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跨服务器交流,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庄鹤鸣不回答了,悄悄地伸手到背后想摆脱这只八爪鱼的禁锢,不想她却直接拍开他的手,锁喉一般抱得更紧了。她醉醺醺地咕

哝道:“我也好想……见见我的爸爸……”
他愣住了,坊间关于周怀若母亲的传闻有很多,他也曾耳闻不少。年轻起便高调炫富、秀恩爱的周沅,自称不婚主义,身边的男

人却一拨又一拨地换,从没有与谁定过终身,却又自曝育有一女。从传奇女企业家到首富,她凭一己之力将本就雄厚的周氏市值翻了

十倍不止,这种商业天才的光环直到不久前被爆出非法集资、重金行贿等多项重罪,才终于被彻底粉碎。
但关于周氏大小姐的父亲,其身份仍如无底之谜,没人能揭晓。
庄鹤鸣问她道:“你知道你爸爸在哪里?”
她摇摇脑袋,晕乎乎地答道:“不知道。”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一只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皮夹,

给他看皮夹里的照片,“你看……我爸爸拍的,我和妈妈的合照。他留下的……唯一一张。”
庄鹤鸣垂目去看,所谓的合照实则是一张背影照,褐红色的天地云霞连成一片,宽阔而了无生气的露台上立着一位曲线曼妙的女

子,白裙黑发,右手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左手拿着宽檐帽,踮脚眺望远方。
一眼就知道,镜头里的母亲不会是一位寻常的母亲,而掌镜人构图精巧、光影运用绝妙,更不会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
“我听帮佣阿姨们私下里议论,说我爸爸是‘玩摄影的浪荡子’……”她有些口齿不清,庄鹤鸣微微俯过身去,尽力想听清。“

说他不够有钱,倒插门我们家都不要。长大之后我就一直关注国内外一些有才华的、适龄的华裔摄影师,但是没有一个让我觉得,他

会是我爸爸的……”
庄鹤鸣觉得周怀若傻得可爱,低笑道:“这种事,哪能是你觉得是就是的?”
周怀若叉腰,反驳道:“那不得来点感觉,才能做父女?”
“父母亲人这种事,没法选择的,只能接受。”
“那他也要出现了我才能接受!不管是大艺术家还是街边流浪汉,是死是活总得让我知道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嗝——他知

道我家破产了,他的女儿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他不会想来找我,看看我过得好不好吗?”
周怀若如机关枪一样激动地说完,力气和理智都用尽了,忽而觉得天旋地转,没能坐稳,猛地栽倒在床上形成一个拱桥的姿势。

庄鹤鸣无奈极了,伸手将她抱起,摆正,让她能舒服地躺好。末了,他叹了一声,说:“破产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有一天成了拆迁户

,指不定他会摸上门来,跟你讨一份拆迁款。”
周怀若没有回应,在被窝里蠕动着,找了个惬意的姿势,心满意足地躺平。庄鹤鸣正庆幸她安静下来了,蓦地被她圈住了脖子,

整个人顺着她的力道压下去,险些吻到她的脸。
他犹如被施了定身符般僵住,鼻腔嗅到她一呼一吸间氤氲的酒精气味,伴着点清甜的果香,令他有些脑充血的同时也在想,看来

吧台送的果盘她没少吃。
此时周怀若闭着眼,孩童般的笑意和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庄鹤鸣……我们和好吧。”
他蓦然觉得心脏又软又热,垂目看她微红的鼻尖,有一瞬的失神。身下的人儿等不到回答,不耐烦地摇摇他,于是他低低地“嗯

”了一声,当作回应。
小醉鬼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浓浓的笑意终于漾开,圈着他脖子的手收得更紧,靠在他耳边半开玩笑一样说了一句:“我爱你。”
撑住身体的手臂险些失了力,庄鹤鸣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新鲜植物即将破土而出,混乱不明却又势不可当。他

花了数秒艰难地反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我爱你呀。”她答得很轻松,看着他的双眼如星星般亮晶晶的,没有平日里的压抑与隐忍,那才是属于无忧无虑的富家大小姐

的眼神。
她用小朋友要糖一样理直气壮的口吻对他说:“我外婆教的,不能和表妹吵架,和好之后要互相说我爱你。”
原来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他心中有些难言的失落,正要挣脱她,她又先发制人,紧紧箍住他,说:“到你了。”
他直接拒绝:“我不说。”
她直接闹小脾气,蹬腿打滚,说:“为什么?”
“因为它在我这里不是一句游戏词。说了我爱你,就要负责任的。”
他一板一眼地说完,对方却忽然咯咯地傻笑起来。
“笑什么?”
“你刚才说了呀,我爱你。”
(4)
周怀若宿醉转醒,黄昏刚巧来临。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透进来,被窗棂分割成一个个被拉长的平行四边形,柔软地贴在深灰色的床

单上。她半睁开眼,入目不是那盏她从小看到大的全金欧式吊灯。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此刻应该是在庄鹤鸣家里那个巴

掌大的小卧室里才对。
等等!这盏方形仿古灯也不是那小卧室里会有的啊?况且,她不是对庄鹤鸣放了狠话,直接走人了吗?
她恍然惊醒,瞪大眼看清屋内陈设,心里的惊愕更重。这不正是庄鹤鸣的卧室吗?左边那个红木书架还是她亲手整理过的!
她赶紧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衣物,幸好,还是出走前穿的那套。钱包也还捂在口袋里,原本因没电而关机的手机此刻正在床头柜

处充电,旁边放着的是她那台宝贝单反相机。
虽然她还有些疑虑,但一颗小心脏总算落回肚子里。宿醉后的脑袋重得仿佛千斤压顶,稍微一动就晕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摔回

床上,艰难地运转着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回想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庄鹤鸣那低沉温厚的嗓音在耳边和脑海中同时响起:“晚上好啊

,周大摄影师。”
她又一次惊起,循声望去,庄鹤鸣正一袭白衣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金色的余晖染上他的衣角,满室温柔的光线笼在他

脸上,散发出一种温柔男人特有的吸引力,撩拨得她心跳漏跳一拍,本就发晕的脑袋越发不清醒,只能愣在原地。
他那张脸实在杀伤力太大,无论八年前还是现在,无论夜色里还是阳光中,在她看来都那样熠熠生辉。
她连忙将脑袋缩进被窝里装鸵鸟,在她还没想起自己断片后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之前,打死都不要惹庄鹤鸣!
“现在知道害臊了?”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床边,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手一掀,直接把整床被子撂到了床尾,“穿着一身出过

门的脏衣服霸占了我的床,还发了一晚上酒疯,现在害臊是不是迟了?”
正把脑袋往枕头下面藏的周大小姐停住了动作,顶着凌乱不堪的头发猛地抬头看他:“我、我发酒疯了?”
“是发酒疯还是借酒壮了胆,趁机调戏良家少男,你来告诉我吧。”
语毕,他拿起她的相机,调出昨晚拍下的几条视频,摁下播放键。
【视频1】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周怀若的声音醉醺醺的,稍有些口齿不清,语气里带点儿撒娇式的威胁,“你说了我就负责!”
“我不是说要你负责,而是我要为自己的话负责。”庄鹤鸣的声音照常平静无波,镜头晃动间,看得见他正和她一起坐在床上,

似乎正商讨什么头等大事。
她有点儿委屈,说:“可是你不说我们怎么和好?”
“本来也没吵架。”
“可是你生气了呀!”
“那只要你说就可以了,我负责接受。”
她有点语塞,随即呆头呆脑地承认:“也对。”
“鉴于刚才你已经说了许多句了,那我现在就大方地表示接受吧。”他的声音忽而有些得意,“周小姐可要记得为自己说过的‘

爱我’负责。”
她傻笑起来,软乎乎的,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好呀,好呀。”
【视频2】
镜头先是摇晃了数秒,而后稳住,拍到正趴在桌上写字的周怀若。
庄鹤鸣向来冷清的嗓音藏着些轻松的笑意,道:“继续写吧,拍着了。”
“写完啦!”她献宝一般拿起那张纸晃了晃。
庄鹤鸣指挥她:“那你读读看。”
周大小姐清了清嗓子,大着舌头磕磕绊绊地庄严地宣读:“我,周怀若,承落(承诺):一、再也不轻易相信陌森人(陌生人)

;二、一定会为对庄鹤鸣说的那句‘我爱你’户责……”读着读着,她忽然清醒过来一般,仰起脑袋问,“怎么户责呀?”
庄鹤鸣纠正她:“是‘负’责。”说罢抽过她手上的纸,摆在镜头前,聚上焦好拍个清楚。纸上是她醉后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

大标题是“承诺书”,下接正文:
一、再也不轻易相信陌生人;
二、一定会为对庄鹤鸣说的那句“我爱你”负责;
三、再也不随便离家出走,还关掉手机;
四、再也不会让庄鹤鸣找不到我;
五、一定会把醉后吃掉的所有零食补上;
六、一定会亲手把庄鹤鸣的床具洗干净。
最后是她的签名,还有用口红当作朱砂印上的指纹。
小醉鬼的舌头仍然捋不直,一字一顿地相当吃力地又问了一次:“怎么……户……责呀?”
庄鹤鸣轻笑一声,将承诺书收好,故作神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不满地撇起嘴,不忘维护自己,说:“出卖色相的事情……我不干的。”
“前提是你有色相可出卖。”
没等周怀若回嘴,摄像便到此中断。
【视频3】
依旧是摇晃的镜头,继而是周怀若的双下巴,然后再晃着,对准了身穿睡衣坐在客厅的庄鹤鸣,他正一脸无语地斜睨她。
“摆个POSE(姿势)啊你!”她的声音醉醺醺的,音量直接提高,“跟个木头一样!不是说好了当我的超级模特的吗?”
他白她一眼,说:“坐下。”
“你有没有搞错?我才是摄影师,是我指挥你的,不懂行啊你。”
“坐下。如果你再摔一跤,把你的命根子相机弄坏了,我不负责。”
“你不用负责!做我的模特就可以了!”
庄鹤鸣的脸色都变了变。
“骚……搔首弄姿……”哪怕醉了她也还是很会找补,她将镜头往庄鹤鸣脸上凑了凑,“怎么,年纪大了?”
相机忽然被他抢了去,镜头对准周怀若,来了个特写:双颊绯红,头发凌乱,睫毛膏和眼线更是在眼睛周围晕出了一个巨大的黑

眼圈,大到去熊猫馆都不用买门票的那种程度。
庄鹤鸣故意凑近她,压着嗓子低声道:“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她吓得连连后退,说:“你别搞那套!我可是大摄影师!我要自己开独立工作室,和名人大腕儿合作,拍艺术大片,白手起家赚

大钱的啊!”
说着说着,她喉间忽然有了反应,庄鹤鸣赶紧躲开,指挥她去卫生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取景框里,举着相机的人叹了口气,道:

“这一条,是记录你那些在酒后才敢说出来的豪言壮志。”
卫生间里的人吐完,号啕大哭,嘶吼道:“庄鹤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可以——”
近在咫尺的男人站起身,伴随着他些许无奈的脚步声响起的,还有一句很轻却很笃定的话。
他说:“我相信你可以啊。”
画面就此完结。
周怀若面色铁青地看完,看到最后小手因为心虚险些拿不动相机,只能抬头无助地望向庄鹤鸣。他抱臂站在床边,挑挑眉说道:

“关于承诺书的第五条,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客厅的垃圾桶看看你到底吃了多少零食。差不多……是我和小龚一周的分量吧。”
周怀若立马双手合十,示弱道:“我错了,我错了。”
庄鹤鸣耸耸肩,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微笑道:“我早就接受你的道歉了。我们已经‘和好了’,不是吗?”
他故意咬重“和好了”三个字,听得周怀若直接羞红了耳朵:这不是要人命吗?八年前没告白,久别重逢了也没告白,偏偏喝了

次假酒,把藏匿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当过家家一样说出来了!
周怀若此刻的心情何止绝望二字,想到工作也没了、脑袋和肚子也难受得紧,真恨不得人生重启算了。她自暴自弃般再次仰倒在

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连脑袋也严严实实地蒙进去,俨然一副开启自闭模式再也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模样。
庄鹤鸣暗自好笑,语气却不自觉地带了些宠溺,问:“还睡?”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在赌气:“反正床单也被我睡脏了。”
他解释一句:“也不是说你脏,是我从来不会穿着出过门的衣服上我的床。”
“随便啦!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的工作、我的未来、我的亿万家产,甚至连我最后一点儿自尊,也全都没了!我就要赖着

,赖个千秋万代,赖到天荒地老!”
庄鹤鸣知道她是在闹小脾气,这样蛮不讲理的样子,倒比伪装成女强人,什么事都独自强撑着更令他放心。他故意冷笑一声,一

边吐槽她,一边伸手不着痕迹地帮她把被子掖好,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让我签那破承诺书的时候把我当外人了?”
“你喝醉了爬上我的床时把我当外人了?”
“……”
他非要把她酒后犯迷糊的事儿说得这么暧昧不清吗?
见周怀若吃了瘪不肯吭声,庄鹤鸣也就不再逗她了,离开卧室前扔下一句“待会儿起来吃饭”,和正帮忙做晚饭的薯仔打过招呼

便出门买解酒药去了。
驱车一个往返,再回到家时薯仔已然下班,只留了张便利贴说叫了周怀若吃饭但没有应答。他只当她还在闹小情绪,想着那就给

她些时间打个盹儿吧,便慢悠悠地煮了热水,慢悠悠地等水凉到适合饮用的温度,才再慢悠悠地去敲门。
“起床,吃饭,吃药。”他说得言简意赅。
房里没有人应答,甚至翻身的动静都没有。他再敲了敲门,装出不耐烦的语气:“再不回答,我就进去把你拎出来了。”
这回终于有应答了,很微弱的、满是痛苦的声音,是她虚弱地喊了一声“庄鹤鸣”。他心底一惊,即刻转动门把进屋,见原本呈

大字形躺在床上的人儿此刻正在卧室的卫生间内,跟昨晚醉酒时一样抱着马桶狂吐不已。摁下冲水开关后,她虚脱般半倚着马桶,痛

苦地在边上蜷缩成一只小虾米。
他走近,扶住她的肩,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疼……”声音细如蚊蚋,她捂着肚子直抽冷气,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因为痛苦更显苍白。
不祥的预感登时将他笼罩,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热,估摸是昨天跑出去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加上酒精刺激,这

富家千金的肠胃消化不下平凡世界的烟火气。
庄鹤鸣即刻拿来湿巾帮她把身上的汗渍和污秽清理干净,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整个过程连眉头没皱一下。最后他直接将

她横抱起来,边急急地往外走,边柔声地安慰道:“别怕,我们现在去医院。”


第五章 “是你,而不是她”
(1)
周怀若被庄鹤鸣抱到急救病床上时,正处于发热和脱水双重煎熬的状态,整个人虚脱无力,疼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当值的护士围了上来,指挥庄鹤鸣先去挂号,然后二话不说合力将周怀若往急诊室推。
周怀若艰难地微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快速往后退着,病床的滑轮摩擦地板的声响伴随着护士们小跑的脚步声,在此刻

显得尤为刺耳。
破产,受骗,醉酒,失业,病倒……自从妈妈这座靠山轰然倒塌之后,她的人生就仿若掉进一个死气沉沉的沼泽,无论她如何努

力、如何挣扎,到头来都只能是被无尽的厄运吞噬,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一个人的话,她孤零零一个人的话,要怎么面对这个大到令人惊慌失措的世界呢?
病床被推入急诊室,停在一个正包扎伤口的病人旁边。护士拉起浅蓝色的隔帘,将周怀若的病床与室内其余的一切隔离开来。周

怀若心里的不安因此越发强烈,用尽力气想开口说句什么时,左侧的隔帘倏地被拉开,进来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庄鹤

鸣。
他似乎是小跑过来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上还攥着没来得及放好的发票和零钱。
四目相对后他弯下腰来,周怀若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很令人心安。他柔声问她:“还痛吗?”
她本来觉得很害怕,这时有人关心了,反又觉得很委屈,撇着嘴艰难地点点头。
庄鹤鸣眼里多了些心疼,掏出纸巾来细细地给她擦额上的汗,动作和声音都很轻很温柔:“不怕,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那一刻周怀若觉得很是恍惚,很难将眼前这个温柔内敛的男人和八年前她费尽心思暗恋的高傲少年联系起来。但怎么说呢?那不

是一种幻灭感,而是认识到内里的他的灵魂之后,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更想靠近、更想依赖他的安全感。
此时值班医生终于现身,庄鹤鸣无言地退到旁边去。
循例做了个初步的检查,医生的判断与庄鹤鸣早前所想无异,便先给她开了些消炎止痛的针水。药剂起效后周怀若总算没那么难

受了,只觉睡意浓重,困得眼皮打架却怎么都不敢入睡。一直坐在床边的庄鹤鸣看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生可爱,观察小动物一般看了

一小会儿,正要开口安慰她时,她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根食指。
“我害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自己回家去……”她昏昏欲睡地喃喃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要第一个看到你……”
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对周怀若这种从细枝末节中表现出来的依赖毫无抵抗能力,但开口时还是嘴硬,

存心打趣她道:“你睡大觉,我守夜?你剥削起人来真是不手软。”
周怀若还想再说点什么劝服他,闭眼想了几秒,话没想出来,意识却瞬间被睡意吞没。
天色微明时,周怀若意识回笼,朦胧间看到的还是病房里白得冰凉的灯光,输液的左手臂有些凉,手腕处却出奇地暖。她睁眼仔

细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手正覆在手腕上,似是在帮她暖手,再抬眼,看到坐在床边垂眸看报的庄鹤鸣。
见她醒了,他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只是相当平淡地扫了一眼,手掌又往她更凉的手肘处移了移,问:“醒了?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
“渴吗?”
她是想点头的,但又怕他起身离开,便忍了下来,装作又困又累般侧过身,右手自然而然地找着机会牵住他帮她暖手臂的几根手

指。心头微跳,他手掌微动时周怀若生怕他是要将手缩回,却不想他只是换了个方向,转动掌心轻而易举地将她整只右手握住,还低

声嘀咕道:“这只手不是放在被子里吗?还这么凉。”
那一刻,窗外的天将亮未亮,云薄得像玲珑瓷坯,晨鸟迎着熹微的阳光舒展羽翼,世界全然浸在一种薄纱般轻柔的青黛色里,温

柔得不像话。亮得刺眼的白炽灯下,她知道偌大世间有无数人正蓄意窥探她的生活,同时也笃定地知道,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地站在她

身边,有一颗心悄无声息地,正在与她靠近。
(2)
周怀若打完吊瓶后就出院回家了,取药时看着红彤彤发票上印着的花费总额,心疼得她嗷嗷直叫。
医嘱交代要忌口兼静养,静养好说,她现在就一无业游民,游手好闲地躺在床上是她唯一有能力做的事,再加上庄鹤鸣强迫症般

的执行力,周怀若在香舍“静养了”一天之后,感觉自己已经得到充分的重造,进化为人床一体的新物种了。
小龚从漫展回来,和陈立元一前一后地来探望她。此时她正躺在床上刷短视频,庄鹤鸣在二楼准备午餐,隐约听得见他们几个说

话的声音。小龚穿着一身相当浮夸的动漫人物服装冲进来时,周怀若险些以为自己房间接通了某个异次元的虫洞,视觉效果可谓震撼

人心。
小龚十分忧愁地扑向她,哀哀道:“我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哥,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好好照顾你,这下好了,直接照顾到

床上了……”
周怀若说:“把一件正常的事儿说得诡异离奇是你们家的家族遗传吗?”
小龚歪了歪脑袋,问:“啥意思?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
周怀若皱眉苦思一会儿,给出个中肯答案:“也不能说很类似吧。”
小龚讶异道:“难道说他直接表白啦?”
周怀若的脸立马红了,紧张地发出四连问:“表白?跟我?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小龚察觉到不对劲,眯着眼睛打量了周怀若一会儿,摸摸下巴道:“唔……怎么说呢……”寻思半天,终于决定把心里的秘密爆

出来,语气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哥暗恋过一个人吧?”
周怀若没想到是她会这样问,愣在原地,心头狂跳。她只知道自己有个暗恋的人,至于庄鹤鸣,无论是暗恋过还是正在暗恋着,

她都没那个通天神力能够打探出这种消息。于是她只能老实地摇头,引导小龚说下去:“是吗?”
“也挺久之前了……不过要不是那个人,我会一直以为我哥就是那种在超市杀了三十年鱼,一颗心和手里的刀一样,冰冷坚硬到

谁都无法撼动……”
周怀若感觉她的思维实在是很跳脱,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问:“那个人……是谁?”
小龚像是想起来什么恐怖的事,目光有些闪躲,赶紧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说这么半天……”
“我是觉得啊,”小龚挠挠头,“那个人挺有可能是你。”
周怀若莫名紧张起来,像是在经历一场资格测验,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淘汰。她问:“真的?为什么?”
“我以前偷看他日记知道的,高中的事了……你高中不也是在八中读的?”小龚尽力给她发送提示。
周怀若闻言,只觉心里的情绪熄了一大半,悻悻地用庄鹤鸣曾回答她的话来回答小龚:“八中的学生很多……”
“你也是其中之一。”
“可我们那时候……”
“根本不熟”四个字她还没说出来,陈立元杀到,抱着个纸盒冲进房里,还甚是心痛地大叫着:“怀若!我来啦!你没事吧?”
周怀若和小龚都被吓了一跳,只得把原本的话咽下。周怀若回答道:“没事没事,就是肠胃炎……”
小龚收起那副聊八卦的姿态,莫名幸灾乐祸道:“那有你受的啦。”
周怀若不明所以,小龚解释道:“本人不幸胃痛过一次,我哥逼我喝了一个礼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