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素来不杀降者,密谋造反、刺杀皇帝,皆是我一人所为,同她们并无太大的关系。如今,我但求饶过她们一命。”
“饶?你何时又有了舍生取义的伟大情操?”萧洛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那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让朕饶恕你所做的一切?”
聆音不语,用袖子遮住了嘴,剧烈地咳嗽着。她咳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同衣袍上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都是谁的。
“朕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萧洛隽这样说着。
他的话如同风刀霜刃一样扎入了聆音的心间。
聆音轻声道:“我亦不需要你的原谅。”
“既然如此……”萧洛隽不再多言,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道,“来人,将叛军拿下,押解入京。”
押解入京。他想要做什么呢?想要在京城人口聚集的地方将她斩首示众,扬他国威吗?还是想要引瑰色的人劫法场,将所有的人一网打尽,从此再也不留任

何祸患?
可是她应该不能让他如愿了吧,也许在那之前,她便已经同这个人世永远告别了。
萧洛隽将剑收入剑鞘,而后策马扬鞭。聆音伏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这边一眼,背影决然而冷漠。
聆音跪行到了淮姨的面前,染了血的双手捧着淮姨的脸,一声声地唤道:“淮姨……”
她鼓起勇气,往淮姨的鼻尖探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所幸……余息尚存。
这时候,淮姨甚至还能安慰她,道:“阿止,没事……淮姨没事。其实淮姨这一生,已经活够了,真的。”
然而这种安慰,却让聆音的眼里涌出了一滴滴眼泪,掉落在淮姨的手背之上。聆音不顾自己身上也是重伤,将淮姨身上的那些穴道封住,又一股脑儿地从身

上掏出各种各样的药丸,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药丸往淮姨的嘴里面塞,有护住心脉的,还有……
“阿止……当初我给你的解毒药,你给萧洛隽了吧?”淮姨的声音虚弱,甚至是断断续续的。
聆音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道:“是。”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的心中愧疚得不可自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拿了那颗解毒药给萧洛隽,他现在便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也不会出现在千沙荒漠。淮姨

也不会气息奄奄地躺在她的面前。
淮姨露出了苦笑,道:“阿止,你当真那般喜欢他?喜欢到宁可自己死,也想要让他活着?”
聆音沉默不语。明白若非是她,瑰色今日也不会这样损失惨重。只是怪她棋差一招,总觉得萧洛隽应该不会以身犯险亲赴战场。却没有想到他会来一个御驾

亲征,也没有料到,明明主战场里有肃王和叶睿,而他自她带着瑰色的众人开始逃离,便带了一路兵马特到这里来拦截她。
否则的话,就算没有拿到重生秘术,她也能逃脱的吧。现在却因为她的一时心慈手软……不,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让瑰色陷入了这样的绝境之中。
她想要复活自己的母亲,却让那么多人付出了生命,结果那宝藏只是一场笑话。
淮姨的眼中渐渐失去了光芒,说:“阿止,淮姨一点儿也不怪你。呵……宿命啊,有些事情,根本就是防不胜防。但愿来生,我们能够不为情所困。我此生

多次刺杀他,几番让他性命垂危。然而他终究是都躲了过去,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淮姨不得不说,在很多时候,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阿止……若早知你

还是会栽在他的身上,当年我就不应该让你进宫,也不该让你离宫。”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段话,眼睛里渐渐没有了光芒。
聆音已经哭到没有了声音,最后抱着淮姨渐渐凉了的身体,替她将眼睛合上。
萧洛隽的那些亲卫们并没有给她时间,已经备好了镣铐。萧洛隽料到将她抓获是一定的事,不过半刻,便有朝廷的人马而来,有囚车。
她戴上了木枷,同瑰色的诸人一起,被押解到了囚车之上。
而那些被就地斩杀的人,被搜罗了身上的物品之后,便弃置在此处。
聆音隔着囚车的栅栏,最后望了一眼伏在泥土之中,毫无声息的淮姨,心里想着,淮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逃出去。
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了,只能够兵行险招。当时她往淮姨的嘴里所塞的药丸中,有一味叫假死药,能够让人在两天之内没有

任何的声息,如同死人一般。她本来只是随手放在身上,却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她当初领着瑰色的人,来千沙荒漠的时候兵分了两路,再往前一点的地方可以进行汇合。若是发现一方落单,便会到这边来探看情况,希望沈绿衣能够及时

发现这一边已经陷落,能够及时将淮姨救出去。
囚车从此地,到京城,一路游街示众。
这回朝廷所获的俘虏很多,要都押解到京城,囚车都不够用。聆音还要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若是徒步走到京城,恐怕走到半路,便没有性命了吧。不过,临

死前还要受这番侮辱,聆音倒不觉得这是好运了。
毕竟是钦命要犯,一路上都有将士们护送。瑰色的实力在上次大损后,虽时不时地还有人来相救,然而最后都铩羽而归。
她脸上的血迹渐渐地干涸,却始终没有拿布料擦干。她的青丝散乱,这辈子就没有过这样灰头垢面的时候。吃的是干瘪的馒头,有一顿没一顿。她的手被木

枷铐住,酸疼无比。夜晚的时候,吹来的寒风,让她的身体不断地发颤。仿佛下一秒,她便要沉睡于再也醒不了的梦中。
但这都算作是最轻的折磨,而真正的折磨,却远不及到了熟悉的京城,看到那些熟悉的人时,心里来得震撼。
囚车才路过市集便停了下来,前面有两辆马车堵住。聆音在浑浑噩噩间,听到了“崇安侯府”四个字。
她蓦然睁大眼睛,这时候,她万分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让自己藏起来。但转眼一想,崇安侯府的人那么多,又怎么会恰巧让她碰到外祖父呢?
然而就算避,也无可避。那木枷将她的手给铐住,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转头。而那华车之中的人,好巧不巧地便是她的外祖父。
崇安侯将帘子掀开,想看一眼外头的情况。便是这一眼,那掀开帘子的手便再也没有放下。他看着那张同女儿极为相似的脸,就算满脸的血痕,也没有办法

掩藏的天姿国色的脸……刹那间就想到了她的孙女,虞聆音。
他知道这个自小疏于管教的孙女身上有大秘密,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他的孙女并不在行宫之中,也知道她身边混着三教九流的人……他从前还在纳闷,明

明他的女儿乃是人间殊色,孙女的容貌却这般平庸呢?
然而这一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眼里涌动的泪光,心中惊痛……这,才是他的孙女虞聆音的本貌啊!
百姓们向来都觉得在囚车之中的是无恶不作的人,看热闹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崇安侯看过来时,正好有比较凶悍的妇人,嘴上谩骂着,手上拿着臭鸡蛋和烂

白菜狠狠得砸了过去。聆音反抗不得,只觉得一阵黏糊糊的液体摔在了脸上,眼睛酸涩地睁不开。
聆音想着,自己恐怕这一身的尊严都在这里丢尽了吧。
她这一生,一直让外祖父操心,甚至连死都成为他的耻辱。她曾想着光耀门楣,结果事与愿违。
而便是这一刹那,崇安侯面带着怒意下了轿,怒喝道:“住手。”
聆音知道崇安侯已经认出她了,她却不愿意让崇安侯以身犯险。毕竟同逆谋造反的人有所牵连,于他而言,弊害良多,她只期望外祖父能够不要冲动行事。
那妇人讪讪,而后被押解的人给拦到外面。
崇安侯冷冷道:“他们所犯何事?”
那随路押解的人面无表情,冷冷道:“这是叛军的首领之一,侯爷若无要事,别耽搁了我们办差。”
崇安侯心急如焚,有千万般的话想要说。他此刻万分想将聆音身上的木枷除去,然而看到聆音充满抗拒的眼神后,还是迟疑了。
他思考了利弊,最后只让人将聆音脸上的那些秽物擦干净。看到聆音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他的胡子抖索了一下,花了半天的功夫,才说出口:“我泱泱大朝

气度,不应该这样对待俘虏。”
他话音刚落,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像是花光了力气一样。所幸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维持一个侯爷的威严。
那一刻,聆音越发意识到,曾经拥有巍峨身躯的崇安侯老了。此时此刻,虽然他还有侯爷的威严,却只是一个佝偻的老人。
他到轿子中,让车夫调头,为聆音这一行人让行。
囚车缓缓前行,那一瞬间,如同经过了万年。
聆音朝后望了一眼,只见到崇安侯府的车马速度极快地朝皇宫驰去。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崇安侯也如聆音所料,忍着焦急的心情去面圣。
那时候,御书房中正好有臣子在同萧洛隽商议着政务。他在外头等了许久,才听到皇帝的召见。
走出来的人是叶相。叶相的神色并不好,看起来愁云惨淡。崇安侯同他打照面的时候,叶相隔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同崇安侯打了个招呼,而后匆匆忙忙离去


崇安侯进去的时候,萧洛隽正在御案之后练字。案上铺着一张宣纸,旁边一个内监为他研磨。萧洛隽神色乍看过去平静,然而透露出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崇安侯一进来,萧洛隽道:“许久不见,不知侯爷身体是否还硬朗?”
崇安侯近年来手上的职务已经除去,如今也只是一个闲散的宗亲。若非大事,上朝也可去可不去。
崇安侯耐着性子同萧洛隽寒暄,道:“承蒙皇上关切,臣的身体一向硬朗。只是有一件事情……还请皇上能够宽宥一二。”
萧洛隽像是知道他的来意,抬起头,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幽邃,仿若洞悉一切。
崇安侯心中一凛。而下一秒,萧洛隽的关注点又在那宣纸之上。他运笔在上面写着,仿佛在怡情养性一般。他的声音冷淡,道:“侯爷的来意,朕略知一二

,余下的话,侯爷不必多说。朕希望侯爷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今日面圣之事,朕只当你思念大皇子过甚。一会儿你离去之时,朕允

许你去同大皇子见上一面。”
“皇上……”崇安侯叫道,“老臣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嫡孙女,皇上难道忍心……”
“只有一个嫡孙女?”萧洛隽似笑非笑地看着崇安侯,冷冷地强调道,“侯爷慎言。侯爷唯一的嫡孙女,乃是朕的皇后,此刻正在行宫之中养伤,侯爷是否

糊涂了?”
崇安侯不敢再揣摩圣意。
他知道聆音这次所犯的事情,已经超过了皇帝的底线,但毕竟是血脉至亲。而眼下这情况……萧洛隽是明白聆音身份的,却仍然……
“还是说……侯爷如今更愿意抛弃虞家的尊荣,想要当一个同叛军勾结的罪臣?”
这话掷地有声,崇安侯双股战战,他的背后还有虞家。
他身为虞家的族长,肩上扛着责任,更不应该做这样轻率地、不经大脑的举动。显然,若是再说下去,座上的帝王,将会真的发怒了。
他最后艰涩地动了动唇,道:“是臣糊涂了。”
“那便退下吧,料想这时辰,谢太傅讲学也结束了。”萧洛隽道。他的手依然在写着字,平静无比。
等到崇安侯退下,萧洛隽朝外看了一阵子,才收回目光。
萧洛隽看着宣纸上潦草的字迹,甚至不知道何时又在宣纸之上描摹起了那人的眉眼,不禁苦笑了一声,摇头低叹:“虞聆音,为你求情的人,还真多。”
他将那宣纸揉做一团,吩咐内监,道:“烧了吧。”


第44章 入骨遗恨
叛军被押解到京城之后,便被关在了诏狱中。
诏狱里设置了无数机关,就等着人不请自来,从而把他们一举抓获。
在这期间,同她一起被关押的人越发少了,诏狱显得更阴沉冷清。
她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每一天泰半的时候意识都是昏沉的。清醒的时候,她从隔壁牢房的人那里得知了一点儿之后的事情。
比如说,叶睿也被捕了。不过聆音不是太担心叶睿,毕竟他是漠北那边的王子,出于政治的考量,萧洛隽应当不会这么快就要他的性命。也许会让漠北交出

一些赔偿或者土地,才会将叶睿放回去。
说来肃王也是凄惨,一直想当枭雄。结果没过一段时间,就遭遇了战败。再之后,在战场上,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实在太弱,两军交战时,身下的马被惊。

他从马上摔下去,就将脖子摔断了,一命呜呼,堪称是最憋屈的反王之一。
而聆音觉得自己如今还能够艰难地活着,是因为有归乡的念头……她的牵挂全在京城之中,她所爱的人,她的孩子,她的母亲……
若是她离亲人的距离太远,灵魂是不是就不知道怎么归乡?
她倚靠在墙上,拿着那破旧的被褥,捂着身体,依然不能驱逐身体的寒意。
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的是失败至极。
同仇人的儿子生了个孩子,结果孩子还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她手刃了仇人,让仇人在临死之前,经受了一番折磨。但是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她的母亲依然长眠于冰棺之中,她并没有让她复活的能力,传说中的复

活秘术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她反而因为仇恨而蒙蔽了眼睛。她一手创下的瑰色现在支零破碎,而她自己,不仅过的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还要为此付出生命,日

日夜夜受到折磨。
如此一想,聆音又觉得挫败无比。再之后,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寒冷。
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时日将近一般,她感觉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
就算在寒冷的夜里,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依然感觉不到寒冷。
夜间孤寒的时候,她觉得耳朵仿佛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听什么都觉得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再之后,她的视力也开始衰退,眼前总似有一层白纱蒙着,让人看不分明。
她看了看自己的五指,她的指甲已经呈现出中毒已深的灰紫。她想,或许可以跟自己打个赌,看看自己最后到底会怎么死,是生命衰竭而死,还是被斩首而

死?
她想了很多的事情,从前那些事情如走马观花一样,在她的眼前浮现。
然而,她却被一盆的冷水浇醒,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些都是梦呀。
不过,她今天能感受到冷水的冰冷了,那冷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湿漉漉的,有种刺骨的冰冷。她的身体一个抖索,抬起了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吊起。而

萧洛隽站在她的眼前,神情冷漠。
聆音想,真是,为什么还要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呢,就不能够让她在他面前有尊严一点儿死去吗。至少那时候,留给他的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样子。
她现灰头土脸的,自己都觉得身上有陈腐的味道。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沐浴过了,以前的一头青丝,现在也都纠结在一起,就像是一团杂草。
要是此时此刻,留给萧洛隽的印象太糟糕。等到昀儿长大,同她更相像了,萧洛隽会不会想到她此刻糟糕的模样,会对萧明昀有芥蒂?
许是因为如今的意识仍然昏昏沉沉,聆音觉得到了这时候,脑海里想的居然会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管她在他的心目中又是怎样

的形象呢。
不过拜她时好时坏的视力所赐,萧洛隽在她的面前又变成了一团白影。这样也好,她就不会看到萧洛隽冷漠的眉眼了。
他同她仿若闲谈,生死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谈资,道:“本朝律法,造反者,乃是是十恶不赦之罪,当株连九族。朕本念着你的身份,想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然群臣上谏,要求严惩乱党,于乱市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你可会怪朕?”
明明是问着怪不怪他,却依然是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仿若就算她怨愤,也于他无甚干系。
她青丝垂落,遮住了半张无暇的面容。她低着头,不愿看他一眼,道:“王法所在,我自当伏诛,无甚怨言。”
他淡淡道:“虞聆音,你犯下滔天罪责的时候,可曾想到崇安侯府的一分一毫?”
“皇上怕是叫错我的名字了,我乃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出生山野,由前任门主抚养长大,乃孑然一身之人。至于崇安侯的嫡长女虞聆音,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皇上是明理的人,料想也不会因此颠倒黑白,胡乱给他人安上罪名。”
他看着她,倏忽一笑,道:“也是,崇安侯同你这样的叛军乱党,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当然,崇安侯尚拎得清。这几日他还有闲情雅致,同谢太傅于宫

中对弈了三日。”
聆音面无表情,反而生出了一种峙立孤峰的凌然气势,仿佛此刻并未被绳索所困。但她也只能如此,谁叫她还想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呢?
全身的重量由自己的双手撑着,双脚落不到实处。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让她心中微微的不安,却又因这样的不安生出了一分孤勇。
她的外祖父,还是选择保全了崇安侯府吧。聆音心里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崇安侯的必然选择,心里并无怨愤。
“不知道皇上打算何时处死我?”她这样问着,声音轻快,甚至带出了几分笑意,“待行刑之后,皇上可否让我的尸骨归于浅沫山中?”
“若无意外,半月之后。”他顿了顿,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虞聆音,众目睽睽之下,朕无法徇私,理应待你像其他人一样,事后若无人认领尸首,当

弃置乱葬岗。”
“真久。”她慨叹道,“也罢,做个孤魂野鬼,倒也逍遥。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到时候,能替我寻京城之中最快的刽子手,刀子也磨得锋利

一些。听闻有些死囚斩首示众之时,那刀磨得不够锋利,结果明明一刀砍下去了,却仍然吊着一口气,想想也觉得挺可怖。”
她的尸首,自然无人认领,毕竟谁也不想同乱军叛党有什么牵扯。她笑了笑,语气间有无尽的潇洒之意。不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她虽是有负

于他,但如今连这体面地死去也是一种奢求,真是悲哀。
“自然。”他淡道。
到此,他似无话可说。
久到聆音以为他已经离去,再抬头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又撞上了他的目光。即便她此刻望着人的时候只有白影,然而那目光却有如实质一样,似乎能够拨开

那层层的迷雾,撞进她的眼里。
他的目光淡漠至极,甚至连话也无甚温度,像是例行告知一样。他说:“行宫的皇后将病逝,朕会另择新后。”
聆音乍然听到他这么一说,面上的表情僵了僵,然而不过片刻,就能同他笑谈,道:“不知新后有什么人选?”
“礼部会筹办,不过朕已拟下了几个人选,待为太后守孝期满,便迎新后入宫。”萧洛隽道,“万安侯嫡女岳留思,崇安侯府次孙女虞知音,吏部尚书嫡女

戚月然。”
他之后又念了几个名字,聆音倒是意外,萧洛隽竟能将那些人的姓名记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略带出几分追思情绪,道:“新后的人选中,怎么没有段晨岫?

我记得那时候,你想着夷平海内,再无阻碍之时,就想立她为后的。唔,虞知音的生母微贱,皇上立庶女为后,就不怕自降了身份?还有岳留思,万安侯府如今

衰微,万安侯又是那副跋扈的性子。若是岳氏再出一后,恐怕万安侯的气焰更加助涨,不知到时候目中可还有天子。”
聆音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新后的人选嫌弃了个遍。诸如身份低微,德容言功不足以为后,又或者某某家的女儿,养在深闺人不知。她从前侥幸得以一

见,却是貌若无盐,万方来朝之时,恐怕撑不起场面。
说着说着,她又沉默了下去。她为萧洛隽瞎操心什么呢,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段晨岫做了什么事情,朕也略知一二。这辈子,朕都不会立她为后的。太后被你所杀,乃是朕的疏忽。朕于情于理,应当对岳家进行补偿。更何况,岳留

思对朕情真意切,誓死不嫁他人,还于朕危急之时献药有功。冲着这个,也有足够的理由抹平万安侯所做的诸事。至于旁的,纵是侯府的嫡女,也会做下大逆不

道之事,又何必在乎嫡庶与否,家世如何。朕如今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继后能够安分守己罢了。”
“皇上若真想后宫宁静,继后安分守己,那便应当缓几年再立新后。毕竟,皇长子尚且年幼,就不怕日后同室操戈?更何况……献药有功?”聆音似想到了

什么,嘴角扬起了笑,道,“萧洛隽,说来我此生也无甚可后悔的,谋杀君王,毒死太后,勾结反贼,逆谋造反,还曾让君王为我牵肠挂肚,恐怕百年都无人能

够出我左右。”
“可惜就算遗臭万年也做不到了。后人所知,也不过是默默无名的皇后虞氏,一个无名无姓的反贼罢了。过不了几年,这些事情,也不过泯没在尘埃里。”

萧洛隽道。
聆音一时无言,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又仿佛有几分不甘。
这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似乎连衣服上的冷水汇聚成水滴,滴落在地的声音,都依稀可听见。
萧洛隽最后又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同朕说吗?”
“没了。”千般的话,在脑海里酝酿,然而从口中道出的,也不过二字而已。罄竹难书的人,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解释,便将那些过错抹平,逃脱刑罚。人

之将死,便觉得很多事情说不清也无所谓了,让他误会便误会吧。
也许是这样的场面她似曾相识。记得那时候,在崇安侯府的灵堂之中,她以为自己的死期将近,同他说的那些事情,到底也是无济于事,徒惹羞辱罢了。
萧洛隽静了静。
“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若是皇上此来,只是想告诉我,你要将我斩首示众,以及另择新后。话已传达,皇上若无其他事,便请走吧。”聆音说着,即

便面上表现得很宁静,然而听到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心尖一阵阵的刺痛。
“虞聆音,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萧洛隽依然不肯长话短说,反而像是搜刮着脑海中能扯出来的话责骂她似的。
“皇上现在是在冲着我耀武扬威吗?”聆音道。
萧洛隽摇头,却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执念成魔。你错的,便是不应该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千沙荒漠的宝藏之上。若真凭着宝藏便能够夷平四海,那

帝王家怎么会将这么大的隐患留在宫外呢。那宝藏只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充其量不过是里面的机关要术乃是前人倾尽毕生所学布置而成。至于你说的重生

秘术,倘若真的有,那前人为何不利用重生秘术让人永生永世活着?虞聆音,你连这样的谎言都窥不破,还妄想着染指江山,你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若朕是

你,当初便应当倾尽全力,魅惑君王,从而颠乱朝纲。毕竟,我朝并没有限制皇后干涉朝政。”
“的确,是我愚不可及。”聆音没有同他辩驳,反而干脆地承认。她的瞳孔黑沉,仿佛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没有任何的光泽。“我败在优柔寡断,败在不

够心狠手辣,败在陷于感情之中不自拔。总以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复活我的母亲,却反而陷于骗局之中,还败在……”
还败在,对萧洛隽动了真情。
然而她却抿了抿唇,勾了勾唇,转移了话题,道:“不过皇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曾听过一则宫中秘闻,说岳太后并非是先帝的原配,而是因为她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