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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揉着眼睛,呵欠连连的跟在馆长和殷曼的背后,一看到床,就面朝下的将自
己埋在枕头中,只来得及脱鞋子。
这是个简单开阔的阁楼,有张沙发、床、书桌兼做梳妆台。此外,都是书,满满
的,从书桌蔓延到低矮的书架,重重迭迭。
「抱歉,占了妳的床。」殷曼对君心有种无可奈何的宠溺。
「远来是客。只好委屈妳睡沙发…」馆长有些抱歉。
「我不用床。」殷曼轻轻摇了摇头,注视着这个管理山城的管理者。
馆长让她温柔却犀利的眼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心事都被看穿了一样。「…
殷曼,妳是飞头蛮吧?」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殷曼瞄向馆长挂在颈间的护身符,突然有些了然。那
是她族民的头发编出来的。上面附着的感情不是恐怖、怨恨,而是温柔、感念。
「那么,『他』是真的了…不是我的幻觉。」她微笑,如梦似幻的。
「他?」
「…我们世代藏书,据说书楼有个保护神。有人说是饕餮…但是那种贪吃如狂的
精灵怎么会来书楼?」馆长羞涩的笑了起来,「我在还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是他救了我。」
极小的少女,从那身体藏在虚影中,只有脸孔清晰如月的少年手中,接过一个漆
黑的护身符。
「哥哥,你是谁?」当时的她,能力还在沈睡,却隐隐觉得不寻常。
「我是妖怪,飞头蛮。」他淡淡的一笑,却隐隐含着孤寂。耳上长出宽大的洁白
翅膀,他飞起,横越皎洁的月空。
「我查了很多书。只有最隐密的宗教典籍出现过妳的踪影。」馆长的眼神非常温
柔,「虽然很没礼貌,但是我真的想见见妳。」
殷曼有些吃惊,她抬头,望着阁楼天窗泻下的月影。
曾经有族民在这里过。但是她没找到他,他也没找到她。此时,那个孤单的族民
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还在这艰辛的环境底下存活着?
她垂下眼,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她已经见识过千年的岁月,许多事情,
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妳再见到他,」她对馆长淡淡一笑,「请他到海岛那边找我,好吗?」
馆长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她睡得很少。却做了梦。她梦见一道飞影横越了皎洁的月空,却看不清
那孤独的身影,是她未曾谋面的族民,还是她自己。
妖异奇谈抄 初相遇 第九章
第九章
第二天,馆长开车载他们去那座尼庵。
庵前尼姑正在洒扫,殷曼合十问讯,「师太,请问主持在吗?」
尼姑打量了她一下,「女施主,有何贵干?」
殷曼沈吟了一会儿,「我是来找一个木盒子的。」
那尼姑惊愕的看着她,连竹帚都掉在地上。「…请进,请进!师父等您很久了…」
不一会儿,这小小尼庵大大小小的尼姑都穿戴整齐,迎接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
师太捧个木盒子,恭恭敬敬的奉上,「女施主,地藏王菩萨托梦以来,一直都在
等您呢…」
「…地藏王菩萨?」君心惊讶了。
「封号之一。」殷曼漫应着,接过那个木盒子。仔细一看,居然全无斧凿雕琢,
是天然生成的盒子。她不懂…这树为何要费尽心血孕育出这样一个天造地设的盒
子,又为什么非交到她手上不可呢…?
她打开盒子。
剎那间,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只觉得无数尖叫哀鸣直冲脑际,乱烘烘的鼓噪
喧腾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那无声却巨响,无数黑暗情感的
狂流…
没有声音的嚣闹,没有感觉的痛苦。
这是否就是疯狂的感觉?
君心看她簌簌发抖,连假身都快维持不住,几乎要现出原形,他大喊,「小曼姐!」
殷曼这才惊醒过来,木盒儿差点儿掉在地上,还是君心抢起来的。
盒子里只有一截手臂粗细的断枝,和一卷几乎腐朽的绢带,绢带上缠绵几根极长
的头发,就这样。
「这是什么?」君心困惑了,「不,或者该问,这是什么意思?」
殷曼宁了宁神,仔细观看这些,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畏惧,「…我不懂。」虽然
不懂…但是她隐隐的知道,这很可怕,却很重要。
「这棵树呢?是从哪个树取下来的罢?」馆长是局外人,反而比较冷静,「要去
看看吗?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老师太点点头,「这神木有三千多年了,前几年有人来测过祂的年轮…可惜去年
冬天无端的打雷,把祂劈了一半,怕是活不成了…在后山,施主们,请跟我来…」
他们绕到后山,果然非常雄伟,可惜已经开始腐朽。半边树身焦黑,那雷直入地
底,伤了根本。
老师太指指犹然完好的半边,「就是那块树皮朽了,这才找到这个盒儿。」
殷曼呆呆的看着濒死的神木,「…没有这么高。应该…」她脑中出现许多纷乱的
影像,她不晓得看见了什么。
「老师太,谢谢。」她回过神,「我们看过了就回去了。」
女尼们虽然好奇,但是地藏王菩萨嘱咐过的,谁也不敢留下来看,遂顶礼回庵了。
「殷曼,妳还好吧?」馆长觉得她很不对劲。
她摇摇头,弃了假身。用发卷着断枝和绢带,她飞上极高耸的、树皮腐朽的地方。
树皮的附近有个粗壮的横枝,那断口虽钝了,她却一眼看出来,和木盒里的断枝
是一块儿的。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不断的放大缩小。
这树没有那么高…顶多也只有两人高罢?她知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但是
她就是知道…
绢带绕过横枝,猛然下坠…她听到非常响亮的折断声,这样震耳欲聋…那是她颈
骨折断的声音。
为什么没人解她下来?好痛苦…好痛苦…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她还看得到自
己的身体渐渐腐烂、长满蛆虫…渐渐只有白骨和破烂的衣衫飘扬…为什么没有人
解她下来?
喀的一声,她的身体获得自由,坠落到大地的怀抱。
行走在幻觉和前世恐怖记忆的殷曼,再也无法飞行,她笔直的跟着幻影中的白
骨,坠入君心张开的怀抱。
继续做着恶梦,连同君心一起看着自己的恶梦。
她的身体自由了…但是头颅呢?她的头颅掉不下来。还没脱尽的头发缠住了绢
带,她的头颅继续挂在树梢摇晃,已经死去很久的她,魂魄让这样的惨死震慑住,
离不开已经渐渐化为白骨的头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经快要忘记为什么要挂在这里…是雨?是因为她没把
雨祈下吗?她忘了。她忘记了一切,随着腐朽的速度,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一切,
只有怨恨与日俱增。
是她的父母亲手把她挂在这里的。
她好恨、好怨哪…但是她想不起来为什么恨,为什么怨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眼珠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痛苦的白骨,却只能用着空
空的眼窝望着月。
放我下来…好痛、好难过…放我下来…
真的有神吗?她祈祷了又祈祷,为什么神佛默然?真的有魔吗?只要能脱离这种
痛苦,她愿意入魔道…但是魔也缄默。
为什么?为什么?她用空洞的眼窝控诉的望着苍天。她再也受不了了…
「人类的孩子,妳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继续呆下去,妳会变成妖异啊…」背着光,
那张脸孔有着不忍的慈悲,「可怜的孩子…受尽折磨的孩子哪…人类真是残忍…」
只有头颅、双耳上长着雪白翅膀的仙人,将她解下来,温柔的抱在发阵中。「可
怜哪…我们生不出子嗣,想要怜爱个孩子都怜爱不来,为什么人类这么狠心,就
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可怜哪…」那张温柔的脸庞,蜿蜒了两行泪。
瞪视着仙人,满腔的怨恨愤憎,居然让这泪融解了。空空的眼窝流出血泪,那少
女骷髅发出死去以来的第一声哭喊。
她希望的也不过是…父亲抱她下来,带她回家。
「好心的仙人…」少女骷髅细声,「请毁了我的魂魄。我不愿意转世…除非当你
的女儿,不然我不愿意转世…我不要…」
那张温和的脸孔凝视她很久,温柔的将脸贴在白骨上,「父亲带妳回家。跟我回
家吧。」
「父亲…父王哪…」从恶梦苏醒的殷曼喃喃着,「你耗了多少修行,修复我这样
一个伤痕累累的魂魄…你嘱咐这树收藏我的悲哀,清洗我的痛苦…父亲哪…」
几乎耗尽所有,强项的隐瞒过六道轮回,私自让她降生在自己妻子的怀里。「父
亲…母亲…」
她飞了起来,重新被唤醒的悲哀怨恨充满心中,她疾飞,越过这棵树,不远的山
巅过去,就是那令人憎恨的前世家乡…
凝在空中,她愣住了。
模糊印象中的贫穷破落山村早已不见,沧海桑田,林立着耸天的高楼大厦,车水
马龙。
是了。她怨恨的、憎恶的人们,终究和惨死的她一样,都逃不过死亡的呼唤。在
彼此遗忘的时空洪流里,谁都是过客而已。
恨也罢,爱也罢,都消失了,都消失了。
她仰望晴空,只有「他」还存在。那个无情无绪,超然一切的万物平衡,成就也
在,毁灭也在。无以名状,只好谓「天」。
我们都身在一疋极大的织锦中。旧锦已破,新锦续织。就算再怎么灿烂辉煌,幽
暗晦涩,也只是一经一纬。
她像是窥看到什么,只是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敬畏。
「飞头蛮和人类,蜉蝣和神仙,都没有什么两样。」她喃喃着。
从后面追来的君心和馆长,只看见她飞凝于空片刻,突然往下坠落,成了一团亮
白的火焰。
「小曼姐!」君心急着冲过来,只见她像是裹在发阵中,满头乌黑的长发成了银
白,她的脸孔在缩小,表情呆滞。
馆长浸淫在书籍里已半生,尤其苦心钻研宗教神怪典籍。她虽然未曾看过,却也
读过类似描述。「化人?成形?不好了…君心,帮她护法!」
她从手提袋拿出书,「蕊意,快帮我去拿武器来!」
沈睡在书中的人魂少女惊醒,如疾星般飞驰而去。馆长深呼吸了一下,她向来已
书为命,深居在图书馆中,足不出户,所有的战斗都是纸上谈兵。
没想到,这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初体验。
「急急如律令,拜请中天青孚神君,祭起众天将,如律而行!」她手持书本,张
起了结界。
君心抱着殷曼,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一片。他知道,那并不是乌云。
馆长因为这城市的托付,所以拥有了能力。但是她毕竟没有实战经验,所以张起
的结界虽可抵御来夺丹的大妖魔,却无法抵御穿过结界的小妖小怪。
而且这样庞大的数量…想要维系结界就很困难了,她实在无法分身去救。
君心赶忙唤出飞剑,上下交织成防御阵,抵抗狂风暴雨似的攻击。
一般妖怪化人,都会先找好借胎对象,然后入胎潜修,以母体为屏障,就是为了
隔绝妖气,避免夺丹的妖魔诸怪。但是殷曼却等不到借胎,一时感悟,竟然克制
不住的成形了。终究是因为她境界超前太多,一但水到渠成,就止不住了。
闻得这样浓重的妖气,附近大大小小的妖魔真是欣喜若狂。须知化人中的大妖毫
无防御,然而内丹已经完满,夺得一颗就有千年道行,无须苦苦修炼,这样的好
机会,谁不踊跃?
这种时候,谁还顾得怕管理者呢?更何况这任的管理者深入简出,没有显露过什
么大手段,这起妖魔就更嚣张无畏了。
只是不知道这老女人居然有本事使出这样强大的结界,大妖魔频频撞壁,久攻不
下,只有身微道行薄弱的小妖还可钻进来,却又让君心的飞剑一一剿灭。
修炼已久的大妖自然有些智识,当中一只罔象退出斗圈,居然将自己碎裂成千百
只小妖,钻进结界。馆长心里暗叫不好,这罔象修炼八百年,最是狡诈,正要回
身来救,偏偏众妖魔发了狂似的一起疾攻,她只能强撑住结界,暗自焦急不已。
君心战到此时,已经稍稍摸出点头绪。看到大量同质的小妖钻进来,心里已经有
了防备。哪知道那些小妖们居然在结界内融合成一个大妖,十足九首,像是个很
多头的大章鱼,偏又灵活的很,绕过多把飞剑,抢到他面前,眼见就要卷去殷曼…
只见黑发凝成发刃,居然架住了他的十个腹足。
罔象大吃一惊,连连吼叫,发雷闪电,却让众飞剑抵御去,君心心下倒是茫然,
只是本能的驱使发刃,和罔象角力起来。
他不知道,上回与狐玉郎争斗,内丹和元婴更密切不可分,互相辅佐起来。他心
底一急,居然驱策了妖气的内丹,使出飞头蛮特有的发刃。只是他茫然不知所解,
只能凭着蛮劲胡打,一时之间,难分难舍的滚成一团。
「馆长馆长,妳的武器来了!」好不容易突破重围的蕊意,摀着被抓破的脸,捧
着一个黑匣子来,只见她带来的众人魂与妖魔斗在一起,馆长的压力也轻了许多。
「蕊意,帮我撑着结界!」她掏出黑匣子里头的两把银枪,咬著书,轰然一声,
对着罔象开了两枪。
罔象吃痛的跳起来,松开了几乎力竭的君心。他怒吼连连,山冈为之动摇,怒气
腾腾的奔向馆长。
只见馆长眼不眨,气不喘,左右开弓,银枪不断的放出子弹,奔到她面前时,罔
象不敢相信…
他明明将所有子弹都抓住了,为什么这些子弹反而融蚀进腹足,在他身体里烧起
一把天火?
「请听听我珍藏已久的福音,」咬在嘴里的书落在地上,本来看起来已经迈入中
年后期的馆长,在罔象眼中却是那么巨大、美丽,「阿门。」
她开了最后一枪,罔象遍体烧起熊熊的天火。
「还有谁想听我的福音?」馆长冷冷的面对群魔。
这个时候,群魔才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这魔性城市的化身,人类的管理者。
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退。
「…馆长。」蕊意没好气的摀着脸孔。
「怎样?」
「就告诉妳了,日本卡通不要看太多…」
「…」
君心跪下来喘气,他颤颤的望向自己怀里…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静静
的睡着。
睫毛微微颤动,她睁开来。映着天青,在瞳孔和眼白的交界,竟有些婴儿蓝。
「小曼姐?」君心迟疑的唤着。
她微微一笑,挣扎着要起身,却身不由己的往前一跌。君心赶紧抱住她,虽然久
战脱力,他还是惊喜的望着殷曼。
他的小曼姐,真正的变成人了。
「…别担心,我会把妳养大的。」他温柔的摸摸她柔软的黑发,紧紧的拥住她,
「刚刚我好怕…好怕妳会被杀掉…若是妳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小殷曼微微一震,却温柔的抬起手,困难而笨拙的抚着他的脸。
馆长捡起书,把枪放入黑匣子里,只觉得两条腿都跟果冻一样。哇啊,都快五十
了,这可是她的首战。
「来吧,我们回去休息一下。」馆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想这群死妖怪知道
谁是主子了。」
疲惫的回到图书馆,君心摸到床就睡着了。即使睡着,还是拉着殷曼的手。
虽然这么累,馆长还是找出衬衫给殷曼穿,端了杯牛奶。「妳要吃点东西。」
小殷曼笑笑,却颤着手端不起来,馆长把她抱在膝盖上,一点一点的喂她喝。
「殷曼,来当我的小孩吧。」馆长轻轻的说,「妳需要一个人类家庭,直到妳成
年。虽然我一直没有结婚…但是我想要孩子很久了。在我的城市里,没有任何妖
魔伤害得了妳…来跟我一起住吧。」
殷曼抬头望着她,淡淡一笑,「妳是想要他的孩子吧?」
虽然不曾提起「他」是谁,已经开始步入黄昏的馆长,脸孔突然泛起霞晕。「…
我哪敢呢?他是仙人,我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女子。」
但是,那抹飞过月空的影子一直缠绵在她心中。让她装不下其它人。
「我和他,都是妖怪。」殷曼稚幼的嗓音,却有种淡淡的哀伤。
「仙人和妖怪有什么不同?」馆长涌起少女似的羞涩,「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们默默坐在月影下,白云横渡,像是替月亮蒙了层纱。
「我不能留在这里。」良久,殷曼开口了。
馆长爱怜的抚着她的长发,「我懂。他是有福气的。」笑着笑着,馆长却几乎落
泪。她等了大半生,却一直等不到那个飞影。
殷曼摇摇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睡吧。妳也累了…」
馆长的确觉得眼皮沉重。这场初战让她身心俱疲。「明天,我再带妳去买衣服。
我一直都很想替女儿买衣服…」她睡着了。
殷曼试着动动手脚,却颓然的靠在床首。
望着月亮,她突然有点想念在夜空飞舞的日子。
妖异奇谈抄 初相遇 第十章
第二天,馆长一早就起来梳洗,叫醒他们两个。
跟寻常的人类一样,馆长带他们去吃早餐,到百货公司的童装部,替殷曼买衣服。
百货公司的小姐看到一个清丽到不可思议的小女孩,让人抱着,美丽的不像人间
的小孩。争着上前逗她,只见她睁着一双明亮清澈到有些令人发毛的眼睛,想逗
她的大人,心里都有些凛然,反而后退了几步。
馆长赶紧挑了几套童装,殷曼伸手去接,衣服却都掉在地上。挣扎下地想捡起来,
她却又跌了一跤。最后是馆长将她抱入更衣室换衣服。
殷曼有些怆然若失,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脸上出现那种怆然的神情,实在让人觉
得很不协调。
「殷曼,妳现在是个人类的孩子。」馆长一面帮她穿衣服,「人类的幼儿期很长,
妳不用觉得害羞。」
「…我明白。」她温和的回答,笨拙的试着帮自己扣扣子。
馆长顺便帮她把长头发绑起来,一个再干净简丽也没有的小女孩,就这样出现在
众人面前。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君心张着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殷曼,不知道为什么,马上脸
红起来。
她…真的很漂亮。
算算年纪,他和殷曼的外貌起码也相差了十来岁。以后…殷曼都得由他来照顾了
呢。不管是吃饭、穿衣、还是…洗澡…(喂喂,洗澡可以省略吧?)
带她去上学,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
但是…一个中学生的零用钱养得起小殷曼吗?他突然没有什么把握。看了一眼默
默让馆长抱着的殷曼,他下定决心。
大不了去打工就好了啊。就算得辍学工作养活她,那也不算什么。要紧的是…他
可以一直跟殷曼在一起。
这么一想,他开心了起来。殷曼只看了看他,垂着头继续沉默。
逛了一整个上午,他们都累了。就近找了个餐馆坐下来吃饭。殷曼努力的拿起汤
匙,拿了好几次,汤匙一直掉到桌子上。
君心把汤匙捡起来,「小曼,我喂你。」
殷曼想要摇头说不,却拗不过君心的热情,只好张开小小的嘴,一口一口吃下去,
只是有些凄然。
「我吃饱了。」殷曼说。
「吃这么少?」君心看着还剩了大半盘的儿童餐,有些儿不满意,「要多吃点才
能快点长大呀。」
殷曼苦笑着,「…我不喜欢肉的味道。」
君心正想训她不该偏食,转思一想,「对了,小曼,妳吃素对吧?难道妳是不想
杀生才不吃肉吗?」
望了他好一会儿,殷曼噗嗤一声笑出来,「君心,你这话说得好笑。吃素难道不
杀生么?难道动物是生命,植物就不是生命?」
被她这一堵,君心有些讪讪的笑了。只是一旁听着的馆长发起呆来。
这…这个样子,殷曼真的能够当人类吗?她看得太透彻,反倒阻碍她当个真正的
人。化人到现在已经快一天一夜了,她却连拿把汤匙都困难…想来是飞头蛮没有
身躯,她像是装了义肢的人,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
身和心,她都不像个真正的人类。
趁着君心去洗手间,她低低的劝,「留在我这儿吧,殷曼。君心无法照顾妳…」
「谢谢妳的好意。」殷曼柔柔的笑,「我会没事的。」
等君心从洗手间出来,殷曼伸出手,要君心抱她。这夜他们不好继续打扰馆长,
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馆长虽然有些担心,终究还是告辞而去。
殷曼破例对君心说了许多话,君心抱着她坐在窗台上,看着重庆打翻珠宝盒似的
闪闪华灯。
「…你太不喜欢人类,却太亲近妖怪了。」殷曼柔白的小脸有着过度早熟的忧心
忡忡。她的手还不太听使唤,笨拙却怜爱的一遍遍摸着君心的脸,「你不能拿咖
啡厅的那起熟客当样本。所谓物以类聚,狐影吸引来的自然是比较友善的众生。
但是跟人类一样,众生还是有好有坏,只是众生单纯些、直接点。你不当讨厌自
己的同族…」
君心享受着她忧心的嘱咐,顺从的,「好的好的。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若是我又
露出讨厌人类的样子,妳就提点我一下。只要妳开心,我怎么样都可以…」
殷曼像是为难似的一笑,淡得几乎看不见。她温柔的、笨拙的吻了吻君心。
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吻了…君心却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很多年前…殷曼
还是大妖飞头蛮时,他们初相遇,为了救他一命,殷曼吻过他。
稳重的殷曼、使小性子的殷曼、娇憨的殷曼…到孩子一般的殷曼。不管她变出多
少面相,都是他心头铭志至深的影子。
刀刻不去,水淹不没,火烧不见痕迹,怎么都无法磨灭的影子。
就算…就算她成了前世那少女骷髅的模样,他只觉得心碎,依旧爱她如昔。
「记住了,不要讨厌自己的眷族。」殷曼静静的,「有族民可以相依,是多么幸
福的事情。」
「…妳说什么,我都会记住。」君心愣愣的望着她,「妳去哪里,我都会跟。因
为我爱妳呀…我真的真的…」
瞅了他好一会儿,殷曼张开小小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看不清表情。
这天晚上,君心觉得很满足。向来不让他靠得太近的殷曼,静静的偎在他身边,
熟睡着。其实,他没有什么亵渎的想法。他只是希望,可以跟她相偎着,永眠到
世界毁灭。
这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醒来时,他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静静的山月从窗外照了进来,满地的沁凉。
「…是吗?如果是这样,真的没有办法了…」馆长遗憾的声音响起。
君心张开渴睡的眼睛,看到狐影和馆长都站在他床头。他伸手往床畔一摸,扑了
个空。
他的心如坠冰窖,深深的冷了起来。
「…小曼呢?」他不敢相信,低低的问,「小曼呢?!」
「听我说…」狐影眼底满是悲感,「我将殷曼送到安全的地方闭关了。」
君心跳了起来,一把揪住狐影,他眼睛快要喷出火来,「还我!快把小曼还我!
你怎么可以带走她?你怎么可以?!她是我的,我会照顾她!你怎么可以把她带
走?她在哪里?」
「她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不会是你的!」狐影也大声起来,「你没办法照顾好她
的…抚养一个小女孩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是我的,我的!」君心激动的大跳大叫,「她一直都是我的呀!我去工作养
她!我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就像她照顾我一样!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本来就
是这样…把她还我,还我!」
「你做不到的。」狐影反过来抓住他,「你做不到。因为封天了…诸神众魔都归
于本位,只能从有管理者的都市出入。你懂意思吗?这样一来…有管理者的都市
就成了真正的国际大都市,移民和过客是现在的好几十倍!管理者没办法时时刻
刻盯着那么多众生…殷曼在都城反而危险。连我都没办法收养她…你?你这样一
个道行法术都上不了台面的人类?!」
狐影忿忿的将他一掷,「你好好想想,是该发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么?她若不是为
了你的安危,怎么可能流着泪离开你?!」
她…她哭了吗?
君心心头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我没有她不成啊…我只有她而已啊…我什么
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我不怕死,就算死掉也没关系…但是不能没有她啊…」
他语无伦次的哭喊着,像是失去母亲的孩子。
「修仙吧。」狐影沉重的呼出一口气,「你修仙吧!你若还想见到殷曼,就好好
的修仙吧!将来可以在天界遇到她…不过百年光阴而已!怕什么?你若是初心
不灭,你总是会见到她的。」
像是看到了丁点的希望之光,在绝望的绝对黑暗中,这样的薄弱。但这是他唯一
的光源。
「修仙就一定可以见到她吗?」君心不断啜泣。
「…一定。」狐影静静的看着他的眼泪,觉得很疲倦。人类的哀伤感染力太强,
总是令人疲倦。
「馆长…」狐影揉了揉眉间,「这小子拜托妳了…实在很抱歉,将这样的重担…」
「交给我吧。」馆长抱着痛哭的君心,轻轻拍他的背,眼镜后面的眸子像是什么
都了解,「狐仙,你还有事该办。」
他缓缓的关上门,脸孔满是忧郁。他不喜欢人类的悲伤。滋味太苦了,让他这敏
感的狐仙,特别难受。
没有搭电梯,他径自走到楼梯间,在楼梯上,殷曼静静的坐着,翘首望着小窗射
进来的苍白月光。
「…他很伤心。」狐影撤了围绕在殷曼身边的结界,将她抱起来。
「我也是。」殷曼小小的脸孔没有表情,只有两行冷泪蜿蜒而下。
「或许…」狐影还想挣扎,君心言语无法表达的哀伤直接冲击到他的心底。那很
苦,很黑暗,很辛辣,像是要跟着流泪。他都不太相信自己说出来的借口,这些
困难又不是不能克服的。
「不行。」殷曼悲苦的笑了笑,「…那孩子…太依赖我了。继续这样下去,对他
的修行有妨碍…」
「殷曼!」狐影想抗议,却被殷曼打断。
「若是我死了呢?」殷曼垂下头,「不过几年光景,他依赖我已经依赖得太深了…
若只是男女之情,那到好办。激情如朝花夕露,三年五载,肌肤相亲耳厮鬓磨,
终究有淡的时候,那时他终会弃了我,取了别个她;偏偏又不是这样。
他将所有良善面的情感都归诸在我身上…眼前不过几年,就这个样子…若是多拖
个十年八年,他怎么自拔?」
摊着看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殷曼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成了人身,妖
力是一点也没有了,一切都要重头来过。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的灵识和身子哪
里像个正常人?连要挣扎着活下去都有疑问了,你说我这修仙的路能成么?多少
大妖都败在化人之后。若是我死了呢?若是我在他面前死了呢?」
她勉强压抑着情感,却压抑不住内心阵阵的惨痛,「现下他只是伤心些,终究有
个目标,就算修仙不成,也去病延年。我若在他跟前死去,他的心不要碎了么?
早知道会给他添上这些情障,当初就不该救了他。救了他又让他一生折磨…我这
是做什么呢…?」
殷曼别开脸,稚嫩的脸孔却有着早熟的哀恸,却是种奇特的诡丽。
狐影默然,满眼是泪,只是强忍着不流下来。
妳说君心将所有良善面的情感都集中在妳身上,妳又何尝不是如此?妳将所有对
族民的感情,对父母的爱,对恩人开明,所有的一切,都投射在君心身上。
像是妳的亲人、妳的孩子、兄弟,又像是妳的哥哥、父亲…
「…妳懂得舍了。」狐影安慰的抱紧她。
殷曼没有说话,只是乏力的偎在狐影的肩上。望着月影,随着每一步晃动着。
她落下了泪,一点一滴的濡湿了狐影的衣裳。映着月,晶莹的像是水晶一样。
(第一部完)
妖异奇谈抄 初相遇 后记
后记
馆长每天都去看君心。开头几天,他伤心得不饮不食,只是呆滞的望着天花板,
躺着。除了抱抱他,拍拍他的背,让他痛哭一场,馆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第四天,正在帮书归架的馆长诧异的看到,消瘦不少的君心居然精神奕奕的
走进图书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都好了?」馆长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发。
「…有个地方永远好不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却灿烂的笑笑,「但是我想,
小曼那种资质,修仙一定很快。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呵,这孩子没事了。「你要回家了吗?」她会很想念君心,还有殷曼。
「不,暑假还没有结束。」他听着窗外如雷的蝉鸣。「馆长阿姨,请妳教我射击。」
他想过了,若是认真修炼,进展快不到哪去。但是因武入道就不一样了。每一次
的争斗,都可以让境界和功力大幅提升。他不要殷曼在天界等太久。
「啊。」馆长轻轻叫了一声,「我并没有好到可以当老师…你若愿意的话,我可
以推荐你几个以道术见长的老师…」
「唤符太慢了。」君心低了头,「虽然我有飞剑…但是说真的,我的飞剑保护我
就很累了,要用来争斗,实在是…而且,我看到馆长阿姨的英姿,觉得…真的很
帅喔!」他两眼闪闪发光。
这样的眼神,让人很难拒绝呢…
「学了用枪有什么用?」馆长摇摇头,「你们那边不是有什么管制法,你怎么大
大方方的拔枪出来用?」
「唔,我会跟馆长阿姨一样,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小封阵。」君心眨眨眼。
馆长笑了。
于是,她送了君心两把小一些的灵枪,教他如何使用。他是个用心的学生,每天
都在图书馆的秘密地下室勤练不已。后来干脆买了张行军床,就睡在充满硝烟味
道的地下室。
他在图书馆住了一整个暑假,除了地下室的射击训练,在有假日的时候,跟着馆
长外出实习射击。
他们使用的是种类似灵气的子弹,需要从自体提炼出灵气凝聚成形,化为实体。
他从来不知道馆长是从哪儿学来的,好奇的问她,她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
「…我有很多书。」她红着脸回答。
但是她的书又不是普通的书…可能是哪个栖居于此的人魂教了她吧。
「那为什么是枪呢?」他更好奇了,图书馆馆长拿枪…怎么想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这、这个么?」她慌张的推推眼镜,「那、那是…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馆长喜欢看好莱坞的动作片。」蕊意有些无可奈何的插嘴。「唔,还
有炸弹乱飞的日本卡通。」
「蕊、蕊意!」馆长像是小女生般扭捏,「妳、妳怎么…妳答应不说的!」
蕊意翻了翻白眼,宠溺的看着都快五十岁的馆长。这个终生没有结婚,心灵纯洁
的跟少女一样的女人,连行为模式都比她这个正港少女还少女。
***
之后每年的暑假,君心都会千里跋涉的来重庆打扰馆长。
馆长总是笑咪咪的,伸出手臂欢迎他。
虽然馆长是有些迷糊,煮饭的手艺又不怎么样。但是和她一起…他会有种亲切
感。或许他想象中的母亲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爸妈终于离婚了。」就要上大学的君心长高很多,已经散发出一种男子气
概,「可笑的是,要我再三保证,还签了同意书,等我成年就把基金公平分给他
们俩,他们才甘愿离婚哩。两个早就各有家庭了…可怜那些小孩子了。」
「喔,君心。」馆长同情的按了按他的肩膀。
「没关系,我已经有馆长阿姨了。」君心调皮的一笑,「阿姨就是我的妈妈呀!」
馆长听到他说得话,吓了一跳,善感的她差点流下眼泪。「…我也很高兴有你这
样的孩子。」
君心帮她抹了抹眼泪,望着灿烂的晴空,「…本来我在想,我是不是把殷曼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