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下了车驾,与之相互见了礼,瞥眼间,却只见韩太子未见韩王,嬴稷把脸一沉,“为何不见韩王,莫非是瞧不起我吗?”
韩太子韩婴忙不迭道:“父王对秦王敬重有加,岂敢有轻礼之举,实在是身体抱恙,经不起长途劳顿,望秦王见谅。”
“既如此,却也无妨。”嬴稷看着韩婴道:“只是今日所谈之事,太子可代表韩王乎?”
韩婴道:“父王已全权交予在下。”
嬴稷把两人请进了内室后,一干人等分宾主落座。嬴稷坐于居中上首的主位之上,往下面扫了一眼,缓缓地道:“今日我秦、韩、魏三国于临晋会盟,为的是结束三国兵燹之患,为三国百姓谋安居之福,实乃三国之幸事。此前相信韩魏两国已接到使节回禀,秦国愿意从韩魏撤军,非但没有任何条件,而且还可以将魏国的蒲阪还于魏,将韩国的武遂还于韩,足见秦国修盟之诚意。秦有此举,不为他,只望如今日这般坐将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然后和和气气地把盟书签了,从此之后,愿韩魏以秦马首是瞻,秦绝不会再发难于韩魏。”
魏国自魏罃晚年起便有心事秦,魏嗣继位后,对秦也无甚二心,虽说听了嬴稷的这一番话,觉得其过于强势,但强国弱国相交,无非如此,自然没甚二话了,讪笑道:“秦国有心与我两国相交,自然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当下三国君主将盟书签了,秦按之前所说的把蒲阪、武遂还予韩魏,皆大欢喜。嬴稷为尽地主之谊,设宴款待了韩魏两国之人。次日,韩魏即将返国,嬴稷特意相送,然在送别了魏嗣后,韩婴刚要上车驾,却被嬴稷叫住了。韩婴的年纪与嬴稷相仿,以为其还有什么交代,当下回转身来,拱手道:“秦王还有何事交代在下?”
“你不想去咸阳走走吗?”嬴稷目光炯炯地看着韩婴,“秦与韩结盟,乃韩之大幸,若不去咸阳走一遭,顺便拜谢一下我母后,岂非失了礼数?”
韩婴的脸本来是笑吟吟的,一听此话,马上沉了下来。说是去秦国走走,但以韩太子之身份去咸阳拜见宣太后,无疑是向世人宣布,韩国一心亲秦了,向秦国臣服了,这比之签订盟书无疑要更进一步。但此时秦军依然在韩国,如若不依了他,秦军不撤,韩国就彻底完了,当下只得暗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秦王所言极是,在下便与王上一道去秦国走一遭了。”
嬴稷留意着韩婴的神色变化,见他应承下来,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两队车驾同时启程,朝秦国而去。
芈氏见嬴稷把韩太子引了来,又惊又喜,虽说此举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但却深为赞许,所谓无势则不强,作为秦国的男儿,特别是秦国的王,该当有如此的气势,威慑列国。
韩太子在咸阳绕了一圈,拜见了太后之后便回了国,嬴稷年轻气盛,威风了一把后,却完全没去想此事的后果。
不管是临晋会盟,还是拉韩太子朝秦,从表面上看并无不妥,亦无甚危机可言,秦联楚之后,再联韩魏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人心是敏感的,脆弱的,且每个人之内心都有难言之隐痛,一旦有人戳中了其心结,藏于心中的怨气便会爆发出来。
这些世道人心之事,嬴稷决然想象不到,但芈氏却想到了。这一日,她闭着眼坐在太阳底下,似乎是在享受春天阳光的温暖,然每一个脚步声响起,她闭着的眼睛都会动上一动,显然她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一位侍人轻轻地走到芈氏的旁边,俯下身悄声道:“启禀太后,熊横果然有所动作,他去了叶阳处。”
芈氏倏地睁开眼,“说了些什么话?”
侍人顿了一顿,颇有些为难地道:“那熊横之言,对太后大是不敬。”
“无妨,照实说来便是。”
侍人应了一声,这才说道:“熊横骂太后是无信无义的失德之人,与当年张仪有过之而无不及,骂王上与太后沆瀣一气,欺骗楚国。”
芈氏冷笑一声,问道:“叶阳如何说?”
“叶阳只是相劝,说秦与韩魏结盟不过是邦交而已,非是要害楚。”
芈氏唔的一声,“叶阳夹在中间,倒是难为她了。”
侍人又道:“熊横却又愤恨不平地说,齐、韩、魏击楚,秦围韩魏而救楚,表面上是帮了楚国一把,实际上是秦国得了大便宜。这且罢了,事后还与韩魏结盟,她这是要孤立楚国啊,我从楚国入秦为质,岂非成了笑话?”
芈氏笑道:“继续留意此人,切记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不可打草惊蛇。”
侍人眼珠一转,问道:“要是他逃了呢?”
“由他逃。”
却说楚怀王听闻秦、韩、魏三国在临晋结盟一事后,勃然大怒,“前有张仪,今有芈氏,屡次欺我,好不可恨!什么昆弟之交,有如此戏弄友邦的吗,端的是无耻小人!”
骂完之后,楚怀王意识到了一股危机,他虽贪婪,但并不是傻子,这时候他突然省悟过来,秦送地与韩魏结盟,绝对不是为了示好,他先是联楚,破齐、楚、韩、魏四国之合纵,继而联韩盟魏,无形之中把楚国在列国之中孤立了起来,那么下一步她就要击楚了!
想到此处,楚怀王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痛悔当初没听屈原之言,不该与那虎狼之国结盟。虽道屈原的话难听了些,骂得狠了些,但他却是耿耿忠心,是看到了今日之后果才会那般激动,他何罪之有啊。只要能挽回今日之局面,让他再痛骂一顿又有何妨?当下马上差人又去把屈原找了回来。
屈原再见到楚怀王显得十分激动,红着眼眶道:“我王心中念着屈原,屈原虽死无憾也!”
楚怀王感叹道:“左徒切莫说此话了,本王悔没听左徒之言,才有今日之苦果,你且帮本王想想,可有应对之策?”
屈原紧蹙着眉头道:“我与齐、韩、魏背盟在先,韩魏与秦联盟于后,燕与秦交好,且燕国自子之之乱后,国力尚未恢复,断然不会和我修盟,与齐秦为敌。剩下的赵国推行胡服骑射之后,虽说实力大增,却尚无法与秦分庭抗礼,况且王上在邦交上左右游离,列国即便是有心结交,也是有所顾忌的。因此,楚国如今是彻底被孤立了起来。为今之计,唯有不生是非,不落口实于秦,可保一时之太平。毕竟有盟约在先,秦国也不敢无故毁盟而失信于天下。”
楚怀王点头道:“左徒分析得极是。秦国虽然无信无义,但师出无名,他尚不敢公然背信弃义。”
屈原冷笑道:“他要是敢公然背信弃义倒是好说了,屈原有把握再次联合各国伐秦,怕只怕他再使诡计。”
屈原虽是文人,有文人的爱国情操,说话行事也会受情绪支配,但他却有先见之名,正如他所言,秦国不敢毁盟而失信于天下,但秦在等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这一切都在芈氏的意料和掌控之中。
这时候,芈氏的眼睛正在盯着熊横,不管他逃跑也罢,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也罢,但要他生事,秦军就将挥师楚国。
三、楚太子秦都杀人,宣太后兵指垂沙
熊横果然没有让芈氏失望,他很快便有了动作。
这一日,熊横匆匆地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去与叶阳,然后整理了些细软,夺门而出。
岂料才出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叫王雍,乃秦国之大夫,他本想来看望熊横,却不想正好撞上熊横背着细软出走,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相问道:“太子这是要去何处啊?”
熊横知道今日被他撞见无论如何也走不成了,非但是走不成了,以秦国的行事风格,还有可能给他加个罪名,以此怪责楚国。熊横暗地里把牙一咬,边走将上去,边暗暗地伸手入包袱,握住包袱里所藏的匕首,待两人走近时,熊横猛不丁抽出匕首,伸手便是一刀。
也怪那王雍倒霉,本是好心来看望的,却横遭杀身之祸,一命呜呼。
熊横杀了人后,更是半刻也不敢停留,跑至街上,买了一匹好马,上了马便出城而去。
熊横以为秦国疏于防范,侥幸逃脱了,事实上这一切都在芈氏的掌控之中。当有人跑入宫中将熊横出逃之事告知于她时,芈氏哼的一声,“逃得极好,速传魏冉来见!”
魏冉接诏后,很快就赶到了宫里。此时他已身为秦之大将军,身着一袭软甲,再加上他本身就人高马大,走将起来,步履生风,端的是如天神一般。他走到芈氏跟前,见芈氏愣愣地坐着,便问道:“姐姐唤我,所为何事?”
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熊横跑了,而且还杀了王雍。”
魏冉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伐楚的时机到了!”
“是时候了,但不是秦国伐楚。”芈氏道:“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就好比是森林里有一群狼,你要去吃一块肥肉,自然要想到别的狼也想去吃,故凡行事都须防人家一点。若是秦国单独伐秦,齐国不免眼红,且还有可能使齐楚再次结盟。故此番要联合齐、韩、魏三国一道伐楚。”
魏冉闻言,深以为然,“姐姐果然思虑周全,那齐、韩、魏三国本来就对楚国存了怨气,恰好合了那三国之意。”
芈氏问道:“点何人为将?”
魏冉却是脱口请命道:“既然是四国围楚,无须点将了,魏冉一人领兵去了便是。”
芈氏见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脾性可是一点没变,还是与当年一样。”
魏冉憨笑道:“魏冉尚武,这急躁的脾气一时怕是难改了。”
“得改。”芈氏正色道:“眼下秦国的军政大权,全握在宗亲外戚之手,你要是不做出一番功绩来,怕是要遭人闲话。”
“姐姐教训得是,魏冉谨记!”魏冉看了芈氏两眼,问道:“眼下的局势,正按着姐姐所布下的局往前走,姐姐该是高兴才是,如何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芈氏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轻轻一叹,“我既想着那熊横闹出点事来,又想着他不要犯傻,心里矛盾得紧。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那楚怀王当年封我为楚国公主,送我入秦,虽说并非好意,但你我之所以有今日,岂非正是拜他所赐吗?楚国对我有恩,我非薄情寡义之人,此一番伐楚,楚国定是要毁于我之手,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魏冉知道他这姐姐表面看去雷厉风行,干练果断,实则内心也如普通女人一般有些哀怨愁绪,便说道:“姐姐适才也说了,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我若不灭楚,楚亦灭我,姐姐勿要伤怀,免得徒增悲伤。”
芈氏嗯了一声,回头道:“你且去准备吧,待齐、韩、魏三国回应后,便立即出兵。”
却说叶阳听说熊横杀人出逃的消息后,吓得花容失色,对于叶阳来说,她尚无法理解父亲出逃的原因,在她的眼里看来,即便是秦国与韩魏订了盟约,那也是邦交之常事,如何会威胁到楚国呢?
单纯的叶阳自然不会想到芈氏要对楚国下手了,她慌张地跑去嬴稷处,希望她夫君能为她的父亲开罪。
然在叶阳获知熊横出逃的消息时,嬴稷已然接到了芈氏要伐楚的命令。确切地说,这算不得命令,伐楚一事是早就设计好的,此事嬴疾在内心上是赞同并认可的。因为要想让秦国强大,称霸于中原,要想做出一番业绩来,让所有人承认他是一位有作为的少年天子,伐楚是必走的一着棋。
在嬴稷的心中,他一直崇拜他的父亲惠文王,他变法图强,矢志东出,北吞义渠,南并巴蜀,在列国屡次合围中化险为夷,让秦国一步步强大起来。如今他做了王,自然想以父亲为榜样,做惠文王那样的一代雄主,傲视天下。可是当伐楚的时候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不敢去面对叶阳,毕竟楚怀王熊槐是她的祖父,太子熊横是她的父亲,要是秦国有朝一日当真灭了楚国,杀了她的亲人,与杀她何异?
此时,他猛然间想起了入燕为质之前,惠文王坐在床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别看父王是秦国的王,在秦国可以呼风唤雨,其实为王者是这个国家里面最无奈最痛苦的一人,做了王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左右。”他那时尚无法理解他父王说此话时的无奈和悲痛,如今他做了王,才真正体会了其父王当时的心情。于是他按着惠文王的思路,来对照自己眼下的处境,在蓝田决战之时,他舍弃了芈氏,在惠文后和嬴壮夺储之时,他又让他们母子去了燕国…
想到此处,嬴稷似有所悟,在国家利益与个人感情之中,当时的惠文王选择了国家,抛却了个人私情。与此同时,他也理解了他母亲的作为,人生要做许多选择,而选择无非舍与得而已。
嬴稷低着头暗咬了咬牙,他已经有抉择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神之中焕发出来的是坚毅无畏的光芒。然也是在此时,他看到叶阳跑了进来,她的脸苍白若纸,她那细细的柳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眼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是恐慌、无助和悲痛。
看到她的样子,嬴稷的心里蓦然一阵刺痛,他曾对自己说过,这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女人,她这弱不禁风的身体禁不起伤害。可就在刚才,他分明已下了决心要去伤害她。
叶阳跑进来后,慌慌张张地跪在嬴稷的面前,话未出口,泪水竟已簌簌地落下来,“求王上救我父亲!”
嬴稷自然不能告诉她,这是早已设定好的计策,秦国不仅要伐楚,而且还要灭楚。他面对着跪于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叶阳,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叶阳见嬴稷不说话,以为她父亲杀了人,必然要偿命,越发的害怕了,“你是秦国的王啊,难不成也做不得主吗?”
嬴稷站了起来,走到叶阳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在质燕之前,他跪在父王的床前,要父王宽恕他母亲时的一幕,这是何等的相似!然而,那时候他的父亲没有选择,如今他同样也没有选择。他看着叶阳说道:“别看我是秦国的王,可以呼风唤雨,然为王者是这个国家里最无奈最痛苦的一人,今日我与你说一番掏心的话,你且仔细听好了。”
叶阳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边含着泪边点头。嬴稷抬起手为她拭去泪水,边拭边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感情比利益更重要,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这个道理。然国与国的交往,则是无利不交,不然百姓会因你而受苦,国家会因你而灭亡。秦楚之间的盟约,所谓的昆弟之交,不过是流于形式的邦交之策略,一旦两者之利益失去了平衡,莫说是昆弟之交,便是亲兄弟亦可斗得你死我活。”
叶阳默默地听着,却是待他说完也不曾听得明白,怔怔地问道:“你是说我父亲杀了人,秦国须杀还一人以偿命吗?”
嬴稷看着她懵懂天真的样子,忍不禁把她拥入怀里,隔了会儿后,似鼓起了勇气,说道:“叶阳,非是要杀一人偿还,是秦国要打到楚国去。”
叶阳的娇躯抽搐了一下,突然一把推开嬴稷,大喊道:“你好不心狠,我父亲不过杀了秦国一人,你却要发兵打到楚国去,他再有错,好歹是我父亲,你却也下得去手!自从入了秦,我依着你,顺着你,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你不看我父亲的面子,也该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回啊!”
叶阳看着沉默不语地嬴稷,似看到了他伐楚的决心,抬起手把眼泪一抹,“你定是要伐楚是吗?”
嬴稷看到她决绝的神情,心里倏地一颤。果然,只听叶阳道:“你若是执意伐楚,你我便恩断义绝,再无关系!”说完之后,转身跑了出去。
嬴稷的眼一直望着门口,久久不曾移动。
不知何时,芈氏轻轻地走了进来,走到嬴稷的旁边,将他搂入怀里,疼惜地抚摸着他的头,“母亲相信你能熬过去的,你也会迅速地成长并成熟起来。在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必须面对诸多的无奈和痛楚,此乃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嬴稷没有说话,只觉得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时,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委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芈氏又道:“不要恨她,在楚国的都是她的亲人。”
嬴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喜欢她却无力去保护她。”
“她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芈氏轻轻地道:“你放心,不管如何,母亲都会好生待她。”
“孩儿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她。”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无法劝慰她。”芈氏伸手为嬴稷擦掉脸上的泪,“让她自己学会去面对吧,她会自己做出选择。”
嬴稷点了点头,也许他此时此刻永远也无法想到,叶阳的选择会是那样的刚烈。
蓝田军营里旌旗招展,猎猎作响。三军将士齐刷刷地站着,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这是嬴稷继位以来第一次踏上这里,只有站在这里,他方才感受到作为王的责任和使命。这些生龙活虎的将士,他们的生与死、功与辱都掌握在王上的一念之间,王上的每个决策都可改变他们的命运,在如此多的为秦国赴汤蹈火的勇士面前,个人的私情算得了什么?嬴稷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他回头看了芈氏一眼,朝她微微一笑。
芈氏看着嬴稷脸上的那一抹笑,心里却是有些发酸。他长大了,敢于去面对现实了,可也终将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芈氏轻叹一声,朝着嬴稷颔首示意。在秦国的众多战役之中,此次的伐楚之战因是与齐、韩、魏联合作战,所以并非是重要战役,王上本不必来军营为士兵壮行,但是芈氏却特意安排了嬴稷前来,是想让他来感受出征前的氛围,让他知晓身为王上的责任。芈氏认为,责任是一个男儿特别一个王上必须具备的素质。如今,当她看到嬴稷那自信的笑,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你下决心打了吗?”
嬴稷坚定地点了点头。芈氏道:“那就号令三军出征吧!”
嬴稷转过头,慢慢地抽出佩剑,把剑身往天空一指,陡然大喝道:“出征楚国,壮我大秦!”
嬴稷的话一落,下面十几万将士齐声山呼:“出征楚国,壮我大秦…”喊声如雷,响彻天际,气势如虹。嬴稷的胸口激动地起伏着,他瞪着眼朝将士们呼喊:“待诸位胜利归来,本王还在此迎你们,出征!”
魏冉跨上战马,在一阵战鼓声中,三军将士调了个方向,正要出发,却突见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及至军营的门口时戛然而止,似乎是有意要阻止军队出去。魏冉心想谁人如此大胆,敢阻大军出征?眯着一看,心里一沉,那车上所坐的赫然是叶阳!
马车停下时,叶阳站了起来,走到马车的前端,缓缓地举起手里的剑,搁到自己的脖子之上,一脸的决然。是时,朝阳正照在叶阳的身上,风卷着她的裙袂,吹动着她的发丝,娇弱的躯体在风中越发显得若柳枝儿一般的无力。在三军的威然气势之下,她举剑的样子丝毫没有壮士断腕的感觉,反倒是平添了一份凄凉,一种令人心疼的凄凉。
叶阳憋了一口气,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朝嬴稷喊:“你敢出兵,我就死在你面前!”
其实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将令已出,宛如箭在弦上,必发无疑,任是谁也阻止不了,叶阳的天真让全军将士都黯然神伤,如若这样的方式可阻止列国争伐的话,那么天下早就没有争战了。一时间偌大的军营除了猎猎作响的旌旗招展声外,听不到任何声息。
嬴稷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阻止他出兵,叫他骂也不是哄也不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突然眉头一沉,喝一声:“拿弓箭来!”
底下的士兵吃了一惊,一时怔忡在那里,不知该拿上去还是不该拿上去。芈氏朝那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士兵才把弓箭拿了上去,递给嬴稷。
嬴稷拿了弓箭在手,朝着叶阳的方向,把弓越拉越满。此乃三石之弓,专为秦国的骑兵而制,将其拉满至少有两百余斤重,百步之内即便是对方穿了盔甲,亦可将其射穿,力道极大。秦国将士见少年王上挽弓拉箭,毫不吃力,不由得暗暗喝了声彩。
嬴稷的射箭之术是在质燕时与猎户学的,那时为了生存,射箭之术愈练愈精,可将奔跑中的猎物一箭射中。然此时在面对叶阳时,嬴稷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剑眉紧蹙,目注远处,弓拉满时,却是迟迟不曾射将出去。
叶阳见他把弓箭对准了自己,心里一寒,举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簌簌地不断往下掉,“杀了我吧,若不同心,何以共枕!”
军营里静得落针可闻,谁都知道这一箭射将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然箭在弦上,嬴稷会发吗?
死一般的静谧之中,只听铮的一声响,羽箭咻然飞出。叶阳咬着朱唇,闭上了眼,心想我因两国的联姻而来,为两国关系破裂而亡,为国而生,也为国而死,也算是值了!
却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叶阳手臂一麻,虎口生疼,手里的剑被震得落在了地上。
原来嬴稷的这一箭不偏不倚射在了叶阳的剑柄之上,叶阳的臂力本来就不大,在飞箭的冲击下,剑锋一弯,离开她脖子的同时,长剑也被震落在地。
众将士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不由得发出一阵轰然叫好之声。嬴稷把弓箭一扔,飞一般地跑下将台,朝叶阳飞奔过去,从马上一把将她抱下来,抱在怀里,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吻。
这一番突生的变故叫叶阳应接不暇,及至回神过来时,已然落在了嬴稷的怀抱之中,却不想还没待她做出什么动作,嬴稷却已吻在了她额头之上,虽说她是她名正言顺的王妃,可在上万人面前被人抱着吻了一下,不由得又羞又急,粉拳若雨点般地捶落在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男人胸前,边捶边喊:“好你个心狠之人,为何不将我一箭射杀了!”
“射杀了你,谁为我红袖添香,为我解颐?”嬴稷边抱着叶阳,一个纵身,上了一匹战马,“我与你说,秦国不会缩于西隅之地,必然东出进军中原,但我断然不会杀你亲人!走,我们回宫。”两腿一夹,战马一声嘶鸣,奔出了军营。
咸阳,后宫。芈氏与义渠王在床上缠绵着。
时至今日,义渠王与芈氏的关系已然公开化,宫里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义渠王虽是秦国边境的匈奴,却是破天荒的可以在宫里出入,没人会阻拦他。如此的一种状态,令义渠王很是高兴,可以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想到初见这个女人之时,虽说是在挈桑劫持了她,但那时给她的承诺却是真的,这一辈子便是要与她在一起。如今他真的与她在一起了,兑现了承诺,甚觉满足。除去情感上的满足外,还有一点也让义渠王引以为傲,秦乃强国,义渠能与秦保持这样的一种关系,使得义渠脱离了藩国的范畴,与秦是平等的。
从芈氏的角度来说,义渠王便是一匹狼,桀骜不驯的狼,保持如今这样的关系,无异于驯服了蛰伏在西北的这匹狼,使他不会再轻举妄动,让她可以腾出手心无旁骛地去应对列国。其次,她也正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义渠王健壮的身体以及身上的野性正好满足了她,因此她对目前这种关系还是满意的。
然而,过不多久,这样的一种状态被打破了,芈氏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个发现叫她猛地一阵心慌,她是大秦宣太后,若是给义渠留了种,岂非令列国耻笑?更为严重的是,这孩子出生于秦国王室之中,日后宫中万一有什么变故,使这孩子也加入王位之争,如此秦国岂非要在自己手里亡了?想到他儿子的江山将来有可能易主,芈氏不由得一阵战栗。
芈氏虽也是来自楚国外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楚怀王是同宗同族,但她对惠文王是有感情的,那是嬴氏宗室百年基业,也是他儿子嬴稷的王图霸业,绝不允许他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