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翻过身,头仍枕在手臂上,用清醒了的眼睛默默与她对视,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发作。
过了好一会,陈樨才梦呓般道:“火车!你身上有火车的味道。”
上午那通电话,是卫嘉刚下火车时给她打的——他坐的是通宵达旦的绿皮火车。这次回老家行程匆忙,只有卫林峰知道他跑了这一趟,返回时却无谓再赶路。就像从前无数次在荒野中纵马前行,他看到过地平线,看到过光,可太阳还是会从原处落下。卫嘉也不知道自己在世上这二十多年步履不停,究竟追上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一步,数年,半生……似乎没什么分别。
他是为了卫乐的事回去的。卫乐始终是他的牵绊,也只能牵绊住他。
五天前卫嘉从学校请假赶到冯家时,卫乐已下不来床。他不顾冯家人的阻挠把人送到镇上的医院,才发现卫乐衣服底下没几块好皮肉,不是青紫就是烫伤,新伤叠着旧伤。曾经雪团一样饱满的人瘦得像根芦柴棒,看到哥哥回来了,哭也不会,只是哆嗦着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大眼睛里盈满水光不敢往下掉。医生也表示愤怒,这无疑是营养不良和长期遭受虐待的结果。可冯家人竟红口白牙地说她本来就傻,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磕磕碰碰弄出来的,消瘦也是因为“挑食”。
卫嘉衣不解带陪护卫乐,到了第三天,卫乐才肯开口,机械重复着:“嘉嘉,我不疼,我饿……”
冯诚白天会偶尔出现在病床前,身边不是跟着他父母,就是他姐姐陪着,往往换来卫乐的一阵惊恐。他对卫嘉这个小舅子还算客气,辩解说自己在外忙于生计,无暇照顾卫乐,可医院递来的住院费清单他总是假装看不到。
卫嘉没有与他废话,顾不上,也没有必要。第四天下午,冯诚到医院询问卫乐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才发现人去床空。卫嘉为情况有所好转的卫乐办了出院手续,把她安置好后再出面和冯家人谈离婚的事。
他铁了心要把卫乐带走,冯家人也不出所料地死活不同意离婚。理由是他们把卫乐娶过门时给了整整二十万的彩礼,娶的还是卫乐这个除了容貌一无用处的傻子。说来都怪冯诚被卫乐仙女似的一张脸迷得失心疯,家里人拗不过他。当时他们打着如意算盘——自家儿子瘸了条腿,找个十足健全的姑娘有点困难。卫乐是后天生病导致的智力不全,生活尚能自理。看她娘家父亲、哥哥都是拔尖的人,日后生的孩子也差不到哪去。谁知她嫁过来之后连个蛋也没下出来,越收拾她人越傻,街坊邻居都把他们家当笑话看。冯家人早受够了她。要离婚可以,先把彩礼和这些年白吃白喝的饭钱连本带利还回来!
找不到卫乐的人,他们抢先一步报了警。一边是冯家二十万真金白银的凭证,一边是卫嘉带来验伤报告,民警调解时也很是为难。街委会负责人、妇联、宗亲长辈都出面了。男方的人哭闹叫屈,女方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哥哥,死活都肯不透露妹妹的下落。其实大家都清楚,虐待是真,彩礼也是真,问题的关键出在一个“钱”字上。
卫嘉看似铁桶一般油盐不进,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很难善了。他来之前怀着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追问过那些钱的下落。卫林峰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卫嘉后悔了,他本就不该问。以至于他在派出所耗到夜深,卫林峰一通接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大概是从冯家人的兴师问罪中知悉了事情的经过,情绪也低落得很,平时能言善辩的嘴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一会悔恨当初自己胡闹无能,一会哀叹时运不济——尤清芬身体不好,这些年看病寻医用去了不少钱,他自己是个男人,不能扔下她不管,这下好了,她肚子里又揣了一个。要不是那个到工厂闹事后被气死的老头家人至今纠缠不休,他也不会让卫嘉独自去处理这些事。孙长鸣为了替他摆平烂摊子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他实在没办法再向孙家开口……
本章完


第110章 火车的味道2
多么真实而仁义的男人,多么心疼儿女的父亲。卫嘉相信卫林峰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伪造作,他一辈子都是这样浪荡、善感、机敏而无耻。平时卫嘉还能若无其事地当耳边风,此时此刻半句废话都不想多听。
他对卫林峰说:“省点力气去筹钱不好吗?那时你再打电话不迟。”
“我问你,你把乐乐弄哪去了?”卫林峰好像终于想起了被他忽略了二十二年的女儿,一时间说话的声音也透出了苍老和哽咽:“这傻丫头命不好。她生病后,我有时恨不得她死了算了。可是到头来听说她把日子过成这样,还进了医院的事,我的心也怪疼的。嘉嘉,你……你那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某一刻,卫嘉露出了被逗乐的笑容。怎么会认为他还有办法呢?因为他从小是个怪人?
过年时的糖他会放进盒子里攒许久才吃,好让寻常日子也有甜的滋味。
家里为了妈妈的病耗光积蓄,出院时最后一笔费用是他不声不响填上的——那还是他十二岁那年考上市里最好的中学,春风得意的卫林峰豪爽奖励儿子的两万块。
光景好的日子,卫林峰在外一掷千金,卫嘉妈妈光顾着投入马场,支援亲友,给卫乐重金求医,每每急用时捉襟见肘,才发现只有卫嘉经手的钱总能在刀刃上及时出现。
十五岁,母病父远走,家里还有个低智的妹妹,他们放心地把偌大一个马场扔给他。一个月两个月,马和人没有饿死;一年两年,马和人居然都还在……大家都说没看错他,他果然做得到!
若他做不到,又该怎么办呢?卫嘉不洒脱,也无孤勇。只有十分话说三分,进一步留五步的谨慎,和凡事留有余地的那一点自危。
时间长了,遇到事卫乐会问:“嘉嘉在哪里?我要找嘉嘉!”
他妈妈也常说:“你还藏着糖吗?拿出来分你妹妹一颗。”
换了卫林峰就是:“儿子,这事你还有没有办法?”
他好像生出来就是主心骨、顶梁柱、定海针。是挤一挤总会有的海绵。
他为什么不能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卫嘉勾起嘴角对卫林峰说:“我还有这条命,你要不要?”
清官难断家务事。民警规劝卫嘉,他是个大学生,应该明事理。他妹妹和冯诚是合法夫妻,在解除婚姻关系之前,不声不响地把人藏起来说不过去。家暴肯定不对,两家人好好商量,把问题解决了——要离婚,彩礼理应归还一部分。
冯诚则承认父母在日常照顾傻儿媳时耐心不足,偶尔动手是有的。可是只要一天没离婚,卫乐就得待在冯家。他在派出所当众写下保证书,卫乐回来后,他和他的家人绝不再对她动手。
出了派出所,卫嘉被冯诚找来的几个地痞混混堵在了巷子里。他们怕他跑了,冯家人财两空,叫嚣着要他把人带回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冯诚在卫嘉手里吃过亏,这时仗着人多势众,揪着他的衣领吼:“娘老子的,信不信我打断你一条腿。什么时候把钱还了,什么时候带着你的傻妹妹滚蛋。”
卫嘉笑着对他说:“你打断我两条腿好了。我人废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我那傻妹妹也没人管,正好无儿无女地和你白头到老。”
冯诚举起的手要落不落,冯家大姐匆匆赶到,把他劝走了。后来卫嘉才知道,不是他们善罢甘休,而是他们找到了卫乐。卫嘉把卫乐暂时安置在胖姐的远房亲戚家。出于谨慎,他连卫林峰都没有告诉。可是他还是小瞧了他爸。
卫林峰给杨哥打电话,他那些“顾全大局”的说辞在卫嘉这里连个屁都不如,但说服憨厚爽直,给他打了半辈子工的杨哥足够了。冯诚在派出所写保证书的时候,他姐姐带着家里的三姑六婆找上门去,把卫乐带走了。
“你别怪爸。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藏得了乐乐一时,藏得了他一世?不还钱,冯家会放过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卫林峰苦口婆心地解释。
卫嘉没有挂电话,只是任由卫林峰一直说,一直说……妈妈?他惊恐地发现,不过几年,不仅这两个字已便得生僻拗口,他都快要想不起妈妈的模样了。在记忆里拼命搜刮也只剩一个瘦削冷肃的轮廓,还有她献祭般的自我奉献。
他买了火车票,在绿皮火车的方便面味、人味和旅途倦味中摇晃着返程。下了火车,清晨的站台人潮汹涌,一个个人影看似纷杂却有序地聚散,像蚂蚁归他们的巢,像细流奔他们的海。近三十个小时不曾合眼的后遗症开始冒头,怔忡间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要往哪去。
手臂上已长出新肉的伤口忽然一阵痛痒。对,该拆线了。这个念头仿佛羽毛在卫嘉心间拂了一下。他想起了陈樨的咆哮,想起她骂他是驮着碑的赑屃——也就是负重大王八。所有的感官变得强烈而清晰,愈合的伤口竟然比被划破时更疼。他的头快要裂开了,胃里酸涩,肩膀也挺不起来……他还是个人,没用的,软弱的血肉之躯,会累,会疼,会怕……也会委屈!
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巴巴地让陈樨陪他去拆线,也做好了陈樨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陈樨说:“对不起了,下午我要跟我妈去参加一个聚会。”
本章完


第111章 任盈盈大战林平之1
狗鼻子!卫嘉腹诽。他替陈樨收拾好残局之后仔细冲了个澡,想不到她竟还是闻出来了。
“操!我现在人在梦里,还是早些时候做了个和小帅哥约炮的梦?”
陈樨的口无遮拦让卫嘉沉下了脸。可陈樨为了求证自己是庄生还是蝴蝶,不惜大耳光往自己脸上招呼,眼见那张他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脸蛋上现出了几道红痕,她还想再来一个对称的巴掌印,卫嘉忍不住抓下了她的手:“别疯了,还没感觉到疼?”
“谁给我来的这一出大变活人?”陈樨一时难以消化这个邪门的事实,甩了甩头问:“那谁,苗淼呢?我说的是今晚跟我……”
“隔壁!”卫嘉见陈樨挣了一下,似乎有下床直奔隔壁房间而去的念头,不冷不热地劝止道:“别去了,他醉得比你还厉害。”
他都懒得说那个叫“喵喵”的男孩子喝多了之后搂着他,一会儿喊“师哥”,一会儿喊“师姐”,哭得像个幼儿园新生似的惨状。喝醉的人卫嘉见多了,但醉到这种程度还惦记着写周记的实属少见。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我周记本都写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好不容易睡过去,服务员清理房间之前,你不会有心情在那种环境下做任何事的。”
陈樨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暂时打消了投奔小情人的闪念,专注当下地跟卫嘉过不去。
“你来干嘛?谁让你坏我好事儿的?”
“你妈。”
“你妈!你大爷!我还没骂你,你先来劲儿了!”
卫嘉默默翻出自己老人手机上的信息扔到她怀里。陈樨余怒未消,迎头撞上了老长一段文字信息。当信息上的第一行大字“塞加内说过……”映入眼帘,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是她妈!
也用不着去探讨她妈是怎么弄到卫嘉手机号码的,宋女士英明神武,无所不能。从陈樨懂事开始,只要宋明明愿意,随时随地可以联系上她任何一个小伙伴的家长。
“她以前也骚扰过你?”陈樨没好气地问。
卫嘉摇头,出于审慎的态度,片刻后他又补充道:“那天有人往学校送了盒杯子蛋糕,上面也附了首诗,落款是个‘宋’。我在想是不是……”
不是才怪!挖地三尺,卫嘉认识的姓“宋”且会赠诗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陈樨偏要在这节骨眼儿明知故问:“哪天?”
“你生气那天……晚上。”
“蛋糕好吃吗?”
“我很少吃甜的,尝了一口,应该还好。”
“也不怕毒死你!”
正常情况下,卫嘉决计不会尝试来路不明确的食物,哪怕那蛋糕从盒子到杯托无一不精(唯独味道有点糙)。可那天晚上难得他在宿舍里发呆,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他甚至想过蛋糕胚里会不会藏有来自于某人的某种深意,然而他只吃出了一些鸡蛋壳和植物碎屑。
“你妈……宋女士为什么要送我蛋糕?”
“我哪儿知道?哦,那蛋糕有个名字——是你没有的东西!”
陈樨恶意地把话说到一半儿等着卫嘉开口问,自己好进一步羞辱他。然而他怔了一下,脸离奇地红了。
陈樨循着他视线回避的路径看过去,瞬间明白他想歪了。
她紧了紧浴袍,抓起浴袍腰带劈头盖脸带朝他抽去。
“那蛋糕名字叫‘廉耻’,你有吗!想什么呢?不要告诉我,你把那鸡屎味儿的蛋糕和我联想到一处!我有那么难吃?”
她好像忘了自己还衣冠不整地骑在他身上,那蛋糕临时更改的名字和她实在也没什么关系。
浴袍腰带粗糙但松软,抽在脸上挑衅意味大于实质。卫嘉下意识挡了一下便没有再躲,也不吭声,只是把脸微微转向一侧,任凭陈樨出气。陈樨连抽了几下,喘息时看到他隐忍的嘴角,绷紧的下颌和越来越潮红的脖子,竟然有了一种自己正在sm他的错觉。
呸!上半夜的酒劲儿上头了!
她果断终止了这场“任盈盈大战林平之”的戏码,把新仇旧恨一齐翻出来清算。
“我妈引你来你就来,你说你贱不贱!”
“贱……”
宋女士的信息暗示得很清楚,卫嘉知道自己可能会撞见什么场景,但他还是咬着钩来了。她心血来潮地和别人寻欢作乐,他听着情敌的周记内容,还要把她带离呕吐现场,端茶送水,任打任骂,不是贱是什么?
他这么个逆来顺受、一退再退的态度,陈樨反而无从下手了——关键时刻讲道理是她最大的毛病!她收敛了部分气焰,声音也弱了下来,语气里的一丝怜悯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我问你,你为什么来?”
陈樨的浴袍带子还耷拉在卫嘉脸上,不轻不重的抽打带来的触感和他想起她时手臂伤口的微疼麻痒如出一辙。相比之下,其它前因后果都成了模糊的虚影。既然她问起,卫嘉又不得不将那些事拎出来梳理一遍。
他自己去医院拆了线,孙长鸣打电话很客气地问能不能一起吃个午饭。午饭是在公司食堂吃的小灶,只有他们俩。孙长鸣先是对卫嘉危机时刻护着孙见川的行为表达了谢意,然后很自然地提起了卫乐的事情。
对于卫乐,孙长鸣的印象只限于那是个心智不全但惹人怜爱的女娃娃,回老家见过几次,怯怯地叫他“川子哥的爸爸”。他替卫乐扼腕,但更心疼卫嘉,口口声声埋怨卫嘉不该自己抗下这些事。那笔彩礼钱不少,也不多——作为长辈,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所有的后辈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同样的年纪,你和我们家那个傻小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别看他在外面唱唱跳跳混出点儿名堂,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他。好孩子,听表叔的话,好好学回化学,毕业后来给我搭把手。我信得过你!”
这不是孙长鸣第一次向卫嘉表达这样的意思。很早他就听陈教授说起卫嘉在化学方面的天赋,可他着实没有想到卫嘉竟选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兽医专业。后来孙长鸣在无意中见过卫嘉帮陈樨捉刀的实验报告,也知道他想要拾起这门专业不是难事。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年轻后辈的赞许和认可,总说卫嘉贵在敏而稳,自己身边缺的正是这样的年轻人。
其实优秀的年轻人有的是,所谓化学有天份也不值什么。只要开得起价码,何愁没有精英人才。孙长鸣近年来为化工厂殚精竭虑,他缺的只是信得过又堪驱使的人罢了。这样的意思卫嘉知道,他也知道卫嘉知道。老卫在他手下干活可谓尽心尽力,但卫嘉更完美地契合了他心意。
陈樨曾经问卫嘉,为孙家开车不尴尬吗?尴不尴尬先不说,卫嘉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和孙家牵涉太深的。他当初避开了化学专业,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因素。陈樨是玻璃心肝水晶人,可她未尝苦楚,不知人生进不难,退不难,难在“有选择”。
本章完


第112章 任盈盈大战林平之2
与孙长鸣道别后没多久,卫林峰果然联系了卫嘉,语气中透出久违的轻松。
“乐乐的事总算有谱了,你孙家表叔愿意帮这个忙……”卫林峰激动地说了一通,卫嘉回应冷淡。他想了想,叹了口气:“爸知道你心里别扭,你和陈樨处得好好的,中间横着个川子……”
“和陈樨有什么关系?别老是用你那一套来瞎琢磨。”
“嗐,你这孩子!”
卫林峰一时也拿不准自家儿子的态度。说他喜欢陈樨嘛,他事事把陈樨摘出去,打死不认;要说他不喜欢,就凭陈樨的臭脾气——他糟那罪干什么?
“我在孙总面前提了一嘴你和陈樨的事儿……你先别冲我发火啊!就算你们没关系,川子也这么认为?听我说,咱们把丑话放在前头,心里才敞亮。他们膈应不膈应是他们的事儿。你猜孙总怎么说,他说‘放你娘的屁,年轻人的事儿你少干涉!’这做大事业的人还是比我想得通透!”
卫嘉想,孙长鸣可不是比他通透!所以化工厂是孙长鸣的,惹来的一身麻烦是卫林峰的。
“爸,换个工作吧!如果孙总那里没有更合适的岗位,你也不是非得留在他身边不可。”
卫林峰眼下的工作与其说是工厂保卫主管,不如说是人做的排污渠道。卫嘉不愿过问他爸的生活,但也做不到彻头彻尾的冷眼旁观。有伤阴鸷的事做多了,迟早伤及自身。他们家如今欠着孙家的人情,有一个人来还就够了。这次意外惹出人命官司,那个死去的老人被证实是死于蛛网膜下腔出血,刑事责任可免,相关的赔偿问题还在协商,孙长鸣少不得要花大手笔去摆平。卫林峰正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他主动走人,孙长鸣不会不答应。
“我都这个岁数了,离了他上哪儿找同样薪水的工作?”卫林峰“嘿嘿”笑了两声,“男人总要养家糊口,你尤阿姨的肚子……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个。只要我还能动弹,犯不着让你来扛事儿,教陈樨那小丫头片子看扁了。你爸过去也有过风光日子,我不信人能走一辈子霉运。大不了我跟你表叔说,我还给他开车去。你别管了!”
卫嘉下了火车一直连轴转,身心俱疲之下也无心与他多说,回到学校倒头就睡。他梦见卫乐木偶人一般倒退着消失在迷雾里,嘴里无声张合着“嘉嘉,我饿!”他伸出手,堪堪与她指尖错过,也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卫乐那张粉嘟嘟的脸又换成了年轻时的妈妈,再变幻成春风得意的卫林峰,最后是冷笑着转头的陈樨……
“王八蛋,因为你害怕失去,所以你一定会失去!”
他在陈樨的骂声中睁开眼,却发现叫醒他的是枕边的手机。有个陌生的号码接连发来数条信息。
“塞加内说:‘其实不用担心,你们中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你们梦想中的真爱。只会因为害怕孤独地死去而随便找个人,相互饲养。对于成功者而言,能够抛弃无用的东西是必备的能力。忙碌者忙于任何事情,除了生活。’”
“塞加内还说:‘不是因为事情困难,而让我们不敢做;是因为我们不敢做,事情才变得困难。’”
“这句话也是塞加内说的:‘醉酒不过是有意识的疯癫!’”
卫嘉刚醒来,他还想不起塞加内是谁,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可后续的照片和地址让他的眼神慢慢有了聚焦。
照片是陈樨和一个年轻人男人的背影,地址则是某个酒店。
“你如果打算去看热闹,麻烦替我转告陈樨:正常人出去鬼混不刷她妈的信用卡和会员卡!”
卫嘉如实把最后一条信息内容转达给陈樨。陈樨一时语塞,大意了!随即她微微眯了眼:“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为什么来?
卫嘉在酒店大堂外短暂驻足的片刻也问过自己。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一刻圆满的月亮,感受到湿润的暖风,闻到植物的气味——这是陈樨喜欢的天气,她管这叫“良夜”。
他这样的人本不会有那些不合时宜的孤注一掷,可良夜让人想要好好地活。
“我想看看你。”
“看我怎么跟别人上床?我听说古时候的太监们有这个嗜好!”
他不争辩,恹恹地闭上眼,脸上的血色消褪了,冷色调的皮肤在酒店暧昧的灯光下呈现出某种奇特的质感,柔和、冰冷且易碎。
陈樨眼角酸涩,她的手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卫嘉,我只是你的浮板吗?”
浮躁的背后,她始终是敏锐的。几日未见,他眼下有浅浅的一圈青色,脸颊瘦得都凹了进去,一看就是数日没好好合眼。
“一定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又不是为了我,关我屁事啊!”陈樨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说话呀!你是不是只有在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她想踹他一脚,可腿被凌乱的被子缠住了,于是抬手朝他脸上拍去。
那一下不轻不重,她用的是手背,手指上的装饰戒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印子。
“你不是要看我?睁开眼睛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是你的浮板?”
卫嘉在她不容人喘息的逼问下终于有了反应,他挥开陈樨的手冷冷反问道:“你觉得你是吗?”
陈樨对卫嘉不可谓不了解,他的表达永远比真实的情绪更温和。那只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的眼神分明说的是——“你配吗?”
她喉间险些涌起血气的味道,当即从他身上下来,一字一句地说:“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卫嘉在床侧坐正了,仿佛讲个笑话:“你今天往东,明天往西,爱沉就沉,爱浮就浮。我拿你当浮板?”
“你放屁!是你自己没种,想要不敢要,想走舍不得撒手!什么狗屁决定权在我,要走要留我说了算!自私、阴暗、虚伪的王八蛋!等着我开口喊停,你就心安理得了?不想负责任还说得那么好听,便宜和乖你都要,你配说我吗?”
陈樨一把怒火烧得恨不能玉石俱焚,十分的怨怼骂出了十二分的气焰。她知道什么能打到卫嘉的痛处,他去死才好!
和气头上的陈樨一决高下显然不是件明智的事。卫嘉习惯了在她面前退一步,不仅是让着她,也因为他知道这是让她平复下来的最好的方式。然而或许是这一天的经历太过磨人,或许他的韧性已用到极致,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满弦的弓,他在陈樨的咄咄逼人之下也被拱出了火星子。
陈樨的腿又一次蹬了过来:“别哑火呀!继续说我怎么不配,让我听听在你心里我是个怎么样的烂人?”
卫嘉忍无可忍道:“我没说你是烂人!但你是个混帐!想一出是一出……”
“你不睡我,还不让我睡别人?”
“不止是今晚的事,虽然今晚你也一样混帐!你他妈的和戏子的脸、猫的眼没两样!自己想想,你做过哪些长久的事?你身上有过半点定性?下一秒钟要干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我怎么信你?”
本章完


第113章 任盈盈大战林平之3
“我还做什么了?”陈樨气得嗷嗷叫,脑子也嗡嗡地。她想要反驳回去,给卫嘉沉重一击,但一时竟搜寻不到强有力的证据。
“我没定性,我往哪儿定?我们算什么关系?啊?你不是说我是自由的?我现在自由得很,是你眼巴巴地来找我这个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