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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档子事,你也是要办他的。”
他书房里现在还押着赦免沈括的圣旨,他就没打算要沈括死,无非就是降降职,让他们娘俩知难而退。
北靖帝的那些小心思,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贵为一朝天子,他怎么会糊涂至此?他只是看着像个昏君罢了。
被拆穿了心思,北靖帝也不计较,大大咧咧地往饶染身上一靠:“你看着办吧,要儿子还是要我?我在,你还会有很多儿子;若你要儿子,我就出家当和尚
去。”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朝中所有势力都要权衡。这个身份是尊贵的,但身系的却是一个国家的重担。
“能不能权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就像你娶了我,不是也没再纳妃吗?他们能在最好的年华彼此相爱,没有那么多的错过,又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饶染嫁给苏沉羽那年,一个是大龄出嫁,一个是妾侍成群,又何尝只是一句相逢恨晚能道得清。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沉思良久方在她脸上摘了一片黄瓜在嘴里嚼着。
“这东西不是吃的吗?贴在脸上做什么?”
饶皇后郑重地点头道:“听说这能治我的面瘫,但是那上面还抹着药呢,你还是吐了为好。”
“想当寡妇直说行吗?”她分明是看着他咽下去的。
皇后的眼底似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两人对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
虽然皇后娘娘的笑看不出来,但是她高兴的时候会说两个字:“呵呵。”
这是苏沉羽教她的,他说:“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哭。你做不出来就说出来,这样就不会觉得憋屈了。”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斜靠在廊庑之下,笑容清澈得像个孩子。
饶染时常在想,若不是因为那一刻的笑容,她大概不会傻不拉几地嫁到皇宫里来吧。
“不早了,睡吧。”她不是什么柔情似水的女人,让他好吃好睡是她唯一学会的体贴。
苏沉羽又露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趴在桌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凡皇子娶正妻,都没有选过低于二品以下朝臣之女的,任性如圣祖也没下过这样的圣旨。”
皇后娘娘闻言倒是当真想了一会儿,而后十分认真地说:“圣旨?那不就是你随手写下来的玩意儿?”
皇帝陛下彻底泪奔了。
这一局,皇后娘娘完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尚书沈括之女沈衡,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端王月锦,适婚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
衡待字闺中,与端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端王为王妃,一切事宜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沈大小姐接旨吧。”
沈衡直到双手接过圣旨都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传旨的公公还是个旧相识,妖娆地一甩帕子,道:“祝小姐与王爷子孙满堂,举案齐眉。”
她盯着小全公公脸上谄媚至极的笑容频频点头,觉得这门婚事能成,确实是庆元朝绝无仅有的“举案奇媒”,于是她识相地掏了两锭金子做了打赏。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位妖里妖气的公公其实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关照沈括也是圣上的意思。
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道道抖着一身肥肉爬起来,小声说:“小姐,您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看咱们老爷,直接被升到正二品了。奴婢还不知道,他除了摆祭坛还能做
别的呢。”
沈衡目光僵直地转过身去看着她。
“都说做梦的时候被打是不会觉得疼的,是不是?”
“是啊。”话音刚落,道道颊边的那两团腮肉就被沈衡紧紧捏住,朝两边拉扯。
“疼吗?”
道道眼泪汪汪地说:“您说呢?能不疼吗?”哪有去掐别人来验证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的?
“就算您担心奴婢会用姿色勾引小王爷也不能这么毁我啊。”
沈衡听后颇为赞同地抚着心口,道:“对,我是真的怕他会看上你。”然后抱着圣旨一路飞奔回屋,脚下腾起一阵青烟。
没人知道沈大小姐在里面干了什么,总之,整整一个下午,她的房间里都断断续续传来各式各样的傻笑。
比如——
“唔哈哈哈……”
或是——
“哇嘿嘿嘿……”
而另一边的端小王爷则坐在钦天监的屋里喝茶,依旧慢条斯理的样子,眉眼之间却满是笑意。
可怜钦天监的监正一大把年纪了,从来没有做过白天观星象的活儿。
皇子大婚,那是多大的事情啊。哪有先定日子,后看星象的?
那赐婚的圣旨也是史无前例,历来都是择日完婚,这次倒好,择良辰完婚。那意思就是:你也不用管旁的了,赶紧给挑个好时辰就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日子选得确实不错。
皇历上赫然写着:吉神宜趋,宜祈福动土,宜安床嫁娶,宜安葬。
还真没有哪个日子是嫁娶和安葬同时皆宜的。
苏小千岁说,生死未见得不祥,既有吉神相迎,就是嫁娶的好日子。
刘监正偷瞄了他几眼,默默在辰时三刻上圈了个圈,上书:子福双至,耀星明亮,大吉。
其实,婚嫁无非图个喜气,他执掌钦天监这么多年,鲜少会看到这般两情相悦的男女。姻缘本就天注定,何来吉凶?单看男女是否情深罢了。
沈括是礼官,婚宴一事自然是由他负责操办。但这次是自己闺女的婚礼,太过铺张,恐会落人口实;太过简朴,又显得小家子气。他正犹豫着就看见皇后娘
娘抱着白圣轩走了过来。
其实那也不算抱了,因为白小主的体重众人都有目共睹,正所谓腹上三层,非一日吃成。所以,娘娘只抱住了一个脑袋,它大半个身子都是拖在地上的。不
是因为白圣轩自己不能走,而是娘娘认为这样很大气。
沈括急忙就要下跪,却被她伸手拦了下来。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明日也要参礼,婚宴的事就交给李兆赫吧。我已经叫了他来,马上就到了。”
“参……参礼?”
依照惯例,皇子娶妻设宫宴,甚至不用迎亲,直接用轿辇将人接入宫中,祭拜太庙,叩拜圣上、娘娘,之后摆仗回府中摆宴。
其间,女方的父母是不能露面的,嫁入皇家的女人,那就一生一世都是皇室的人了。这样做,一是为了彰显天威,二则是让臣子自省,万不能以为自己是皇
亲便嚣张跋扈。
可是皇后娘娘却让他参礼!
“嗯,那日请你和沈夫人一同参礼,都是为人父母的,没什么不可以的。阿衡嫁过来,我必然会疼她,你且放心。”
沈括知道这位娘娘没什么架子,没想到她会这般随和。想来苏小王爷那性子也是随了母亲。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谢恩的话,可惜话还没出口自己便先哭了。
“娘娘仁厚,微臣真的感激不尽。”
他承认自己是没什么出息,作为一个父亲,他从孩子九岁开始就又当爹又当娘的。沈衡顽劣,却是他心头的宝。他本以为这次自己可以唱礼就已经是圣上厚
赐了,没想到居然可以参与大典,如何会不感动?
皇后娘娘大概头一次看到有人哭号成那个样子,觉得很新鲜,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才道:“呵呵,不用这样客气。其实苏月锦能有人要,我已经很开心了
。今后辛苦你们了。”
看着一个人微笑着说“呵呵”,跟看到一个人木着一张脸说“呵呵”,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括真的是被吓到了。
外臣不得见宫妃,他不知道娘娘有面瘫,只觉得她不太正常。
大婚当日,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御赐的八抬轿辇环绕护城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其间,百姓拱手相贺,怎“热闹”二字可述。
端小王爷意料之中没坐在皇宫门口发呆,而是骑着宝马良驹,亲自将沈衡接到了宫内。
一身大红衮冕,肩上织着日月龙纹的福绣,上衣用金丝绲边,衬得他丰神俊朗,英气非凡。
一双清澈的眼睛,只一浅倦回眸便乱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只可惜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放在那轿辇之上,那里面坐着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情窦初开之时就决定
守护一生的女子。
轿子停稳之后,沈衡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盖头之下。她抿了抿唇,缓缓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那一瞬间的幸福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的下半辈子便交付给这个男人了。
掌心微凉,是他惯常的体温,此时却也带着些许薄汗。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紧张啊。
她调皮地用指尖在他掌心刮了一下,换来他略显报复的轻捏。
祭拜了太庙,两人由礼部侍郎李兆赫一路引着,自石阶而上,进行唱礼。
沈衡在盖头的遮掩之下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与她紧紧相握的手掌厚实而有力,让她分外安心。
礼成之后,她听到了她爹压抑的哭声和她娘难得的温声安慰,以及皇后娘娘的两句“呵呵”。
皇帝陛下依旧严肃,却默不作声地赏了许多东西。
回王府的路上,道道还在叽叽喳喳地问:“小姐,老爷都哭成泪人了,您怎么一直无动于衷啊?”
她用手支着头顶沉重的凤冠,哽咽着说:“从端王府走到沈府一共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我爹就是矫情罢了。你快帮我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珠子拆下来两
颗。”
“这东西不能拆,您还是再忍忍吧。”
新房布置得并不奢华,却极其雅致。沈衡一路被婆子搀扶着,同苏月锦一同坐在喜床之上。
盖头被秤杆掀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眉梢轻挑,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她不得不矜持,便咧着嘴角,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惹得苏小千岁大笑出声。
洞房花烛夜,夫妻俩相对傻笑着,任是老嬷嬷伺候了那么多新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嗓子都快咳出血了,才拼出一点点存在感。
老嬷嬷一面抓着桂圆、红枣抛到床上,一面说着吉祥话。
两人饮下合卺酒之后,有近侍在门外小声道:“王爷,外头还有宫宴呢,请您示下。”
他耍赖一般歪在床上,道:“不是新郎新娘入洞房后,你们就该干吗干吗去了吗?”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底下人又是好一阵咳嗽,桂圆公公凑上来,道:“王爷,皇室嫁娶不比民间,百官还在外候着呢。”
诚然,苏小王爷许多时候都是不靠谱的,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于是他凑到沈衡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带着“我成婚关别人什么事”的不满表情出去了。
道道挑着眉梢,凑上前来问沈衡:“小姐,王爷刚才跟您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啊。”
“没什么您脸红什么啊?”
沈衡看着她脸上的八字眉,道:“他说让我少吃点,晚上等他一块吃。”
“就这个?”
“就这个。”她硬气地仰着脖子,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
沈衡一天都没有吃饭,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就被宫里来的丫鬟各种折腾:绾发,开面,上妆。
从头至尾,道道都用一种“原来小姐要这么伺候”的惊诧表情立在旁边。
如今,屋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衡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换了那身衣裳,摘下脑袋上坠死人的凤冠。
苏月锦喝得一身酒气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正盘腿坐在床上吃花生,旁边的小几上堆了不小的一堆花生壳。
她看见他进来,很是热情地打招呼:“你回来啦?”
苏小千岁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斜靠在喜床旁边,笑着看她,像看不够似的。
沈衡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横了他一眼。
身穿绯色团花常服的她真的很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素淡的小脸娇俏可人,瞪着一双杏眸,手持花生仁的样子更添娇憨。
他懒洋洋地招手,道:“才刚当新妇就这么把我晾着,好歹做做样子,帮我宽衣吧?”
沈衡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位爷是等着伺候呢。
她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嘟囔道:“我爹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脱的。”眉头更是皱得死紧。
吉服的领子繁复,那胸口的扣子就像跟她作对一般,拉扯之间竟然越来越紧了。
她面上有些懊恼,不由得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
苏月锦就是这个时候将头低了下来。
“这么笨?”淡淡的冷香从头顶传来。
“谁笨了?”她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分明是这扣子的问题。”她索性顺着那盘扣的纹路一路向下,直接去扯他腰间的玉带。
她听到苏月锦轻哼一声:“是不是有点快?”
脱衣服有什么快慢之分?
沈大小姐没什么心眼,继续埋头跟腰带较劲,摸索着环上他的腰际。
腰带后面有个搭扣,要先松了那个才好解开。
耳边传来突然沉重的呼吸,她一惊,刚抬头去看时便被封住了嘴。
“夫人既然这般大方,那为夫便不客气了。”
他如是说着,声音沙哑。
唇齿之间的纠缠一如既往地缠绵,但温润之余,逐渐加重的拥抱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常服很轻薄,她隔着两层棉纱同他紧密相拥,就连他骤然升高的温度都感受得那样真切。
她面颊羞得绯红,微微侧身,道:“你不要我伺候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之上。
“现在不是已经在伺候了吗?”
红烛轻闪,床帐尽落,遮得住帐内春光,却遮不住一室旖旎。
晨光总是扰人清梦的,骄阳明亮耀眼,却丝毫没有打扰到熟睡中的某个女子和懒洋洋歪在床上看着爱妻的某千岁。
道道照例端着脸盆来门前候着,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屋内有动静。
一旁伺候的姑娘红着脸说:“姐姐只怕还要多等一会儿,王妃昨儿晚上……歇得有些晚。”
“歇得晚?”
道道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可是王爷昨儿挺早就回屋了啊。他俩出去玩了吗?”大婚之夜还这么贪玩,真是没长心。
几个丫头挤眉弄眼一阵,都讪讪地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跟来伺候的桂圆公公压低了嗓子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候着便候着。还有,让后院的烧一大桶热水温着,等下屋里的两位起来了
,肯定是要用的。”
道道觉得奇怪,但也依着吩咐去了,心里却琢磨着,怪不得昨儿皇后娘娘让他们用了午膳再去问安,原是知道这两个人都喜欢赖床的……
沈衡其实早就醒了,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不错,听着外头小丫头的议论以及道道缺心眼的唠叨,觉得没脸见人了。
近在咫尺的打量,即便不睁开眼睛她也知道他醒了。
沈大小姐不知道如何化解新婚之夜后两两相对的尴尬,所以,她很没出息地将自己卷在大红的锦被之中,不想出来。
这个动作两人再熟悉不过。
苏月锦还在琢磨着,如何在爱妻睁开眼睛的瞬间还以温润的一笑,对方却全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用手拽了一下被子的一角,嘀咕道:“阿衡,你想冻死我吗?”大半张被子都被她抢了去。
沈衡的脸酡红一片,说道:“那个,你……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下就起来。”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甚是乖巧地回了声“哦”,然后从善如流地对外面吩咐道:“进来伺候吧。”
进来伺候?那不是外面的那些丫头都要进来?她的衣服还在地上呢。
沈衡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奋不顾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连声说道:“先别进来。”
趴在身前的软玉温香,换来某千岁懒洋洋的闷笑。
“舍得出来了?”
苏月锦衣衫半敞,精壮的胸膛半遮半掩。
沈衡琢磨,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像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呢?这分明就是谷中妖孽。
“实在是看走眼了。”
她摇摇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那上面又摸了一把,惹得他心情甚好地大笑。
“我命人先将水抬进来吧。”
沈衡微怔。
“那让她们将东西放下就走。”
面子这东西既然早晚都是要丢的,能多留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那让道道进来?”
“道道也不用。”
那丫头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等下看见她身上……她没办法解释那个过程。
苏小千岁的眼睛不知怎么亮了一下,温柔地披了件罩衫在她身上,便起身出去着人抬水去了。
对于一大清早便能享受这样的体贴,沈大小姐还是很欢喜的。可是不一会儿之后,这份欢喜便化成了一股青烟飘远。
“苏王爷,您不觉得您该出去了吗?”
“我出去了,你不就没人伺候了吗?”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沈衡翻了个白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臣妾自己能洗。”
“但是我想帮你。”
“不需要!”
他似乎有些踟蹰,轻挑眉梢,问道:“可你方才好像是爬下来的。”她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洗澡?
到底是因为谁,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原本打算装一天端庄贤惠的沈王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拎着某人的衣服,将他丢了出去。
于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天,所有候在门外的丫鬟都看见她们的王爷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大婚过后是要去皇宫,向圣上和娘娘请安谢恩的。
即便沈衡出门的时候尽量目不斜视,依旧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个丫鬟通红的侧脸,以及她们脸上莫名的敬畏之色。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昨夜可以重来,让她挽回一些面子。
反观苏小千岁,倒是气定神闲得很。他难得正式地着了一件玄青色连珠纹过肩蟒缎锦衣,腰系玉带,长发用玉簪束起,衬得他越发贵气,越发从容。
因是要见驾,沈衡也特意选了一身庄重的大红织金花孔雀纹缎衣,襟口微宽,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罗云髻上斜缀着几颗东珠,莲步轻移之间,多了几分成
熟女子的风韵,又不乏灵气。
缓步坐上马车,两人都对自己正式的服饰颇有微词。都是懒散随性的人,冷不丁被套在这份庄重里,都觉得不甚自在。
一个皱着眉头说:“脑袋太重了。”
一个嫌弃袖口不够宽大。
然后,两个人吊儿郎当地窝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少进宫几次。
桂圆公公嘴角抽搐着,眼看着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实乃传世金句,不信都不行。
庆元朝时至今日已有百年,历任君主都励精图治,掌权之下的江山都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北靖帝苏沉羽二十七岁才继承皇位,不是因为其才学不够出众,而是当年皇子中才学出众者太多了,其中不乏钩心斗角,争权夺势,政权党羽皆各为其主。
不想争到头破血流,却是让无心皇位的苏沉羽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虽是赶鸭子上架,但不得不说,苏沉羽是个好皇帝,唯一不好的便是后宫子嗣不多,皇子和公主加在一块只有四人。这在一个帝王的后宫之内,绝对是绝无
仅有的。
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生下苏月锦之后便再无所出,朝臣们几次劝谏都被圣上冷着脸驳了回来。
沈衡作为王妃,按理说婚后是要给各位叔伯、小姑敬茶的,却因着今上独特的家世背景,生生在皇家新妇中,成了第一个不用给兄嫂敬茶敬到眼冒金星的女
人。
大皇子苏月均早年便被分了封地,二皇子苏月涔听说是敏妃的儿子,在当年的香料案后便不知所终。沈衡唯一的小姑,就是冷宫洛贵人的那位七公主,苏月
华。
那日,她称病,没有出现。
而沈衡也是自那日才知道,苏月华其实是排行老四,因着洛贵人心疼孩子,觉得“四”音同“死”字,便要唤作小七。可叹“小七”这个名字,最终也没给
苏月华带来什么福气。
缓步行至凤鸾宫,沈衡心里还有些紧张。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圣上是不太喜欢她的。悍女也怕见公婆,她握着一手心的冷汗,刚迈上门槛就生生摔了个狗
吃屎。
苏月锦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对自己爹说:“你下次刺绣能不能换个地方?”
男子刺绣本就是奇事,更何况这穿针引线的人还是当今圣上。沈大小姐没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反观圣上,倒是坦然得很,慢慢悠悠地展开自己的成果。
“这‘百鸟朝凤’怎么样?”这话自然是问沈衡。
说实话,这幅刺绣看上去很平常,放在一大堆绣品里根本不出彩。
沈衡仔细瞧了瞧,实话实说道:“很一般。”
“哦?”圣上挑眉道,“如何一般了?”
“凤凰尾羽华贵,本该用勾丝银线缀在尾端,但圣上这刺绣,凤尾却用了最普通的明黄色丝线,绣出来的凤凰虽比其他百鸟略多一分贵气,却并不特立独行
。沈衡斗胆揣测,圣上是想以此警醒皇室家眷,凤能翱翔于天际,仰仗的是百鸟的恭顺,勿以此为资本,失了该有的尊重。”
北靖帝眼眸微眯,道:“那又如何让百鸟恭顺?”
沈衡垂首道:“该愚钝时愚钝,该明理时明理。旁人琢磨不透,他人看不清楚,便自然会恭顺了。”
北靖帝上下打量沈衡一眼,扬声笑道:“沈括那个老匹夫能教出这样灵透的闺女倒是难得了,赏。”
沈大小姐默默擦着额角的细汗,觉得平日多读些话本子还是分外有用的,至少瞪着眼珠瞎掰的时候能用得上。
外头却说,沈王妃进门第一日就给皇上和娘娘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还得了赏。可见这一跤摔得好,闹得后宅之中许多媳妇、儿媳妇、孙媳妇纷纷效
仿,竟然成就一时佳话。
沈衡当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狗吃屎”会被传得这般体面,她只知道回去以后,快要被各位官家夫人的请帖淹没了。
看着地上用麻袋装着的一张张小红纸,沈衡突然发现文武百官的家眷也真是不小的一个群体,这要是一人给上一两银子,她一个月的月钱就出来了。
于是,她执笔写信,感谢对方热情邀请的同时,顺便表达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外出的无奈。洋洋洒洒一大篇,仔细一看,竟然颇有几分大儒的文采。
依照沈衡的本意,这帖子回过去了,怎么着也能收到几样回礼。到时候,她便拿去换银子,正好给附近吃不上饭的孩子,顺便再翻修一下破庙。
后宅之间相互走动是门学问,把握住火候,物尽其用才是正道。
帖子发出去的第二天,沈大小姐也确实收到了堆积如山的回礼。但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都是专给女人滋补身体的补品?而且还是熟的!
“红米虫草银耳羹,红糖雪莲盅,乌鸡鹿茸汤……”
道道傻呵呵地瞪着她,问道:“小姐,您有病吗?”
“你才有病呢。”沈衡白了她一眼。
这些都是药膳,只可惜没一样是治病的,其中还不乏一些养胎的秘方。听说上京名贵的药材铺子都被疯抢了,更有甚者,连小孩满月时戴的腕镯、小锁都供
不应求了。
抱着汤盅的道道凑上前来,挤眉弄眼地说:“奴婢听说,外头的人都猜测您和王爷是奉子成婚,莫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