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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痛苦万分时,他对面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灰袍老道,那老道抚须一叹:“无量天尊,贫道知施主所忧,有一物可解施主团恼。”
瘦削的手将一对造型古朴的铜铃推至他眼前,他醉得迷迷糊糊,只听得耳边那个苍老的声音不住说着些什么……
等到一觉醒来时,千夜对面已是空无一人,他扶着额头,正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时,桌上赫然竟真摆着一对铜铃!
千夜浑身一震,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耳边蛊惑响起:
“只要将这铜铃摇一摇,就能摆脱掉你不想面对的人……”
树林里,千夜身形如风,身后遥遥传来薛连三人的呼唤,眼看着她们又要追上他了,千夜咬咬牙,终是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了那对铜铃……
(六)飞来横祸
红叶宫,烛光摇曳,歌舞升平。
千夜懒懒的倚在座上,抱着酒坛,喝得醉眼朦胧。
那日在树林里他摇响了铜铃,这住了薛连与五儿七儿,顺利甩掉了她们,回到了红叶宫。
他宫中弟兄日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大殿歌舞不断,他夜夜笙歌,胡吃海喝,如此过了半月,居然还是没有忘记那身雪衣。
红叶宫的妖兽们不会知道,就算吃再多的美味佳肴,他们的大王也是不快活的。
填饱了肚子,却填不满心。
这日,红叶宫忽然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一室祥和——
竟是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五儿!
她身上已被烧得不成样子,指着千夜咬牙切齿:“你好狠的心,为何要害我家姑娘……"
千夜震惊莫名,赶紧抱住摇摇欲坠的五儿,猛将真气输入她体内,却已是无力回天。
在五儿气若游丝的叙述中,千夜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竟上了那牛鼻子老道的当,亲手将薛连她们送进了那老道的炼丹炉!
薛连曾于那老道手中救下五儿与七儿,与他结下了宿怨,那道士发誓要将薛连三人促来炼丹。
他利用千夜,用定魂铃定住了她们,千夜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住了薛连三人,将她们带回去投入了炼丹炉中。
薛连被单独置于内室,五儿在七儿的拼死相助下,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七儿却被那老道活生生地烧死了。
“快,快去救我家姑娘……”五儿双目圆睁,颤抖着身子,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千夜怀中变回了原形,化作了一只滚烫烧焦的人参。
“不!”千夜撕心痛呼,满宫妖兽还未反应过来时,那身红袍已经风一般地掠出了殿外。
一路上,千夜眼前全是薛连那张淡淡含笑的脸。
隽手同度朝与暮,免将生死作离别,共君一醉一陶然。
混沌之境中,他们生死相依,她亲手喂他喝下了醉陶然,明明已经向他表明心意,他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还要怀疑她——
竟是他,亲手将她置于了死地!
大风烈烈,拂过千夜的发丝,他红袍鼓动,心跳如雷。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七)八字真言
百鬼潭,有间泽,云烟缭绕,古木参天。
郁郁葱葱的树叶间,架起了一个木屋,这些年碧丞就是住在这里,看守着有间泽,等待着茧儿苏醒过来。
千夜归顺百鬼潭后,常常提着酒来木屋与碧丞作伴,两人云中对饮,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们会望向窗外,树上结满了五光十色的灵茧,灵茧有大有小,个个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风一吹,叟轻轻摇曳起来,发出飒飒清响。
整个百鬼潭怕没有比他们更同病相怜的了,都因一念之差伤害了所爱之人,让她们沉睡在了茧里,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碧丞守着的是茧儿,而千夜守着的则是他的新娘。那日当他赶到药庐时,那牛鼻老道已闻声而逃了,他打破了炼丹炉,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薛连。
薛连的身子渐渐透明,他抱着她赶到百鬼潭,让春妖封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神元,送进了灵茧里,沉睡休养。
千夜永远忘不了,薛连在他怀中最后的话。
其实她那日追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对春妖有多感激,只因春妖赠给她的八字真言——
赤子之心,归顺为卿。
她流连人间,看遍千帆,常常以世人为赌,惩治着一颗颗充满欲念的心。
她曾对春妖说过,看过人心太多的贪婪,太多的丑恶,她只愿寻得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共度此生。
春妖便为她留意起来,直到千夜的出现,他心思至纯,正是薛连渴求的拥有赤子之心的人。
于是春妖便命乌裳去给薛连送信,信笺上除却布置的任务外,末尾更是写了意味深长的八个字。
赤子之心,归顺为卿。
薛连一见便明白过来,欢喜不已,对春妖感激不尽,感激他,让她在茫茫人海中,能够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微风轻拂,百鬼潭的水面泛起涟漪,千夜和碧丞醉醺醺地倒在一起,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千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花好月圆,他牵着薛连的手,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拜堂成亲。
烟花在头顶绽放,他们共饮交杯酒,从此携手走过春秋冬夏,看斜阳照水,一醉一陶然。
(完)
第10章 东篱
天降东篱
夜凉如水,月朗风清。
酒,是一等一的酒,浓郁甘美,唇齿留香。
年轻人一袭枫叶红,潇洒中又带些无赖,倚在树下,即使抱着酒坛,喝得醉眼朦胧,也不像个烂酒鬼,反倒平添了几分请清越洒脱。但下一瞬,一声冲天惨呼就暴露
了他的真实身份。“酒,我的酒......我才埋了两个月的春日晖!”
手中灯盏坠地,宁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树下一片狼藉,泥土凌乱,当日埋酒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堆七零八落的酒坛。
宁双峰一样的掠至年轻人身边,从他怀中一把抢过酒坛,低头一看,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千辛万苦酿成的春日晖竟是一滴也未剩!,
罪魁祸首显然毫无自知,主人家来了也不慌,只一拂衣袖,嘴中啧啧有味,摇头晃脑地吟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
酒不愧天...”
这番恬不知耻的爱酒论还未说完,宁双已气的浑身发抖,操起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去:“小贼,你还我酒来......”
酒坛应声而碎,偷酒贼却只翻了个身,轻巧避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宁双拱手一笑:“新丰主人新酒熟,旧客还归旧堂宿。在下东篱,姑娘家的酒甚合我意,不
知还有无?”
话中还带着几分醉意,眼眸却是又清又亮,望得宁双一愣,带她反应过来这偷酒贼说了些什么时,手已经忍不住抓起地上的酒坛向他砸去,一声怒吼划破夜空:
“无耻之徒,赔我酒来!”
东篱与宁双的初遇就这样上演,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不温柔不美好,日后回想起来,两人却都馋的很。因为如何也忘不了那夜树下萦绕的酒香,丝丝缕缕混着春
日的气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宁家本是北陆鼎鼎大名的酿酒世家,几年前却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在乱世里苦苦求生,风卷残叶,几番挣扎下,偌大的宁家只剩了宁双一人。
半年前,她辗转来到川城,独自住在了城郊的小院,潜心酿酒,每月给城里各大酒坊茶楼送一回。
她酿的春日晖尤其受欢迎,风流别致的韵味中,宁家的手艺被传承的淋漓尽致,叫人回味无穷。
埋在树下的这批春日晖是早两个月前就酿好的,宁双格外用心。并不急着卖出,而是准备等到来年春日再开封,却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偷酒贼。好好的美酒被莫名其
妙出现的东篱彻底毁了!
可恨这东篱看起来明明是个翩翩公子,身上却搜不出一文钱,宁双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扫把抵在东篱胸前,恶狠狠道:“没有钱,就拿人来赔!”
东篱听了也不急,只嬉皮笑脸地问道:“老板娘能包酒吗?”
宁双一声呸:“你在我这打长工,以身抵债,还想喝酒?”
宁双再次给酒楼送酒的时候,身边多了一袭枫叶红,有人问起,她为免麻烦,惹来闲言碎语,就随口道:“我家乡来的远方表侄。”
话一出口,宁双就恨不能咬掉舌头,她本来想说表弟的,却一时口误,刚要改口,一旁的东篱却抢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的光风霁月:“是啊,我双姑最疼我
了。”
宁双立刻回头瞪了东篱一眼,东篱却目不斜视,笑的愈加灿烂。
说是打长工,宁双觉得自己更像好吃好喝的在养亲侄子,东篱除了走在街上装衣冠禽兽,哦不,是衣冠楚楚的招摇些,蒙蔽蒙蔽川城无知妇孺外,真不知还有什么用
!
他还自命风雅,老喜欢念些酸不溜秋的诗,成天不是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就是望天:“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再或者弹弹衣袖,作出一副昨日之日不可追之状:“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宁双上来就一扫帚飞去,咬牙切齿:“酒窖清理了没?衣服洗了没?饭做了没?”
狮吼功震的东篱堵住耳朵,一跃三尺后,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好酒好诗,几多逍遥,双姑你太不解风情了,须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般下去小心嫁不……”
话还未完,另一把扫帚已经携风飞来,东篱闪身一避,眉眼嬉笑着拂袖开溜。还不忘遥遥冲宁双喊一句:“我去清理酒窖了!”
宁双紧追几步:“呸,又偷喝我的酒去了!不要脸的小贼!”
如此日复一日的嬉笑怒骂间,虽然东篱的酒钱还是没能赔上,但他洋洋自得,丝毫不以为耻,反倒说自己是宁双的贵人,双姑不仅不能使唤他,还得好好供着他。
这无耻言论自然逃不了宁双的一顿扫帚,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自从东篱来了以后,宁双酿出的酒就分外甘醇,本就超群的技艺仿佛一夜之间更上了一个台阶。赢得了无数主顾的交口称赞。
宁双嘴上不说,但夜深人静时,她会对镜细细审视自己的一双手,想着想着,脸上便会不觉浮现出笑容……
连压在心底的仇恨一时间都淡去不少。
也许,不是什么技艺的突飞猛进,只是心境的一点变化。因为东篱的到来,让曾经死寂的院落有了生气,有了生气的地方酿出的酒自然不一样了。
酒通人性,一双充满凄苦怨恨的手,如何能酿出美好醉人的酒?
当日故作凶狠留下东篱,究竟是因为心疼酒钱,还是只不过因为自己孑然一人,寂寞了太久?
抬眸望向镜中,宁双有些失神,正胡思乱想时,颈间忽然传来一阵灼热感,叫她心头大悸,猛地回过神来,按住心口。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松懈,那里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灼人的炙热,无情地提醒着她,不能忘,不能忘……
大口喘着气,宁双痛苦不已,她咬着牙撑在梳妆台前,不知过了多久,那直逼人心的痛楚终于平息了。
擦去额上的细汗,宁双缓缓抬起头,苍白了一张脸,望向镜中的眉眼却暮然狠厉起来——
不能忘,绝不能忘!
无边夜色中,有什么在窗外一闪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去给蔡侯爷送酒的路上,宁双又问起了东篱的来历,东篱依旧是折扇一打,笑的狡鲒:“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宁双一个白眼,伸手作势就要去撕他的折扇,东篱轻巧避过,衣袍翻飞间好不得意。
先前宁双就问过东篱来川城做什么,东篱只说是家中老大丢失了一物,差他出来寻,再具体的就怎么也问不出了。
宁双气的直拿扫把追他:“记住了,你可是卖身给我了!卖身卖身,懂不懂什么叫卖身?”
如今老话重提,东篱却冲宁双眨眨眼:“可双姑你也有秘密瞒着我呀,是不是?”
宁双募的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东篱忙趁机跑远,飘逸的身影衣袂飞扬,那抹鲜艳的枫叶红刺的宁双心头一跳。
今夜是川城蔡侯爷大寿,蔡府管家点名要宁双酿的春日晖做宴酒,这可是笔大买卖,宁双爽快应下,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她本来怕东篱笨手笨脚坏事,不准他跟来送
酒,可东篱却非得随她来蔡府凑一凑热闹,宁双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进了蔡府,老管家收下货后,客气的要留宁双和东篱喝杯水酒,东篱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与宁双跟着蔡府下人来到了最外围的普通席上,眉开眼笑地坐了下去。
宁双嘱咐他别乱走动,只老实埋头吃喝就是,她去同老管家结账。
可这账一结就结了好久,宴席都开始了,烟花丝竹响个不停,宁双还是没回来,东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起身去寻她时,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抓刺客!
满堂顿惊,人人惶恐不安,一片混乱间,传来了更叫人震惊的消息——
破开房门的下人们悚然发现,迟迟未出来迎客的蔡侯爷竟是,竟是变成了一尊青铜像!
消息一出,整个蔡府炸开了锅,先前还一派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
满堂骚乱中,东篱瞳孔骤缩,眸中几个变幻后,握紧折扇,离了席朝侍卫追踪的方向而去。
搜捕声由远及近,火把通天,水下的宁双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她纤秀的身子藏在一池荷叶下,双手紧紧按住怀里的竹筒,极度的紧张中,一股按捺不住的快意却涌上心头。
第四个,这是第四个,她终于又收了一个狗官的魂!
今夜机会难得,不枉她等了这么久,在川城潜心酿酒半年,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总算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方才潜在房里,她亲眼看着那狗官吓得目眦欲裂,身上溢出丝丝青气,眨眼间就化作了一尊雕像。
青气飘进了她的竹筒里,合上盖子,轻轻摇一摇,就化成了幽绿的魂水。
带着魂水,她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却因太过兴奋失了谨慎,发出声响被人发现,一路叫侍卫追到了这。
远处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双在水下屏气凝神,心跳的越来越快……
宁双正在屋里沐浴,他一推开门,只见水雾缭绕,屏风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折扇一打,东篱也不急着回避,反倒挑眉一笑:“双姑好雅兴,这常言道,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隔着这屏风看双姑果然和平日很不一样,别有一番风
流韵味……”
“那你愿意天天看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东篱,叫她蓦地一愣,不料宁双豪放至此,他耍流氓不成竟反遭调戏。
见东篱被噎住,宁双在里面哈哈大笑,笑过后,她似乎有些累了,声音低了下来:“小贼,我过几日要收拾行李离开川城,回老家酿酒,还缺个伙计……你跟不跟来
?”
酝酿许久的话到底是问了,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宁双咬紧唇,心口处灼热难耐,她强忍着不发出声来,只一心等待这东篱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在宁双以为桶里的水都要冷掉时,那边终于传来一声笑,清朗的声音无赖响起:“老板娘包酒吗?”
仿佛冰雪消融,宁双紧绷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雾气氤氲中。她靠在木桶上,捂住了眼睛,有什么夺眶而出,欢喜的她承受不住。
在蔡府的荷花池中,搜寻的侍卫越来越近,正当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准备殊死一搏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人影闪现间侍卫们齐齐掉头去追,她趁机而逃。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发出一声怪笑救了她的家伙,除了东篱,她不作别想。
虽然她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一切,但至少,她希望他再陪她一程——
她不再去追究他的来历与目的,他也别过问她的曾经与秘密,就这样,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所幸,东篱是个有酒品,也有风度的小贼。
宁双知道他本来是想问个究竟的,可最后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掩门而出的那一刻,他们心照不宣。
蔡侯爷的案子在川城闹的沸沸扬扬,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尊青铜像,人们私下议论纷纷,说蔡侯爷定是为恶多端,冲犯了神灵,被菩萨收去当座下弟子了。
直到宁双同东篱坐上马车离开川城时,官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蔡侯爷和此前北陆出过的三位身居要职的大官一样,都离奇的化做了青铜像,这桩案子也和那三桩案
子一样,成了北陆南疆不了了之的悬案一桩。
马车上,东篱闲闲饮着酒,听着外面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双说着蔡府的悬案,说到惊险处,他不由一笑,眼前却有些恍惚起来。
他记得那夜在引开官兵时,他回首瞥了一眼,黑暗中一道身影恰跃出水面,水花四溅,月下他看得清清楚楚,那身影波光粼粼,在风中稍纵即逝——
分明是一条鱼尾。
深夜,万籁俱寂。
荒废的宅院一片破败,残竹摇曳,树影斑驳,泥土里弥漫出醉人的酒香,丝丝缕缕飘荡在夜空,显露着这座老宅曾经的似锦繁华。
东篱信步走过庭院,摇身一变,人已身在了酒窖中。
这是宁家的一处密地,白日里他悄悄尾随宁双,见她在地下挖出了几坛好酒,面露喜色,藏进了这隐秘的酒窖中。
闻着酒香像是春日晖,细细辨去,却又不似寻常滋味,沁人心脾的春日气息中隐隐混杂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叫躲在暗处的东篱不由皱眉。
趁宁双睡下,东篱决定来宁家老宅一探究竟。
酒坛排开一列,上面贴着显目的宁家红笺,东篱手握扇柄敲了敲坛身,略一思索后,掀开了红布。
浓郁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东篱折扇一打,掩住口鼻,定睛一瞧,却是“咦”了一声。
坛底一物闪闪发亮,纹理细腻,在暗室中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美丽而诡魅,气息混着酒香飘入空中,带着无尽蛊惑钻进人心底,叫人昏昏沉沉,仿若置身仙境,眼
前琼楼玉宇,歌舞曼妙……
东篱一个激灵,抬首间回过神来,赶紧挥袖拂去,满室酒香立下散去,眼前幻景也随之烟消云散。
心念转间东篱已明白过来,凑近酒坛捞出那“罪魁祸首”,倒吸了口冷气——
竟是一大片鱼鳞!
触手滑腻,魅香阵阵,非普通大小,而是整整大了几十倍的银白色鱼鳞!
东篱神色一凛,扬手将其余酒坛一一掀开,果然,每坛春日晖中都多了这样一片鱼鳞,难怪那酒香不似寻常滋味。
将酒窖恢复原样后,东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住心神,上下打量了酒窖一番,忽然眼前一亮,快步走入酒窖更深处,停在了一只巨大的酒鼎前,手握扇柄就是一敲。
他一边敲着酒鼎,一边念念有词:“酒曲酒曲,快快出来,快快出来……”
幽光大作间,白雾涌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自雾中现身,他像是强行被人从鼎里拖出来一样,住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跌在了东篱面前。
东篱收回扇柄,啧啧一叹:“这家酒曲倒有些年头了!”他还没见过这么老的酒曲呢。
那老头儿显然还未睡醒,打着呵欠哼哼道:“吵什么吵,哪来的龟孙子敢捉弄小老儿,打搅了小老儿的美梦,真是不知死活……”
骂骂咧咧的话在看清眼前人是谁后,一下戛然而止,白发老头儿张大了嘴,看着满面笑容的东篱,好半天哎哟一声,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小老儿拜见酒君,不知
是酒君驾到,小老儿多有冒犯,还望酒君恕罪……”
“好了好了。”东篱扶起老头儿,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本君今日召你出来是有一事相问。”
拂袖转身,东篱扫了眼偌大的酒窖,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我想知道,曾住在这里的酿酒世家宁氏是如何落败的?当年宁氏一族又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宁双半夜换好夜行衣,一切准备妥当后,出门时却被一袭枫叶红拦了下来。
夜凉如水,桌上两壶美酒,头顶一轮明月,东篱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容:
“双姑怎知今夜是赏月的好时侯?快快坐下,我二人对饮一番,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东篱兀自说着,宁双却一言不发,面罩下看不出是何神情。她走近东篱,却没打算坐下,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要出门。
“这是第五个吧。”
轻缈的叹息声忽然在宁双背后响起,她陡然转过身,只看见东篱收敛了笑意,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是,是第五个……裴大将军回乡祭祖,现下就住在普华寺里,明日大典完后他就会携一家老小离开渝州,今夜是动手的绝佳机会,过了今夜不知又要等多久。
宁双正是为此赶回老家的。
“当年造成宁氏血案的七个人,双姑已经解决了四个,如今这裴大将军是其中官品最高最难下手的,平日难寻机会,若我此时叫双姑放下,解开腰间竹筒,双姑定是
不甘心的。”
东篱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刚刚出口,宁双便乍然变色,按向腰间,死死攫住东篱的眼眸。
五年前,酿酒世家宁氏正是在北陆风光无二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偌大的家业说败就败了,而引来杀身之祸的源头不过是一道祖传的酿酒秘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声,说只要得到宁氏的秘方,就能酿出让人心想事成的美酒,求富者喝了财源滚滚,求权者喝了步步高升,求什么便能得什
么。
这本事夸大的无稽之谈,却没想到盛名之下,真引来了一帮豺狼之徒!
这帮人是渝州结党私营的一群官吏,大大小小总共七人,他们费劲心机想弄到传说中的宁氏秘方,不择手段,软硬兼施,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宁家,流放了宁氏
一族,到底还是从宁双父亲手中逼出了秘方。
当宁双父亲同几位叔伯从牢狱里放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昔日繁华似锦的宁家一夕败落,但这——还不是最终结局。
流放途中,宁家老小离奇死亡,他们这才发现食物里竟然有毒,那帮狗官竟是要彻底的杀人灭口!
押送他们的官兵挖了一个大大的坑,把宁家人的尸体一一抛了进去,宁双恰巧没吃什么东西,却急中生智,屏住呼吸,躺在娘亲的尸体下跟着装死。
被活埋时她神志完全是清醒的,大把的泥土砸在她脸上,叫她渐渐不能呼吸,铺天盖地恐惧和绝望将她淹没,身上身下全是亲人的尸体,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触
摸到死亡的气息……
陷入回忆的宁双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东篱见她凄惶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惜,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也许是天意弄人,那七人得到你父亲交予的假秘方后,竟真
的心想事成,官路平坦,一路扶摇而上,封侯拜相。后来他们各奔东西,离散在北陆南疆各国,你费劲心机,这些年四处奔波,一个个寻去,叫他们相继化成了一尊
青铜像……”
东篱瞥了眼宁双腰间的竹筒,那里装的正是他在宁家老宅发现的鱼鳞酒,能够蛊惑人心智,让人产生无尽的幻觉,悄无声息中魂魄就随着酒香丝丝缕缕飘入竹筒。
那几个狗官到死的时候都是沉浸在幻境中,可谓真正的“含笑九泉”。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是宁家遗孤回来复仇了,当年那桩事淹没在他们辉煌的仕途生涯中,不值一
提,早被抛诸脑后,更不会想到宁家还有人活着。
宁双这些年隐姓埋名,只叫人称她双姑娘,她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交,也从不在一个地方逗留过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