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哑然失笑:“这就有点儿过分了……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江韬前妻和儿子的代理律师下午跟我通了电话,想要我在遗产分割方面与他们达成共识。他们也做出了不少让步。这件事已经拖得够久了,遗产交割清楚之后,我这边的财务状况也会好转起来。”
“你没同意,因为……”卫嘉没有点名,只是微微将头撇向屋内的方向。
陈樨毫不惊讶他能想到这一层。只要他愿意,他一直是无比通透的。
“他亲妈的身份不清不楚的,但他确实是江韬的儿子。卖了他的利益来保全我自己,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陈樨又喝了一口,“虽然我挺想那么做的。”
“做不出来就算了。”
“说得倒轻松。转眼要开学了,原来那所贵得要死的私立学校回不去了。他不肯听我的去投奔江韬那边的叔伯兄弟,又不能把他扔给他乡下的舅舅。高中还差一年才念完,他死活非要跟着我这个明天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的人,这算什么事儿?”
“跟他聊过吗?”
“他说他喜欢这里的天气,还说让我给他随便找所学校借读一年再说。屁大点儿的孩子,他懂什么!”
“所以你现在是在替他做决定?”
“我是为他好……”
陈樨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儿耳熟,才惊觉自己着了他的道。这不是她总用来埋怨卫嘉的话吗?人们常常是守在自以为正确的立场,用柔软的心做冷硬的事。掉坑里和被鞭子驱赶着远离危险哪个更疼?大多数人都会记得后者。因为坑里有什么是未知的,而鞭子着实落在了身上。
“我觉得他懂的不少,。你在他这个年纪未必比他成熟。”
“不管了,他就跟着我稀里糊涂地过吧。”陈樨嘴上说着赌气的话,其实心里已经不再那么乱糟糟的。卫嘉说的不错,她17岁的时候比江海树不靠谱多了,如今照样也活得好好的。
“喝完这瓶就打住。”卫嘉喝完了自己那罐啤酒,也不让陈樨再打开。
陈樨示威般猛灌了两口。她爱喝酒,但一喝多就容易断片。独自在外闯荡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所以她对酒精还是比较谨慎的,很少放任自己喝醉。近两年她已经戒得差不多了,忽然三罐啤酒下肚,整个人的意识逐渐昏沉,心情却变得很轻快。胃里的酒精好像化作一双暖烘烘的手托举着她,她飞得很高,丝毫不惧坠跌。
“我终于闻到了楼下的桂花香味儿了。”她自己的声音也好像漂浮在空中。
“我有一支香水叫‘玻璃纸之夜’。江海树说那味道有点儿俗,但我很喜欢。睡不着的时候我把它喷在枕边。你不好奇它是什么味道?嗯……它是夜晚的桂花,甜得黏糊糊的,你闻着香气,找不到树的那种。可能还混杂着其它开在夜晚的花、咬过一口的梨、一点点泥土腥气、夏天刚洗过澡的肉体……酒和汗。”
“为什么叫这个奇怪的名字?”
“我猜是有人想把这个夜晚用透明的糖纸包起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萤火虫。”
“你喝多了,哪儿来的萤火虫。”
“废话,你没喝够当然没有。”
“别趴在这里。陈樨,回房里睡!”
陈樨迷迷瞪瞪中感觉到有什么在摇晃着她,可她还停留在玻璃糖纸包裹着的夜空之中,这甜美而庸常的味道让她变得容易满足。
“其实我那些时候也不是恨你,只是怪你为什么不在?”
……
后来那摇晃停止了。萤火虫轻忽地落在她头顶上,又转瞬飞走。
陈樨从前到哪儿都带着那支香水,片场、酒店、住所,一张床到另一张床。唯独这次出门她把它忘了。
为什么会忘了呢?她想,或许就跟卫嘉今晚喝酒的理由是一样的呀——或许!
本章完


第17章 一个鲜红一个淡绿1
陈樨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她已忘记了梦的内容,但那种浸着蜜般的甘美让她醒来前依依不舍。
幸运的是,这个梦还有着超长的进度条。
“卫嘉呢?”她趿着拖鞋走进厨房,看到的是却正在忙活的江海树。以往这个时间点卫嘉会回来吃午饭。
“嘉哥说他中午要出诊。他给你留了鸡茸粥,让你起来喝一点儿。我正在煎藕饼,马上就好了。”
江海树正手忙脚乱地站在灶台前对付煎锅,没看到陈樨脸色瞬间的变化。她朝尤清芬的房间看去,耳边传来江海树的絮叨:“这是芬姨教我的。我问她没有胃口的人会喜欢吃什么,她给我讲了藕饼的详细做法,你一定要尝尝。”
陈樨觉得连江海树嘴里冒出来的“芬姨”两个字都十分刺耳。
很快,冒着热气的藕饼被江海树端上了桌,尽管边缘有不少焦糊,但那飘过来的味道似曾相识。江海树见陈樨拧着眉,以为她宿醉难受,特意挑了个品相完美的夹到她碗里。
“没有胃口的人是不会吃这种油乎乎的东西的!”陈樨忽然说。
她的声音比往常要大,江海树吓了一跳:“我只放了很少的油,我以为……”
“以后不许叫她‘芬姨’,别在我面前叫。”
“哦,我跟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熟。可她是嘉哥的长辈……我,我以后不叫了。”
“她算哪门子长辈!”
陈樨不屑地说完,发现江海树一脸茫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口气也重了。她在意的并不是江海树和尤清芬关系改善这件事,而是藕饼和那声“芬姨”触碰到了某个令她厌恶的开关。然而,眼前这孩子又怎么会知情。江海树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可他自从跟在江韬身边生活后,家务事是轮不到他动手的,做饭就更不消说了。
她领受下这份心意,夹起藕饼尝了一口,清咳一声道:“火候过了,味道还不错,配粥很合适。”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江海树高兴了起来,又往陈樨碗里添了一个。
“你有受虐倾向吗?老凑她跟前去做什么?”尤清芬身体垮了之后性格益发阴沉,陈樨想不通江海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没事儿,芬……她现在已经不骂我了。”江海树笑呵呵地说。他接近尤清芬的本意是想在熟悉了之后可以照顾照顾她。他观察过了,赵欣欣每天下午来一次,但早晚的喂药、送餐、换尿垫这些活还是得有人做的。他现在还处在暑假时期,闲着也是闲着,接过这些工作可以减轻卫嘉的负担。
近距离接触下来,他觉得尤清芬也是个可怜人。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皮肉是完好的,听赵欣欣说是以前在一次化学爆炸的事故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能生活自理了,没几年又中了风。现在只有左边上半身能稍作活动,其余部分的身体基本不能自控,整个人面目全非,偏偏意识是清楚的。这样的活法换了任何人都要感到痛苦和压抑。
陈樨对尤清芬的厌恶从未掩饰。江海树还发现,卫嘉虽然一直照顾着跟他并无血缘关系的继母,但他们之间也无太深厚的感情。卫嘉似乎只是尽力尽责地让尤清芬能活下去,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说。而尤清芬也不过是除去卫嘉之外无可依靠才寄身于此。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江海树有强烈的好奇心,可他知道什么事能问,什么事不该碰。就像今天上午,他突发奇想要给陈樨做点儿吃的,在手机上查找食谱时被尤清芬看见了。她竟主动地给江海树出主意。两人费劲地交流了好一阵,江海树用上了笔和小本子,才把一道藕饼的做法彻底弄清楚。
他本想,陈樨和尤清芬是旧识,彼此的了解会更深一些。而陈樨见到藕饼后的表情告诉了他,旧识,也可能是宿敌。
“我昨晚上喝多了,你有没有听到动静?”陈樨不再提尤清芬的事,转而打听她更关心的内容。江海树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她的记忆截停在把这些年受的委屈栽赃给卫嘉的那一段,后面只有凌乱至不可捕捉的碎片。
“难道……我哭着喊着要卫嘉娶我了?”陈樨嘴里的粥变得难以下咽,“还是我把他扑倒狂啃了一顿?你快说呀!”
“那倒没有。”
陈樨刚松了一口气,江海树又接着说道:“你只是不停地让嘉哥陪你上厕所,还不许关门,非要他在门口守着。”
“我……”陈樨捏紧了勺子,又缓缓松开。罢了罢了,寻常操作,不要大惊小怪,卫嘉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她安慰着自己,闲着的那只手却不由自主地遮挡在额前:“我还说了什么?”
“你扯着嘉哥哭了好一阵。”
“啊?”
陈樨明明记得昨晚的基调是愉悦的。卫嘉早上出门前好像心情也不错,还坐在床前对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说,晚上要带她去一个没人的地方锻炼身体。
“我为什么哭?”
“我在外边听得不是很仔细。只知道你说手上被卫金桂挠出来的伤口是嘉哥咬的,会得狂犬病。嘉哥给你解释了好长一段狂犬病的原理,让你放心睡。你哭着说,你死了以后要把骨灰洒在嘉哥床头……”
“好了,不要再说了!”
陈樨果断叫停,她大致上已经清楚昨晚是怎样的局面。再打听下去她可能现在就会哭出来。
她试着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以分散注意力。她现在偶尔会自己做做晚饭,煎个牛排、水煮鸡胸、拌拌沙拉什么的,做得还挺顺溜,也会与其他人分享她的劳动成果。可卫嘉又打电话回来,说他下午接了个棘手的病例,得留下来观察,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陈樨顿时又没了准备晚餐的动力。最后她找到了卫嘉换下来的一件衬衫——昨天她叠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上面有颗扣子松动了。
“需要我帮忙吗?”江海树看着陈樨穿针引线的架势十分新奇,像趋光的小蛾子一样扑腾了过来。
“钉一颗扣子而已。”陈樨淡定地说。
江海树好心提醒:“可这扣子没掉啊。”
陈樨的手用力一拽,“现在它掉了。”
本章完


第18章 一个鲜红一个淡绿2
她缝得十分顺手,恍然间觉得自己像天上的织女转世,可缝世间万物、织七彩云霞。她还嘱咐江海树:“你不是说有条牛仔裤的裤腿不合适吗,我替你改改。”
江海树受宠若惊,恭敬地奉上了他的新裤子。搬着小凳子坐下,一边背单词一边看着陈樨穿针引线。
“慈……”
“你敢背《游子吟》我会揍你!”
“吃了饭坐在阳台晒晒太阳真好!”江海树连忙转变话风,过了一会又问:“舒婷的《母亲》你喜欢吗?诗里有你名字的谐音——呵,母亲,为了留住你渐渐隐去的身影,虽然‘晨曦’已把梦剪成烟缕,我还是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我依旧珍藏着那鲜红的围巾……”
“我讨厌这个谐音。再念下去,你会得到一条鼻血染红的围巾。”
“陈女士,我明明记得你是很懂诗歌的。有一年在大学生电影节开幕式上,主持人让你即兴表演,你朗诵了顾城的那首《感觉》。我觉得诗很美,你特别酷!”
陈樨自嘲道:“我早忘了。还有啊,什么即兴表演,都是有台本的。诗也是经纪人事先给我准备的,我看上了它短小精悍。”
“可我看的是直播,其他人的表现并不像提前做过准备。你一定还记得那首诗:‘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首诗,它原本表达的是什么寓意?”
“傻子,这有什么寓意?”陈樨手中的针穿透卫嘉浅灰色的衬衫,“什么从灰里走出来的红红绿绿,它们搅和在一起,到头来还是灰色的。”
赵欣欣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陈樨穿着半旧的宽大t恤,扎着道姑头在阳台上缝补衣服,脚上是一双不容忽视的玫红色塑料拖鞋。
“卫嘉对你做了什么……我特别想把你这个样子拍下来挂在微博上。”赵欣欣语气夸张。
“那我就会把孙见川拉屎同时吃西瓜的照片也挂上去,与‘川菜’们同乐。”陈樨晃荡着脚上的红拖鞋说。
这双拖鞋是卫嘉买的,据说是整个金光市场最昂贵的一双,价值十四块五毛。陈樨不能理解男人们粗暴的审美,江海树也宣称接受不了这种死亡玫红。可卫嘉建议陈樨在挑三拣四的同时先把脚上属于他的那双拖鞋换下来,那双只值九块五。
卫嘉的威胁令陈樨屈服,而陈樨此时的威胁则让赵欣欣激动。她一边拒绝相信自己的偶像有那样的照片存在,一边谄笑着问陈樨能不能先给她看一眼,实在不行的话,别的香艳照片也行。
陈樨缝补工作结束,破天荒地跟赵欣欣在尤清芬的房间里待了很长时间,还用如何做到“又瘦又有胸”的秘诀换来了赵欣欣的悉心指点。赵欣欣走后,陈樨对江海树宣布,以后卫嘉若是忙不过来,给尤清芬换尿片这种事情她来做。
江海树有些不放心,他怕一不留神,陈樨会从照顾病人转变为虐待病人。
陈樨看穿他的顾虑,说:“不要胡乱想象。我跟她没有仇怨,只是互相不喜欢对方罢了。只要她不尿在我的脸上,难道我还能弄死她……别可是了。卫嘉是侍候人的命,我拿他没办法。你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换什么尿片!可别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浇灭了你对女性的美好想象。”
江海树那一刻觉得陈樨的红拖鞋也是美的。美得明媚耀眼,就像那年在台上朗诵顾城诗歌的美艳女星,一身火红礼服酥胸半露,如此矛盾又和谐。她的红色不带一丁点儿的灰,也不该因为任何颜色的掺杂而回到灰里。
“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卫嘉?”江海树福灵心至地问。他提前把厚厚的牛津字典挡在了头上。
他以为陈樨不会立即承认。骄傲的女王怎会屈尊痴恋一个普通的兽医——尽管明眼人都能看穿这是事实。
哪知道陈樨白了他一眼:“什么以前,我现在也喜欢他!”她说完这句话又补充道:“你别误会啊。我认识卫嘉在你爸之前,你爸爸是知道的。我也没有对不起他。”
“爸爸”这个称谓在江海树心目中只是个模糊而忙碌的背影。他六岁以前在乡下跟随外公、外婆生活。两老去世后,舅舅把他送还给江韬,江韬这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就认回了他。说是带在身边抚养,其实是把他交给了住家保姆,直到十三岁那年陈樨成为了他的家人。陈樨也不是总有功夫搭理江海树,但她的浓墨重彩迅速覆盖了他从前痕迹模糊的人生轨迹。说句不孝的话,无论江韬活着时还是死去后,江海树都很少想念他这个亲爸。
“可我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江海树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这还用说?因为他长得好看!一开始我只是见色起意,后来逐渐色欲熏心,只能越陷越深!反正生活中我不会的事他都会,我没有的他都有,说一半的话他也能明白。我就是喜欢跟他呆在一起,再烦恼的时候,看着他的人,我心里就舒坦了。”
江海树想问陈樨是认真的吗。一拿开字典,却看到了她带笑的眼、轻咬着的嘴唇,跟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没什么分别。他有些不能接受。江海树也喜欢卫嘉没错,但那是对旁人的由衷欣赏。陈樨就不一样了,他对陈樨有一种出自于自家人的维护。她什么都是最好的!
陈樨多美啊!江海树见过她家人的照片,她家族往上三代女性都是美人胚子。在江海树眼里,她的美如同书法之妙,笔笔中锋;又如宋画精绝,形意具备。可卫嘉呢,他顶多算得上盘正条顺,端正耐看,平时也不在意打扮,几身优衣库换季打折的衬衣、t恤和牛仔裤翻来覆去地穿,用护手霜抹脸,香皂洗头。他走在普通的人群中是鹤立鸡群的,但也仅仅是一只平凡的鹤!
而且这只鹤只顾觅食,态度暧昧,并无显著的求偶意向。
“陈女士,这不应该啊!”
陈樨托着腮,微笑道:“你懂个屁。卫嘉以前可好看了。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是骑在马背上的……”
本章完


第19章 少东家的棍子
陈樨遇上卫嘉的第一眼,她看到了蓝天、白云、青草、野花、微风和马背上小白杨一般的少年人。
而事后据卫嘉回忆,他只能想起烈日、暴晒、马屎、草料费、喝醉酒闹事的同伴,还有一辆讨厌的越野车从身边轰隆隆开过,扬起一头一脸的烟尘。
车上坐着17岁的陈樨和孙见川。
“快到了,快到了,我看见马队了!这一路颠得我屁股疼。”孙见川兴高采烈地拍着他的同伴。“樨樨,你在看什么?”
扒着车窗往回看的陈樨目送那七八匹马被他们的车甩在后头,变成了路边难以辨识的小点。她扭头问孙见川:“这是你们家的马队?”
“算是吧!”孙见川微扬着下巴道。
陈樨父亲陈澍和孙见川父亲孙长鸣是大学同学,后来又一起合伙开公司。陈澍负责技术,孙长鸣主管市场,两家走得很近,两个孩子也算得上发小。
孙长鸣老家在西北,父辈那一代已迁居江南,他是在南方上的学,公司的各个厂址都在南边沿海一带,但老家有不少亲戚,彼此还有来往。这马场就是孙长鸣一个远房亲戚家经营的,据说他也往里投了钱。
孙见川知道陈樨马骑得好,也一直在她面前吹嘘自己老家的马场如何如何威风。恰逢高三前的暑假,孙长鸣要回老家办点事,孙见川就央着老爸把他带来,出行前还特意叫上了在妈妈家过暑假的陈樨。
陈樨上小学的时候她父母就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妈妈。她妈妈宋明明是国家一级演员,以美貌闻名,出演过很多经典影视剧角色。进入中年后的宋明明将事业重心放到了话剧上,但依然保持着很高的国民度。陈澍身上保留着一点学究气,不希望女儿在成年前过多接触影视圈里的那一套,和前妻达成一致后,将女儿带在了身边生活。他和孙长鸣的化工企业几番易址,陈樨的小学、初中、高中是在不同的省份上的学,不变的是她的同学里总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孙见川。
陈樨是为了逃避她妈妈安排的各种特长班才答应跟孙见川出来的。有孙长鸣同行,又是去的孙家老家,不会失了照应。陈澍都同意了,一向自诩开明的宋明明也不好反对。孙见川在漂亮的宋阿姨面前拍着胸口保证自己会把陈樨照顾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让她掉一根头发丝。
宋明明当时就翻了个白眼。陈樨捋下一根落发,当着孙见川的面吹走,心里暗笑,孙见川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
还是孙长鸣务实,到达目的地的市区后,他把装着钱的信封往陈樨手里一塞,留下句:“樨樨,钱和人你管着。那小子犯浑你尽管抽他,留一口气就行。”然后交待司机将两个半大孩子送往尚在三百多公里外的马场,潇洒地办自己的事去了。
前往马场的路上,承诺绝不让好友掉一根头发丝的孙见川非要开车练练手。他学过开车,只是没到拿驾照的年纪。孙长鸣的司机拗不过他,让出了驾驶座的位置。谁知进了山区之后公路曲折,路况也差,到处都是小石子和大车压出来的陷坑。孙见川是新手中的菜鸟,差点没因为避让一个陷坑把那辆越野车开峡谷里去。打瞌睡的陈樨在一脚急刹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从后排直起身子,两巴掌把孙见川打回了副驾驶座。
后来的路程孙见川始终灰溜溜地,陈樨也不怎么搭理他。现在她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他浑身细胞又活跃了起来,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着这马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到了马场的服务点,来接应他们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看上去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好几了,听说是孙见川奶奶家那边的亲戚长辈。他们村子距离马场还有半小时车程,村里不少没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都在马场工作,吃住都在服务点。
孙见川此番是要住在马场的,他不耐烦应付那些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方亲戚,也怕陈樨不喜欢村里的环境。他爸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说是会有人替他们安排妥当。但是看到这路都走不利索的老爷子,万事不愁的孙见川也犯起了嘀咕。
老爷子说的话带着浓重乡音,孙见川问自己的,他答他的,两人如鸡同鸭讲。还是陈樨的语言天赋好过连自己家乡话都听不懂的孙见川,她听了几个回合,心里有了谱。
“叫你在这等着,人还没回来。”她对孙见川说。
暑假应当是旅游的旺季,可陈樨四顾,无论是身为马场“中心枢纽”的服务点,还是不远处的农家乐饭馆、射箭场都没多少游客的身影。也是,谁要在这种三伏天冒着被晒脱皮的风险去策马奔腾,除了孙见川这个大傻子。
司机要赶回市区陪孙长鸣办事,约定了四天后来接他们的时间和地点,又嘱咐了他们几句,有事及时打电话云云……孙见川挥着手让他快走,还让他顺道把那不知该叫舅姥爷还是舅姥太爷的年迈亲戚送回了村子。
服务点只剩下背着鼓鼓囊囊双肩包的陈樨和孙见川。半晌后才从前台的帘子后走出个胖墩墩的大姐,给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上了一壶热开水,打量了他们几眼,夸了句:“俊小伙,姑娘也不赖。”随后又返回帘子后的小房间看电视去了。
“少东家,你们马场生意堪忧啊。”陈樨吹着烫口的热开水说。服务点四面通风,没有空调,热汗从她额角滚滚而下。陈樨皮肤算不上顶白,但额头光洁,鼻梁秀挺,有滴汗挂在鼻尖上将落未落,她甩了甩头。孙见川移不开眼睛,姑娘岂止是不错,她哪哪都好看,喝水时好看,打趣他时好看,在车上用力抽他后脑勺的样子也好看。
孙见川这个暑假又跟他爸妈重申他不想出国念书,除非樨樨也去。他喜欢陈樨,不想分隔两地让别的男生有机可乘。他爸妈自然是又把他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你要是打算在国内念书,先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能不能考上大学。一样的学校,一样的老师,人家陈樨考多少分,你考多少分?”
这些话他已听得耳朵起茧,但这一回他意外偷听到爸妈晚上在房间讨论此事。他妈妈说:“陈樨肯定不会在本科时期出国,陈澍学校和专业都给她物色好了,只等她高考分数过线。你儿子犟起来可怎么办,他整天抱着那把破吉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陈樨也就长得还行,性子那么强势,万一川川跟她在一起,一辈子被压得死死的!”
他爸听了只是笑。“你放心,樨樨能看上咱们家傻儿子才怪。”
孙见川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樨樨不喜欢他。从小到大,她身边的朋友变了又变,只有他们总在一块。樨樨总是一边抽他后脑勺,一边把作业借给他抄。他的后脑勺就是为她的手掌而生的。
可他很难讨得陈樨欢心,他有的她都不缺。唯独这马场是连陈樨也觉得稀罕的,所以她在又闷又热,灰尘苍蝇齐飞的地方喝一杯滚烫的开水也没有半分不耐烦。
“你说得对,这马场赚不了多少钱,全靠我爸拿钱养着。他喜欢马。”枯坐无趣,孙见川放下背包和吉他,提议到附近转一转。
太阳缓缓地朝西边沉去了,陈樨和孙见川沿着马场周遭被踩出来的小路漫无目的地逛。他们所在的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开阔地。延绵的草场与林地相连,不须人工圈出跑道,绿草如茵的平坦地势是绝佳的跑马场。忽略和青草气息一同飘入鼻腔的牲畜粪便味和无处不在的黑色小飞虫,只看远处青山苍翠,脚下野花如锦,这里算得上是个远离尘嚣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