,让他散散酒气,别摔了孙家的宝贝疙瘩就行。
夜风蹭过脸庞,没过了马蹄的浅草里不时有鸣虫惊飞,孙见川的黑栗马蹄音也跟随小花骝变得规整起来。陈樨还看到草丛里有土拨鼠的影子,鬼鬼祟祟的一小团,听到动静瞬间缩回了洞里。她指给孙见川看,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樨樨……”
这忽然降临的美好安宁让孙见川重新变得心潮激荡,他话随着马背起伏的节律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别再跟每一个人强调我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什么?”陈樨的小花骝步调越来越快,仿佛把前方的黑房子当做了跑马场的终点。她的回应也在风声中听得不是很真切。
“我说……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男朋友?”孙见川跟上去,这句话更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一般。
陈樨没有回答,黑房子在月光下逐渐露显露出轮廓,那不过是用木头和石棉瓦搭起来的简易平房,挂了锁的大门像一张说不出话来的嘴。孙见川趁陈樨在目的地前放缓速度,强行令马移步到她的正前方。
“你怎么回事?”小花骝险些没能刹住,陈樨低声喝斥做出危险动作的孙见川。他做事常常不经脑子也不顾后果,那匹看似强壮的黑栗马也在他突然收缰立定动作中嘶鸣了一声。
“先回答我的问题。”孙见川喘着气说。
陈樨没有装糊涂,她听清了他的话。
“我没有跟‘每个人’强调你不是我男朋友,而是当别人问起我时,我如实回答。因为你确实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玩伴。”陈樨调转马头,她从孙见川反常的举止中意识到了什么。今晚答应跟他出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卫嘉这个王八蛋,他这么配合,肯定事先知道些什么。此刻,深蓝色的天空挂着一轮金色的圆月,他们一个是另有所图的闰土,一个是从闰土手中接过钢叉的迅哥儿。她可不就是那只猹,只顾着咬瓜,不知道钢叉什么时候刺了过来。
马在孙见川的沉默中打着响鼻。陈樨半开玩笑地提醒道:“你千万别向我表白,我会拒绝你的。我爸不让我高考前谈恋爱。而且大家那么熟了,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换了别人听见这样的话,多半会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回一句:“正好,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件事就此抹过不提了。
可她面前的是孙见川。孙见川漂亮的眼睛布满迷惑:“为什么呀,我,我是什么类型?我明明很受欢迎,从小到大那么多女生向我表白,放暑假前还有别校女生混进我们学校来偷拍我弹吉他,你也看见了。她们都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
陈樨哭笑不得地说:“没有为什么。人跟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倒是告诉我呀!”
“你今晚上喝多了有些糊涂,我们回去再说。”陈樨示意孙见川不要在马背上躁动,他的马很是不安。她稍微远离了他,想让小花骝引领着它的伙伴镇定下来往回走。
“不行,你现在就说,不要敷衍我。”孙见川又开始来这一套。陈樨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她知道他傻,不知道能傻到这种地步。每深呼吸一次,她就要在心里咒骂卫嘉一句,也骂她自己。她不该来的,她应该让这两个王八蛋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不喜欢要什么理由?你再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回家,你自己留在这里发疯好了。”
“你走就走。我不回去了,回去也是惹你讨厌。你去跟我爸妈说,我死在这里了。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孙见川借着蒸腾而上的酒意大声道。
“川子,不要再收紧缰绳了,腿放松……身体坐稳!”如果真有一把钢叉,陈樨恨不得夺下来当场了结这蠢蛋。她气得要命,可眼下还得哄着他,以免他真的做出傻事来。“这里说不明白,我们回去再聊。”
“除非你现在答应做我女朋友。”
“你总得让我心甘情愿是不是。”
“我求你了樨樨,你答应我吧。”
“孙见川,先冷静下来,也让你的马冷静,你收缰的动作把它弄疼了……”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看不上我?”
“因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瞧不起!”
陈樨整个人的情绪就像绷到极致忽然断开的缰绳,她心中被牢牢控住的马也撒开蹄子狂奔而出。这叫什么事!孙见川比她还大半岁,两家长辈走得近,又有利益往来。他个性不成熟,打小时候起家长们总说:“樨樨你别跟他计较”。可他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她却不想再做那颗安抚他的糖果。
“你终于说出来了,很好!”
孙见川身体前倾,猛地一夹马肚。黑栗马剧烈摆头,箭一般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川子,你给我回来!”陈樨朝着跑开的人和马吼了一嗓子。她环顾周遭,射箭场库房就在她后头,如果按照卫嘉所说,服务点在草场西南边,那么现在孙见川不正是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喊出的话很快散逸在空旷四野,服务点的灯光远远地好像天上的星星,陈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刺激他,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手机在服务点岌岌可危的那一格信号也消失了。她在回去求助和追上那大龄失智儿童之间艰难地权衡,最后一拉缰绳朝孙见川的背影追了出去。
本章完


第26章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1
小花骝是匹温顺的母马,很容易与人亲近,好驾驭,但爆发力稍逊于孙见川那匹去势的壮年公马。纵然是极限奔袭,可控的马和受惊吓尥蹶子的马也不是一回事。陈樨依稀看到孙见川在马背上颠簸得已失去了平衡,随时有被闪下来的可能。
孙见川学什么都是样子货,他骑马的姿势非常帅,像极了武侠片里的少年英雄。陈樨却知悉他的底细,遇到突发状况他连狗熊都不如。
“川子,危险!你放松,手稳住,侧向弯曲……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让马慢下来!”
她急糊涂了。他只上过三次马术课,光顾着向教练请教如何保持姿势优雅了,他怎么可能想得起来什么是“侧向弯曲”!
小花骝在奔跑中受到一只忽然窜出来的黄鼠狼或是别的中小型夜行动物的惊吓,紧张地想要躲避。陈樨也被闪了一下,还好她及时调整了姿势,安抚着小花骝的马髻甲,让它平静下来。从第一次骑马开始,教练说她有一种在马背上的从容,这是成为好骑手的前提。可她以往在马场骑的都是温血马,那种马通常训练有素,安静而聪敏,是标准的竞赛用马。小花骝虽然温驯,个子也比温血马矮上一截,但它更敏感易惊,跑起来是野路子,需要更耐心的扶助。
他们已经跑出了平缓的草场,前方是一片低矮的林地,就在陈樨安抚小花骝的间隙,孙见川的马已经跑进了林地里。
陈樨远远地听见孙见川大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惊惶和懊悔交织的情绪冲击着她,将她打回一个十七岁女孩子原有的模样。她不怕黑,也不怕坠马,但她对未知怀有恐惧。她很清楚依照孙见川现在的情形,如果不能通过骑手的手段减轻马的压力,那最好的办法只有放任它奔跑,当它情绪得到释放,体力耗尽,自然而然会放松下来。前提是他得保证自己不被撅下马背,否则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万一出了事,她要怎么向孙叔叔一家人交代。过去十多年里她和孙见川相伴着长大的记忆都在脑海里。他只有一颗巧克力也会跟她分享的,虽然那上面常常有他的口水,令她嫌弃不已。
陈樨选择相信小花骝的判断,她只是驱使它前行,由它来寻找穿过小树林的路径。树林里明显比开阔地幽暗,月光被头顶的枝叶筛过了一层,她很难看清前方的路,只觉得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不时有低矮的枝条刮蹭过她的身体,四周小动物被惊扰窜逃,不是从她头顶掠过,就是在脚下的落叶中留下悉索的声响。恐惧堆积到一定的程度,她反而什么都不思考了,任由小花骝领着她在丛林中穿行。
事实证明,这一带的地形是确实是小花骝熟悉的,树林面积也比陈樨预想的更小,真是万幸。不过十分钟,或许用时更短,溶溶月光再度无遮无拦地铺陈开来。眼前是一大片向下倾斜的野草坡,上面开满了夜间辨不清真实颜色的小花。陈樨还没看到河流,却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对面是陡然拔高的山体,此时只能从它诡异的轮廓猜测山上有着各种奇怪造型的巨岩。
杨哥说的可以漂流的峡谷想必就在附近。他曾提到峡谷一侧的山峰上有巧夺天工的天然石景,坡上马莲花遍地,这一带是马场附近最吸引游客的景点,要是白天到来,风光定是极美的。可陈樨惊恐地发现,她把孙见川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