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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恒秋后来想了又想,察觉那可能是邓啸对他流露出柔和与关切。但太罕见,也太出乎他意料了,他当时竟然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这天晚上罗恒秋心里满是说不出的开心。他在阳台上晾完了衣服,看到邓廷歌拄着拐杖在锻炼,走到了阳台上。两人亲了一会,并肩站在阳台上吹风。
邓廷歌也少见他这样愉快,于是和他牵着手,手指亲昵地扣在一起摩挲。
腻歪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说话,都是一愣。
邓廷歌让罗恒秋先说,罗恒秋吻了吻他的手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开口了。
“我今天把我名下的一部分股权转给我姐了。”他说。
邓廷歌:“哦。”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罗恒秋这句话的意义,大吃一惊。
“为什么?!”
罗恒秋笑笑,说:“你刚刚想说什么,你说了我再告诉你。”
邓廷歌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转述了刚刚自己收到的信息。
“方仲意回来了。他问我能不能见见面,一起吃个饭。”他说,“他想见的肯定是钟幸不是我,估计想让我帮他约。”
☆、第80章 钟幸男朋友
罗恒秋一听就郁闷了。
“约什么约,不许出去。”他说,“跟那个人有什么好聊的?谁都不许约,真把你绑在家里了。”
最后邓廷歌还是跟钟幸说了这件事。钟幸一开始显然也不太愿意,但想到彼此也认识了那么多年,方仲意出国之前就接触不少影视剧原创音乐这一类的工作,以后工作上说不定还会继续有碰面的机会,于是就答应了。
罗恒秋说他也要去。
邓廷歌:“……你去?你去做什么?”
罗恒秋:“扇他两巴掌。别回来捣乱了,老钟现在和许医生不是挺好么。”
邓廷歌闻言笑出声来:“捣不了乱,钟幸说他会带许医生一起过去,介绍介绍。”
罗恒秋:“……”
他觉得钟幸这次处理得不错,就是这样,才能给方仲意一记足够重、足够清醒的耳光。
邓廷歌催着他问转让股权是什么意思。罗恒秋告诉他因为罗琼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邓廷歌回家养病期间,罗琼来过几次,还带来了罗恒秋他妈妈的问候。罗恒秋扔下公司的所有事务不管,全心全意扑在医院里陪着邓廷歌住院的那段日子,和后来几乎长达一年的康复过程中,公司的担子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了罗琼肩上。
罗琼不是那种任劳任怨、甘心吃亏的人,她找过罗恒秋很多次,要求罗恒秋把她的职位再往上提一提。罗恒秋提了,开完股东会宣布任命之后,将股权转让书交给了罗琼。
他说着说着,想给邓廷歌模仿一下罗琼当时的表情。
罗恒秋也从没想过会在自己那位擅长戴面具的姐姐脸上,看到丝毫没有掩饰过的震惊。
“她肯定想不到你会这样做。”邓廷歌说。
“想不到。”罗恒秋点头承认,“连我自己都没想过会做到这一步。但这几年她很辛苦,以后的几十年也还要靠我姐帮忙,一家人应该的。”
他告诉邓廷歌,罗琼一直没有结婚,她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方式就是缠着自己那位老同学,和他继续牵扯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她疯狂地挣钱,比罗恒秋更像一个工作狂。
“她是没有安全感的。虽然有一个名义上的家,但我和我妈谁都不算她的家人。”罗恒秋叹了口气,“我姐很……”
他突然不说了。“可怜”这个词他自己在心里想想就算,很快也会被压制下去。他不愿意和别人说起,即便是邓廷歌也不行。
邓廷歌对他生意上的一切事务都没什么概念。他对罗琼的印象并不糟糕。虽然她问过自己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但他大可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给她答案。罗琼当日问他爱能值多少钱,能撑多少年,邓廷歌现在想来,意识到她确实没什么安全感。
他也没说那个词。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同情任何人。罗琼活得比大多数人自在愉快,这是她的选择,任何人都没立场置喙。
方仲意回来的第二天,是他们几个约好一起吃饭的日子。
罗恒秋定了个规格挺高的地方,包厢的隐秘性很好,窗外景致也不错,他和邓廷歌提前到了,两人喝着茶慢吞吞地聊天。
窗外慢慢飘起细雨的时候,包厢门被推开了。
邓廷歌:“哟,黑了。”
方仲意看看他,看看他椅子边上的拐杖,又看看罗恒秋,点头打了招呼之后才坐下来。
他黑了也瘦了,但人看上去比之前壮实也比之前精神。虽然仍旧是一副没什么礼貌的死样子,但罗恒秋见他一坐下来就立刻逮着邓廷歌问他这段时间康复的情况,心里对方仲意日积月累的不满就压着,没有表露出来。
“没事了,过一个月就能扔了这东西。”邓廷歌给他看那拐杖,“进口货,又稳又好用。”
方仲意:“要不我托朋友再给你买几副回来?你换着慢慢用。”
邓廷歌无语片刻:“……我一个月后就不用了!你听没听我说话?”
方仲意:“哦,对。”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喝了一口茶之后就皱起眉头。
罗恒秋异常敏感:“不好喝?”
这是他带过来的老茶,虽然很苦,但回甘。
方仲意说不是。“太久没喝茶了。”他说,“有点不习惯。”
罗恒秋又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刷手机。方仲意和邓廷歌小声聊天,一边聊一边不着痕迹地看手表上的时间。
邓廷歌说过钟幸会来,但没见到人,他是不敢信的。
比约定的时间整整迟了四十多分钟,钟幸和许医生才到达。
“雨天路滑,主干道上出了一起小车祸。”钟幸说,“人好像是扭伤了,没什么大问题,他下车去帮忙。他同事来了之后才把他赶上车的。没办法,滥好心。”
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但脸上是笑着的。许医生为他拉开椅子,殷勤地请他坐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钟幸当然是没有生气的,罗恒秋和邓廷歌也已经习惯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两人间永远都是许医生在让步,钟幸这人本来脾气就有一点点冲,但遇到许医生这个性子的人,那一点点的锐利部分也被温柔包裹起来,不会伤人。
许医生的头发被细雨淋得湿透,外套也湿了。他随手取了擦手的毛巾擦脑袋上的水珠,扫视了一圈:“不是说还有个朋友么?”
话音刚落,走出去接电话的方仲意就推门走了进来。
邓廷歌不知道钟幸会不会主动介绍,于是连忙站起来向许医生介绍方仲意。
“这是钟幸男朋友。”他这样向方仲意介绍许医生。
方仲意看看站起来要和自己握手的陌生人,又看看始终坐着微笑看他的钟幸,默默和许医生握了手。
在他进包厢之前其实就已经看到了钟幸和他身边的这位陌生人。
看到钟幸的瞬间,方仲意的脑袋就嗡的一响,手机那头经纪人还在呱嗒呱嗒说话,但他一句都听不到了。
他看到邓廷歌有了变化,罗恒秋有了变化,而自己在外面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不仅外貌就连心态都不同了——但他没想到钟幸看上去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不是他离开以前,是他和钟幸刚刚认识的时候。
那是一个高挑、端正,脸色冷淡的年轻人。而那年轻人唯有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温和柔软的微笑。
被各种异乡的语言包围的日子里,方仲意常常会想起钟幸。
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钟幸很快乐,他也很快乐。他分外想念那时候的钟幸:充满活力和希望,每天都和他分享自己的愉悦和郁结。他会拉着自己的手小心地亲来亲去,眼里都是快活,笑得眼角的皱纹几乎都堆起来了。
但之后钟幸这样的表情就少了。
他仍旧笑着,神色里带上了陌生的怀疑、揣测、不安和哀求。
方仲意太想他了,太想了。他后来连钟幸最后如何狂怒地要求他立刻离开的那一刻都要反复从回忆里拈起来回味。
正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钟幸这种快活的笑,方仲意看到他走进大厅的时候直接愣在了一旁。
紧接着他就见到有另一个年轻的男人跟在钟幸身后也走了进来。他们自然地牵着手,钟幸脸上那种快活的笑是落在男人脸上的。
经纪人的声音又慢慢回到了耳里,但他说的话方仲意一个字都没听懂。
年轻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有点凉。他是个医生,一个很会挣钱的医生,脾气很好,长相温润俊朗,好像还是个心善的人。
方仲意不停喝茶。他在心里说我也很会挣钱,我长得也不错,我也是个……
他想不下去了,偷偷抬头看钟幸。钟幸这时正巧也转过头看他,于是对他笑笑,很客气的那种。
“你试试这个。裕和居的新菜。”钟幸指点着转盘上一道红红绿绿的大菜,“不辣,有点甜,不会刺激嗓子。”
方仲意:“好。你,你也吃。”
“不了。”钟幸摇摇头,“你吃吧。我不爱吃鱼。”
方仲意没胃口,他跟钟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自己的事情。
上半年他发行的音乐专辑卖得前所未有地好,在现在低迷的唱片市场上是一个不小的奇迹。发行日当天、连续上榜的那段时间,还有拿了个金曲奖的时候,他都不停地刷手机和邮箱。连当时还在病床上苦恼半身不遂应该怎么治的邓廷歌都在悲伤中抽空给他发了个“恭喜”的邮件,但他没有等来钟幸的一言半语。
“得奖了吗?”钟幸有些茫然,“我很久没关注过流行音乐这一块了。”
方仲意愣了片刻,问他:“你没听我的专辑吗?”
“没时间。”钟幸皱着眉头,像模像样地跟他抱怨起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忙,“别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想。正好这个混蛋又出了事,我三天两头飞来飞去,忙出病了都。”
方仲意正想问他现在好点了没有,一直悄么么偷听两人聊天的许医生接上一句:“胃病,还有焦虑和失眠。现在好多了,他失眠那段时间啊,真是……”
他这句话立刻引起了罗恒秋和邓廷歌的回应。
“你睡不着不是有许医生抱着你吗!你打我电话做什么?”邓廷歌笑骂道,“也不说正经事,还让我给你唱安眠曲!”
钟幸:“……他要上早班,我是到阳台上才给你打的呢。”
邓廷歌:“你怎么那么贴心啊!你一晚上打了十三次电话给我,你怎么不对我贴心啊!”
钟幸:“你一个闲人,我是你工作室的老板,听我几个电话就不爽了是吧?”
罗恒秋立刻接上话茬:“等等,而我是你工作室的大股东。你吵他,就等于吵到我。”
两个人开始扯皮,说起留学时候罗恒秋赖在钟幸家里不肯走还蹭吃蹭喝的往事,而许医生对邓廷歌说的安眠曲十分好奇,兴致勃勃地问最后唱了没有,到底唱的什么。
几个人聊得开心,方仲意完全插不上话,肩膀慢慢松懈,背完全靠在了椅上。
他坐在这桌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饭局毕了,许医生和钟幸回家。钟幸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出声,默默看着窗外。夜深了,原本细细的雨滴也越来越大,砸在车窗上啪啪乱响。
“他就是你的前任吗?”车开了一半又堵上了,许医生关了车内的音乐,转头跟钟幸说话,“你为什么不开心?”
钟幸说我不知道。
“他现在应该发展得不错。好像回国之后有长期的打算?”许医生顿了顿,轻声问他,“你是觉得自己今天太不礼貌了吗?”
“……有点。”钟幸终于转过头,“我好像不应该那样做的。”
“他看上去很伤心。”许医生说。
钟幸说不清心里的想法。不是不舍,也不是难过,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更加得体大方,故意说那些让方仲意难受的话,自己也没有开心到哪里去。
方仲意的专辑他听过的。托追星族助理的福,他也知道方仲意拿了奖。那张专辑和他以往的风格很不一样,但钟幸觉得很好。他在方仲意的曲和词里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囿于情爱,他开始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传达更多的意义了。
“心里像是不痛快,又像是很痛快。”钟幸轻声说,“我不够豁达。”
许医生别别扭扭地侧身抱着他,姿势不舒服。
“不需要那么豁达嘛。”他拍拍钟幸的背,“你以前跟我说他的事情时,我还想去揍他一顿的,记得吗?我今天也不太礼貌,但那又怎么样?”
他摸摸钟幸的耳朵,想去亲他,但亲不到。
“人是有脾气的,没人要求你一定要礼貌得体。”他说,“而且他做了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应该承担后果。你如果不开心,就不开心到明天早上为止。明天上午我休假,我们去登山,好不好?”
钟幸说好,扭头吻了他。
☆、第81章 你是我的运气(正文完)(捉虫)
邓廷歌尝试扔开拐杖走路的那段时间里,话剧巡演引起了一轮新的讨论热潮。
话剧式微的现在,太过主旋律的题材更不受市场欢迎。大量的票都流入了企事业单位,被当做政.治任务下达。但随着几个城市演完,主要由年轻人和极有口碑的资深演员来担纲演出的话剧收到了几乎一边倒的惊讶和赞扬。
重点不是说它讴歌了不畏牺牲的精神,而是剧本敢于暴露和直面战争之中的恐惧。三个剧本都从最普通的士兵入手,他们的恐惧、不甘、害怕、懦弱和人性中不可避免的阴暗,被巨大灾难全都引爆了出来。编剧和导演让这些负面的情感展示在舞台上,更神奇的是,它居然被允许演出。
“时代总是在进步的。”著名的评论家说,“之前反映十.年动.乱的电影《久远》能顺利播出,就是一个信号。市场需要什么,市场上就会出现什么。一味塑造高大上形象的作品已经让人厌倦了,平凡小人物身上的大无畏更符合观众的喜好。”
第一次开枪打死敌人的小战士哭着喝粥,闻到战友尸体被烧焦的气味的士兵击打自己的胃部,思乡的年轻人在信里一遍遍地写“妈妈我怕死,妈妈我想回家”……以前被看做懦弱而被人不齿的部分,在成熟的剧情烘托和表演中,都成为了灾厄中的小小悲哀。
无论老少,大量的观众被这种小小的悲哀,和带着自身的恐惧去面对更大恐惧的战士打动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年轻的演员们非常细腻完美地表演出了这种很难拿捏的度。”评论家的剧评满天飞,“和快乐、悲伤这种情绪相比,生与死是很难演活的。极端的欣喜和极端的绝望都在考验演员的功底,这些年轻人至少已经合格了。”
教出这些合格年轻人的顾问立刻被好奇的人们搜寻起来。
“邓廷歌”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太巧妙了!快夸常欢,快!”钟幸说。
邓廷歌立刻一通乱夸。常欢脸色如常,很镇定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一直压着邓廷歌的名字不作为宣传重点,这个宣传策略是常欢建议的。她说服了这个项目的重要参与者:邓廷歌的导师。白胡子老头也很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有一个漂亮的返场,于是欣然答应。
没有新作品的邓廷歌不可能一直靠着炒冷饭维持热度。在他还不能正常参与拍摄活动的时候,这个话剧项目为他挣来了非常珍贵的曝光机会。
观众从年轻的话剧演员身上看到了一个成熟演员的身影。邓廷歌像是一直隐藏在幕后的boss,此时才慢慢被推了出去,把自己展现在灯光之下。
在邓廷歌无法接剧的时间里,常欢一刻都没有停下。她不断地活动,争取最大的机会和最好的时机,和几个熟悉的媒体一起完成了这次足够精彩的返场。
“场面不算特别大,对不起。”常欢说。
邓廷歌抓着她的手,心里很感激:“欢姐,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才好了。这样才最合我的心意,真的。我本来的重点就是演技,我是演技派的偶像啊,用这种方式回到他们的视线里最合适不过。欢姐你坠棒了!”
“好好说话!”常欢笑了,“还偶像呢,脸皮厚不厚?”
说完之后她也承认邓廷歌的话很有道理。
“你要好好给我提点一下胡慕啊。”常欢话锋一转,开始给自己正看顾着的新人找靠山,“演技方面他太需要人教了。”
“好好好。”邓廷歌说,“我下一部电影不是和他一起拍么?”
下一部电影的导演正是钟幸。将近两年的努力,邓廷歌终于获得了拍摄工作室老板的电影的机会。
名为《如烟》的电影是钟幸“民国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他之前拍了《人间蒸发》这样叫好不叫座的转型电影,回头还要完成自己的三部曲任务,牢骚满腹,但也热情充沛。在电影里,他给邓廷歌和胡慕都留了一个位置。
“男主角,不用跑不用跳,能骑自行车就行。”钟幸这些话是跟罗恒秋说的,“不错吧?艾玛求你了,你就点个头吧,你不点头小邓就不答应我啊老罗!”
他疯狂地摇罗恒秋。
邓廷歌对这部电影的兴趣很大,他说我还没演过小邮差呢,师兄点头吧?
和钟幸以往的爱情文艺片风格一致,《如烟》讲的也是一个爱情故事。
骑自行车送信的小邮差每天都会经过百货大楼。雪天中他停在百货大楼门口给掉链的车子上链子,双手被冻得通红,百货大楼里的一个姑娘给了他一杯热水。
小邮差对那位穿着花格子洋裙的姑娘一见钟情。
他每天经过百货大楼的橱窗,都会在光洁的玻璃窗前放一朵花。花格子洋裙就在橱窗里,他知道她是卖帽子的,他知道她耳朵上有圆溜溜的半颗珍珠耳环,他知道她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自己摆在窗前的花。
花是道旁摘的,玉兰,茉莉,百合,月季,桂花;冬天太冷了的时候,他还偷偷折过别人家的梅花。后来不敢再偷,于是他用彩纸学习怎么折花,觉得很好:它们放在窗台上,很久都不会凋谢。
送到第一百朵花的时候,他写了一封信。可信没送到,花也没送到。百货大楼关门了,街上开始跑过成列的军人,他骑着自行车经过了好几趟都没见到花格子洋裙。小青年将信在怀里放好,把一朵新鲜的粉色康乃馨放在窗前。
之后便是几十年的分别。他随着亲戚去了南方,又辗转到了香港。信纸被船舱底部渗进来的水泡湿了一半,字迹都模糊了。
待年老的邮差再回故土,怀中依旧揣着那封信。他试图寻找当年的花格子洋裙少女。
故事的时间跨度很长,不断地插入当年的旧事,恋慕、钟情,动荡、炮火。老人寻找的过程也充满起伏。
“没找到?”罗恒秋不解,“悲剧?”
“人都死了当然是悲剧。这电影拍出来就是赚眼泪的。”钟幸说,“悲情,大爱,人性,还有灵魂呼告。啊!远隔几十年的一封信,还是一封没送到的信……”
老人在女孩的坟前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当时他是幸福的,现在也是。在动荡岁月里有一个爱着的人,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足够令跌宕的一切变得不值一提。
“停停停,够了。”罗恒秋说,“演吧演吧。”
他看了邓廷歌一眼。
邓廷歌冲他嘿嘿地笑。
罗恒秋的一部分工作转移给了罗琼,但因为事业越做越大,工作量倒是一点都没见少。
他这天在家里处理完工作,抬头发现在书房里看剧本的邓廷歌走了出来,扶墙站着,默默盯着他。
“怎么了?”罗恒秋放好了电脑,摘下眼镜,“洗澡了吗?等我一会儿,给你按摩……”
他话音突然停了,猛地站起来,没放好的眼镜啪嗒掉在地毯上。
邓廷歌没有用拐杖。他直起身,手指离开了墙壁,完全靠双腿的力量站着。
罗恒秋的心狂跳起来。
“不不,师兄,你别过来。”邓廷歌阻止了他,“对,别动,就站在那里。我走过去。”
他迈出了第一步。
罗恒秋又惊喜又害怕,像等待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紧张地等着邓廷歌。
脱离了所有别的支撑,仅仅靠腿部来站立和行走,邓廷歌心里也一样是紧张的。经过这次小腿的骨折,他总有一种自己的骨头变得很脆弱的错觉。但双脚坚实地踩在地板上,那感觉如此踏实,令人心安。
他没看脚下,抬头盯着罗恒秋。
师兄越来越……嗯,爱哭了。他想。
短短一段路走得两人都心惊胆战。邓廷歌终于走到罗恒秋面前时,先伸手抹了一下他湿润的眼角。
“男子汉,坚强点!”他故意粗声粗气地说。
罗恒秋懒得理他,蹲下来捏着他的脚和小腿:“不舒服吗?行吗?还痛不痛?”
邓廷歌把他拉起来,亲了他鼻尖,笑嘻嘻地说没问题。
“我走几步再去洗澡。今天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建议我在家里练习这样走路了。”
“好。走呗。”罗恒秋抱了抱他又放开。两人互相盯了几眼,他突然猛地凑上去,抱着邓廷歌疯狂地吻起来。
两人缠着亲了一阵,气喘不止,浑身发热。邓廷歌将他额前垂落的头发拨开,很温柔地亲吻他的眉心。
“师兄,谢谢你。为……为很多很多事情。”他小声说,“你是我的运气。”
罗恒秋一句话都没说,用热烈湿润的吻堵住了邓廷歌接下来的话。
话剧巡演的最后一场回到他俩所在的这座城市,又是一番小轰动。初演时错过了的人们纷纷购票,门票开售没到三个小时即售罄。
罗恒秋载着邓啸和庞巧云去剧院。
“我知道他能走了,上次回家我看到,但是……”庞巧云在车上一直絮叨到剧院里,“还是不太好,太不安分了这孩子。”
邓啸把妻子拉到位置上,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介绍让她好好看,别发牢骚了。罗恒秋跟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邓廷歌演出的角色和剧情内容。
邓廷歌代替的是严斐的角色。严斐饰演的正是以那位饥饿的老兵为原型的战士,经过短暂的沟通之后,严斐欣然同意邓廷歌代替自己演出这最后一场。
“战士年轻的时候确实有很多跑动的戏份,但是那个不是邓廷歌来演。”罗恒秋解释道,“他演的是抗战胜利之后的老兵形象。这角色其实挺轻松的,一般的时间都坐在轮椅上。”
邓廷歌对这个暌违许久的出场机会很重视。虽然之前在排练的时候他就跟大家配合过,但正式演出之前的几次彩排,他的情绪都有些过分紧张。
严斐虽然不需要再上场,仍旧每次排练都到场,陪着邓廷歌练习。两个人的表演风格大不一样,严斐比邓廷歌年纪大一些,更能沉下来。为了保持演出的一致性,邓廷歌曾试图模仿他,但被严斐拒绝了。
“你按照自己的套路去演就已经很好。”严斐提醒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在舞台上演过父亲之类的角色。就用当时的方式去揣摩好了。”
严斐的提点让邓廷歌及时冷静了。
此时他在后台准备,罗恒秋很想去看看,但邓啸和庞巧云都在这里,他并不方便走开。邓廷歌说结束了之后让他带父母到后台,现在因为所有人都在准备,后台十分忙乱,除了演员之外其余人等并不受欢迎。
邓啸看完了介绍,又盯着剧院瞅了几圈。
这个剧院比当时的学校礼堂气派得多。市里并没有专门的话剧剧院,这里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大的室内演出场所,罗恒秋来过很多次,都是看演出或者交响乐,看话剧还是头一次。
“上次也是你去接我们的。”庞巧云突然说,“怎么那么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