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进门开始,在场这两人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还有,摔在地上的那一个到底是什么人啊?连礼都不对她行,可见是皇后授意的,半点脸面都不给她,她不由得僵硬着一张脸,道:“娘娘鲜少过问宫中之

事,不想这内务府的奴才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送来伺候的人一批不如一批。你是哪个嬷嬷带出来的?见了本宫竟然连礼都没有一个,谁教你的规矩?”
皇后说不得,难不成连她宫里的丫鬟也说不得了吗?
沈衡平日衣着随意惯了,被人当作丫鬟也不是头一次了,只是来人突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她也有些发蒙。
庆元朝的礼节颇有些繁复,对妃位及以上的要行跪拜礼,妃位以下的则是俯身礼。这人虽说一身珠翠,身上的宫服却没有品级。她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到

底该行什么样的礼才合适。
好在身旁的皇后娘娘帮她解了围,一边拉着她起身,一边道:“点个头就行了。”
点头?这算是什么礼?
但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金口,沈衡总不好不遵,于是郑重地弯了下脖子,道:“臣女这厢有礼了。”
她居然真的只是点了个头!洛贵人抚着心口倒退一步,险些吐血而亡。
“您这是在羞辱臣妾吗?”
就算她从妃嫔被贬到了贵人,又被关到了冷宫,但好歹曾经也是个主子,皇后就让个丫鬟随便点个头来打发她?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算是羞辱?”皇后娘娘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定,“你闯进来的时候,连个头都没有对我点,我也没觉得如何啊。”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没有刻意加

重语气,却堵得洛贵人无话可说。
皇后贵为六宫之主,洛贵人这样怠慢,就是以下犯上。
“臣妾是一时情急,这才……”
她平日最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在是看自己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时情急,这才忘记了规矩。
皇后说:“无妨,坐下来说话吧。”
洛贵人尴尬地垂首道:“臣妾还是站着回话吧。”没再好意思蹬鼻子上脸。
皇后娘娘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人,既然她说要站着,便由着她,张口问道:“你来,应该是为了月华的事情吧?”
那丫头是洛贵人在冷宫生下来的,洛贵人怕她被人欺负,便早早将她过继在了皇后名下。她在外总是尊皇后为母,唯有受到委屈之后才会想到回冷宫哭诉。
生母就算没了权势,也一样会为她拼尽全力出头,她倚仗的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想过,若是因此惹了祸端,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母亲。
洛贵人试探着道:“确是这样的,月华说,她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情。听说娘娘当时也在场,只是可能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那个沈括家的闺女沈衡,推倒

了林丞相家的儿媳,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她却半点愧色也无,当真过分。正所谓礼之于人,犹酒之有襞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再所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

…”
“说人话。”皇后娘娘没什么耐性地打断她。
“就是月华好歹也是七公主,您名义上的女儿,您在外好歹也给她几分薄面吧?你今日让她这般没脸,今后她还如何在那些官家女面前立足?”她果然不是

为了什么人间正义而来。
皇后娘娘抬眼看着她。
“立足又不是靠别人去立的。月华要不要嫁给林曦和,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帮他的妾侍出头,在进门之前博个好名声也是她自己的事情。皇家就算能给

她撑腰,也不能当她一辈子的靠山。”
洛贵人听后,眉毛又翘起来了。
“那您帮沈家那个闺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她?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那沈衡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当初嫁到林家的时候,闹了多大的笑话啊。

先不说她长得如何,学问如何,单说她这德行,便没有资格进皇家的大门。”
洛贵人已经是在冷宫中度日的人,早已没了什么指望,唯一牵挂的就是她那个待嫁的女儿。女儿被谁挡了路,她都恨不得端起刀来,将那人捅上几个血窟窿


皇后娘娘懒得听她这些门第论,冷哼了一声:“好不好不过是个人的喜好罢了。”皇家的大门也是门,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也不能什么小门小户的人也往宫里头抬啊。”
洛贵人气得瞪眼。
“臣妾虽没见过她,但光听那名字就知道她没什么学识。一个姑娘家,起名为‘衡’。衡乃秤杆,木头一般的钝物,听着便不贵气。”
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些讲究?沈衡默默点头,长知识了。
皇后娘娘也点头,对着侃侃而谈的洛贵人说:“潘枝花也没有多好听啊,你不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洛妃?”
“饶染!你……你不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的名字!”
众所周知,洛贵人最忌讳的就是被提起这土里土气的闺名。她当年被册封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潘枝花”改成了“潘抚柳”。她同皇后饶染积怨,也是源

于皇后三番五次提及她的名字。
“名字就同长相一般,都是父母给的,你又何必在意?依我看,‘潘枝花’这个名字真的无甚不好,朗朗上口又好记。”
洛贵人浑身都在颤抖。
皇后娘娘继续道:“月华的事情,我之所以很少过问,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争权夺利的本事不小,怎么就忘了好好教

教自己的女儿?哪个妾侍是省油的灯?你当那张挽君真的那样柔弱?”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洛贵人的肩膀:“宠溺不见得是好事,你该让她多学学如何看人。”淡紫色的宫袍微扬,她直接拉着沈衡走了。
徒留愣怔的洛贵人独自站在原处,看着那道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如饶染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她放任被打入冷宫的洛贵人随意走动,甚至偶尔被冒犯也从不在意。
洛贵人同苏月华都一样,被包容得太多,以至于忘记了角落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
沈衡是被苏小千岁从宫里接出来的,车驾到了凤鸾宫时,皇后娘娘还很认真地将一本自传塞到她的手中。
“回去多看看,你会觉得受益良多。”
当时的她,真的如获至宝。皇后娘娘的自传那可不是寻常先生写出来的话本子,拿到天桥上去叫卖,少说也能得个万八千两银子的。
最关键的是,这是她老人家对自己的一种器重,一种赏识,平常人家的姑娘就是想看,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沈衡坐在宽大的轿辇里,小心翼翼地翻开,很快就被上面龙飞凤舞的书法迷得不可自拔。
这一看就是手写本,作为一个同样拿不好毛笔的人,她非常明白那杂乱的一撇一捺的功底。平均每行便出现几个的圈圈叉叉是多么神秘,迫使人深思,写到

这一行的时候,皇后到底想表达什么。歪歪扭扭的字迹,同她一般水准的学识,这简直就是她未来努力的方向啊。
沈衡敢指天对地地断言,当今世上能看懂皇后娘娘写的是什么的人,除了皇上和千岁,就只有她了。
苏月锦歪在软垫上对她说:“别在车上看了,小心伤到眼睛。”
她十分坚定地摇头:“所谓绝世孤本,就是有着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能力。”
“孤本吗?”苏小千岁看着那上面的字迹,轻咳一声,却忍着没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桂圆探头探脑地瞅了一眼,道:“这东西奴才也有一本。沈大小姐想看,可以一并带回去看,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
桂圆也有一本?这不可能吧?
沈衡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你那个也是娘娘亲手写的?”
桂圆忙不迭地摇头,道:“不是的。”这多少让沈衡心里面痛快了些许。
“但姑娘手里的这本也不是娘娘亲笔写的。咱们娘娘根本不会写字,这本子上的东西都是由她口述,她身边的宫婢八宝姑姑代写的。”
代写的?沈衡不信,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你怎的就知道这也是八宝姑姑写的?”不会写字难道不会练吗?没准皇后娘娘这两年就精进了。
“因为八宝是他的亲姑姑,是不是她亲手写的,他一看就能知道。”苏小千岁无奈地从沈衡颤抖的小手中拿过那本书。
“这东西,当年在宫中几乎人手一本,我娘还拿着小册子让人挨个去记录他们看过后的感想。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她已经数十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大概是觉得与你投缘。”
虽说沈大小姐拿的不是孤本,但她还是为皇后娘娘通身的气质所折服,便说今日同洛贵人的那一番谈话,端庄大气,没有半分后宫之主的蛮横,如何不让人

敬服。
她对苏月锦说:“冷静自持的主母我见过,但能将情绪控制得这样得当,半分情绪也无的,自打我记事起,也就见过皇后娘娘这么一位,她真的是极有涵养

的。”
苏月锦默默地瞄了沈衡好几眼,最终还是说了一句:“阿衡,其实我娘是面瘫,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就连我外公去世,她也是那个表情。”
不过近两年,她的眼神倒是能透出些情绪来了。犹记得他爹犯了错时,她娘总是会面无表情地说“我在生气”“我现在已经很生气了”,或者直接一掌拍碎

点什么,然后木着一张脸说:“我怒了!”
姑且将这视为一种变相的体贴吧。


第十二章
小人多是非
转眼秋去冬来,肃杀的隆冬带着飘雪的飞絮逐渐染白了整个上京。
围着火盆吃上两口烤熟的红薯,顺便赏一赏冬梅,是沈家最雅致的一件事。
每逢这个时节,都是沈衡的娘陆雁回快要回来的时候,沈括身上的布衣也会变着花样绣上几枝雅竹。
端坐在小院中的父女俩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门外,总是将这种等待当成一年中最圆满的幸福。
然而今年,小院中却多了一个小板凳。
沈大小姐拿眼斜着一旁的千岁爷:“您不觉得这事跟您没什么关系吗?”
这段时间,这个家伙几乎都快住到她家里了,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不说,还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挑挑拣拣地拿到了书房,俨然是一副常住的架势。
沈括的家在上京绿柳街头的燕子巷里,平日鲜少有人登门,门庭修得也不算大气,稍微有排场一些的轿子都无法顺利从外头被抬进来。
苏小王爷自从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每次都会自己坐着轮椅,从端王府出发,慢慢悠悠地一路轱辘到他们家。
都说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苏月锦将这道理运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他说:“不是在等岳母吗,怎么同我没有关系?”
沈衡对着这个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的男人狠狠地甩了个白眼,末了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外头冷了,进屋吧。”
苏月锦的身子骨入冬就突然变得很差,即便他身穿狐裘,手捧炭盆,身子也还是冰冷无比。
她用指尖探过他的内息,是同往常一样若有若无,只是体内突然多了一股真气,让人忍不住担忧。
回了书房之后,她将窗户都关好,径自取了熬好的汤药进来,道:“将这碗药喝了,驱寒的。”
她不是什么大夫,但也知道这是气滞血瘀的征兆,多进补一些总是没错的。
然而某人却极不赏脸地将头一扭:“不喝。”他最厌烦那里面的生姜味。
“今日放得不多,你尝尝,比前两天的好喝。”
苏小千岁懒洋洋地窝在书桌旁,道:“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说,他能喝吗?
“喝完了有蜜饯吃。”
“不喝也有的吃。”她家后厨有好几罐呢,放在哪个柜子里他都知道。
饶是这样说,他还是端起她手中的药碗,将药喝了下去。
“果然还是放了很多生姜。”苏小千岁龇牙咧嘴地喝完,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沈衡见状忍不住抿唇,笑着说:“其实也没那么难喝啊。”就挑剔成这样。
“不难喝吗?”他突然凑近她,“那你尝尝吧。”
苏月锦柔软的唇瓣毫不客气地骤然欺上,带几分谦逊的臭不要脸。
伴着药香的苦涩在两人的唇齿间荡漾开,内心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悸动,以及控制不住的意乱情迷。
沈衡被吻得气喘吁吁,推开他,他欺上来,再推开,他再欺上,总尝不够一般。
看来这次的药,确实比往日的好喝了。
元日乃一年之首,是辞旧岁迎新年的好日子,不论对升斗小民还是皇室朝臣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节日。从农历腊月二十三开始便已经算是步入了新年,大

家都开始忙着置办年货,祭灶送神。
上京作为庆元朝的皇城,年味比其他州府更为浓厚。买糖饼,打年糕,蒸枣栗,家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而沈大人的府上,作为一个一到过年就将所有仆从打发回家的神奇存在,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更为忙碌了。
单说这糖饼就得父女俩起了大早去抢,年糕得抡着胳膊去打,就连枣栗,都得一个一个将壳剥下来去蒸。
最关键的是,沈括还要在这个时候准备出东西来送礼。哪位大人喜欢什么,哪位大人忌讳什么,在他的小本子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针对这件事情,父女俩其实是开过会的。因为沈衡实在不能理解,作为一个连祭坛上掉下来的香灰都要仔仔细细收好,没拿过宫里一针一线的清官,沈括到

底有什么礼好送的。
她爹压根就不想升官,对生活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有必要上至一品,下至七品,全送上一遍吗?
但是她爹却觉得,送礼这种事,它的境界是不同的。同僚之间送礼,送得高尚文雅,那叫联络友情;而为了打通人脉而送礼,送得低俗谄媚,那就是不光彩

的勾当了。
沈衡对此一直都是抱着一种“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亲爹,我早就翻脸走人”的想法,默默忍受着。
红纸、年糕、木锦盒,这是她出门前,她爹叮嘱她要买的三样东西。
沈括字写得不错,时常主持祭祀庆典的人,在同僚心中多少都带着一点福气,所以每逢这个时节,讨要他的墨宝,写上几副春联,是他们较为喜欢的事情。
年糕代表节节高升,是送礼必备之物。之所以连这寻常的东西也要出来买,实在是父女俩打年糕打得手都快要断掉了,只好狠一狠心去买现成的。
置办年货的市集,每逢这个时节都能全面地显露出一个王朝有多么繁盛强大,子嗣有多么枝繁叶茂。
放眼望去,那片人海,哪里还能有下脚的地方?
这里地处上京与铜县的交界处,路程稍远,但这里的东西价格便宜,甚至许多小商贩都会在这里买上一些,再转手以高价拿到城中的市集上去卖。
一到过年就银两吃紧的沈府,自然会选择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购买年货。
沈衡嘴里叼着根稻草,蹲在一块石头墩子上,一面观察人群中的空当,一面对身旁的苏月锦说:“等下我买好了东西,会放出烟花作为暗号。你和桂圆帮忙

接应我,帮我把东西接住就行。”
里面的情形她看过了,纵身跳进去是可以的,但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可能。既然苏月锦过来凑热闹,她自然得“物尽其用”一下。
“我大致看了一下,红纸在最东边的角落里,那里人潮汹涌,最难过去。我会先去那里,等下东西抛出来的时候你务必要接住,还有……”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却愕然发现,地上已经摆放好了她所需要的三样东西,数量只多不少,码得整整齐齐的。
端坐在轮椅之上的苏小千岁正在气定神闲地指示桂圆:“我要吃那个江米果,还有,挂在竹竿上的那是什么东西?你买回来给我看看。”
从来到这里开始,某千岁脸上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但那个江米果比红纸所在的位置还要远,桂圆怎么可能……
“都——闪——开!”随着那一声大喝,桂圆公公回答了沈衡心中的疑问。
人潮之中,只见那个肥硕的身影迅速拨开人群,以“一夫冲关,万夫莫挡”之势,生生挤出一条“血路”,毫不费力地往返。若不是耳边如此嘈杂,沈衡差

点就以为眼前的人群只是幻象,桂圆公公不过是在平地上走了一遭罢了。
拿着热乎乎的江米果,苏小千岁大方地喂了她一块,说:“还有什么要买的吗?让桂圆一并买了。”
沈大小姐:“……”
大年夜那天,沈衡的娘出乎意料地没有回来。她爹傻乎乎地穿着一身长衫,将一把折扇摇得冷风阵阵也不自知。
她和苏月锦窝在炕上看向窗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爹像一尊“望妇石”。
沈衡裹着条灰鼠毛的披风问苏月锦:“你不回宫里真的没事吗?”
大年夜这天,宫中定会大摆家宴,若是让圣上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陪别人的爹过年,总归是说不过去的吧。
千岁懒洋洋地斜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将灰鼠毛的披风往自己身上盖了盖。
“我去了顶多也是喝一盏茶便走。”
新年本该是热闹而质朴的,他不喜欢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再精致的宫灯,都不及这宁静小院里的两盏红灯笼来得踏实。
沈衡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靠自己越来越近。
但凡身份高贵的人,多少都会带着一些旁人没有的优越感。她曾一度认为,即便恣意如他,也会在许多细节上同自己的生活格格不入。
就如置办年货那天,她真的很担心他会拦住自己,然后命人从宫里拿些现成的东西回来。因为当年的林曦和就这样做过,带着悲天悯人般的施舍。
事实证明,她错了。他不但陪着她一同置办年货,还很享受当中的乐趣。就连祭灶神那日,他都正儿八经地在那画像前念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他是那样真实,不似那些镜花水月。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嫁给了他,或许真的是件不错的事情。
屋子里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邻家的小孩子凌源巴着胖嘟嘟的小脑袋对着他们微笑。
“沈姐姐,我娘让我送些饺子给你们吃。”那憨厚的样子,像极了年画上的福娃娃。
她笑着下炕,伸手接过热腾腾的饺子,将孩子抱在怀里,道:“帮我谢过你娘。”
苏月锦也凑热闹似的往前凑了凑,将一根拴着铜钱的红绳挂到了小家伙的脖子上。宫里可没这个规矩,但是老百姓喜欢,他便依葫芦画瓢。
小家伙在沈衡怀里咯咯笑着,挤眉弄眼地说:“这个漂亮哥哥是不是姐姐的相公啊?长得比咱们村口的张秀才还好看。”然后一骨碌爬下来,跑开了。
沈衡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身子却在这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伴着淡香的暖意铺天盖地地袭来,他说:“阿衡,等我自奉芜山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他体内有余毒,每逢冬春交接之际都会发作一次,虽没有致命的凶险,到底脸色不太好看,他不想吓到她。过了这一次,他应该就可以大好了。
“谁说要嫁你了!”她羞红着脸瞪他,他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子时的烟火划破天际,绚烂了整个夜空,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似乎真的有什么要萌芽了。
苏月锦走的那日,沈衡拿了一只绣得很丑的荷包去送他。
用道道的话说:“您好歹也是个女人,送点女儿家该送的东西才是正途。”
诚然,沈衡这条正途已经走歪了。她本来是想将屋里的那把豁了口的九环大刀送给苏月锦的,但是它生锈了,她就没太好意思拿出手。
只是手里的这个东西,她低头看了看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好像也不太送得出手。
皇后娘娘拎着白圣轩的脖子,已经坐到了车驾里。她这次会同苏月锦一同去奉芜山,听说是打算再治治自己的面瘫症。
长毛的雪貂在看见沈衡之后变得异常激动,咝咝乱叫着,奓起了一身的绒毛。她悄无声息地在车子旁边转悠着,生怕那个家伙会扑上来。
好在皇后娘娘十分善解人意地将它拍晕,面无表情地对沈衡说:“我儿子在后面的马车里,你们快点去郎情妾意一下。”
她抽搐着嘴角应下,觉得这位娘娘真乃古往今来第一人也。
桂圆公公打着帘子的表情甚是暧昧,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就被拢到了一个怀抱里。
他抱着她,略有些任性地说:“要不我带着你一同去吧?”
车子里的炉火正旺,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羞赧道:“不过就是一月有余,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此次随行的都是皇室的人,她还未嫁,总不好这么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一同前去。坊间的那些闲话,她虽不在意,但也不想因此让苏月锦招来更多非议。
“也好。”良久之后,他轻轻说了两个字,手却不肯松开,不时在她的颈间蹭一蹭。
沈衡被他这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只是那触及肌肤的体温清冷刺骨,让她忍不住担忧。
“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的身体……”奉芜山偏居淮南一隅,路途遥远,他现在的状态……
“我的身体怎么了?”他扬眉,认真地对她说,“熟饭还是可以煮的。”
这个登徒子!
沈衡恼羞成怒地推开某人,苏小千岁倒是没拦着,顺着那力道斜歪回软垫上,甚是坦然地说:“是你先问我的。”
沈大小姐被他调侃得脸色通红,转身就要下车,又再次被他拉住了。
“礼物还没给我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道:“那个……还没绣好呢,等你回来再拿给你吧。”
他了然,十分体谅地点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绣的东西抱有过什么希望,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这么紧张。”他只是想在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开心一

下而已。
沈衡整张脸都挂着一层寒霜,她可以自黑,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黑。
“谁说我绣得不好看了?这次分明精进了许多。”
她怒气冲冲地将一个荷包扔到他的怀里,这次她还特意绣了一首小诗呢。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是张籍的《秋思》。
虽然节气过了,里面的意境多少还算是应情的。
“意万重,复恐临时不尽,诗句挑得还是不错的。”
苏月锦的赞赏多少让沈衡觉得受用,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他慢悠悠地又说了一句。
“这是张籍当年在洛阳思乡时写给长辈的家书,你能将我的辈分抬得这样高,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沈大小姐从车驾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愤懑中无法自拔。
桂圆站在车旁,远远地看着她,好奇地对苏月锦说:“王爷,沈大姑娘这是怎么了?”进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小千岁含笑把玩着手里的荷包,十分无辜地道:“阿衡舍不得我走,当然会心情不好了。”逗媳妇这种事,他会随意告诉别人吗?
苏月锦走了,带着沈衡的“家书”,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沈大小姐则日日待在府里,发奋图强,誓要将所有诗句的解释都看一遍。
道道咬着酱肘子,同沈括一同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沈衡,觉得这样的画面真是极其诡异。
沈衡的娘还是没有回来,出了正月之后,沈括便忙了起来。
开春后的春闱极其重要,核对完举人名单之后,又要注意每间考生的“号子”是否有纰漏。
主考官员是在会试开始的前三天才定下来的,必须只身住进贡院,其间不得有任何外人探视以及暗送衣物,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从中受贿、泄露试题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