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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乌裳的背影消失在万里长空后,薛连斟了一杯酒,摇晃着酒杯,看眼前红泥慢火,沉眸不语,似乎在些什么。
许久,她唇角微扬,清浅一笑: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千夜么?倒要会你一会。”
(一)饕餮千夜
"你这婆娘还有完没完,牛皮糖似的跟了小爷八千里,甩都甩丕掉,信不信我一口把你吃了!”
少年暴跳如雷,一身红衣在风中飒飒飞扬,衬得整个人俊美无双,一张脸却是气鼓鼓的,眉宇间带着些孩子气。
这便是红叶宫主,饕餮千夜了——上古神兽中最为贪吃,也是心思最单纯的。
"这番话你已说了几十遍,我也很纳闷,为何现如今我主仆三人还没到你的肚子里去?”
薛连坐在亭中,好整以暇地望着千夜,闲闲饮了一口茶,她身后的五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千夜恼了,指着薛连气不打一处来:“你,你别欺人太甚!”
数月前,薛连带着五儿与七儿来到了红叶宫外,用一壶百花酿将千夜引出后,自报家门,说奉春妖之命,来劝他归顺百鬼潭。
千夜哼了哼,不屑一顾,开玩笑,他在红叶宫当大王当得好好的,统领一众妖兽,独霸一方,逍遥自在,干嘛要去春妖的破潭子受罪!
正要打道回府时,薛连却忽然开口:“宫主不挂念乌裳妹妹了吗?”
千夜立时回头,薛连含笑望着他,不紧不慢道:
“是谁曾经扔下豪言壮语,说总有一天,要杀到百鬼潭,抢了人家做新娘,做你红叶宫的夫人”
论起千夜与百鬼潭的渊源,却是说来话长。
他曾因馋嘴潜入琼花娘子的紫云洞,想偷一壶百花酿,却误打误撞钻进一个龙蛋里,被花仙白兰扔在了百鬼潭,成了乌裳与孔澜争夺鸟王之位最后一关时的任务。
他对乌裳一见钟情,化身龙娃与他们同行了一路,整日赖在乌裳身边叫她“娘亲”,最后还差点抢了乌裳拜了堂……春妖那时就说,要带他回百鬼潭修行,没想到竟
真派人来了。
“是又怎样?与你有什么干系?”千夜挑了挑眉:“莫非你看本宫主长得俊,想二女共侍一夫?”
薛连笑了笑,并不理会千夜的揶揄,清声道:“不,只是为乌裳妹妹带个话,她夫妻恩爱,难分难舍,容不下外人插足,如今她怀有身孕,更无法回应宫主的一片痴情
了,只能叫孩子以宫主做个干爹,不知宫主意下如何?”
“什么?娘亲有了身孕?”千夜脸色大变,一跺脚:“好个孔澜,下手真快,还想要我做什么鬼干爹,做他爹还差不多!”
千夜气急败坏的模样就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薛连看在眼中,心头暗笑,果真是性子单纯的饕餮,不谙情事,听到消息后恼恕大于伤心,根本自己都没分清楚
情爱为何物。
气归气,千夜骂骂咧咧一通后,到底没真想杀到百鬼潭,只是没好气地要薛连回去告诉孔澜:
“好好照顾我娘亲和我干儿子,不然我就把他那孔雀毛拔下来做屏风,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恶狠狠地交代完后,千夜吸了吸鼻子,摸向肚子,揣摩自己方才发力过猛,现下是又饿了,眼珠一转,他清了清嗓子,回首笑眯眯地对薛连下起了逐客令:
“时候不早了,薛姑娘请回吧,寒舍简陋,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话音刚落,红袍翻飞,千夜掠身而去,风一阵地就要溜之大吉。
薛连在他身后气定神闲,笑得别有深意:“宫主慢点,路还长着呢。”
千夜万万不会想到,他惹上了一个多难缠的麻烦,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低估春妖的识人之毒。
从这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甩掉过薛连和她的两个婢女。
这一路她们对他紧追不放,如影随形,每每他忍无可忍要开打了,薛连就纤手一挥,幻个雪罩将自己和五儿七儿罩得严严实实,只守不攻,和他耗内力,他哪耗得过
她这千年雪莲啊,天杀的她两个婢女还是人参精!
每次他那边筋疲力竭了,里面却还在悠哉悠哉地剪头发,喝人参水,源源不断地滋补,狂利用自身优势打持久战,简直是无耻至极,欺人太甚,把他气得六窍生烟!
和薛连斗法,千夜觉得自己饿得都比以往快,每天都是前胸贴后背,如狼似虎地狠狠瞪着薛连,恨不能一口吞了她们主仆三人。
凉亭里,千夜深吸了口气,一撩红袍坐在薛连对面,好歹按捺住心头怒火,决心和薛连好好谈一谈。
“薛姑娘,世人都道,女子矜持,怎么偏你这般不害臊,对一个大男人穷追不舍,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话出了口,却还是免不了满肚子怨气。
薛连不以为意地饮了一口茶,面不改色,目视着千夜笑道:
“世人也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怎么偏你这般不爽利,对一个小女子拒之千里,你还是不是男人?”
千夜一下子被噎住,梗着脖孑说不出话来。七儿定性好,倒是五儿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千夜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她:
“笑什么笑,再笑小爷就把你吃了!”
五儿才不怕千夜,做了个鬼脸,古灵精怪地在薛连身后比出一个雪罩,叫千夜气得差点拍案而起。
天杀的春妖,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好好好,我认输了,我不和你们斗了行不行?”
这主仆三人是软硬不吃,千夜心念倏转间生出一计,哼了哼,望着薛连挑眉道:
“请小爷去春妖那破潭子也行,不过得有个条件,小爷饿了,想吃……”
“你不会想吃了我们吧?”五儿惊声插口道。
千夜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小人参精,你想舍身喂虎还得看小爷我成不成全呢,就你那点分量,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说着他倏然欺身凑近薛连,攫住她的眼眸,绽出
一个大大的笑容:“薛姑娘,我想吃的是——醉、陶、然。”
红袍一拂,千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连,笑得意气风发:
“如果你能弄到这样东西,就算你有本事,百鬼潭人才济济,小爷二话不说和你去拜见春妖,解散红叶宫,从此归顺百鬼潭,怎样?”
言下之意是……如果弄不来,就给小爷有多远滚多远,再不要出现在小爷面前!
千夜抱着肩,笑眯眯地看着薛连,眸中得意洋洋,怎么着,这招就叫以退为进, 还不叫你这婆娘知难而遇,乖乖认输!
却没想到薛连笑了笑,眼睛眨也不眨,伸出手爽快应下:“好,就这样说定了。”
千夜愣住了,呆呆地与薛连击掌为誓,在碰上薛连手心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将自己卖了的错觉……
(二)陶然共醉菊花杯
所谓醉陶然,是昔年女娲向天帝献上的一道佳肴,沧海桑田间早已成为了传说中的美食,莫说寻到,许多人就连听都没听过。
它由三种食材组成,缺一不可。
醉——紫云洞,琼花娘子的菊花酿。
陶——平月林,陶修老人的风满袖。
然——西昆仑,凶兽混沌的混沌肉。
这三样东西珍稀异常,就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弄到前两样,第三样没弄来也是白搭,而笫三样正是这道美食的关键,也是最难弄到的。
混沌初开大道传,天地继然而生成,相传西昆仑睡着一只混沌,脾气暴躁,要弄到他一块肉的几乎是有去无回。
说起这混沌,和千夜倒有些交情,他们与穷奇、梼杌那两家伙却不知所踪。
因千夜最贪吃,凶狠的饕餮本性早已在岁月长河中被磨平,身上反而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故薛连打趣道,世人将他也归为四大凶兽,着实是委屈了其他三位,难怪
混沌要愤然地躲起来长眠。
千夜哼了哼,也不恼,只是抱着肩看薛连要如何取来这道醉陶然。
薛连亦不多说,拔下头上银钗,浸入茶杯中,钗头的雪莲瓣遇水即化,摇曳生姿。自上次送与乌裳一片后,钗头又长出了新的,依旧是六片雪莲瓣。
薛连摘下两片,一片给五儿,吩咐她拿着去紫云洞找晾花娘子讨一壶菊花酿。一片给七儿,要她去百鬼潭见春妖,请春妖出手,一同去平月林找陶修老人讨一小盒风
满袖。
五儿与七儿纷纷得令而去,留下了薛连自己,自然是去西昆仑取最难的混沌肉。
千夜站在一边,看薛连调派有度,淡定自若,也不由暗自佩服她的果敢。
事不宜迟,薛连即刻动身,千夜也好奇地要跟她去西昆仑走一趟。
一路景到越发荒芜,天气也越来越无常,紧赶慢赶他们总算到了西昆仑这片极寒之地,千夜哆嗦着身子抱怨道:“真搞不懂那家伙怎么会喜欢这种不毛之地!”
薛连淡淡一笑,她本就是长白山修行的千年雪莲,并不畏寒,见千夜冷得不行,直在后面跺脚,她停下脚步,转身忽然握住了千夜的手。
千夜一下瞪大了眼,却还不及开口,手心便传来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涌进体内,瞬间将寒意驱走,舒服得全身都舒展开了。
薛连收回手,笑望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在了前后,千夜挠了挠头,跟上去,神色竟有腼腆:“多谢。”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大风雪,他们终于在冰洞中见到了传说中的混沌——
他竟没有长眠,而是守在座冰棺旁,一动不动,静静凝望着棺中人。
千夜兴冲冲地正要上前,却被一道透明的冰墙阻了回来,他吃痛出声,声音却如针坠雪里,无声无息,瞬间被冰墙吞没。
千夜一惊,扯开嗓子开始大喊大叫,却没有一点用,任凭他怎么叫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一道冰墙将里外彻底隔绝,吞噬了一切的声响,整个冰洞静得可怕!
这里居然是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寂静!
千夜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心跳得厉害,那冰墙仿佛能惑人心神,叫人越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越是慌乱得拼命大叫。
正当千夜呼吸气促,失控得近乎癫狂时,一只冰凉的手覆住了他的眼眸,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叫他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是一身雪衣的薛连,她贴近千夜,以冰肌玉骨驱散千夜的躁热,呼气如兰间,她抓住干夜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唇上,以唇语缓缓吐出四个字。
“不、要、硬、闯。”
干夜身子微颤,眼前看不见,触觉就格外灵敏,黑暗中他只觉手触之处无池柔软,唇瓣的一启一动间,他仔细辨出又是四个字:
“我、有、办、法。”
如一粒石子投入湖面,荡漾开层层涟漪,千夜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心跳得厉害,无端端地口焦舌燥起来。
还好薛连说完就放开了他的手,他咽了咽口水,勉力平复下翻滚的心绪,看薛连从怀中掏出一只古埙,对着他点了点头。
幽长的乐曲声瞬即响起,带着跨越千年的古朴味道——这埙竟能发出声音!
直逼人心的埙声中,仿佛光阴陡转,前尘旧梦翻阅而出,整个冰洞霎时光四射,千夜惊讶地看到冰墙竟在一点点融化!
薛连目不转腈,继续吹着古埙,却终是松了口气。
传言混沌生四翅,通歌舞,唯有动人的乐声才能融化西昆仑的冰墙,若冒然横闯,只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此番来取混沌肉,上路前便做J万全的准备,千夜还不知她跑哪去了,其实她正是去托齐灵子向天上的妙音仙君借了这古埙。
冰屑飞扬,飒飒而下,守在棺边的混沌终于在乐声中动了动眼皮,慢慢抬起头。
冰墙轰然坍塌,那张脸赫现眼前——
明明是张年轻英俊的面容,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生气,如暮年老者,透着枯井般的衰败气息。
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生人,涩然地眨了眨眼,嘶哑开口:
“千……夜?”
(三)混沌之境
抬眼处,黄沙漫天,烟尘滚滚,炙热的焦阳烤着大地。
千夜搀扶着面色发白的薛连,风沙呛得他咳了几声。
“这,这就是混沌之境了吗?”
薛连无力地点了点头,凑到千夜耳边,嘴唇因缺水而泛白,声音虚弱:
“这只是其中一处……这里干变万化,荒诞丛生,我们得走过重重幻境才能出去……其实你没必要陪我进来冒险的……”
冰墙坍塌后,他们向混沌说明来意,混沌并无动怒,只是指着棺中的人,要他们走进她的梦中,过混之境。
若是能出得来,他便割下身上的混沌肉赠予他们。
这也在薛连的意料之中,她来之前就知晓混沌之境,要吃混沌肉,必过混沌之境。
所谓一花一世界,混沌之境包罗万象,幻景叠生,为人心中贪、嗔、痴、恨、爱、恶、欲所反映,其中海市蜃楼无数,怪诞连连,只有在过每一层幻境时到一个触发
点,才能触发下一层的幻境,如此接二连三,方可走到尽头,走出混沌之境。
只是薛连没有想到,这混沌之境竟是在一个女子的梦中——知道后却又是恍然大悟,如此一来,混沌之境的种种荒诞不就可以解释了,这不正是庄周梦蝶,人生如梦
?
混沌挥袖一拂,在冰棺上方化出一道光晕,薛连深吸一口气,就要走进,千夜忽然一个激灵,伸手拉住了她,对着混沌一声紧张道:“等等,如果走不出来会怎样?
”
混沌面无表情,抚上冰棺,垂眸凝望着棺中人:
“走不出来......那就永远困在则容的梦中,与我一起生生世世陪着她。”
在这个永远寂静的地方,不会有任何声音打扰他们,通晓歌舞曲乐的混沌,在则容睡去的那一刻,就抛弃了所有的喜好,与世隔绝,日复一日地枯守棺边,惩罚着自
己——
再也不能歌唱,再也不能起舞,封闭了一切,只因为,你的永世长眠。
烈日持续炙烤着沙漠,一列商队骑着白骆驼打黄沙中而过,当先一人蒙着面纱,腰肢曼妙,透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有笛声不知从哪传来,慵懒而妩媚,丝丝渗进人的心底。
薛连从千夜怀中挣起,脸色苍白却急声道:
“快,快射下那蒙面番女......”
千夜立即明白过来,那定是此层幻境的触发点了,他赶紧扬手幻出一支羽箭,也不多说,奋力一掷,对着蒙面人穿心而过,那个婀娜的背影应声栽下。
如一面棱镜支离破碎,天地霎时颠倒,暴尘扬起,千夜掠过红袍护住薛连,两人被卷进了风沙中,头晕目眩,再次睁开眼,却已是来到了下一层幻境。
竟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千夜一下看直了眼,风一样地扑了过去,狂吃海喝起来,再也挪不开步子。
薛连急忙上去拉住他:“快别吃了,这些都是假的,这是贪之境,是你心中无穷无尽的贪婪啊!”
可千夜哪里停得住,此刻怕是要他死在这里他也心甘情愿,薛连着急地左顾右盼,忽然看见头顶有一盏巨大的灯烛,她神色一喜,来不及想便飞身上去,用力一把将
灯烛扯下来。
顿时滔滔江水倾泻而下,汹涌淹没了整个宫殿,薛连抓着千夜卷入了水中,浮浮沉沉中,眼前场景倏转……
“快快投降,不然本帅就将你的二位夫人推下去!”
一声厉喝惊醒了千夜,他猛地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骑在一匹骏马上,白袍银枪,身后是千军万马。
城楼上,一左一右站着两道身影,赫然正是被敌方将士挟持的薛连与乌裳!
“不要!”千夜惊声出口,此情此景下他仿佛被蛊惑了心神,完全忘了自己在混沌之境中,而是彻底沉浸在了这场幻景中,浑然不觉身在梦里。
“我数三声,你再不弃械投降,我便推下你一位夫人,你自己选,要舍弃哪一个?”
“不要!”千夜大惊失色,那敌方主帅却毫不留情地数了起来,有如毒蛇般的声音在他头顶盘旋着,千夜双手颤动,看看左边的薛连,又看看右边的乌裳,额上冷汗
直流,痛苦万分。
“快说,你选谁?”这一声如雷霆万钧,喝得千夜身子一震,在马上濒临崩塌。
城楼上的薛连见状心急如焚,千夜俨然已入了梦魇,她却被堵住了嘴不能出声提醒,一身法术也根本使不出来。
“我选,我选……”千夜浑身颤抖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连灵机一动,奋力挣脱身后的士兵,一把扑向那敌方主帅,两人双双坠下了城楼。
“不要!”千夜目眦欲裂,雪衣绽放在空中,凄美绝伦,却是画面陡转,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他猛然睁开眼,正对上薛连关切的眼眸。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从梦魇中拉了出来,他们此刻已身在下一层幻境。
“好险,差点破不了方才的局,你该一箭射死那主帅的!”薛连惊魂未定,千更是喘着气后怕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跳如雷间珀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前方有水声传来,他们循声而去,一下惊在了原地。
这里竟然是百鬼潭!
水面上幽莲朵朵,潭中一人正在沐浴,如瀑的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修长的脖颈沾满了水珠,若隐若现的背影极具诱惑——这不是春妖还能是谁?
这回千夜倒反应得快,反手一把捂任薛连的眼睛,纽袍一拂幻出弓箭:“看小爷一箭射死他!”
“等等!”薛连一惊,赶紧拉住了千夜,“触发点不是他!”
望着千夜疑惑的眼神,薛连纤手一指,“你将潭中央那朵莲烧掉就行。”
她指的正是挨在春妖身边的一朵幽莲,它纯白如雪,晶莹剔 透,在满潭蓝莲中格外显目。
千夜不解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
薛连顿了下,素来淡定自若的脸上难得地生出一抹红晕:“那株雪莲是我在百鬼潭修行时的本体。”
(四)情牵一线
长白山,白雪皑皑,一片苍茫。
五儿与七儿端着汤,朝房中走去。
“都吃了我们几把头发了,人怎还不见醒?”五儿嘀咕着推开房门,却正看见榻上的那道红影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五儿猛地瞪大了眼,下一瞬,一声欢喜尖叫划破夜空:“姑娘,他醒了!”
千夜扶着头,只觉耳边嗡嗡嗡作响,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倏然而过,像做了一场好长的梦…… 他与薛连去西昆仑取混沌肉,然后一起进了混沌之境……
是了,在烧掉那株雪莲后,他们又跌入了新的幻境中,经历了各种荒诞离奇的遭遇,破了一层层幻景,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却被困在了大风雪中。
冰洞里,薛连抱着他,他那时已神志不清,嘴里说着胡话。
“小爷真他娘的后悔了,好端端地要吃什么醉陶然……我们,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死亡是真的。
迷迷糊糊中,千夜望见薛连拔下发间的银钗,以雪水相融,将上面的六片莲瓣一一摘下,不由分说地轻轻含住,俯身覆上他的唇,以舌尖抵着送进了他的嘴里。
唇齿相依间,他只听到她的声音清婉而坚定地响起:“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绝不会!”
在千夜还未反应过来时,薛连已解了自己的衣裳,紧紧搂住他,温香软玉扑了他满怀,红袍雪衣下裹着他们交缠的身子,他贴在薛连心口,汲取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
温暖。
千夜打着哆嗦,天昏地暗中却还有一丝清明:“你们女人不是最重名节吗?你如今这般为我……日后,日后还找得到婆家吗……”
“你想得还真远……”薛连柔声笑开,声音却越来越虚弱:“实在不行,我就嫁给你吧,你肯不肯娶我?”
“我……”
“你不肯?你可是嫌我太烦了?你还在挂念着乌裳妹妹?那……那在城楼上时,你为何犹豫不决,你心中当真一点也没有我吗……”
絮絮叨叨的话语中,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薛连似乎也快支撑不下去了,却仍旧一直说个不停。
千夜知道薛连这是故意在引他说话,不让他睡去,他心头忽然像火烧一样,眼眶酸涩,有什么汹涌地漫进胸腔,叫他心绪激荡得不能自已……
他猛地翻身压任了薛连,狠狠欺上那对嫣红的唇瓣,以吻缄口。
天地霎时静了下来。
只有缠绵的吻与炙热的泪,千夜泣不成声:“我娶你,只要你肯嫁,我一定娶你!”
灼灼的气息萦绕在薛连耳边:“我不是说笑的,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一生一世,我必不负你!”
无数画面在脑中纷沓而过,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千夜甫一回过神来,便对上了薛连一双朦胧泪眼,他张了张口,哽咽道:“我们现在是在混沌之境中,还是在现实里
?”
薛连笑了笑,拭去眼角的泪,将五儿手中的汤端给千夜:
“醉陶然都给你做出来了,你说这是在哪里?”
他们到底是破了最后一层幻境,泪如雨下的拥吻中,那滚烫的泪水滴滴落在冰面上,寒冰竟不可思议地瞬间消融了……
原来他们千方百计也没有找到的触发点,竟是有情人的泪水!
薛连温柔地喂了千夜一勺汤,千夜在咽下的那一刹那,心头大悸,百般滋叶涌上心间,前尘旧梦,不知今夕何夕。
他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情难自已,原来这就是醉陶然的味道——
携手同度朝与暮,免将生死作离别,共君一醉一陶然。
掺杂了人间百味的醉陶然,直教人恍如隔世。
过一遇混沌之境,他们就像携手走过了几辈子,人世间的贪嗔痴爱尽皆尝透,茫茫然回首,只觉旧梦依稀,往事如烟,不胜唏嘘。
千夜抬起头,情不自禁地一把拥往薛连,唇角微扬,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们请春妖做证婚人,回到百鬼潭就成亲吧。”
(五)定魂铃
在长白山休养了一段时日后,薛连与千夜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在他们启程要前往百鬼潭时,变故陡生——
千夜居然又跑了!
薛连带着五儿与七儿好不容易在树林里追上了他,五儿气得上前质问:
“我家姑娘哪点对不住你,你为何说悔婚就悔婚?你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有多伤心?”
千夜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薛连推开七儿的搀扶,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千夜见她泪光闪动的模样心如刀割,却硬是忍住满腔翻滚的情绪,听她一字一句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千夜红袍一拂,转过身不忍面对薛连,只涩声开口: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心知肚明。”
话音刚落,他便飞身一掠,身影几个闪跃,又消失在了林间。
五儿气急败坏地追出几步,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却顾及到身后的薛连,转过头怯生生地问道:
“姑娘,咱们还追吗?”
薛连深吸了口气,咽下眼角泪,咬牙道:“追,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他问个究竟!”
一旁的七儿还在苦苦思索着千夜说过的话,不喜欢强人所难,心知肚明……想着想着七儿忽然眼睛一亮,脱口道:
“我知道了,宫主定是误会了!”
几天前,千夜找到七儿,神情古怪地问了她薛连与春妖是何关系……
薛连哪里会知道,这场变故都得从几天前的一个深夜说起,那夜千夜来看她,还未进门,便在窗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她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春妖,她舍命救他,说要嫁给他,不过是想骗他回百鬼潭,她真正想嫁的人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