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藏在平和背后引线彻底被引燃,勃然大怒下整张脸呈现出病态的潮红,他重重甩开陈樨,杯里的水也洒了一地,
“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偏不滚,气死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这就受不了了?”
卫嘉有片刻愣神。她说的对,他一开始就错了,他高估了自己,也错以为光亮起来后再熄灭只是回到了从前。
陈樨倔脾气上来,扑上前脱他的衣服,她笃定卫嘉对她做不出狠心的事。卫嘉抽出被陈樨拽住的衣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无声的厌恶。拉扯间,陈樨的细高跟鞋在溅了水的光面地砖上一个打滑,顷刻失去平衡。她摔得既急且重,卫嘉忙乱中捞了一把,竟没能接住她,反被她惯性之下的力道拽得身形不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个屁墩,脚狠狠撞上了前方的矮桌,桌上的隔夜菜撒了一地。
空气仿佛凝结了数秒。陈樨动了动腿,她的腿没断,姨婆留下的那张破餐桌的腿断了——她那一下滑铲竟然蹬掉了餐桌的一条腿!陈樨脑海里一时闪过“佛山无影腿”“鸳鸯连环脚”的鼎鼎大名。何来这等神通,莫非身上没几片布的骚浪贱装备成了她的金钟罩铁布衫?
不知几时,卫乐的房间门口多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静静围观这一幕。
陈樨两手撑地,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怎么不告诉我还有观众呢?多害臊呀!”
她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无明显的羞色,在卫嘉过来扶她前自行爬起来,捡起大衣往身上一套,顺手扯下头顶歪歪斜斜的猫耳朵。
卫嘉呈现出少见的心烦意乱:“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不是故意……”
“我也很不舒服。”陈樨说。打翻在地的是一盘煎藕饼,这是尤淸芬的拿手菜。她看着尤淸芬的眼神像蛇吐着信子:“我赶上了什么好日子?”
卫嘉抹了一把满是疲色的脸,蹲下来检查她的腿:“先让我看看你摔哪了?”
陈樨拨开他的手,从轮椅边缘挤进了曾属于卫乐的房间,床上的被褥和一旁散落的药瓶无不提示着这里已住进了新成员。
陈樨回头看着卫嘉,手指着尤淸芬的后脑勺:“你知道是她偷了我爸的印章,才让孙长鸣的工厂违规开工吗?”
尤淸芬捏着轮椅的扶手,头低了下去。卫嘉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我当时在场。这件事陈教授也知情……”
“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陈樨在尤淸芬和卫林峰的关系明朗化之时,已猜到她和卫嘉早就认识。陈樨不怪卫嘉隐瞒此事,毕竟他爸和这个所谓的“继母”不是什么光彩的关系。她心疼卫嘉夹在中间有苦难言,甚至在卫嘉入狱那段时间对尤淸芬有所改观,只因尤淸芬对卫嘉兄妹俩展现出的那点善意。
尤淸芬在化工厂爆炸中受了重伤,陈樨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以为是她爸的工厂连累了尤淸芬。直到有一天她到医院探望,尤淸芬还在昏睡,那个小姐妹阿银泪涟涟地抱怨:“天杀的化工厂!芬姐整天说什么新工厂开工有她的功劳。这不,两口子折里头了!”
陈樨当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平复了自己,掉头离开医院。岂止是尤淸芬两口子,她爸爸,她无忧无虑的上半辈子不也照样折里头了?
“你确定该滚出去的人是我?”陈樨问卫嘉。
卫嘉平淡地陈述道:“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疗养院费用太高。”
对了,陈樨记起尤淸芬的抚恤金都被她吸血的娘家人哄骗一空。出于莫须有的歉意,她还曾经让艾达给尤淸芬垫付过一年的费用。可她根本不欠这个女人任何的东西。
“卫乐丢了,你转头就让这个残废住进来。你是不是有病?圣父做习惯了,少了拖累浑身难受?”
尤淸芬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卫嘉没有理会她,对陈樨说:“你走你的,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陈樨仰头笑了笑。她倒也不是生卫嘉的气,他有很多不由自主,然而正是这些限制在过往的岁月里打磨出她爱的那个人。她只是绝望,她不也是卫嘉所负担的一部分。他不吝施舍尤淸芬一个栖身之所,同样也成全过陈樨如火如荼的爱。温柔从来不是一种平等的感情!
陈樨带走了自己留在金光巷的私人物件,还有今年新酿的一罐桂花蜜——桂花是卫乐采的,蜜是卫嘉酿的,瓶子是陈樨挑的。走出楼道,大冬天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大衣下的光裸肌肤浮出一层鸡皮疙瘩,摩擦出异样的感觉,腿关节和屁股阵阵地疼。还有比这更不体面的告别吗?他们的关系起于尴尬,终结于闹剧。她抱着那罐蜜的姿势也像抱一个骨灰盒。
“陈樨!”卫嘉追了出来,却在她几步开外站住了,“你的腿怎么样?”
“死不了。”陈樨把打包整齐的行李往楼下垃圾堆一抛,抱着“骨灰盒”转身,“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去北京找我?只是出于惯性吗?想要留我,你得给我一个意义——我们过去十一年的意义,让我继续耗下去的意义!”
卫嘉呼吸略显急促,面容平静,他上前说:“你这样打车不方便,我送你去机场。”
“走还是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随你,我都可以的。”
陈樨朝卫嘉扬起了手,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可那记耳光落下,她只是摸了摸他脸上新长出来的胡须青茬。或许因为她冷透了,卫嘉是热的,比以往任何一次触碰都更滚烫。
“嘉嘉,你这样是不对的!但是……算了!”
她又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交给他:“金光巷的房子归你了,以前的房款也还你。就当是我对卫乐的补偿,希望早日能找到她。”
卫嘉收下钥匙,没碰那张本属于他的卡。他没有要段妍飞和孙见川的钱,更不会要她的。
“你不欠我的。”
陈樨走了,她走前还说,让他以后自己好好过。卫嘉捡起她扔下的行李回到住处,将它们放置妥当,又拖干了地上的水渍。尤淸芬昨晚费好大力气教他做出来的藕饼大概也不能吃了。他捡起松脱的桌腿,寻思着怎么给它装回去。起身找工具时,他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感,脚像踩在棉花上。
尤淸芬的轮椅转到卫嘉身侧,捏了捏他的手心,吃力地抬起头:“你的手……烫……发烧了?”
“我知道。”卫嘉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班前他量了体温,惊讶于上面的温度。他有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一向康健的人病来如山倒。
尤淸芬还在焦急地连说带比划:“为什么……傻子……她这样走不会回来了……追……追呀!告诉她……今天……你爸生日……我不要你养……”
她的声音粗嘎含糊,像喉咙里装着破损的风箱。卫嘉听得更难受了,冷冷打断:“不关你的事,让我自己待会。”
他在沙发上蜷了好一会,尤淸芬用哆哆嗦嗦的手给他倒了杯热水:“嘉嘉,去……找药吃了!”
卫嘉盯着茶几上那杯水,伸出手轻轻将它推出桌子的边缘,像推倒一张多米诺骨牌。听着玻璃杯碎在地上的动静,他才又蜷了回去,脸埋在臂弯。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只有尤淸芬留下来目睹他的狼狈?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好像回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顶着一身高烧陪着妈妈和卫乐去看病,只盼着妈妈发现他脸色不对,多问一句:“嘉嘉你怎么了?”
他也是病着的啊,他已做到了最好!妈妈能看他一眼吗?卫嘉厌恶这样卑微祈求爱的自己,也学会了不需要任何人,他连自己也不爱。人生来即是负累,熬完这一世了事。可他还是那么努力想要离陈樨近一点,再近一点……不管这是不是她说的惯性,他想跟她走,一次又一次拖着沉沉的腿。这十一年他也只得这一个方向。卫嘉试图挣脱桎梏,陈樨却在抽离。她总是可以轻轻松松再次出发。
然而陈樨没有错,她不能再留下来。卫嘉害怕的事正在发生,他的陈樨眼里已经没有光了,黑房子蚕食了月亮。
本章完


第156章 别人生气我不气
陈樨回京后有过一段放浪形骸的日子,媒体不是爱写她私生活混乱吗?她给足他们素材。她玩到朱焰那样的人都直呼“陪不起”,苗淼看她的眼神,像恨不得整死屋顶上那只疯癫的猫。她的香艳新闻贯穿《月神》的整个宣传期,江韬不得不让人替她一一善后。
艾达悲哀地发现,江老板已然成为陈樨身边最靠谱的人。有一回陈樨在夜店喝到烂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剃须刀,把她新男伴的眉毛剃了。下午还在上海开会的江韬脚不点地地赶来,安抚好“一眉真人”,领走烂泥似的陈樨。
陈樨明确告诉过艾达,她和卫嘉往后要做的事就是当彼此死了。陈樨开得起玩笑,但她说正经事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更何况卫嘉更像他们之间先“死透”的那个。所以那天当江老板提出把陈樨带回他的住处醒酒,方便照顾时,陈樨没有拒绝,艾达只能咬牙目送他们上车。
身为“真爱的傀儡”,艾达冒着被陈樨修理一顿的危险给卫嘉打了电话。十一点多,卫嘉还在夜跑。他气息不稳地对艾达说:“谢谢你,以后这种事不用告诉我。”
江韬把陈樨带回了京郊的别墅,等她吐完第一轮,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的酒窖,说:“以后想喝酒可以找我。”
陈樨不当回事:“江叔叔你太老了,应该多喝热水,放点红枣和枸杞。”
江韬笑着回应:“没事,叔叔拿命陪你。”
她在江家醒醒睡睡,第二天夜里才从宿醉中缓过劲来。江韬不知跑哪去了,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陈樨逛了一圈找不着人,找手机时在包里发现了“一眉真人”塞给她的“好东西”,他说这东西很平常,他们那个有钱公子哥的圈子许多人都好这口,文艺圈的人更需要提提神。多熟悉的说辞!川子就是因为相信了这样的话,现在还在国外治他的“抑郁症”。
它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如果她吸一口,会不会像川子那样亢奋得涕泪俱下,疯得不可救药?据说这玩意儿能让人找到灵感和天堂,那么在疯之前,是否也能让她这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触碰到意义所在?
陈樨还在发呆,忽然眼前一黑。这不是上天给她的启示,更像是停电了。屋外路灯还亮着,幽幽地透进少许光线,陷入黑暗中的只有江家。夜半无人的陌生大宅,每一个房间都像藏着蓝胡子的秘密。可陈樨是个胆大的,她心想:“江老板忘了交电费?”
就在这时,她视线的余光扫过房间的入口,那里立着一个伶仃的黑影。
“江海树,你要吓死人啊?”陈樨吼了一声。她不知道披散着头发坐在落地窗前的自己其实更吓人。
“樨姐,不,陈樨阿姨,您醒了!您知道为什么停电吗?”
“这是你家,我是客人!”陈樨无奈道。停电前她满屋子逛了一圈,怎么就没想到江海树也在家呢?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刚才还对她散发致命诱惑的一小袋东西藏在身后,问:“你爸呢?”
“我不知道,晚饭后我一直在房间里抄经。”
“你说你在房里干什么?”
“……抄经。”
“小小年纪,我看你是神经!”
“我能进来吗?”江海树期期艾艾地探头,“家里没停过电,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你们家这一带本来是个乱葬岗,别墅区刚建成时是闹过几次灵异事件,但后来已经请大师做过法事,早就没什么幺蛾子了……”
“真的吗?什么灵异事件?”
江海树声音都抖了。
陈樨失笑:“骗你的,你怎么什么都信!”
她拍拍身旁的软垫,示意他可以坐过来。江海树迈着期待的小碎步坐到她身边,摆出了一个标准军训坐姿。
“您说的我就信。”他在微光中露出一口白牙。
“嘁!我是你的人生偶像还是怎么的?”
“我小时候喜欢您演的电视剧。”
“什么小时候,你现在也没多大!你说的是我扮演的那条鱼?我是个演员,剧情都是假的!”
“我知道,可是您真人也很棒。我爸说您像充满力和美的猫科动物。我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害怕,总是很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我正好相反。”
他们父子俩是在暗示她像母老虎?江海树还没有发现她的外强中干,她只有莽和勇,却无信念。大多数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如现在,拔剑四顾心茫然!
“你抄的什么经?僧伽吒经,还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陈樨不歧视抄经的人,她奶奶也抄。
江海树羞涩一笑:“我抄的是《莫生气》。您听过的吧: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吃苦享乐在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每次我心里不平静,多抄几遍就好了。”
陈樨好一会才合拢嘴,咽下了对这“抄经”内容的点评。她想了想,问:“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江海树低头不语。
陈樨叹了口气。她和江海树一样,从小读的是私立学校。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法则,她混得如鱼得水。可是以江海树的脾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在学校的处境。
江韬这样的老妖精怎么会生出小兔一样的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孙长鸣像一只狼,儿子不也长成了哈士奇?卫嘉还是卫林峰那浪荡子的亲骨肉!江老板提过,江海树认祖归宗之前,他亲妈离家不知所终,他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老家人都是乡镇小学的语文教师,热爱文艺、知书达理,江海树耳濡目染之下也长成了一个感性又老派的乖孩子,他是看琼瑶奶奶的书和《知音》杂志长大的。
“把你抄的《莫生气》拿给我瞧瞧,下回我也抄一抄。”陈樨把那袋东西藏得更严实了。
江海树惊喜道:“我把它们抄在扇面上,下次裱好了送您!”
“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陈樨默念着江海树的《莫生气》,把那袋东西冲进了马桶。她打开洗手间的门,江海树还在十步之外等着他的明灯与知音。
“还不去睡觉,等我给你讲睡前故事?”陈樨翻了个白眼。
“真的可以吗?您一定是有故事的女同学!”江海树眼睛放着光。
陈樨想揍他,《莫生气》又在耳边迂回——“因为有缘才相聚,儿孙琐事由他去!”
就在这时,灯光乍然亮起,户外隐隐有动静。陈樨和江海树不约而同地移步窗边,只见整片开阔草坪不知什么时候被猩红的玫瑰所覆盖,四下不见人影,音乐声若有若无,那场面诡异极了。
“格林卡的《夜莺》,我学过这首曲子!”江海树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陈樨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一只硕大无匹的夜莺被尖刺扎透心房,血淌了满地。
江韬重新出现在房子里,他朝陈樨走来,单膝跪下。
“我还是想把你栽在我的院子,我来做你的土壤……”
他后面还说了好些话,陈樨记不清了。戒指盒里的大石头熠熠生光,陈樨在心里解析着主副石和戒托的化学成分。陈教授的话说得不尽然全对,这世界上仍有化学和哲学解释不了的存在,一如试管里无法提炼出悲伤这种物质,也无法解释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在某种时刻闪耀的意义。
陈樨第一次觉得——大宝石真美!
江海树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他对陈樨说:“您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您的未来我奉、奉,呜呜呜……”
陈樨捏住他的嘴,骂了声“呆货”。她就是从这时起成了这呆货嘴里的“妈”!
陈樨和江韬在一个小海岛办的婚礼,双方邀请的亲朋不多。宋女士还在治疗中,她的身体对新药的反应很大,吴思程代替她出席。婚礼没有邀请媒体列席,但陈樨穿着白纱与江韬拥吻的照片还是传遍了全网。
陈樨主演的小成本女性题材电影曾与国内大奖擦肩而过,不料墙内开花墙外香,爆冷拿下了国外a类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获奖消息与她的婚讯同时传来,那时电视剧《月神》也正在热播,它是当年的现象级大热剧。陈樨和苗淼饰演的律政情侣赚尽了观众热泪和点播率,苗淼凭借此剧正式成为一线男演员,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陈樨那个具备悲剧人格的冷面女法医角色也被赞形神具备。抛开陈樨的私生活,很多观众都是从这时认可了她身上有种折堕的美感。江韬为博美人一笑的玩票之作意外大赚满钵,从此开始在影视圈玩起了资本的游戏。
可惜这也是陈樨最后一部有影响力的作品。婚后的她性格收敛了许多,虚虚实实的绯闻都消失了,演戏也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
江海树真的把《莫生气》裱成扇面当作新婚礼物送给了陈樨。只有那一次他管陈樨叫“妈”,陈樨没有用眼睛斜他。
那天,陈樨的手机还收到一个备注为“死了的人”发来的信息——“对不起,我把你的陈圆圆养死了。只活下来一只小猫。”
陈樨有些醉了,她一下下摇着《莫生气》的扇子,回复来自幽冥的他:“从今往后,你就是那只小猫的亲爹!”
某一分某一秒,或许就是在马桶的冲水声中,陈樨想通了,没有意义本身也是一种意义!人生还长着呢,她仍会继续寻找。今后她要做一个好人,快乐的人,自洽的人。热爱生活,双眼向前,不敢说对社会多有大用处,至少不给他人添麻烦。
作为回报,后来江海树摔断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陈樨给她悟道路上的引路人讲了一个简短的睡前故事。
她说在干燥的非洲沙漠有一种蜜罐蚁,可以用身体储存大量花蜜。当食物不足时,同伴只需轻轻触动蜜罐蚁,它就能吐出蜜来哺喂对方。以此为代价的是,蜜罐蚁需要终身吊挂在巢穴深处。有一只彩袄凤蝶无意中飞进了蜜罐蚁的洞穴。彩袄凤蝶是世界上最美的蝴蝶,蜜罐蚁被它迷住了。彩袄凤蝶让蜜罐蚁带她离开黑洞。蜜罐蚁说:“我动不了,但我可以喂你一口蜜。”彩袄凤蝶说:“你真好,可惜我的食物是屎!”
本章完


第157章 朋友如手足
三十三岁的小卫医生因为出诊错过了回家吃晚饭的时间,陈樨在电话里说江海树下厨随便糊弄了一顿,让他好好干活不要瞎操心。尽管如此,他回来时还是给她带了外食——今天那位付了高昂出诊费,请他上门给家中五只布偶猫打疫苗的贵妇人就住在陈樨以前的家附近。那一带卫嘉很熟,陈樨常去的一家糖水铺竟然还开着,他买了她喜欢的姜汁撞奶。
餐桌上留着今晚剩下的菜,卫嘉有些好奇她吃了什么,那里有品相不佳的番茄炒蛋,还有一盘煎藕饼。藕饼的存在令卫嘉皱起了眉,他正想去找陈樨,忽然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江海树从尤淸芬房里冲出来,手里捧着一条扑腾的金鱼,满屋子找装水的容器。
卫嘉给了江海树一个汤碗,鱼侥幸捡回小命。江海树红着眼睛说:“我傍晚下去扔垃圾,在市场里的水族店给芬姨买了条‘红水泡’。她整天不是躺床上就是坐着发呆,观赏鱼可以让她活动活动眼睛。可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嘉哥,芬姨她是不是讨厌鱼类?”
江海树的沮丧如此强烈,他还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尤淸芬已感受到他的善意,想不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他辛辛苦苦挑选的鱼缸造景全毁了。
卫嘉心里有数,多半这缸中金鱼让尤淸芬联想到了困在残缺身体里的自己,所以她才会如此愤怒。
“当心别被碎玻璃渣划伤。”他若无其事地把打包盒放在桌上,问江海树,“绿豆糖水你喝不喝?”
江海树点头,又屁颠颠地给尤淸芬端了一碗。
“我妈在你们房里打电话。”
卫嘉推门进去,陈樨果然拿着手机站在窗前。听她的语气,对方多半是宋女士。
宋明明五年前赴美进行抗癌治疗,熬过了几次强烈的药物反应期,病情大致稳定下来后就长居于墨尔本,那边除了有她一干亲朋好友,吴思程演出之余的时间也都会陪着她。听陈樨说,去年底宋女士的病情又有过一次反复,由于手术及时暂无生命危险,她的生存期已超过了原本的预期,现在每日看看书,静坐冥想,依然活得十分顽强。
不知宋女士问起了什么,陈樨反复地强调自己好得很,媒体都是一通瞎写,还嘲笑她妈妈在“墨村”消息滞后。她回头看了卫嘉一眼,没多久就挂了电话。
“酒醒了?去喝几口姜汁奶暖暖胃。”卫嘉说。
陈樨轻哼一声:“昨晚说好陪我喝酒,结果让我一个人醉算什么?喜欢听胡说八道还是想占我便宜?”
“你都赌咒要把骨灰撒我床头,做鬼也躺我上铺,我敢占你便宜?”卫嘉笑道。他眼角的笑纹是舒展的,看来醉鬼的洋相令他心情愉悦。
陈樨回以一个白眼。
“我看到桌上的藕饼了,尤淸芬教江海树做的?”
“知道还问。”
“嗯,我会去跟尤淸芬说的,让她以后不要挑事。”
“我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再说一道菜而已,江海树煎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樨一语揭过,卫嘉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段记忆也是他想抹除的,可她摔那一跤弄瘸的餐桌,他动过很多回扔了的念头,最终还是修好留了下来。他走近她,看到摆放在下铺显眼位置的灰色衬衫。
“这是要干什么?”卫嘉把衬衫拿在手里,它被熨平了每一道褶皱,精心折叠得像刚拆封的礼物,他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穿了两年的旧衣裳。
“你不会用眼睛看吗?”陈樨盘腿坐在床沿。
卫嘉发现了,衬衣上一颗松动的扣子被人重新钉过,痕迹十分明显。他问:“你做的?”
“除了我还能有谁?”
“为什么要用红色的线?”
陈樨说:“这样才能把它和其它平庸的扣子区分开来啊!是不是钉得特别完美?”
他的手在扣子上拨动两下,是牢靠的,位置也勉强对准了,虽然针脚看上去有些繁复。
“想不到我会变得如此贤惠吧?”她脸上写着“快夸夸我”。
然而卫嘉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平淡地说了声“谢谢”,过了一会又道:“这是结婚的必备技能?”
陈樨一愣,中午那口藕饼仿佛在胃里翻腾,。
她不由坐直了,语气轻飘飘地:“江韬用不着我做这些,只是增加生活情趣罢了。”
陈樨很少在卫嘉面前主动提起江韬,即使分开这几年里她不时抽风打电话来臭骂卫嘉一顿,宣泄自己的不痛快,但基本不涉及她的婚姻生活。奇怪的是,江海树也很少提他爸。
可那毕竟是和她做了四年多夫妻的男人。假如江韬没有因急病仓促离世,他们兴许会过一辈子。卫嘉把衬衫往衣柜里放,背对她问道:“他对你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陈樨毫不犹豫地回答,“最起码我没有为嫁给他这件事后悔过。”
“说得也是,要不你不会在他死后那么照顾江海树。”
“江海树很烦人,可他是个好孩子。”
卫嘉不知道的是,尽管陈樨平时不爱搭理江海树,但婚后这几年她与江海树相处的时间要远胜于江韬。江韬是个商人,成功的商人。他看重陈樨,也有自己的事业版图和前四十几年习惯的生活轨迹。陈樨更不是什么黏人的小妖精。他们和谐地相融,保留自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