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小事,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有人帮我做好的。我小时候甚至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如果我想要什

么,就写张便利条贴在冰箱门上,第二天那些东西就会出现了……”
庄鹤鸣说:“那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要自己学着去做。十八九岁之前,在超市里还会看到很多完全买不起

的东西。”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怀若摇摇头,努力想厘清自己的思绪,“我只是想说,很抱歉平白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事…

…”
“生活本来就麻烦。”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很轻但很暖,“大事小事都要靠自己,不会的就学,会的就要坚持做,这就是生活

。但……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麻烦。”
情绪顷刻间得到了安抚,方才还是一片焦虑,眼下却只剩铺天盖地的甜。两个人的视线在露台的白光中碰在一起,星星般闪闪发

亮。
周怀若脸上一热,迅速退进房里,立马着手开始收拾她的垃圾桶,边收边说:“好、好,我一定会努力学的!”说罢用力将垃圾

袋打了个结,用力一提,袋子却不小心被塑料篓划破,举到庄鹤鸣眼前时满袋垃圾已然从豁口处涌了出来,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庄鹤鸣生生僵在原地,她将到了嘴边那句“先从小事学起”咽了下去,僵笑着改成一句:“原来倒垃圾也挺讲究学问的……”
庄鹤鸣:“……”
最后周大小姐只能自己动手收拾那一堆垃圾,且还要顺带处理大清洁这一天清理出来的五大袋废弃物,以此作为堵塞马桶和毁坏

花洒的补偿。她艰难地拖着巨大的垃圾袋从香舍出发奔向垃圾回收点,往返几趟后累得气喘吁吁,最后直接倒在香舍的梨花木太师椅

上,缓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她问一边正慢条斯理地煮茶的庄鹤鸣:“什么都要自己学自己做,肯定很辛苦吧?”
“有什么辛苦呢?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他还是慢慢悠悠的口吻,那种真正被生活考验过而后能掌控生活的气度。他看了一眼筋

疲力尽的周怀若,将手边的新茶推到她面前,“但你的生活是你自己创造的,这就很好。”


第四章 “说了我爱你,就要负责任的。”
(1)
某个寻常下午,暗蓝色的天幕中是残留的火红云霞,世界一片安宁静谧。周怀若照常起床准备上班,在二楼客厅见到背着个大登

山包的陈立元。他还是穿着一身印有超级英雄图案的衣服,配色很大胆,款式却相当低龄化。
他好像说过他是富二代?周怀若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前的朋友们,陈立元这身衣服和他们比……还真不算最奇怪的。
罢了罢了,反正这些男人也不靠衣品挣钱。
想毕,她随意打了个招呼,揉着睡眼要去卫生间洗漱。
陈立元见到她却很兴奋,扔下包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献宝般地笑问:“周小姐,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她后退半步,干笑一声道:“陈先生,我跟你才第二次见面,不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听进陈立元耳里,却完全变换了重点,他以为周怀若是在怪他这么多天才第二次来见她,顿时好生委屈。他撇嘴道:“你生

气啦?这些天没来看你,是我的错,你听我解释呀。”
周怀若有点摸不着头脑,说:“我没生气……”
陈立元却自顾自地解释下去了,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做检查,毕竟我这哮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我说没事不顶用,得我

妈信才行呢。”
周怀若头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问号,问:“那你有事吗?”
陈立元自以为收获了关心,瞬间感动不已,说:“当然没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
刚起床就整了这么一出,实在难顶。周怀若扶额,委婉地点醒他道:“这叫客套,不叫关心。麻烦你闪开一下,我要去进行光合

作用了。”
“别急呀周小姐,我今天特意系了我最贵的假面骑士腰带过来,你快看看!”说罢,他退开一步,亮出他腰上盘着的那条银色玩

具腰带,然后学着电视上假面骑士变身的样子,掏卡、插卡、按键,一整套动作模仿下来,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了,他在酷炫的腰带闪灯和背景音乐中朝她眨眨眼,问:“怎么样?有没有爱上我的冲动?”
周怀若被他这顿操作震在原地,她默默捏紧了拳头,回应他那期待的小眼神,道:“我对你是有种冲动,但这种冲动如果付诸实

践了,我很容易被判刑。”
陈立元挑眉微笑,说:“爱情确实是无期徒刑。”
周怀若直呼救命:“你是在油田里泡发了吗?”
这时化好妆的小龚从房里出来,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鱼尾礼服裙,手里拿着顶假发,径直往卫生间飘,说:“放心吧,他会一直用

烂招撩你,你拒绝个百八十次他就差不多死心了。”
陈立元第一个不同意,说道:“胡说什么呢,小龚!我对周小姐不一样的!这是真爱!”
周怀若赶紧摆手撇清:“别别别,我口味清淡,你这么油的,我无福消受。”说罢赶紧跟着小龚进了卫生间,见她正对着镜子整

理假发,脸上的妆容精致、华丽,便笑问:“哇,去度假吗?Winter Vacation(寒假)?”
小龚许久没听到英语,加之周怀若一口纯正美音,和她向来听的中式英文大相径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所以地“啊”

了一声。
周怀若还以为这是个肯定的答案,挑眉兴奋道:“I love winter vacation(我喜欢寒假)!55度的榛果焦糖拿铁,漫天飘落的

雪花和我的冬日皮草……如果想过冬的话,就飞去瑞士滑蓝道;如果不想过冬,就直接飞到圣巴特岛购物,逛完之后在我家的游艇上

日光浴,开几瓶KRUG Champagne(克鲁格香槟)……”
小龚终于听懂了最后那两个英文单词,激动地附和道:“啊,KRUG香槟对吧?我在一次品酒会上见过!”
周怀若闻言以为遇到酒友,连连点头,小龚弄明白后话锋一转,激动变激昂道:“这是什么黄金酒,你让它喝我得了!”
周怀若:“……”
她现在想想,当真有点挥金如土的味儿。
周怀若心虚地挠挠头,把话题一拐,问小龚:“那你要去哪里度假呀?”
小龚歪歪脑袋道:“嗯?度假?我不是去度假呀。这一年到头的,有活动的话赚钱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度假呀?我要去打工呢,

邻市举办的动漫展览,去三天。”
陈立元兴奋的声音立马从客厅传来:“我也一起去!”
小龚朝镜子翻了个白眼,大声回复:“对啊,一个是连黄牛票都买不到,非要蹭我的入场券的人,一个是被主办方邀请参加的百

万粉丝博主!”
陈立元垂死挣扎道:“我不是买不到,是不买,买黄牛票可是犯法的!”
“是啊!”
“我劝你谨言慎行啊!”
……
小龚收拾完出来,周怀若终于独占卫生间,关上门开始洗漱。小龚瞥见正站在沙发旁抱臂看戏的自家哥哥,问:“你什么时候上

来的?”
“周怀若说她口味清淡的时候。”
小龚“哦”了一声,赶紧回房准备拿行李出发,负责送机的哥哥嘴边含着得胜般的笑,在她路过时突然蹦出一句:“你说,我清

淡吗?”
小龚翻了个白眼,答:“你这么问就不清淡了。”
“为什么?”
“太刻意。”
“那无所谓,”他耸耸肩,“反正她没听到,我就还是清淡可口。”
这房子里能不能有个正常的……
(2)
又一轮昼夜轮换,晨光熹微时周怀若交了班,穿过呼啸的寒风往香舍的方向走。清晨来临得还不是那样彻底,一时间分不清这座

城市是尚未苏醒还是并未入睡。她走过两条灰蒙蒙的街道,早起的行人仍稀少得可怜,因此她一眼就望见那个弓着背躲在香舍外樟树

下的陌生男人。
男人五十岁出头,发旧但裁剪合身的灰色西装,乍一看也还算体面。周怀若不敢走得太近,这大清早的,若是来帮衬的客人,也

该是有预约的才对,不用等候就能直接进门了。她装出一副并没注意到对方的模样远远地绕开去,一只脚踏上通往香舍正门的小径时

,那个男人半带迟疑地开口叫住了手拿钥匙的她:“你好,请问……庄鹤鸣在吗?”
周怀若回头,警惕地打量了男人一番,五官清俊、身形清瘦,倒不像坏人,起码不像反社会暴力狂。
“你认识庄先生?”
“不只是认识。”男人笑笑,寒风吹得他微微缩了手,颤着声补完了后半句,“我叫庄然,是鹤鸣的父亲。”
周怀若对庄然的身份持保留态度,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与庄鹤鸣相去甚远,这种男人,怎么养得出庄鹤鸣那样高山雪水般冷冽清

俊的儿子?但她还是不敢太怠慢了,只得先将他请到了家门口,随后小跑上楼去叫庄鹤鸣。
整栋楼空无一人,她这才想起这个时间段是庄鹤鸣雷打不动的运动时间,只得又跑下楼去,说清缘由,将人请进来,好生地泡茶

招呼着。
茶叶舒展,袅袅的白烟在杯盏上升腾。庄然抿了几口热茶,驱散寒意后,试探般地问周怀若:“你是……鹤鸣的女朋友吗?”
周怀若闻言差点呛住,赶紧摆手否认:“不是不是,就普通朋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补充道,“不过这您也别和他说,我也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他朋友,他要是不喜欢我这么说的话,我就又得挨怼了。”
庄然微笑,问道:“鹤鸣很爱怼人吗?”
周怀若耸耸肩,低声吐槽:“说不上爱怼吧,可能就是天生毒舌。”
庄然笑得更开了,眼尾的皱纹层层叠起,仿若起风的海面。他回忆道:“鹤鸣小时候是有点皮,特别爱闯祸,但挨打挨骂的时候

从来不顶嘴。我还真没发觉他是个爱耍嘴皮子的孩子。”
“是吗?”周怀若有了点儿兴致,她还真从没听人说起过庄鹤鸣小时候的事,没想到反差会这么大。“那他怎么会想当律师?”
这下换庄然愣了:“鹤鸣想当律师?”
“是啊,高中时大家都这么说。有一次英语口语模拟练习,我也听过他说打算大学报考法学专业呀。”说着,她察觉庄然的神色

变得越发不自然,疑心窦起:这是庄鹤鸣反差大,还是这个庄爸爸压根儿就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她便故意试探道:“您是他的父亲,您不知道吗?”
庄然本就带点儿伪装的笑容挂不住了,颇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措了半天辞才憋出来几句:“我工作忙,一直没什么时间关心他。

后来又和他妈妈离婚了,搬了出去,就……”
又是个只爱上班不爱孩子的工作狂。这么说,她是刚好遇上单亲爸爸来看孩子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庄然又话锋一转,说道:“鹤鸣继承的那栋拆迁房,本来是我爸要留给我的。你知道鹤鸣拿了多少拆迁款吗

?”
周怀若微怔,以为庄然是在向她炫耀,就像以前她的亲戚常会故意问她“你知道我们家孩子今年拿了多少分红吗”这种类似的话

。于是她想了想,之前在派出所听说是八位数,便答道:“具体数目我还真不清楚,但应该不少吧……”
庄然闻言有些失望,说:“这样啊……”
周怀若觉得有些不对劲,问:“您不知道吗?”
庄然的神情有些纠结,支吾半晌后还是如实相告:“不知道。我和鹤鸣、鹿吟很多年没见了,最近才有空,想着飞过来看看他们

……”
周怀若听在耳里,疑窦未消,却莫名也觉得有些心酸。这些心酸不是因为庄然,而是有关庄鹤鸣和她自己。她也很希望在某个寒

风萧瑟或春意盎然的早晨,一身疲惫地回到家,能在门口看见等在风里或阳光里的爸爸。穿得寒酸破旧也好、衣冠楚楚也罢,素未谋

面的父女只需要一眼就能彼此相认,然后爸爸会温暖地笑着,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门处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庄鹤鸣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很快出现在视野当中。周怀若起身正要招呼

他过来,他的目光却在扫过庄然后即刻结成冰霜,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直接冷冷道:“出去。”
周怀若大吃一惊,甚至有一瞬间错觉他说的是自己,但看庄鹤鸣的目光一直都紧盯庄然,才心有余悸地将自己排除掉。
该怎么形容庄鹤鸣看他爸爸的眼神?那是他向来平静的眼睛里从未出现过的轩然大波。平日里他虽冷漠淡然,但眼神始终是温和

的,不带恶意,此刻却是十足的冷冽和不耐烦,仿佛在看一个彼此厌恶的陌生人,没有一点儿父子间应有的温情。
庄然被他看得坐不住了,起身装模作样地怒斥道:“庄鹤鸣,我是你父亲,你有没有半分对我的尊重?”
“尊重是给有品行的人的,不是给卑鄙小人。”
庄然听后气得一拍桌子,周怀若眼看着气氛火速升到燃点,即将引发原子大爆炸了,赶紧出来劝架,道:“庄鹤鸣,你消消气,

你父亲是来看你的……”
这话显然没起到任何作用,庄鹤鸣移过来的目光仍然冰火交加,熊熊炭火一点点吞噬掉原本的坚冰,他开口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你让他进来的?”
周怀若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声音中的怒意更重:“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里不欢迎这样的人。”
“多管闲事?”周怀若露出那种怀疑自己听力的表情,“这是你父亲啊,大早上的,还这么冷,就由着他一个人等在外面吗?”
那句“你父亲”听得庄鹤鸣实在恼火。他最厌恶的就是庄然的这层身份,所谓的“父亲”在他眼里,无非就是个只会吃喝嫖赌,

最后甚至抛妻弃子的无赖。庄鹤鸣闭闭眼,大脑里有关理智的那根弦“啪”地就断了。他狠狠地剜了一眼那位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

咬牙切齿痛恨道:“你何必管他冷不冷?他管过你吗?你自己是什么处境,他替你想过吗?你挨饿受冻、无家可归的时候,有谁管你

这桩闲事了吗?”
明知他是含沙射影,但这些话仍非常刺耳,宛如尖锐的图钉猛地钉进她的心脏。她本该忍的,她知道,但眼下这种情况,再厚着

脸皮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是这些日子和他相处习惯了,竟然忘记了他本身就是个相当凉薄的人吗?
周怀若捏紧了拳,反问他道:“我什么处境?我是穷、是没钱,但关心别人的力气也还是有的。”
“有些人不需要你关心,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这就可以了。”
这话听在周怀若耳里,大有挖苦她破产落难、自顾不暇的意思。她本是出于好心,怎么还成了坏人?二十三年来从没被这样奚落

过的自尊心在此刻不停地膨胀,周怀若紧咬牙关,转身捞起外套,一把推开站在门前的庄鹤鸣,恶狠狠道:“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也

不稀罕你的关心!我一个人也照样大展拳脚,照样四海为家!”说罢,推门而出,因着庄鹤鸣就站在门前,摔门的动作没能成功,愤

然离去的氛围少了大半。
庄鹤鸣想追,却又碍于庄然还在屋内,只得扶住门把,回头对庄然下最后的逐客令:“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庄然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道:“鹤鸣,你我父子一场——”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相信起来,这样立不住脚的理由,甚至不足以支

撑他打完这把感情牌。“我也不是要全部,我说了,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一份。”
庄鹤鸣纹丝不动,仿若磐石,说:“我也说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庄然恼羞成怒,愤然道:“你要搞清楚,那栋房子是我爸的,我才是法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听到这话,庄鹤鸣忽然觉得很可笑,这就是世人眼中他的父亲。
他终于拿正眼瞧了过去,男人稀疏的白发显出年过半百的老态,当年英俊得如同童话书上王子般的男人现下油腻不堪,凌乱的长

发,寒酸的西装,脏兮兮的皮鞋……
他倏然就相信,这世上其实是有现世报的。
庄鹤鸣踱步至办公桌前,轻声道:“不错,你还知道顺位继承人,看来这次是咨询了律师才来闹。”言语间他抽出一沓文件,干

脆地扔到庄然面前,“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五条:继承开始后,按照法定继承办理;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

办理。由此可见,遗嘱继承可以对法定继承产生排斥作用,合法有效的遗嘱继承,优先于法定继承。这是有关爷爷遗嘱的公证文件的

复印件,你拿去问问你的律师,你有没有零点零一的胜算?”
庄然拿起那沓文件,逐页翻看下去,干枯的手越发颤抖。庄鹤鸣仍立在桌前,逆着光,安静地注视着那张与自己有些许神似的、

此刻却令他觉得十足可厌的脸因争遗产无望而越发苍白起来。
他蓦地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样生气,是在气周怀若让庄然进屋了吗?不是。他觉得自己更像是气这个伪君子突然出

现,利用了那样一个受尽命运捉弄却仍然温柔待人的小姑娘的善意。
庄鹤鸣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母亲一样,根本已经一点都不在意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真实地站在眼前,也只会因他的存在而觉得

困扰,心里想的念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庄鹤鸣心中忽地无比冷静,憋在心底许久的一些话,竟然也张口就说了出来。他说:“我听说你已经在外地组建了新的家庭,养

育了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但同样,也不会祝你幸福。在你偷光了家里的钱,扔下几十万外债在我眼前带别的女

人私奔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抛妻弃子、毫无担当的陌生人,没有资格做我和妹妹的父亲。”
庄然闻言,缓缓抬头,历尽沧桑的目光里是些破碎的情绪,有些伤感,也有些惋惜。
庄鹤鸣承认,那一刻,他私心里的确希望那些情绪能与他有些关系。
但庄然开口,仍是一句:“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儿子想出国读书,我得想办法弄点钱……”
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灭。庄鹤鸣首先感到的,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故作讶异道:“你儿子要出国?真了不得。我十八岁那

年同时被三所常青藤名校录取,家里连学费都准备好了,要供我入学耶鲁,你干什么去了呢?哦,原来是把包括我学费在内的所有钱

都偷光,以我妈妈的名义借走一大堆外债,扔下家里人和一个大你十岁的女人私奔去了。”
庄然终于露出了一些痛苦的神色,说:“鹤鸣,我是有苦衷的,你不知道我当初心里有多挣扎、多痛苦……”
庄鹤鸣再没有耐心了,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示意庄然离开,道:“我不想跟你谈这些,你根本不配。文件来不及细看的话,拿回

去慢慢研究吧。要是还不死心,大可以上诉,我们法庭上见就是。但从今往后,无论生死,都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和我的家人面前了。


他不知道庄然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挣扎,同样的,这位“父亲”也不知道十七八岁的他承受了怎么样的辛酸煎熬,才从一个心高

气傲的少年蜕变成现在这般饱受磨炼的稳重模样。不过是两个悲喜互不相同的陌生人罢了,聊到底,也还是一个“钱”字,没必要浪

费时间。
庄然仍有些不死心,攥着文件,满脸犹豫地看着庄鹤鸣。不是常说亲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吗?但他觉得眼前这小子从眼神到举止

,都完全不像自己所出。直到庄鹤鸣掏出手机,给他看拨号页面那刺目的报警电话,他才迫不得已地起身,灰溜溜地离去。
庄鹤鸣站在门前,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绿化丛中。
他想了很多,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想。关上门时,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很轻,也很释然。
今生两人的父子缘分就到这里。
(3)
深夜一点,香舍二楼。
庄鹤鸣的卧室门蓦地被打开,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闪入,趄趄趔趔地走了几步,而后倏地倒在了床上,压得正平躺的他一声闷哼


来者声音醉醺醺的,问:“庄鹤鸣,你睡了吗?”
他闷闷地答:“嗯。”
缓冲了两秒,来者又问:“庄鹤鸣,你醒着吗?”
他闷闷地答:“没。”
那人没了耐心,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他是醒是睡,爬起来往床上挤了挤,心满意足地躺到了他身边,还叹了一声:“天哪,你的

床好舒服。”
庄鹤鸣终于嗅到她呼吸间那股强烈的酒气,翻身坐起,打开床头的台灯一看,果然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的周怀若。她眼神迷离地伸

出手来,握住庄鹤鸣的手腕,一边摇一边喃喃道:“庄鹤鸣,庄鹤鸣……”
听起来还挺情切切意绵绵,庄鹤鸣莫名地有些受用,心头因一整天找不到她而郁积的闷气也散了些许,终于答道:“干什么?”
“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她将他的手拉近,当作枕头一般枕在脸下,宽厚的掌心正好触到她发红的双颊,烫烫的,有些灼人。
她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哭腔:“我走了之后,在街上游荡了一天,走回别墅区求了好久那个保安才让我进了小区,远远地看了我家

一眼。到处都是封条……”她说得很慢,偶尔还有些重复,但到最后竟带上了些许哽咽,“我……我没有家了呀……”
庄鹤鸣只觉心口隐隐地疼起来。就像十八岁那个夏夜,他从妈妈的病房里走出来,看到妹妹枕着书包睡在走廊上时,心里想的就

是,爸爸走了,他们没有家了。
他不着痕迹地轻动手指,似是在摩挲她的侧脸当作安慰,语气很轻很柔:“笨蛋。我没有赶你走。”
周怀若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顿了一小会儿,继续咕哝道:“然后我就买醉去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只花一两百块就能把自己

喝饱。”
说罢,她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逗得庄鹤鸣当即笑了出来,问:“你到底喝了多少?班都不上了?”
“不上了!什么破便利店,我不伺候了!姑奶奶要白手起家,赚大钱!”说着说着,她越发激昂,转醒般坐起,抬起手做了个挥

马鞭的动作,用标准的美音喊道,“One more round(再来一轮酒)!”
庄鹤鸣被她折腾得没脾气了,抽手想按住她,却让小醉鬼误以为他要走人了,吓得赶紧扑过来张臂抱住他,说:“不要不要,不

要走!”
他呆住了,被她圈在怀里,整个人不敢动弹,磕磕绊绊道:“没、没走。”
她自顾自地用脑袋拱拱他,像只撒娇的小奶猫,闷声问道:“你是不是……还生我气?”
他还是那个答案:“没有。”
她还是没听到,说:“我不是故意的呀……我只是想,他既然说是你爸爸,总不能怠慢人家,我怕你回来之后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