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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六章(三)
所有的一切都兜了起来,君心只觉得心乱如麻。他假装不舒服,匆匆的去接殷曼,还不到
放学时间,引得人人侧目。
「抱歉,我是小曼的哥哥。」他脸孔惨白,额头渗汗,「我们叔叔出了点事情,我来接小
曼回家。」
老师看他神情这样慌张,一点怀疑也没有,催促着殷曼快跟着回去。
殷曼让君心牵着小跑,几乎跟不上,「镇静点,是怎么了?杨瑾叔叔不可能…」
「小曼姐,」他低低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这样发着抖。殷曼警觉事态严重,即使等到僻静处,君心二话不说
就变身起飞,她没有责备,反而静静的张开隐身结界。
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一回到家,君心紧张兮兮的到处布结界,阻挡一切的耳目神识。殷曼叹了口气。
她这小徒从来没有进步过,结藉布得比纸还薄就算了,本来控制得比较好点的爆炸力,又
差点发作了。
「我来吧。」她安抚的拍拍君心,和她仍是大妖时同样的闲适,运用一点符咒和巧劲,很
轻易的张开隔绝的结界,但顶多只能到整个房子的范围,没办法再缩小。她知道这是屋主
的力量,但她从来不在意。
君心却很在意。他轻咳一声,「…屋主,感谢妳一直把房子借给我们居住。」他小心翼翼
的说,「可否请您暂时离开?我们不想牵累您,恩将仇报不是我们该做的…」
「在这里就行了。」幽灵屋主淡漠的说,「我早就死了,还有什么值得挂怀的?」
「但是这个…」
「你们把『不周之书』带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脱不了干系了。」她轻轻的飘上楼,「还
怕什么?」
君心急出一身汗,又觉得不能拖延了。「小曼姐,妳听我说,我知道玄女是谁了。」
「真的?」她猛然抬头。
君心深深吸了口气,「…玄女就是王母娘娘的闺名。前任天帝犹在位时,她负责看守天柱
。天柱断裂后,她嫁给了现任天帝,生下了帝喾。」
殷曼望着君心好一会儿,「…你是说…」她的声音也颤抖了,「你是说帝喾就是玄女一直
想要产下的…」
「我只是怀疑,怀疑!」君心试图平静下来,「小曼姐,妳觉得呢…?」他真希望殷曼否
定他,笑着说他想太多。
但是殷曼的脸孔却煞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仁厚却公正的天帝一直不杀天孙
,怪不得王母娘娘那样蛮横的护卫发了疯的儿子。怪不得满天仙神对天孙有再多的怨言,
老一辈的神祇都会设法压下这些怨恨。
她亡失了太多记忆,所以不记得王母的闺名。杨瑾叔叔在东方天界这么久…可能早就知道
了吧?只是困于言咒,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匆匆的把无辜的司徒桢送走。
若真的是这样,知道这件禁忌的他们,到底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她低头沈思了一会儿,瞥见君心忧心的眼神。这孩子…吓坏了。「…总之,都是推测而已
不是吗?不等玉简的禁制破解,我们也不知道真正的真相。」
殷曼知道自己根本是委婉的回避答案,但的确让君心松了口气。
「是啊,现在忧愁也太早了点,最少也等证实了再说嘛。」君心很快的振作起来,「说不
定到最后,我们发现那只是王母娘娘的少女笔记,后面是她恋爱的心情,怕被人看到丢脸
,才遣人看守也说不定。」
殷曼暗暗苦笑,却随口漫应,「也很难说的。」
他历经种种苦难,反而很容易想得开。担心又不能让事情变好,对吧?往前走,总是会有
希望的。
「肚子好饿,我来做饭吧。」君心开心的拎了围裙,很认真的煮起晚餐。
殷曼忧郁的笑了笑,回到房间想要继续用功,却怔怔的,坐在床头发愣。
「妳太宠他。」幽灵屋主悄悄的穿门而入,脸孔笼罩在阴影下,「这样好吗?」
「太多和太早的忧虑没有用处。」殷曼淡然的说。
幽灵用安静冷静的眼神望了她好一会儿,「我倒有几分喜欢妳了。」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
息,她悄悄的隐退。
殷曼凝视虚空了一会儿,她拿出自己以前的笔记,静静的用功起来。
***
君心的好心情没维持几天,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蒙懂的修道少年,半妖化的他,对各式各样的气极为敏感。当他感应
到和敖广类似而较为稚嫩的气时,他立刻唤出无形的飞剑。
他是谁?为什么在家门附近徘徊?
任何人来看,他眼前这位少年都极其普通。普通的身高、普通的衣服,连长相都极为坚持
的普通。
但是这种过分坚持的普通,反而让他显得有些怪异。
瞥了一眼,发现他的领口别了一块小小的黑布,可见是在戴孝。虽说龙王的死不是他们的
缘故,但对悲痛的家属来说,却脱不了关系。
「我姓龙。是龙家长子。」他的声音低沈有磁性,「很抱歉在门口这儿惊吓你,但这宅邸
,我进不去。」
先礼后兵?君心忖度了一会儿,「这是西方死亡天使的住处。」
「不是因为这个。」龙姓少年摇了摇头,「我们尊重管理者。」
管理者?君心心底冒出大大的问号。他懂众生尊敬畏惧的「管理者」是谁,但这个个性模
糊的城市,没有管理者。「你应该知道,这个城市没有…」
「不是这个城市…」他困扰了一会儿,「算了,这和我来的目的没有关系…」他恭恭敬敬
的低下头,「我代过世的家父前来致意。他临终前念念不忘,因为您的善心,让他有交代
遗言的机会。」说到最后几句话,这少年已经开始声带呜咽。
君心慌张起来,「没!没那种事情!」他反而难过起来,「…他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
「家父不愿『久病』拖累我们,自我了断了。」少年忍不住,啜泣起来,「若不是恩公的
留情,他连返家的机会都没有。他嘱咐我,务必要跟您说几句话。」
…敖广是自杀的!为了不牵连整个龙王家,他选了这一条路吗?!
「其实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要我背诵这几句话。您听好。『此事隐密至极,唯有四
圣之长知晓关节,以及若干暗部。与其防神,不如防妖。』。」龙姓少年背完这几句,不
安的问,「您懂意思吗?家父就交代这几句,令我绝不可探求内情,也不可跟任何人提及
。」
君心咀嚼了几遍,心情越发沉重。「…我懂了。我是凡人,不能去吊唁。只能请你在令尊
面前致意,感谢他不念旧恶,还送了这么紧要的口信。」
龙姓少年想问,嘴巴张开又闭上。到底是什么逼得父王非自尽不可?母后哭得死去活来,
还再三阻止他来送口信。他很想知道真相…但他已经担下一整个家族的命运,他总不能弃
父亲的遗命和亲族于不顾。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他落下大滴大滴的泪,「但是,我不能知道,对不对。」
「对。」君心沉重的说。
他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泪,「…你会代我父亲报仇么?」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君心愣了一下。我?一个凡人?他想到殷曼碎裂的魂魄,想到小咪被换了脸孔,呆滞的眼
神。很多无辜死去的人与众生。浓郁的哀伤和痛苦,他曾经视为亲人的朋友们。
「好像很不自量力,喔?」君心苦笑起来,正色说,「我会不断尝试,或许不只是为你父
亲。」
龙姓少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肃敬的行了礼,转身消失。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龙行,必随暴风狂雨。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还拎着酱油。呵。
「小曼姐,」他开门进去,「刚刚新龙王来过了。我参见东海新龙王,居然拎着大瓶的酱
油呢。」
殷曼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稚弱的脸孔涌起一个早熟而坚毅的微笑。说不定因为这微笑,
他就有勇气去对抗所有的一切吧。
哪怕是主宰天地成毁的败德之神。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七章(一)
第七章 天之衰
缥缈的天界,天帝垂危的消息虽然被掩盖起来,王母衣不解带的随侍在侧。华丽的烛台明
灭,发出庄严的檀香气息,却对天帝的病情无能为力。
天人五衰:头上花萎、不乐本座、威光减损、腋下出汗、天衣秽垢。
身为天人百般修炼,终究还是逃不过五衰。她俯望天帝枯槁的容颜,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人,就是她想尽办法夺到手,跟随了漫长一生的良人吗?说起来,她从来没爱过这个出
生边陲,心肠软弱如凡人的丈夫。但是他宽大的庇荫她一辈子,现下他快要死了,她却有
种深深的恐惧和忧虑。
在外人眼中,她是霸道专横、不可一世的王母娘娘,但她的内心,却还是当初独守天柱的
少女巫神。她的心还是那么坚定,坚持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即使多少人恨她,她依旧
相信,若不是她的逆天而行,这世界早已崩毁。
她不在乎他人的评价。她永远记得,她是玄女,看守天地的少女巫神。她的使命就是让这
世界存在下去。少女时,她厌恶无谓的权力争斗,却让这些扭曲摧毁了天柱,为了弥补这
个过错,她宁愿自己跳进这污浊的漩涡,将权力紧紧的攒在手里。
没人了解有什么关系?她倔强的挺直背。就算丈夫厌她、躲她,就算儿子恨她、怨她,她
都不在意。她真正关心的只有这个世界,或许她也只爱她坚守了一生的天柱,和她的职责
。
守着渐渐死去的天帝,她又焚上一炉续命香。二十年,或许她可以再拖二十年。这就是她
能力的最大极限,她原是天界最强的医者,却对丈夫的病无能为力。
战争、衰老、忧愁、过度耗损心力。除了这些以外,她明白,当初她盗走丈夫大部分的元
神去孕育「天柱」,更是主要的原因。但她呢?她几乎付出自己的一切神力。
二十年,能干什么?她几乎心血用尽,生出了的天柱化身,却宁愿在南狱装疯。等天帝死
了…
她突然烦躁起来,冷冷的嘱咐医官好好看着,走出了过分温暖的房间,站在花园里发愣。
「娘娘。」董双成迎了出来,缓缓跪下,「下界列姑射岛城隍上呈奏章与犯神两名。」又
膝行趋前低语了几句。
王母的脸色都变了,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双成半边脸孔高高肿起,「都是死人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拖延到现在才说!」
双成记没有哭泣也没有抗辩,只是低头,「是奴婢误事。」双手捧上禁着犯神的玉葫芦。
王母一把夺过来,气得直哆嗦。「看轿!去南狱!我看那个该死的畜生有什么话对我说!
」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七章(二)
她怒气不息的冲进南狱,完全无睹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即使失去大部分的神力,她依旧法
力高深,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人物。
随着怒火高涨的神威令人遍体生疼,修行较微的仙官根本就昏厥了过去。
「你这孽畜!下凡历劫又历了什么好事出来?!」她将奄奄一息、肢体不全的上尸神和下
尸神扔在帝喾的面前,「你说!你去哪儿找到记录玉简,又为什么埋在天柱遗址上?说啊
!我百般遮掩、维护你这畜生,你长长短短惹了多少祸?打小儿你要什么,我没弄给你?
为什么要这样拂逆作践我?」
她越想越气,看到帝喾一脸漠然的抱着飞头蛮,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头发,她的火气更旺
,一把扯住飞头蛮的长发拖了下来,「我跟皇嗣说话,妳这妖女不知道回避?」稍一使劲
,就把飞头蛮的手臂扯了下来,大蓬的鲜血喷洒出来。
帝喾神色一变,王母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股霸道的风压给刮出了结界之外,这股风压
夹带着暴风雪,将隐形的结界冻得晶光闪烁,像是一个倒扣的大琉璃盆。
他抚身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飞头蛮,捡起她被撕裂的手臂,细心又怜惜的用自己银白的长发
为线,漏进来的月光为针,将手臂缝了回去,伤口居然愈合得完完全全。
「你们这些老一辈的神,怎么这么不爱惜玩具。」他温柔的找了新的衣服帮木然的小咪更
衣,「说起来,你们比我都残忍多了。我打从心底爱惜他们的美好,你们根本就瞧不起他
们。」
王母在结界外气得发怔,却怎么样也进不去。「小畜生!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
完!」她怒吼着。
帝喾抬起眼,带着微微的厌倦。「是,那是我在人间游荡的时候淘出来的。也是我亲手找
到了天柱遗址,朝那儿埋了,还私拘了三尸神和各山神地祇在那儿看守。甚至也是我替山
海经写了补遗,替那玉简取了个『不周之书』的名字,用了人间道家的禁制封了后半截。
是,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呢?」
王母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既然找到了我失落的玉简,为什
么不交给我?那可是…」
「那是我的身世之谜,对吧?」他笑了起来,却带着森严的深冬之寒。「若有人破解了玉
简,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我的弱点,然后杀了我。」
瞪了他很久很久,王母气馁下来,「你什么都知道,你还要这样做?」
「没人杀得了我。」他淡漠,「以前的天帝说不定可以。」
王母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一生都在保护你。你为什么…」
「妳一生都在保护天柱,我知道。」帝喾淡漠的回答,「妳若不回去,天帝可能就要死了
。」
恨恨的瞪了他两眼,王母昂着头,匆匆的离开南狱。
许久之后,帝喾才轻轻的开口,「…或许有人能杀了我,也不错。」他擦拭小咪脸上的血
渍,将她抱得紧一些。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七章(三)
然后不发一语,只是望着月光缓缓移动、微弱,然后日光取代了月华,无知的哗笑。
这世界,这样无知的愉快,接近愚蠢。
「…无知其实是好事。」他轻抚着小咪柔滑的长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是最幸福的。
知道这些做什么呢?亲爱的,妳说是吗…?」
他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远到几乎遗忘的往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是天界备受尊
崇的皇储,代替多病的父皇治理国事。虽然王母对他完全溺爱,但他这样一个英明勇敢的
少年皇族,却没有一点骄奢的模样。
唯一的任性也就只是,他爱上了自己侍书的仙官,坚持娶她为妻。在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年代里,他有慈爱的父皇、溺爱的王母,还有深爱的妻子。
即使是无止无息的战争,各天界心怀鬼胎,互相制肘。即使面对再多的困难,他也曾经充
满希望、勇往直前。
在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年代。
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处决魔族间谍时,间谍的嘲笑?还是其它天界使者若有似
无的曲从回避?亦或是父皇和王母的争吵?
也可能是,他美丽的妻子过度的恭敬,和掩饰在恭敬之下的厌倦和畏惧?
他不记得了。
或许是这一切加在一起,或许他不该去追求所谓的真相。说不定他应该选择无知,而不是
将秘密揭开。
「所有的赞美、爱慕、拥戴,原来只因为我是天柱的化身哪…」他发出冰冷的嘲笑,「在
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就该毁灭了。勉强而不自然的延续…大家都疯了,事实上所有人都
疯了吧…」
将脸埋在小咪的发间,许久许久。即使轻轻的足音停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这是你要的衣服。」双成捧了一捧天衣过来,语气很温柔,「我亲手做的。」静静的将
衣服收好,她在帝喾面前跪坐,「你不该让娘娘太伤心。」
帝喾抬起眼皮,「…哼。妳还真像条狗。被笞打过还效忠着主人。」
双成的颊依旧有着火辣的掌印,浮肿得一只眼睛几乎张不开。「娘娘不打我又能打谁?」
她心平气和的,「她是西王母,该自矜身分的。我是她养大的,自然该听她的。别说这么
轻轻一掌,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抱怨。」
「妳排喧我?」帝喾迅雷不及掩耳的掐住她的下巴,「别以为妳跟我一起长大就有什么情
份,贱婢!」
即使被他握得脸都扭曲了,双成还是平静的,「喾,你有情绪了。这是好事。」
帝喾狠狠地将她摔开,脸孔隐入深深的黑暗中。「…妳和他们都一样。」
「是一样。」她拂了拂散乱的发鬓,「但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关心这世界成或毁。我只要
你和娘娘都好好的,其它的我不管。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天柱不天柱的…」
「滚。」他阴柔的声音变得粗哑,「在我挖掉妳眼睛之前,快滚!」
「你就挖吧。我不跟你说这些,谁跟你说?」双成扬高声音,「我宁愿你挖我眼睛,也不
要你在那儿装个疯哑巴。你要装疯到什么时候?天帝驾崩以后你就得接位了。我不懂,就
算你是天柱精魄出生又怎么样?我可是青鸟修炼的呢。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跟以前有什
么不同?你就需要为了个贱女人…」
「我不想杀妳的,双成。」他的声音恢复悦耳,却令人毛骨悚然。
双成闭上嘴,她瞥见木偶似的小咪,心里微微一动。「她的另一个分身…正在搜集魂魄。
」她掏出一个小小的减妆盒,打开来,里头有个精致绝伦的手镜和月梳。「或许你的愿望
会达成。」
黑暗中,帝喾发出冷笑。
「获得一个完整的她,或是死。」双成留下减妆盒,站了起来。
他的冷笑嘎然停止。
双成转身离去。她自幼待在王母身边,对帝喾和王母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她是个奴婢,
是被青鸟遗弃的孤雏。她破壳而出第一眼看到的是王母,第二眼是帝喾。
这两个人,就是她的一生一世。她非常了解他们的欢欣与痛苦,了解他们的脾气和底线。
王母虽然会打她,但也只打她。帝喾虽然对她这么凶,但也只会凶她。在他们眼中,双成
,和别人不同的。
她隐入黑暗,从影子开通道,回到王母身边。
王母呼吸粗重,像是忍着怒气。「…那孽畜,怎么样了?」
「回娘娘,看上去清醒些了。」
「哼。他有什么疯病?只是存心让我为难而已!」她握紧椅臂,指节微微发白。
「娘娘,仔细手疼。」双成倒了碗茶,「且顺顺气。要紧的是,怎么收拾好呢?」
「还能怎么收拾?能够怎么收拾?!」王母怒骂,但气已经比较平了,「满天仙神,谁不
想扳倒我?这事儿我能交给谁办去?!」
双成垂下眼,没有答话。
王母闷闷的想,这事儿交给谁办都不对。这玉简是她亲手写下的,当初怕自己失败,制了
这玉简要寄给姊姊女娲,但是当时局势混乱,这玉简没寄到姊姊手上,就这样遗失了。
当时还是玄女的她,唯恐生下的天柱有缺陷──毕竟天人产下畸儿的机率太大──考虑过
若是畸儿,便将他斩杀而封印,只留下天柱的功能。
但她当了这么长久的母亲,已经不是当初心肠如铁的玄女了。
若是让人知道,可以杀了帝喾,却能保住天柱…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城隍知道多
少?」她语气冰冷。
「只知道三尸神无令妄下凡间潜伏。封天绝地后,城隍对这类的事情格外谨慎。」
「他也没胆子亲审尸神啰?」王母冷笑一声。
「天柱遗址发生的事情,老城隍不敢擅专。」双成恭敬的回答,「上尸和下尸是奴婢亲审
的。」
王母点点头,「妳倒好心,保住老城隍一条命。」
双成默然一会儿,「娘娘,动到阴神反而容易让人犯疑。也是奴婢想太细…」
「罢了。」王母摆摆手,「今年角宿当职?听说他倒有票妖怪子孙和亲朋好友?」
「回娘娘,是有。」
「传我口喻。」王母深深吸了口气,「这事儿仙神插不了手,让妖怪去杀了那三个碰了玉
简的凡人。」
「…那玉简呢?」双成讶异的抬起头。
「烧了。」王母想都没想,「他们死在哪,那整个城都烧了。入地烧三丈,记住了。」
双成点了点头,行礼而去。
「双儿。」王母叫住她,她恭敬的站住等候王母差遣。
「…脸还疼不疼?」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不疼。」双成泰然自若的说,哪怕她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只是磕着了门,肿了些,并
不疼的。」
王母还想说些什么,又闭紧了嘴。她抬了抬手,双成只觉脸孔一阵清凉,红肿居然消了下
去。「我暴躁了。」
「是奴婢不该惹娘娘心烦。」她福了福,离开了。
王母坐在凤椅上,很久很久。又是桩杀孽,她实在记不住背了多少性命在身上。又怎么样
?她倔强的挺直背。
总要有人跳下这个污浊的泥坑。总要有人背起这些无辜的生命。这是她选的路,她不会后
悔,也不能后悔。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七章(四)
角宿接了王母的口喻,沈吟了片刻。
「双成,妳知道我不大干涉外面的事情。当值的时候,我惹出什么乱子,老大那儿难交代
,我对天帝也难交代。」
「…天帝大约也没办法对你说什么。」双成漠然,「至于你家老大,有娘娘呢,你怕什么
?」
角宿叹了口气。角宿属青龙七宿,是四圣之一的青龙星君管辖。青龙星君亦是四圣之长当
中的一个,专管鳞虫。
四圣立场向来中立,说起来,跟王母还疏远些,对于那个变态的皇储可说是不太欣赏。但
现在玉帝的病情似乎非常糟糕,将来会演变成什么局势,谁也不知道。
「我说双成,」他决定用推字诀,「就算是王母令,我上面还有个青龙老大。你要不要先
去找我们老大沟通一下?」
双成一言不发的抽出一张令纸,瞬间让角宿哑口无言。字迹潦草得要命,一看就知道青龙
老大情绪不太好,随便抓了张纸就写。但是老大…你也只能写在厕纸上发泄,担子还不是
我在扛?
他更无力的收下那张令纸,「回复娘娘,我明白了。但是我那帮子亲朋好友就这样无端替
天界卖命?没沾啥好处,实在是…」
双成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个猾头的角木蛟,「事成之后,当然论功行赏。必要的时候赏个神
职什么的,连我都作得了主,还要什么保证没有?」
这年头,当权贵的狗都好过当神官…好大的气焰。角宿心里冷笑着。
「是是,有劳双成大姐了。」他满脸笑容的将双成送出去,回来马上脸一垮,心里狂骂不
已。
一整城的生灵,这罪过可不小。就算天帝不追究,他拿这好处心里过得去吗?但是太洁人
皆嫌,干脆装个贪婪样儿,将来也比较不会惹人注目。
他烦躁的踱来踱去,长叹一声。
王母心狠手辣谁不知道?他亲眷一大窝,逃也逃不掉,更不要算人间那票子妖怪朋友。
「时势如此,怨得了谁呢?小朋友,只怨你们无事生非,惹了那婆娘啊…」角宿自言自语
,却无法说服自己。
天帝若来不及禅让就过世了,恐怕那个败德的皇储就会登基。他不懂为什么青龙老大明明
讨厌帝喾讨厌得要死,却拥戴帝喾。
不过,他当仙官这么久,第一件学到的事情就是,不听、不看、不说。
天界的景色依旧缥缈虚幻,美得朦胧。但在角宿眼中,这看惯的美丽景色,却带着衰败的
哀伤。
他闷闷的下凡,准备执行王母的命令。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一)
第八章 初萌
学校突然有了大规模的转学潮。
先是那只饕餮转走了,然后半蛇妖没几天也转走了。陆陆续续所有的半妖几乎都转学出去
,但又转学了几个有些道行的妖怪进来。
殷曼察觉有异,却又有几分了然。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子平稳无波,就算大火烧到眼前,
她也只会倒退个几步思考如何逃生,不太会去惊慌。
不过周明也要走了,这倒让她感伤起来。说起来,她很喜欢这个大剌剌的文艺少女,不管
她是什么种族,都是一起读书的好友。
周明低着头,喃喃说着言不及义的道别,正眼都不敢瞧殷曼。她收拾好书包,就和脸孔苍
白的母亲一起离开,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殷曼望了望他们班上越来越多的妖怪同学,大约有点底了。她知道应该有些什么在酝酿,
而他们触碰了「不周之书」这样的禁忌之后,这种事情本来就难以避免。
但是她在书包里找到周明偷塞的纸条,又很感动。
「殷曼,大票妖怪要你们的命,还要放火烧城。万事小心。」
她将纸条化了。或许她不害怕,但她不希望这张善意的纸条危害到善良的好友。晚上她跟
君心说了,口气平淡的像是在讨论天气,「我想我知道龙王说得防神不如防妖的意思了。
」
「大概也怕其它神明知道不周之书的存在?」君心也没什么害怕的样子,「只是奇怪,人
马越聚越多,怎么不动手呢?杨瑾叔叔,你要不要考虑调去其它医院一阵子?」
杨瑾埋在报纸后面,「我在这里还有病人要看。为什么我要怕那群杂毛小妖?」他翻过一
页报纸,喝了口茶。
殷曼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纸追杀令在妖怪中引起热烈的讨论和争执。固然有反对的,也只
是举家迁徙避祸,更多的是觊觎殷曼的魂魄和王母甜美的奖赏。对这些修炼多年,却不得
天门而入的妖族来说,殷曼的魂魄和王母的保障,等于是进入天庭的门票,将可与诸仙神
平起平坐。
这让许多家族明争暗斗,互相牵制。有些按耐不住的小妖单独对殷曼或君心出手,但都吃
了大亏回来。这才惊觉,魂魄几乎散尽的大妖和以妖入道的人类少年不是好吃的果子。
看起来,只能一起对付他们。被角宿委托的几个族长招开了会议,会议里头却争执不断。
「我说,」火妖先忍不住,「还需要婆婆妈妈开什么会?大伙儿一起上,宰了他们俩,放
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就可以复命领赏?还开什么会浪费时间?!」
「说是说一起上。」狸精冷笑起来,「怎么我家孩儿去挑战那个道士,你家侄子不分青红
皂白的将我小孩烧个焦头烂额?」
「那是误伤!」
「我看你是想独占功劳!」
一时之间,吵得更凶猛,更热烈,开始丢东西,砸桌椅,几乎把会场变成战场了。
「好啦!你们是吵够了没有!」蛟精族长大喝一声,像是凭空响了记焦雷,「这事情是角
宿交代下来的,承不承认这起功劳,还是得看角宿怎么说,现在争怎样的?!」
众妖不大甘心的安静下来。倒不是蛟精能服众,而是角宿出身蛟精,总不好太碍了主人的
面子。
蛟族族长也很烦心。这桩事情兹事体大,若是他倾一族之力去办,未必办不下来。但众妖
在人间可无人管辖,尤其封天绝地之后,神魔绝迹,妖族更各行其是,谁也不用服谁。若
他们追捕殷曼和李君心之际,其它妖族也来捣蛋,岂不是更事倍功半?这才邀了其它各族
一起助拳,没想到只是将暗斗提升到明争,还越演越烈。
「脑袋只有三个。」蛟精族长凝重的说,「咱们自己窝里先乱起来,是要办到何年何月?
」
「我倒是有个提议。」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枭怪出了声,「这法子大家愿意的话,先论了
行赏先后,就算不帮手也别捣蛋,如何?」
「老枭,你就说看看吧。」蛟精族长疲惫的往椅背一靠。
「这三个凡人,咱们也都知道他们的背景。殷曼,化人失败又魂魄几乎散尽的飞头蛮。但
她这种状况,还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听说朱婶子的大儿子和三儿子都吃过她的亏?
李君心,听说他可是扛过帝喾分身的神威,现在以妖入道,道妖双修了。上回他不是打烂
了狗熊李的脸,让他躲在家里养伤不敢出来?
司徒桢,这小子是正统道门出身的。闯南走北,收拾了多少杂毛小怪。本不足为惧,但现
在他躲在北都城的管理者家里。我说…谁跟天借了胆,敢去管理者家里敲门要人?」
「你说这谁不明白?」朱婶子逼紧嗓子,「难不成就别办了?大伙儿一起上,还有什么办
不成的?」
「大伙儿一起上当然办得成。」老枭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问题是领赏的是哪些个?通
通都能成仙成佛?」
众妖默不作声。这件事情就卡在分赃不均,谁都想独吞。一人吃不下,众妖又各有异心,
这才让这三个人平安活到现在。
老枭叹了口气,「说真话,王母交代下来,怎么赏还好商量,怎么罚才是重头戏。不过我
想大伙儿也听不进去。这样吧,摆个擂台,各族派些好手来较量过,定个赛程,就取前三
强。那族赢了呢,自格儿去协调族里谁领赏。这么一来,大家都能齐心,你们说怎么样?
」
众妖先是哑口无言,接着窃窃私语起来。
「照你这么讲,若是输了,不就白当义工?」朱婶子先叫了起来。
「若连摆个擂台都输了,还是别跟着丢人现眼吧。」老枭老实不客气的说,「拳头大就是
好汉!咱们当妖怪的,难道还跟人类一样济贫救困不成?」
这话很合众妖的心意,一时之间,口哨声、喝采声,鼓噪不已。
蛟精族长深思了一下,觉得这倒是好办法。能进前三强的妖族自然有实力,落败的妖族就
算不帮手,也只能摸摸鼻子作罢。毕竟妖族耿直,拳头往往出道理。
「就这么办吧。」他下了决定,「赛程的详细规定,拟定后公布。」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二)
老枭看事情底定了,悄悄离开了会场。
「老狐狸,我看你这人情怎么还。」他摇了摇头。
当初狐影急匆匆的找上在都城作客的他,就让他吓了一大跳。这只狐仙向来贪懒,平常躲
在咖啡厅里东摸西摸,或回青丘之国管理国事,莫想看他离开老巢,突然冲到他的下脚处
,反而吓到了老枭。
「…天下红雨了?」老枭还真的推开窗户看。
「你跟我做什么怪?」狐影没好气,「我问你,追杀令你接了吧?」
老枭一整个心烦,「不接成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母那婆娘…接是接了,反正也不差我一
个人。我知道你跟飞头蛮的交情,也不用怕我去凑热闹。真要凑热闹,我躲在都城这鬼地
方做啥?」
「我说,你去凑热闹吧。」狐影认真的说。
「…你当神仙当到六亲不认了啊!」老枭怒了。
「哎,听我说。」狐影很凝重,「你认为妖族的情谊如何?」
「明争暗斗,一盘散沙。」老枭想也不想的回答。
「没错,就这么简单。」狐影点点头,「所以麻烦你发挥你的专长,去挑拨几句。」
「啊?」
「就摆擂台,用拳头争名额啊。」狐影很理所当然,他拉过老枭,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老枭险些暴跳,但是细想想…真不亏是老狐狸。「…这棋很险。」
「险?当然很险。」狐影烦躁的搔搔头,「你知道,我受天律管辖,只能在都城和青丘之
国活动。殷曼和君心又受命不准回都城。我只能拜托你啦!这总比这两个家伙被车轮的好
。舒祈那死女人太有原则,我讲破嘴皮子,她死都不交人。也烦不到那边去…总之,我对
殷曼和君心的实力有信心,你安啦。」
真的没问题吗?老枭心里倒是很不安的。
「喂?老狐狸。」他闷闷的拨了电话,「好啦,事情算是办了。你确定要这么做?」
「对。」狐影明显的松了口气。
「你都这么讲了,我能说什么?」老枭郁郁的,「你知道我这些年信佛了,越来越不爱无
谓的杀生啊。」
「好啦,我知道你佛心来的。」狐影敷衍他,「你放心,什么问题也不会有。」
***
的确,妖族的擂台很顺利的开办了。除了种子队报名外,还开放现场报名挑战。这个注定
要火焚入地三丈的城市,突然热闹了起来,所有的旅馆都住到爆满,每天都有奇怪的人出
入。
蛟精族长动用了关系,在近郊圈出极大的结界当擂台会场,热热闹闹的开了十天的擂台赛
,终于选出前六队,就要竞争最后的三强位置。
「现在还可以报名比赛吗?」一个稚弱的声音出现在服务台。
忙到几乎翻过去的服务人员头也不抬,「等等会开放挑战赛,妳先填这个表格…不过前六
队都很强,你想跟哪队挑战…」然后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前出现了三个人: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女,大约二十左右的少年,和一个俊逸的成
年男子。
所有的妖族几乎都把他们看熟了,毕竟这个擂台赛还挂着他们的玉照…最少有少年少女的
玉照。
少女认真的填好表格,服务人员呆呆的接回来,上面真的就填着:「殷曼、李君心、杨瑾
。」
现在…该怎么办?他抓着表格,脸色铁青的冲进蛟精族长的休息室。
「这样算受理报名吗?」殷曼回头问。
君心耸了耸肩,杨瑾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三)
脸色同样铁青的蛟精族长,跟着服务人员一起快步走出来。看到殷曼和君心,已经脑门一
昏了,又瞥见杨瑾,整个头都胀起来。
西方天界的死亡天使…不是听说他被免职了?为什么还有这样内蕴的神威?!
「你们擅自穿越结界…」他勉强挤出声音。
「我们只是来报名的。」殷曼还是慢吞吞、软软的声音。
「你不就是要他们俩的脑袋?」杨瑾懒洋洋的,「我们自己送上门,还嫌不好?」
蛟精族长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赛程还没有个结果,这群人插进来,把他的算盘都打乱了
。
殷曼微微一笑,「这么说吧。若让我们参加比赛,若我们输了,引颈受戮,你们不用花费
手脚。但我们若赢了…就当没这回事,饶过这都市,免了许多杀孽,你说好不好?」
蛟精族长还在发昏,一旁的老枭顺手推了一把,「就让他们报名吧。咱们这么许多人,还
怕他们输了赖帐?」他低低的对族长说,「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不趁他们托大,自己
跑来,让他们逃跑了,哪儿找人去?让他们报名,输了马上逮人,赛程又可以继续,兼之
统合妖族。您老办了这么大的活动,将来谁不服您?托赖了这活动领赏成仙的,敢不卖您
老面子?隐然就是妖族间的霸主了!这机会切不可失呀!」
蛟精族长仔细想想,果然有道理。殷曼和君心虽然棘手,但毕竟算是凡人,哪敌他们妖族
精挑细选的高手?杨瑾贵为西方死亡天使,但也是前尘往事。西方天界甚严,天使免职严
禁使用法力,看起来也不足为惧。
于是笑逐颜开。「受理他们的报名,让他们参加挑战赛吧。」
受理报名完毕,大会广播人员悦耳的声音传遍全场(虽然有些颤抖),「挑战队受理报名
。成员为殷曼、李君心、杨瑾。」
数千人(妖)的会场瞬间寂静了数秒,然后轰然的哗然起来。蛟精族长清了清嗓子,说明
了殷曼队的参与和条件。哗然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春蚕似的窃窃私语。无数贪婪锐利的
眼光,像是要穿刺这三个人似的。
殷曼还是静静的,君心漫不经心的东张西望,杨瑾又打了个呵欠。
看他们这样好整以暇,族长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他悄悄的吩咐,避免让殷曼这一队直接和
自己的子弟兵交手,先将他们安排给朱家班。
毕竟不知道深浅,万一他们蛟族在殷曼手底翻了跟斗,那对他这妖族霸主面子上可不太好
看。
进入前六强的朱家班可不太开心。尤其是朱婶子,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的儿子们
没继承到老爸老妈的好本事,却有着爸妈一样目空一切的傲气。追杀令一下来,她的大儿
子和三儿子就去找了殷曼。
但是殷曼成天都在打发前来挑战的妖怪,这两个小朋友就让她顺手打发了。大儿子好些,
只骨折了一条腿;三儿子却被打伤了内丹,现在还卧床调养中。
「妳这妖女!」朱婶子大吼,「我要把妳的内丹掏出来喂狗!」
「大姊,她没有内丹了。」她的小弟朱实非常老实的说。
「别惹妳姊姊生气。」她的丈夫朱昌劝着,「不过老婆,妳也是妖女欸。」
「你们…」朱婶子快要气疯了,「他牛奶的给我闭嘴!」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四)
他们嘴里吵着,劝着,辩解着,一面冲了过来。他们是野猪妖,在人间修炼了数百年,说
起来算是妖族年轻的一代。但野猪一族在朱婶子这个女强人的手底,兴旺了起来,好斗的
风气使他们勉于修炼,他族不敢小觑这群逞凶斗狠的野猪妖。
这次的擂台,对朱婶子这队更为有利。除了法术和体术的高超外,这三人皆为亲族,默契
更是好到令人难以相信,浑如一体。
冲到眼前,赫然发现居然只有两个人,不禁一怔。那个死亡天使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趁这一怔,君心唤出飞剑。经过第二次天之怒的焠炼,这几柄飞剑已经大不相同,宝光流
动,隐隐生辉,拧转成一条银白的剑龙,狰狞而庄严的扑向朱婶子。朱昌却灵活的一冲,
将剑龙挡住,瘦弱的朱实凭空一炸,幻化成一道朦胧的红尘,笼罩在朱昌身上,剑龙的利
爪居然被这薄薄的红尘挡住了。
觑着这个空档,朱婶子直取殷曼,手上的双刀发出冷笑似的光芒,却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
而厚重的墙壁,狂暴的珠雨随之而下,她狼狈的就地打滚,才滚出珠雨的范围。
朱婶子心头一凛。唤出攻击珠雨的,居然是李君心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小鬼。他能驱使飞
剑幻化的剑龙,已经让人难以相信了,在操作法器之余,尚有余力行使妖法?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攻防已然数十回合。双方后退停滞,互相凝视着。整个庞大的会场静
悄悄,数千观众都屏息静气,看着这场精彩无比的对决。
只有杨瑾缓缓的取出烟,火光一闪,呼出一口白烟。
跟他们一起出门时,杨瑾说,「我是凑人数的。既然我已经被解职,就不能够使用圣光。
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们别想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叔叔,你不用来。」殷曼淡漠的脸孔出现了一丝困扰。她对杨瑾的记忆或许破碎,但受
过他抚养爱护的温暖,深深的写在她的某个人格中。她完全不希望这位亲爱的养父受到任
何伤害。
「狐影太胡来了。」杨瑾安静的穿上大衣,「他对自己太自信,老是乱出些馊主意。既然
他将妳托付给我,我就该看守到最后。」
殷曼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下去。或许她也学会了,别推开亲爱的人。如果这是叔叔的希望
,她没有理由阻止。
「我不希望你受伤。」殷曼走过来,向来淡漠的她,露出一丝担心,轻轻的迭在杨瑾的手
上。
这只小小的手,体温比一般人都低。但是因为微尘受苦发烧的时候,又会滚烫得如炭火。
「妳是我的女儿。」杨瑾温柔的摸摸她的头,「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会拖累你们。」
顿了一下,「我希望可以看顾妳到最后。」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五)
在混乱的会场中,他用冷静的眼光看着一场场的战斗。他虽然不能使用神力,但他在东方
天界的辖区「收集资料」已经许多年,身分一直都是医生。或许人类有他们的魔法,他常
这样想。
医术本身,说不定就是一种魔法。他开始学习人类的医术,从遥远的中医到现代医学。他
一直是个好医生,甚至是个优秀的精神科大夫。
观众们或许会纳闷,为什么他这样孤零零、毫无防备的站在会场抽烟,却没有人攻击他。
但是会场里的选手会老实的告诉你,他们只看到殷曼、李君心,从头到尾没看到杨瑾。
众生和人类没什么不同,都很容易被「暗示」。所以他们也很轻易的接受了杨瑾的催眠,
所以看不到一直在会场上的杨瑾。
他默默的看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平竞赛。当殷曼他们轻易的打败朱家班,下一队马上
递补上来,然后是下一队,再下一队。
没错,这是车轮战。但又怎么样呢?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他们早就有了觉悟,才
会到这边踢馆的。他也同意狐影的看法,对殷曼很有信心。虽然她几乎失去了一切,但根
深蒂固的天性是不会因为魂魄残缺而有什么改变。
她沈得住气。正因为这样沈稳的性子,所以她没花太多的时间哀悼,也不因为局势的混乱
有什么动摇。她还是会冷静的判断,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将她仅有的几样法术发挥得淋
漓尽致,超乎她能力所能的精彩水平。
但是,他对君心却没有什么把握。这个孩子像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因为某种谜样
的能力而炸裂开来,谁也不能幸免。从莫名的焠炼出神器,一路摇摇晃晃,脚步不稳的走
过来(也炸了不少屋顶),他自己也对这样的能力抱着莫大的恐惧和不安吧?
最近,他越来越少引发这种爆炸力,对他们家的屋顶来说当然是福音,但对君心真的是好
事吗?
他不引发这种爆炸力不是因为学会了怎样「控制」,而是使尽全力的「压抑」。丰沛的法
力宛如长江巨流,湮堵绝对是最坏的手段。
但他简直是在阻止自己使用任何法力,除了驱使剑龙和珠雨,他的妖化也在非常压抑,甚
至绑手绑脚的情形下作茧自缚。
他还能忍耐多久呢?杨瑾对这点感到不安。他并不把这妖族的小小擂台放在眼底。真正有
实力的大妖,用不着逢迎拍马,时机成熟,就会自然而然的飞升,甚至东方天帝不等那一
天,直接来延请。会汲汲营营于此的,通常都没有什么实力,尤其是这个诸妖疏于修炼的
科学现代人间。
殷曼他们连龙王都可以打败,要打发这群小妖只是耐力训练而已,杨瑾无需出手。
他比较担心的,是这群小妖背后的主子。这也是他非来不可的主因。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六)
当他们打退了最后一队之后,原本嚣闹的擂台变得如此安静。
殷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她残缺的记忆中,不乏这种大规模的争斗,虽然她总是极
力避免。但她担心的看了一眼脸孔苍白、一言不发的君心,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忧虑。
她也察觉到,君心极力压抑这股力量。或许是因为我在他身边的关系。殷曼的心底微微一
动。
他怕误伤了我。领悟到这个事实,殷曼的心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该怎么疏导他好?她苦苦寻思着,却有些气馁。光把残缺的记忆组合完整,净化微尘,
就已经让她心神耗尽;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的无能为力,更让她哀伤。如果她还是完整的
大妖殷曼,一定会有什么好法子,带她的小徒渡过这个难关。
但现在的她…等于死了大半个。向来平稳的她,瞬间陷入了浓重的感伤中,显得心不在焉
。
君心看她若有所思,清了清嗓子,「主办人,我们赢了这场比赛吧?」
还在发愣的蛟精族长点了点头。
「那还有谁要来挑战的。」他收了兴奋得有些控制不住的飞剑,使起内劲,对着整个会场
喊话。
说起来,他的声音并不响。但远远近近的妖怪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他手底没有扩音器
。
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小伙子,修道不是不到三十年吗?他们想起许多零零星星的传说,
关于他,关于殷曼。关于他们胆敢对抗败德天孙,与天孙交手后还能活下来。
蛟精族长颓下了肩膀。他年纪大了,看得世面多了。能够明智的判断实力的差距。他们曾
经天真的以为一涌而上就可以解决这两个凡人,但他却想起,李君心,是近千年来唯一熬
过天之怒的神器制作者。
「成仙成佛,未必有你我的份。」殷曼从沈思中清醒过来,淡淡的说,「办得不好,脖子
上那刀是免不了的。难道您在剐龙台看得还不够多么?」
蛟精族长倒抽了一口气,脸孔刷的苍白了。蛟族与龙族本是亲眷,时有婚嫁。东海敖广突
然「病死」的内幕,他略有耳闻。王母的承诺再诱人,也没白纸黑字,不见得会认帐。弄
个不好,换他得「病死」保住整族,那才是亏得大了。
「…既然我们有所协议,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了。」蛟精族长缓缓的说。
众妖鼓噪起来,眼见着成仙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过,难免不服。
「那好,不服的出来挑战。」君心抱着双臂,不急不徐的说了这么一句。
会场又再次沈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真是丢脸啊…蛟精族长感慨着,他们这样数千妖,却不敌一个凡人的气魄。他有些厌烦的
环顾四周,包括他的子弟兵,在人间过着过度富裕优渥的生活,几乎和凡人一样堕落了。
说不定这个凡人都比他们有妖气。
「既然没有,那我们走了。」君心泰然自若的说,「谢谢各位指教。有空来找小弟切磋。
」他抱了抱拳。
妖异奇谈抄 初萌 第八章(完)
其实,他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的心一直跳得太快,一种崭新的、陌生的杀意在胸腔里酝
酿着。狂野而暴躁的,想要杀光眼前所有的众生。
这是以妖入道的后遗症。当妖属的内丹渐渐取得上风,人类的理性往往没办法控制妖族本
性中的嗜血狂暴。妖族在人间生活的时间非常久,久到足以让人类的文明同化,和人类苦
难的历史一起学会收敛这种狂暴,即使如此,还是戾气犹存。
而君心现在的状况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妖族,一只初萌的、力量刚刚觉醒的凶暴猛兽。每一
天,他都感觉得到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杀意,满溢而无法发泄的力量。
身为人类的本能,让他拼命压抑杀气和力量,他的确获得一部份的成功。他很少炸屋顶了
,转用飞剑和珠雨这样比较温和的法器和法术,也可以相当程度的降低破坏力。
但是他对这样陌生的杀意没有办法,这会是灾难。他隐隐的想着。敌人越强大,越容易引
起他饥饿的杀意。这股狂暴的杀意让他熬过许多危机,但是反噬的后作用力却快吞噬他的
理智了。
他很高兴,在这场争斗中,他没有杀害任何妖怪。天知道忍住不杀他们,比杀掉他们困难
太多了。
说不定是一种病。他害怕这种病会波及到小曼姐。
当众妖让出一条路,要让他们离开时,他真的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心跳得几乎要跳出口腔,他在颤抖,非常兴奋又恐惧的颤抖。既
狂喜又绝望的对着遥远而强大的力量起了共鸣。他可以敏锐的感应到,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有着毁灭性的炽热和火样朦胧的力量。成群结党的,很快就会来临。
这样做比较快不是吗?也不用找人间的妖族帮忙,一把火烧了这城市。如果够迅速,什么
都不会留下来。趁他们的目光专注在这些小妖身上时,这的确是迅速又有效的方法。
或许来不及了…
从来没有人以妖入道,没有任何典籍或前辈可以指导他,所以他不知道,他面临了一个极
大的关卡。
转化为初萌的新生妖族生存下去,或者是保留人类的身分。更坏的是,他可能两种身分都
无法保留,自我攻伐的走火入魔。
但本能告诉他,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他匆匆的将姚夜书给他的微尘,塞给殷曼。「…小曼姐,这个微尘来源很特殊,等妳能力
够的时候再去驯服净化。不要忘记小镇那儿还有水曜保管的微尘碎片。」
「君心?」殷曼拿着有些烫手的微尘,心突然揪紧了。
「现在我才发现,我多么爱妳,和所有和妳有关的人事物。」君心呼出一口气,「为了保
护妳和妳的一切,我愿意。」
「君心!」殷曼叫了出来。
但君心只是略带哀伤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他剧烈而迅速的妖化,拘禁已久的力量狂
暴的流泄出来,短短几秒,他耳上爆出巨大的蝙蝠翅膀,人身幻化成猫科动物般的身体,
拥有着巨大的利爪和脚掌,尾巴是熊熊燃烧的青火。
他的飞剑融合拧转,不再是粗糙的剑龙幻影,而是真正的、活生生的白龙,蜿蜒盘旋在他
身边。
张口吐出纯青的妖火,他的理智迅速的沈沦消失,被张狂的怒意和贪婪的杀气主宰了。
但是在这种接近狂乱的状态,他的心底还记得一件事情:他不会让这个城市焚烧殆尽。因
为他最爱的人在这里。
宛如一道迅速的闪电,他拔空而起,用惊人的速度挡在天将之前。
带头的巨大青鸟静静的看着他,垂翼如齐天之云。青鸟的身后,带着整整齐齐的五千祝融
神将,烈火燃得南天门一片通红。当值的角宿也领着值年仙官随驾。
那青鸟口吐人语,「敢挡我的去路,小妖,你找死?」
他望着这只巨大的青鸟,突然脱口而出,「找死的是妳,双成。」虽然他不懂自己为什么
知道这只青鸟是双成,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了。
因为他已经无法说出人类的话语,一张嘴,只有纯青得足以熔炼黄金的妖火奔腾而出。
这个时候的他,的确非常狂喜欢欣,虽然也同样的痛苦无比。
或许他再也无法回复人类的身分了,无法回到殷曼的身边。说不定他会就此死去,更坏的
就这样入魔。
但是,他也不再需要压抑保留,他呼唤雷电,那低沈愤怒的声音,让大地为之震动。
像是只烈焰凝聚的野兽,他扑向双成化身的青鸟,引起一场凶猛的大战。这是场舍弃一切
的战争,因为他将自己人类的理智当作献祭,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或者,还能不能回去。
回去人类的身分。
这日,滚着地鸣的黄昏,天空灿亮像是天堂失火了。非常美丽,却令人畏惧胆战。
呆呆望着君心飞去的天际,殷曼的心,像是某种东西破裂了。她缓缓的蹲了下来,非常人
类的,低头哭泣不已。
(第五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