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被临时抓来点了兵。
谷雨是满心的不愿意,她已经竭尽所能地避开樱桃的排练了,除了她自己躲不过的和樱桃的那一场戏,其余时间宁可一连几个小时的在河边发呆。她已经决定,她那海女巫的戏段一结束就走,这样就可以避开樱桃的压轴。
在后场排练的一群男孩女孩抹着红彤彤的脸蛋,正在最后练习集体舞的队形走步,大家都看到谷雨抱着一裹白花花的衣服进了后面的植物教室。植物教室是间单独的平房,墙壁上挂满标本,很空,平时就给她们排练。
天空像泼洒了颜料瓶,色彩混杂地变幻着,红得要滴下来。集体舞的大喇叭鼓点拼命敲着大家的耳膜,盖住空气里其余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看到谷雨狂怒地冲出。
一头汗练习走步的男孩女孩惊骇地看着谷雨刷白的脸,她怒得发抖的步子。没有人出声,谷雨从他们身边冲过去。只有一个男孩与谷雨一起玩航模,平时还能说上几句,他追过去问谷雨和姐姐出了什么事。
男孩事后的回忆里说,谷雨脸色煞白,甩开他的手。
“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的仇人。”男孩复述谷雨的话,口气里对恨意的模仿只在表面,还是使人不寒而栗。
大家还记得樱桃打开了门,樱桃手上提着一件白闪闪的纱裙,缝着一片一片的亮箔和细珠子,樱桃脸色也白了,“怪物。”她说。冷笑使樱桃一向明亮的小脸一阵阴沉。
大家都不说话了,天空已经转暗,大家心中被一股莫名的兴奋蒸腾着。最后的暮色已经消失,天空铺开一层匀净的蓝,月亮使它晶亮生辉,圆圆的篝火堆已经堆起,即刻就要点燃。
一直到列队升旗的时候谷雨才出现,她脸色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恍惚。樱桃和她站在同一排,两人都别过脸不看对方,身体也小心地控制着,不与对方擦到。
樱桃的表演在这个晚上达到数次高潮,蓝色的绸面被舞台两端的人使劲摇晃,像真的万顷波涛起伏。樱桃冉冉从海面升起,她的美丽仿佛一弯新月,划空而来并长久辉映,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们看到了一颗明日之星,所有人都记住了樱桃在这个秋天里完全盛放的美。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看到幕中时谷雨匆忙地离开。谷雨的海女巫刚刚结束,她正割去了人鱼的舌头,接下来是一阵集体舞,然后,就是人鱼拥有了人类的双腿出现在王宫的台阶上。
然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中途闭了幕,就像谁也不知道谷雨和樱桃怎么会双双失踪一样。这事在大家心里不但是个隐痛,也众说纷纭地成了个谜。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寻找两姐妹,演了一半的戏僵在中途,有观众不耐烦开始嘈杂。
闹了一晚上,人们才听说山上起了火,烧了一户人家,紧接着的事让原本就一团糟的人群轰动骚乱了,大家集体赶上山去。
杨庄的人们后来告诉水篮街的众人,大家并不清楚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许是天干物燥,或者是谁在后头点燃树叶。总之那火势是忽然间就腾了起来,将高阔的天空耀亮。如梦初醒的人们拿起工具和水冲过去,但一切为时已晚——那时候山下的水篮街晚会正到高潮,孩子们的脸红扑扑地仰望着和欢呼着,大家正期待着最后的主角樱桃——美丽的人鱼公主,给这童话的夜晚画下梦幻的句号。
一条白影在窗前翻滚,女孩的叫声撕裂了黑夜,破碎的嗓子将天空剐出一道道刀痕。随着叫声与火势,大家认出那是专门编竹器和篾器的罗家。但没有人知道罗家人最早发现了火势却为何没有及时扑灭,没有人知道罗家人为何站成一堆,个个默不作声。
著名的篾器大王罗宇良脸色黑如锅底,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抽烟,欲来平息身体的颤抖。他的侄儿罗三宝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咒骂,他的步子带着明显的瘸拐。人人心照不宣那是怎么回事,但无人提起。
警察来到现场,火场被清理,只知道那一夜之后罗家失踪了一双儿女,是一个叫小七的女孩和她的弟弟。但被火吞噬在罗家厨房里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
大家最后发现,另有一个陌生女孩出现在人潮骚乱的现场,她的头发纠结成一缕一缕,脸上被烟熏得墨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睁大。谁问她她也不答话,并且在那之后,也没有谁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完整的话。
她簌簌地抖着,对谁都不理睬,有人认出她是水篮街上的学生,因为她身上穿着缀满亮片和珠子的银白纱裙。此刻裙子撕成一条一条,亮片垂挂下来,像陨落的星星。

Chapter2你从我的世界路过,我注定不能再平静生活
夜上浓妆时,樱桃出现在97会所。江洲有十余家这样的高档会所,每一家她都很熟。
暮春的晚风依然沁肌地凉,一片一片扇在女孩们的后颈上。女孩们过早换上了热裤与露趾鞋,裸露出的大片身体被灯光照出暖洋洋的粉红。她们是夜晚的主人,时刻负责美丽的夜场香奈儿。樱桃踏上台阶时略略停步,挑起指尖,将胸前散开的纽扣扣上一粒。
雪亮的欧式壁灯从红砖的高墙上直射下来,将樱桃的脸照得透明,可以看出她的天然,她有桃衣一样粉细纯净的皮肤,两片腮红也是桃花瓣一样的。她面庞圆润,缺少棱角,这种模子略平的脸在身边一堆颧骨如削,下巴如锥的女孩中显得过于舒展,平平的眼窝,在那一双双烟砖色、大地色眼影和猫蓝眼圈弄出的深邃大眼中也缺乏个性。
现在女孩们已很少画出挑的双眉,她们的眉毛是直直的一横,炭黑的两道扫向两鬓。樱桃却依旧淡眉弯弯。现在没多少人懂得这圆润中的东方情调了,她因此而别具特色起来。
她和别人一样,漫不经心地走进深海一样的夜总会,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这里跟别处一样,总有她一个预留的位置。
有人过来搭讪,她略略往里侧让一点,空出的地方正好够一个人侧身而立。想完全跻身纳入是不充分的,她只给人一点寒暄的余地。
这是两个外地客人,长得都很气派,谈锋很健,出手也阔绰,他们看着樱桃有一会儿了,有一点拿不准。此时酒也喝了几轮,话也讲了不少,他们还是不能确定。
这位传说中的公关女王樱桃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辣,装束也跟别的女孩略有不同。她坐在酒吧的一隅,薄纱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脖子,袖口也是长长的,只有光射过来的时候,才看得到她的曲线毕露。顺溜的直发沿着头顶天然的旋儿垂下来,别着一个小蝴蝶,娇嫩得像从学校逃出来放风的高中生。连牛仔中裤下露出的一双光洁纤巧的小腿,也是单薄的。
她的单薄是女学生式的,性感也是女学生式的,这一切都与这酒吧不符。她咬着吸管,孩子气的一双小胖手转动着冰啤酒,甲油是嫩嫩的裸粉,她歪头听着他们谈论,偶尔插进去一两句。别人举杯,她便轻轻碰一碰。她知道自己的美是哪一种,她找准了路线…
一瓶酒见底后,客人按捺不住了,问她有没有兴趣和他们去夜宵、游车河。樱桃笑一笑低头不语,心里飞快地计算时间,离天亮还有4个钟头,这个时候去混一混,她还赶得及在天亮前到家,赶得上与霍思垣的约会。她想应该差池不大。上了他们的车,她才发现车上另有一人,那女孩恰是她认得的,叫乔乔,与她一起厮混过一阵子。
乔乔后来爱上个男人,动了真心,就从了良,从此成了姐妹圈里的传奇。然而听说乔乔并没有收手,而是一直在外地拼命,一月一月将血汗钱寄回来,寄到她的真爱手里。所有的姐妹都说她傻,但乔乔从不争辩,也不露面。樱桃跟她已经有两年没见。
乔乔高头大马地缩在车的后座,将座位占去一半,她已经喝得够多,迷迷瞪瞪地跟樱桃打了个招呼就继续闭上了眼睛,睫毛膏不知被什么弄花了一片,樱桃掏出纸巾给她擦着脸。
她早听说乔乔找的男人是个孬货,赚不到什么钱。圈子里传来传去的消息,一时听说要结婚,一时又听说分了手。
车在琉璃盅一样的大道上绕绕走走,霓灯在窗外掠过,留下长长尾巴的流丽虹影。两个客人并不停车,只是大路小路地兜着风。樱桃知道他们的意思,但她已经没有心思。
她摆弄着手机,拨了几个号,然后说还有几个姐妹就在附近,可以一起去吃烧烤。客人欣然应允。到了目的地才傻了眼,樱桃招来的同伴只有一个女孩,其余清一色的青壮。
在烧烤店将啤酒都喝光以后,两个客人已经辨不出东西南北,樱桃交代两个青壮开车送他们回酒店,自己架着乔乔在临近的宾馆开了房间。
乔乔有一点醒了,抱着樱桃大哭。乔乔说男朋友已经和她商定今年结婚,于是她偷偷跑回来看他,就想给他一个惊喜。乔乔在见他之前,她先去饭店与几个熟人吃饭。而这家饭店正在举行婚宴,她的男朋友西装笔挺,做着别人的新郎。“我绝不会罢休!你看着。”乔乔口齿不清地说。
体力的消耗使她缩成一团,乔乔继续说:“他连烟钱都是我给他寄的。他不想上班,我给他钱去投资;他不想住宿舍,我给他钱付头期。现在他拿着我的钱买了房子娶了老婆!”
“你想怎么样?”樱桃点上烟递进她嘴里。
“我要他死,要他不能洞房,要他跪在我面前。”乔乔的眼睛血红,气咻咻的鼻孔像马喘气,头发黏黏地贴在脸上。
樱桃开始去外间打电话,她在原地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说话,鞋跟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咚咚咚”地伴着她柔软模糊的语声。乔乔听不清樱桃在讲什么。后来樱桃挂了电话,陪乔乔坐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门铃响了,外面正站着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男人。乔乔一下跳起来,瞪圆了双眼。樱桃拿了自己的包轻轻地走出去,她带上门,将乔乔的哭骂声关在门后。
匆匆洗完澡,天刚透明,樱桃觉得身心舒坦。酒吧里的烟尘味远离了,毛巾浴衣里的她清洁得像刚结出的青果子。
又过一会儿,太阳红彤彤地跳在枝头。她盘腿坐在床上开了电脑,电脑上贴着一些大头照,有思垣,还有小宝。
她将姿势又调整一下,她视频中的脸脂粉不施,显得粉嫩单纯。而视频的那头已经出现了霍思垣微笑的脸。
思垣的脸健康清朗,手边有一杯苏打水,一边用手指转着杯沿,一边问她起得这样早,做了什么?她说刚跑步回来。
思垣问:“早餐呢?气温呢?”
她一一都告诉他,然后换成她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一切都好,悉尼万里无云。思垣又问她小宝怎么样,她说还在乡下。
思垣想了想说:“你这样不是办法。”
她立刻问:“那怎样才好?”她等着他说那最重要的一句话,思垣的微笑里却有一点顾虑。思垣最后只说:“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看小宝。”
关上电脑她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她一下瘫在床上。结束了这次的视频电话,她才能彻底地放松。
无论如何,最美的一面一定要留给思垣。思垣万一知道他不在国内的时候,她依然夜夜做鬼做马,他会不会立刻对她改观?她想也不敢去想。
思垣带点孩子气的脸,笑起来一派纯真,正经起来却格外严肃。
初见面时他高她一头,俯视地看着她,告诉她他叫“霍思垣”,是两个古代的医圣——“孙思邈”和“李东垣”名字的结合。他是如此认真地介绍自己。
但她对那些东南西北无所谓,她前一阵连接了几个单,辛苦过甚,得了重感冒,这几天在家关门谢客养身体。不过下楼把前一晚端回家吃完的小火锅洗刷干净,将锅给对面大排档老板送去,恰被两个熟识的姐妹叫住,不由分说拉她一起去赴约。
无来由地去跟一群陌生男人玩乐,对她也是习惯之事。跟谁玩不是玩?她在家居服外面随便罩了一件大衣,素着一张脸就去了。之后,便认识了坐在一群人中的霍思垣。
思垣比她大五六岁,生在中医世家。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家里开始做中药材生意,在不少地方辟了地做中药种植园。
思垣本人学过西医,现在回国帮忙打理生意。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樱桃不是没见过。但思垣和别的富有而帅气的青年有所不同,他格外地坦然、有礼貌、儒雅。
他听人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时不时地还会出现一种不安,他的样子总仿佛像是随时要跑开去做一件半途丢下没有做完的事;或者怕话说得意思不到位,就常常给自己的话题加上注脚帮助对方理解其含义。这种认真的单纯显出几分稚气,她忽然喜欢起他来。
他从小的环境太好,万千宠爱,才有那么一股茫然和懵懂。唯一男子气的是他紧绷绷的下巴,棱角分明,笑起来也带着一点含蓄,不说话时就显出初见时的严肃。这一切都令她感觉新鲜而踏实。而霍思垣打量她的眼神也有点怪,看不透她似的。她看上去不像一般的夜店公关,虽然她手里也捏着很多人脉,会推销某一种酒,介绍某一条路子,也会在杯盏中笑得游刃有余。
她说的话也都是场面话,但让人格外舒服,轻柔柔地关照着每个人,每个人都像是她一见钟情的情人。思垣想,这个传说中的夜店女王还是有点意思的。
她放松了心态,对他温情款款,照顾得格外周到。替他点餐,为他点歌,甚至细心地为他介绍江洲游览的路线图。
桌上的人开始拿他俩开玩笑,说樱桃给思垣吃偏食。她笑而不语,微微红了脸,显出羞涩。思垣便邀请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做他的导游。
他这样邀请她是替她解围,化解尴尬。她心里又是一暖,便顺势欣然答应了他,同时隐隐感到这是个好机会。
他们真的一起玩了几天。他本就是要考察江洲准备来这里开公司,有一位玲珑奇巧的女孩作陪当然再好不过。她带他逛遍江洲,吃小吃、赏古迹、逛夜市,又游车河,还一起看了傍晚的江水涨潮。
思垣爱上了这个秀丽的江畔城市,也对她留下了格外好的印象。他对她斯文有礼,一点好感含而不露,他的做派是绅士的,到哪里吃饭总要留下一点小费。
他生活在诚实干净的环境里,跟人谈事总是坦诚相待,但又不失精明,懂得点到为止。结束了正事,回到相处中,立刻又恢复了那点孩子气的懵懂。
这点懵懂却给了樱桃信心,她想,他真是不懂事呢。这样想着她心里一阵暖,不知怎么,她忽然勾画起和他一起生活的画面来。
但她依然不敢抱有期待,这样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就进了她的手。她把心放平,不敢太急,只敢一点一点地对他流露好感。
他俩已经很熟,话题也渐渐深入。思垣说刚开始看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是哪里的学生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没有想到她这么老道。
“老道”这个词用在樱桃身上挺适合,她在哪里都如鱼得水。一张天使脸,总是柔声细语的腔调,偶尔抬起溜圆的眼睛看着对方,没有美瞳片的眼珠天然黑亮,催眠睫毛膏下的睫毛根根纤长分明。除此便一尘不染,又惊艳又纯洁。
思垣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对她动了心,或者上了瘾。樱桃眼里只有一点不安分,跟她的事故,奇妙地调和在一起。
所有人都说她运气好,钓上了思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仗有多险。
思垣是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大批女孩乌压压往上扑的那一种,别的不说,就是思垣身边那个事无巨细全替他打理妥帖的女秘书闵安琪,论才情与美貌,樱桃都没有胜算。
闵安琪看到樱桃的时候,脸上带着尺度标准的微笑,精心描就的唇色冷艳闪亮。她身板笔直地走过樱桃身边,将文件递给思垣。
思垣介绍她们认识时,安琪伸出手时仍是绷着脸,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这细微的表情被樱桃看在眼里,樱桃将笑容又加深几分。
“闵小姐气质真好。”她甜甜地说,“难怪思垣一帆风顺,原来是他身边有你。”
闵安琪眉眼松开了一些,樱桃接着又说:“思垣还拜托我给你找男朋友,他知道你眼光高。我本来还一口答应了呢,现在我不敢了。看到你,我才清楚传说中的铁娘子是什么意思,可不得要打造一个钢铁侠来配你嘛!”
闵安琪气白了脸,樱桃已经转身走了。
樱桃一边笑一边想,这回是图了嘴瘾,爽是爽了,但这个梁子也结下了。不晓得闵安琪会不会在思垣面前使什么伎俩。
但闵安琪这样的女人,自己就算把她供起来,她一样会使绊子,还不如立场分明,也许她还忌惮点。
事实是闵安琪果然没少下内劲,没多久就查出樱桃的不少底细。
思垣再来找她,眼睛里有了疑惑。
樱桃早就做好准备。这时候他们单独约会的次数也不过才两三次,她不动声色地招待思垣,一点“意思”也不露。她知道思垣之所以注意自己,也是因为她气息特别,没有声色场所里那种距离几里外就嗅得到的风尘味。
但在海里泡过的女人,上了岸身上也难免有腥气。与其被风传,不如她自己说出。
她便跟思垣说了一些自己的事,不偏不倚地说到以往。她说自己中学没毕业就自己辍了学出来。思垣问她为什么辍学,她说因为贪玩,认识了一批朋友,年轻气盛,也总想离开家,就一起结伴出去。但闯世界也没什么意思,四面八方遇到的不过是一些男人,有的给她许诺,有的给她短暂的照顾,最后一个,给了她一个孩子。
思垣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樱桃装作没看到。
她最后的底牌已经打了出来,因赌注押得大,所以她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她的本钱尚且不足,何况还有个拖后腿的。这是事后大家对樱桃最为佩服的地方。对于小宝,别人都猜她会如何地抵死不认,她却没隐瞒他分毫。
这也是她走得最险的一步棋,押下的便是思垣那完美的道德,年轻的热血,对于她的信任,还有那一点因似通非通的懵懂而来的自信。
她告诉思垣她有一个男朋友是做生意的,也打一点擦边球。对她很好,那时她刚刚成年,就跟了他,后来他犯了事,判了刑,她却有了孩子。
多大了?思垣问她。两岁了。她平静回答。
她坐在思垣对面,手上没有烟没有酒杯,一双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叠,面容一派纯洁。她带着纯洁的直接,给他看她身上的伤疤——将近两寸长的刀口。看着像褐色的蚯蚓,爬在她奶油般的小腹上,是触目惊心的。
这一副清纯只有配上这丑陋的伤才够惊心。这极端不相符的两种碰撞,才能叫人难受,叫人难以忘记。并且,在思垣那热血的心里,这显然刺激、撩拨出了他的骑士精神。她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个受难的小母亲,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
悲剧不就是撕裂美好给人看?她不是个好学生,但对这件事融会贯通。她将自己撕开,装作不留意他眼里的愤怒和痛心。很好,他愤怒她便成功。
乔乔是个撞南墙的傻瓜,妄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战斗。樱桃可不会,她的羽翼珍贵,因为受过损所以更加惜之如命。女人的世界从男人处得来,这道理她早已知道。
从那之后,思垣常来看她。他给她的礼物,她收下一些,退回一些。让他看到她自尊的弹性,也看到他在她那里的分量——有依赖,但不是无他不可;接受上有一定的障碍,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甚至陪她回乡下看小宝。小宝一直养在她的一个姐妹蕾蕾家里。小宝那黝黑的皮肤和闪闪的大眼睛,不大像她,应该是酷似另一个人。她说谁更强势,孩子就更像谁。那个强势的人如今还在牢里,不过也快出来了。
思垣默默不语,此后几天没有再找她。
那几天里她口腔溃疡,手掌生了湿气,所有的内火统统发作。她坐卧不宁,茶饭不思。想她还是太自大,怎么就能相信了现在还有好男人?
但几天后思垣来找她,语气郑重地告诉她:“在我可以筹得出的数目内,我可以去与小宝的父亲交涉,让他同意协议离婚。”
她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地笑了。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思垣的脸,她只能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贴在那上面,抖抖索索地说:“其实不用,我和小宝的父亲根本没有领过结婚证,小宝至今还是黑户。”
她给思垣解着衣服,他微微犹豫,之后便随了她。
她万般温柔,又不敢将最辣最火的手段使出来,还是怕思垣轻看了她。男人喜欢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对思垣她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走错。
霍思垣究竟有多好?不是最有钱的一个,也不是最体贴的一个,她的那一系列情人里怎样的人都有,但她就是想要霍思垣。
她只知道跟思垣在一起,她便能睡得香甜,没有梦魇来骚扰。
思垣的怀抱像一片繁华细草,足够她安心徜徉。她紧紧地贴在思垣的身上,感到身体深处的颤抖正渐渐地平复。思垣是她的解药,使那个苍白的影子离她而去。多少年来那片薄薄的白影阴魂不散,她无论做什么也不安宁。
姐妹们对樱桃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一天没有与思垣结婚,她就一天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思垣喜欢她照顾他,但还没有过允诺给她。
虽说男人的诺言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思垣的就不一样。如果她能得到思垣的爱,她相信就如同人鱼得到了人类那另一半的灵魂。只有爱人的灵魂与她共享,她才能相信自己的明天还有指望。
思垣回来时樱桃正穿着柔软的瑜伽服,柔亮的乌发毫无杂色,眼睛和嘴唇都水汪汪的。
她笔直的一条腿牢牢地攀住地面,同时手臂前伸,像是能无休止地延展,另一条腿向相反的方向抬起,送出去,眼睛望向无尽虚空。
这样的平衡维持了几秒,她便浑身像被抽了筋,轻轻地滑在思垣身上。思垣的身体绷紧又放松,她像微风吹过去,满足着他,想让他舒适。
她给他放水淋浴,一边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去,与他水中嬉戏一番…这个想法令她脸红心跳,她咬住嘴唇。思垣却已经匆匆地洗好出来,说晚上定了包厢,可以和朋友们一起聚一聚。
“那我穿什么衣服呢?你的朋友都那么有排场,我不能丢脸呢。”她撒娇地问他。女人让男人帮忙选衣服,也是两人的关系亲昵到一定程度的证明。
思垣却不在意,他说:“你穿什么都好,都是好朋友,不计较的。”
樱桃将头发两边分开,梳直,穿上带帽的白色恤衫和粉色短裙。这样的运动风使她清纯可人,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想了想她又将头发打散,用卷发棒慢慢卷出微波一样的起伏,再自然地落在双肩。思垣的朋友大多有不错的品位和挑剔的眼光,跟在思垣后面扮成女学生并不适宜。
要松弛,又不能太松弛,得要别人一眼看出她跟思垣的关系也许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水到渠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换上一件薄荷绿的线衫,袖口很长,领口却袒出不少,正扣在若隐若现处。这样的衣服只有小骨架,但又不能太瘦的女人才能胜任,她正巧就是这号人。
她转了几圈,以种种朋友、死党、生意伙伴的眼神轮番挑剔自己,最后她满意了,怎么看,都是个能令人快乐,与思垣登对的女伴样。
对了,还有闵安琪。她摆出闵安琪那斜飞的凤眼看着镜子,在女人的眼中,她樱桃随意休闲,妩媚得漫不经心,甜美得毫无压力。内心笃定,胸有成竹的正牌女友才有这样放松的姿态和眼神。她又练了几遍眼神,才挎了包出门去。
果然闵安琪的眼光与她一碰便滑了出去,此后也很少与樱桃对视。樱桃主动给她递果盘,闵安琪不但欠身双手接过,甚至还对樱桃笑了一笑。
她这一笑,樱桃就有点嘀咕。闵安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难得一笑就让人觉得皮里阳秋。樱桃顾不上去多想,打起精神应付思垣的朋友。
她款款对每个人微笑和敬酒,帮他们点歌,但不给他们倒酒,也不主动搭话,只温柔地坐在思垣身边,只在有人过来招呼时她才微微欠身。看得出来那帮男人都被她不同程度地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