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支头,看向天外浮云,道:“或许,是真的吧。”连她都快信以为真。
可能连沈衡自己都没想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这些东西,自己能够用得上。
沈王妃无意间的脑洞大开,居然成就了坊间八卦事业的又一高峰,眼见着那些汤碗,她只能吐出八个字:“汤倒掉,碗拿去卖钱。”
她就不信了,凭她的聪明才智还修不了破庙的几扇窗户?
苏月锦回来的时候,沈衡正窝在炕上数银子,冷风灌进屋内,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抬手塞了只手炉在他手里。
“你冷不冷?”
苏月锦整个人都赖在她身上,道:“冷,你给焐焐。”
他的手还是没什么温度,终年冰冷的体温其实已经让他习惯了这种寒冷。一双温热的小手却在此时将它拢在手心,轻轻呵着气。
“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月锦微微垂眼,看着沈衡的脑袋顶,整个人懒洋洋的,觉得自己幸福死了。
歪了一会儿,他拉着沈衡唠家常:“外头好些东西,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是那些大人的家眷嘛。”她支支吾吾地回答,生怕他再问下去。
苏月锦闻言倒是来了兴致:“送的都是些什么?”
沈衡拿眼四处瞟着,道:“就是一些……平常的吃食,很——平常的那种。”
“很——平常吗?”他学着她拉长了尾音,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我怎么听说,是有人身子不爽利,这才有了这些东西?”
他听说了?听谁说的?
“今日王彦辰来找过我,颇为隐晦地表达了不宜操劳过度的意思。”他说着,含笑睨了她一眼。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整个脸颊都红了。那个王彦辰是宫里的御医,平日都是给皇上和娘娘诊脉的。
他都知道了,宫里的那两位岂不是……
“是他们理解有误。”她尽量淡然地坐定,默默塞了一把核桃在嘴里。
因为这件事不光体现了她薄弱的文字功底,还间接暴露了她的智商。
苏月锦好笑地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脸,不由得凑上前去蹭了蹭。
“药方什么的就留着吧,反正早晚都用得上。”他想要个孩子,男女都好。
沈衡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觉得矜持这东西也没多值钱,便笑呵呵地回道:“那就生嘛,生他十七八个的,热闹。”
树影横斜,春风阵阵,确实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好时节。
可是沈大小姐忘记了,孕育孩子,不仅仅是努力就会有收获这般简单的。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惬意,沈衡虽然不用侍奉公婆,但叫苏月锦起来应卯成了比伺候公婆还要艰难的事情。
“父皇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小浑蛋按时上朝的。”圣上的话犹在耳畔。
沈大小姐扒拉着手上三只纯金如意的“贿赂”,真的觉得举步维艰。
“苏月锦,快点起来,再磨蹭下去,真的迟了。”都整整半个时辰了,真没见过这么能赖的。
良久之后,被子里缓缓露出一个脑袋。
“再歪一会儿吧。”眼皮都没睁开呢。
“不行。”沈衡严词拒绝。再歪下去,就该散朝了。
“可是我生病了。”
沈衡咬牙道:“这个借口,昨天你已经用过了。”
“那就是被子病了。”苏月锦说着,轻拍了两下被子,“我要留在床上照顾它,你要一起吗?”身子一翻,又找周公去了。
沈衡嘴角抽搐着,突然悟到了皇后娘娘那句“今后便麻烦你照顾他了”,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呵呵”真正的含义。
只恨她明白得太迟了。
日子虽过得“张牙舞爪”,但不可否认,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妃同王爷的感情很好。
一个下朝晚归了点,另一个便会站在府前踮脚观望着,被发现之后还不愿意承认,装作看花看水的样子。
一个说出门买些东西,另一个必然会跟在身边,不要仆从,不用伺候。回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王爷拎在手里,而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常听人说:夫君是天,妻子是臣,尊卑有序才是伦常。但在端王府,这对夫妻就是平起平坐的。
渐渐地,有人开始明白,原来“举案”不一定非要“齐眉”,“相敬”也不一定要“如宾”,真正的生活就是点点滴滴的。偶尔张扬,偶尔放肆,不需一板

一眼,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也不例外,且这一本经,沈衡觉得格外难念。
自从她“得道”当上王妃之后,跟她沾亲带故的“鸡犬们”就开始摩拳擦掌,想着“升天”了,三五不时送上拜帖,金银玉器乱送一气。
这里面还有一个她家的远房亲戚,更是打着曾经施恩于沈家的旗号,日日徘徊在她家门前。
沈大小姐一开始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律闭门谢客。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沈王妃不屑与朝臣妻女交好,不理家中亲信的骂名。
这话,旁人没几个胆子敢讲,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消多想也能猜到,必是那位一直都未露面的七公主无疑。
道道说:“小姐,咱们还是将这事回了皇后娘娘吧。”
这才刚大婚不久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她低头摸着袖口的团花,道:“不打紧的事何必劳动她老人家?你去回事处跑一趟,将所有留了拜帖的夫人的名单都记下。”
“您打算揍她们?”这样不太好吧?
沈衡捂着跳动的额角,轻叹道:“明日后院摆宴,我要宴请众位夫人。”
精致的东厢房内,桌上的菜品还冒着热气,七荤八素,招待十几位官员家眷。
宴是好宴,菜色也讲究,只可惜这寓意让人一进门就不太敢放得开。
众所周知,上菜时摆双不摆单,见过四菜一汤,六荤一素的,何曾见过七这样的单数?
“七荤八素”是句俗语,大家都知道这是头昏脑涨的意思。至于这话暗示的是谁,就得看这顿饭吃得妥不妥帖了。
沈王妃姗姗来迟,身穿一身家常沉香色点花襦裙缓步进门,一支金步摇松松插在发髻上,样式略显朴素,却也不失体统。一张俏脸生得剔透灵动,尤其是那

一双杏眸,顾盼之间恍若秋水浮动,分外亲和。
就见她扬起笑容,招呼道:“夫人们都来齐了?前些日子,我偶感风寒,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才来见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落座吧。”
几名妇人见状连连称是,拣着好听的话寒暄着,私下又暗暗揣度她的用意。
这些人的夫家都是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想要巴结端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
几位夫人因平日鲜少注意过沈衡,加之桌上那几道菜,言谈之间难免伴着小心。反倒是那位没甚心眼的“嫂子”,仗着有几分关系在里头,张口就直奔主题


“王妃可能都忘记了,我是你姑母家的嫂子,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哦?”沈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妇人,道,“我倒是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想她九岁才从挽瑕山庄回到上京,这瞎话编排得实在有失水准了些。
妇人只当她是真的不知,越发得意道:“可不是嘛,你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我那个时候就对我们老爷说,这孩子是个金贵命,将来

必定会嫁了王侯才能配得上这身份。”
沈衡闻言,非常受用地点头道:“倒是应了您的吉言。”要不是桌上还有旁人,只怕她还会加一句:摇个签多少钱?您要不把我的下半生也算算?”
说实话,这门亲戚真的是有些远的,这个所谓的姑母其实是沈括的堂妹。
她家里是渝碗县城的,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知县,撑一方百姓,比京官不知自在多少。
这次,这位嫂子来,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让沈衡帮忙在千岁爷那儿吹吹枕边风,将她家老爷调到京城来做官。
沈衡默默低头,刮着碗盖,轻声说:“夫人的意思,沈衡明白。但是您也该知道,这调令不是随便就能下的。月锦虽贵为王爷,更该避嫌。我们也有为难的

地方,只怕这事真的帮不上忙。”
刘于氏赔笑的脸僵硬了一瞬,旋即笑开道:“王妃这是说哪里话?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哪里会这般麻烦?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王爷在朝中

的威信。他千岁爷说一句话,那是比托了十层八层的关系都中用的。再者……”
她扫了一眼沈衡,继续道:“我们跟你爹的关系也是不俗呢。想当年,沈大人入仕之前,要是没我们家老爷在旁帮衬着的,哪里会有今天?王妃就是不看僧

面,也该顾全着自己爹的情面吧?”
这刘于氏是个没读过书的,说话粗鄙,不知进退。旁的夫人听后都暗暗蹙眉,却也没人愿意提点她。
在座的,哪个不是来走关系的?投石问路,用耳朵听着就是了。
沈衡将茶盏放下来,看着刘家夫人,道:“家父入仕之前确是受了刘大人二两银子的帮衬,他也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可若我没记错的话,我父亲早在接任

六品殿仪时便亲自送了五两银子作为答谢,真计较起来,沈家并不欠刘家什么。”
拿了你的,我们双倍奉还。当初说四两不好听,非要拿五两的也是你们。
他爹虽出身贫寒,却从未在金钱面前折过腰。五两银子如今看来寒酸,却是那时一个贫贱书生的所有。
“哟,王妃这话说得,亲戚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互相帮衬着罢了。那二两银子在当时也不算少的,换成现在,少说也得值这个数。”她说着,比了

个手势。
五十两吗?
沈衡笑着看她,没说话,继而听到她说:“都是实在亲戚,也没必要说那些虚的。我家老爷现在仕途不顺,就是想来京城长长见识,您就帮忙想想辙吧。”
话虽是这样说,但刘于氏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恳求之意,那样子倒像是来要账的。
这事若是轮到旁的主母身上,就算不应,也多半会拿几两银子打发了。
谁人不知这一类妇人最是嘴长,这厢回绝了她,过后指不定怎么在外编排呢。
沈大小姐自然也是明事理的,嘴角微弯,从近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大把金铬子。
刘于氏一看就笑开了花,哪里知道,对方只在上面挑拣了几下,便又放回去了,径自取了两枚铜钱出来,放到她手里。
“夫人难得来一趟,我若是给金子就难免世俗了。这两枚铜钱是昨儿上头赏下来的,听说是父皇把玩过的。这也就是您来,换成旁人,我定是舍不得给的。


刘于氏是被丈夫撺掇来的,刚刚看见那两枚铜钱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气绿了,但这是御赐之物,她还能丢了去,只能捧在手里,推诿道:“这如何使得?

皇家的东西都是金贵的,小妇人可收受不起。”
“如何就收受不起了?”沈衡诧异地拉住她。
“夫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来讨要调令,哪里还有收受不起这么一说?现在世道不好,银子做得不足量,连人心也开始缺斤少两了。夫人既然心直口快,那沈衡

也不绕弯子。谁唤您来的,您便找谁要赏钱去。端亲王府门槛不高,诚心来拜访的,我们会门庭大开;如果不是,只怕偏门也别想再迈进来一步。”
刘于氏此时就是再白目也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她屡次造访不成,本就有了回去的打算,踟蹰之间恰逢七公主将她找了去,她无非就想浑水摸鱼,凑碗“汤”喝,哪里会想到旁的?
眼看着沈衡冷了脸,她连忙跪倒在地:“王妃恕罪,民妇愚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
沈衡面上却并没有恼意,只是命人将她扶起来。
“这王府,也就外头瞧着光鲜,您没瞧见我们院里那几棵老树都没人修剪吗?圣上看重的,从来都是‘简朴’二字。若是刘大人真想升官,便让他好好干吧

。什么时候这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这官位自然也就能升了。沈衡是妇道人家,不便多言政事。在座的几位夫人都比我年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

不用我教,对吧?”
“王妃所言甚是。”
这一出杀鸡儆猴,不用动刀就能敲到七寸上。在座的夫人无不暗自思量,这位沈王妃真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人物。
一顿膳食吃得胆战心惊,但沈衡的那句“官越做越穷,百姓吃得越来越好”反而成了箴言。
明理的夫人将这话转给自家老爷听,他们竟然觉得受益匪浅。
自此,朝中掀起一股简朴之风,好似不在袖口打上几块补丁,就不足以说明其节俭。
苏小千岁下朝之后,斜倚在门上,轻笑道:“朝里那些老匹夫都衣衫褴褛的,你倒是有兴致在这里煮酒。”
沈衡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素手轻舀,盛出半盏桃花酿出来。
“美酒在手,佳人在侧,怎会没有兴致?”
被称作“佳人”的苏小千岁眉梢轻挑,道:“是不是美酒,尝了才知道。”
酒香清冽,蔓延在唇齿之间。摩挲在唇瓣之间的温润不知何时加重了力度,等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抱在怀里,回了屋内。
沈衡不安分地挣扎两下:“现下还早呢。”
他顺手放下床帐,惫懒至极地回了句:“这事分什么早晚?”
而不分早晚的后果就是,饿得眼睛发蓝的两人大半夜爬起来找吃的。因为不想惊动众人,蹑手蹑脚地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根红薯。
气若游丝地沈大小姐禁不住恼怒道:“晚膳的时候,厨房说留饭,你为什么不让?”
“我说了。”
“我怎么没听见?”
“你那个时候有心情听吗?”
“……”


第十八章
最终的最终
再见到苏月华的时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沈衡刚从沈府回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素白、长发飘飘的七公主站在王府门前。她虽不诧异,但也觉得这个场景很是诡异,禁不住想起坊间常说的一句

老话:作死也不挑个好天气。
眼瞅着就要下雨,为了不请她去屋里“畅谈”,沈衡特意挨着墙根走。
那一身素白锦裙,素色披风,再配上那张紧紧绷着的脸,特别像一尊被冻坏的雕像。
沈大小姐拢了拢身上的淡黄色罩衫,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这般粉嫩,着实有些不太好意思。
她刚错开身要进府,被眼明手快的苏月华一把抓住。
“沈大小姐莫不是没看见本宫?见面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进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衡手捧着小手炉,像刚看见她一般,惊讶道:“原是七妹妹!我还当是哪个不省事的小丫鬟呢。是我眼拙了,一时竟没认出妹妹来,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

啊?”
谁是你妹妹?七公主双目圆瞪,这分明是在拿身份压自己,提醒她不懂规矩的是她自己。
沈衡伶牙俐齿,她也不遑多让,冷嘲热讽道:“沈小姐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月华想起来了,前些时日可不是有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嘛。说来也是,你同皇兄

大婚,月华原该去庆贺的。只不过啊,我这心里藏着事情,总觉得不好过,眼见着林家就要被满门抄斩,那数十口人的性命压在心上,哪里还笑得出来?”
“原是这样啊。”沈衡含笑看着她,“我最近倒是好吃好睡的。公主年纪尚轻,睡得不好,便多点一炷安神香吧。”
苏月华听后,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好吃好睡?”她上前几步逼近沈衡,“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林家一门都是因你获罪的,光氏族子弟就有整整三十六口,这么多条人命背在身上,你就不怕

晚上做噩梦吗?”
“沈衡何惧之有?”
她敛衽站住,定定地看向苏月华。
“第一,林家获罪是因诬陷沈家在先,这才暴露了罪行。第二,满门抄斩乃林方知多行不义,私下买通官员,增收地方赋税,搜刮民脂民膏所致。第三,沈

衡不是什么圣人,没有理由对险些害死沈家满门的人施予什么同情之心。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哪日洛贵人被害,公主还能对陷害之人同情落泪,那沈衡自会收回

今日之言,亲自向你请罪。”
“凡事没有推己及人时,任何事情都是妄断。天冷了,公主请回吧。”
苏月华紧紧盯着沈衡,几次张口又想不出说辞。
她是一朝公主,虽然母妃被打入冷宫,但皇后娘娘从未难为过母妃什么,衣食住行也都按贵人品阶,连带着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不懂什么朝堂之事,更不明白什么民间疾苦。她只知道,她最爱的男人要被斩首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该找谁去宣泄。
皇后避而不见,父皇不予理睬,她连求情都找不到门路。
就在沈衡将要进门之时,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再次扯住沈衡的衣襟。
“那林曦和呢?你不是很爱他,想要嫁给他吗?他如今入狱了,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你好狠的心。”
沈衡淡淡地看着纠缠不休的苏月华。
“我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他去死,因为我根本不会去看。那时我年少轻狂,错把公子当良人,我和他之间早已两不相欠。”
沈衡没告诉她的是,林曦和手底下也没多干净,枉死的百姓都睁着眼睛看着呢,当初那个香樟树下笑得一脸腼腆的少年早已不再。
岁月总是最诚实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温润和善,也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很明显,林曦和便是后者。
沈衡的决绝让苏月华一时没了主意,当下就痛哭出声,那恍若杀了她全家的架势,连王府内的管家都被惊动了。
往日雍容华贵的公主哭倒在沈衡脚边,扯着她的鞋面,叫喊着:“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帮我去说情,你去!”
沈衡叹息一声,掰开她的手指,语重心长地道:“这鞋面是蜀绣的,你轻点。”
苏月华却早哭迷了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让难得露个脸的沈王妃多少有点心塞。踟蹰间,她看见苏小千岁那顶深紫色小轿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行来。
摇晃的轿帘里,那张精致的侧脸分明朝这边蹙眉望了一眼,待看清门前的情景时,居然很有一副留在偏门看热闹的架势。
要不是沈大小姐眼中“你敢不过来,晚上就睡书房”的意味太过明显,估计他会让桂圆再去买包瓜子。
苏小千岁无奈地从轿辇上下来,表示自己很无辜。
苏月华哭得泪眼婆娑,但那一身直缀蟒纹的玄青朝服她再熟悉不过,于是她哽着喉咙唤了声:“皇兄。”
他闻言倒是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颇为认真地问了一句:“洛贵人去了吗?怎的没听说宫中有人来报丧呢?”
沈衡本来在对着道道挤眉弄眼,闻言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也就他问得出来了。
可怜七公主哭得快断气了也没得到半句安慰,哆嗦半天才吐出一句:“并无,洛贵人她好得很。是我,是我……皇兄,我是来恭贺您和嫂嫂大婚的。还有就

是,曦和就要被斩首了,父皇又一直不肯见我,您能不能帮我劝劝他,饶了曦和一条性命?父皇最中意的皇子就是你了,你登上大宝更是早晚的事,你去求情,

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储君未立,提及皇位本就是大不敬。好在苏小王爷兄弟少,不然这话传将出去,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不巧,父皇刚允了我在家休息,近期我都不用去上朝。”
“不用上朝?您怎么了?”
苏小千岁咳嗽两声,大义凛然地说:“最近变天,我感觉自己要生病了。”
谁能理解拥有一个不着调的哥哥的悲伤?
眼见着某公主陷入呆傻状,苏月锦赶紧拉着沈衡进了府门,大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还能看见苏月华伫立在风中,透着凄凉的小身板。
桂圆公公说:“王爷,您就把七公主这么晾在外面?”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习惯性地将手送到沈衡手心暖着,甚是无辜地说:“宫里有的是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既然想冷着,便由着她去吧。”宫里的孩子就是活得太舒服了,让雨

水冲一冲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苏月华的脑子确实被雨水冲了,但压根没有见好,因为她病倒之后,居然被诊出了喜脉。
孩子是林曦和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她却显得异常激动,挺着肚子跑到凤鸾宫,求皇后娘娘看在孩子的分上饶林曦和一命。
皇后向来是喜欢看热闹又不爱管热闹的性子,转脸就把冷宫的洛贵人给拎了出来。
她的原话是:“潘枝花,你当奶奶了,恭喜。但是你女婿要死了,节哀。你闺女不肯堕胎,要用孩子力保你女婿,这事你看着办吧。”
潘枝花可不是普通的妃嫔,没入冷宫之前,曾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后宫里的那些心思手段,没人比她用得通透。
近些年,或许是舒坦日子过得多了,她早就没了争宠斗狠的心,乍闻自己闺女这般不争气,整张脸都快气青了,当下就穿戴整齐,去了天牢。
也不知那话是如何同林家人说的,总之,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什么端倪,便被一碗堕胎药给灭了。
药是林曦和亲自灌下去的,过后林家的人说,宫里的洛贵人说只要不让公主诞下麟儿,就能饶林家一条性命。
皇后娘娘听后,面无表情地道:“洛贵人?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查无实据,你能如何?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官场上,永远是风水轮流转。
不论过程如何,反正苏月华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孩子亲爹的一碗堕胎药,让那个总是高昂着头颅的公主恍若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眼底再没了那份桀骜。
洛贵人冷眼看着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厉声责问:“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娘亲:“可是我的孩子没了,我该找谁要去?”
“孩子?孩子的爹都不要他了,你还在乎什么?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同林家的婚事,偏生你铁了心地要嫁。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还好意思问我孩子找谁要

去?”
潘枝花看着那张不省事的脸,只恨自己平日疏于管教,没有教育好她。
“心里不痛快就自去找地方发泄。林曦和不是还被关在牢里吗?林家一大家子都在那里。气不顺就出去撒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身为皇室子女,没有心机就只能被玩死,她不能再任由自己的女儿这样下去。
潘枝花的一席话,苏月华不知听进去多少,总之,傍晚时分,她确是去了天牢。大门敞开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潮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干呕两声

,这才缓步下了阶梯。
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偶尔的一束微光都灼得人眼睛生疼。张挽君眯上眼睛,好一阵才看清来人是苏月华。她还是穿得那么华贵,一身绯色锦缎花样繁复,带

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月华堕胎的事张挽君并不知情,乍一见来人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念想,趴伏在地上,唤了声:“公主。”
苏月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算是应了,华裙一展,坐在了放好的小椅上。
“本宫来看看你。”
张挽君连连点头,还未说出什么讨好的话就又听到她说。
“本宫怀了林曦和的孩子。”
怀了他的孩子?
张挽君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似悲似喜地说:“那真是恭喜公主了,奴家一直就觉得公主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曦和现下还被关在牢里,若是他知道,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