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发奇想,“我能在浴缸里睡一夜吗?”盖着暖洋洋的薄被,浴池边熏上一盏香灯,一定很悠闲。
王邈伸手关掉了顶灯,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隐约感受到他眼神中藏不住的不屑。没对她的这个想法作出什么评价,他的声音懒洋洋地响在头顶:“别瞎看了,去草地上躺躺吧。”
王邈的手枕着头,她的头枕着王邈,两人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有用人远远地走来,怕他们着凉,想添一席薄毯,被王邈用眼神示意轰开了。
宋爱儿还在想着那间比自己的卧房都大的浴室,满脑子想开去,胸腔间被一种复杂的滋味充斥着。那是一种王邈这辈子也不会有的体会。她打开灯的一瞬间,真的,就那么怔住了。
这里是王邈的家,他有很多个家,很多个家里都有这样的客房。
她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她一直相信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很多年前小小的自己所发誓要得到的东西。可是王邈用自己的家随随便便就告诉了她一个事实——从起点开始,她就已经输了。
宋爱儿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唇上忽然感到一阵滚烫,原来是他俯身亲了过来。王邈似乎格外喜欢亲她,托着她的后脑勺,抵着她的下巴,细细地、慢慢地亲。宋爱儿被他亲得笑了笑,王邈双臂撑地,低头凝视她:“怎么了?”
她缓缓地咬着字:“像在拍电影。”这是电影里的男主角才会有的亲法。他也笑,一下子失去了兴致,翻身躺在草地上。柔软的小草像是毯子,偶尔有几根冒出的草刺,扎得人后背微痒。王邈说:“我在国外念书时,有一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从实验所出来,路上都没什么人了。我慢慢地走到运动场边,躺在草坪上,听着旁边传来的打球声。在那一刻,世界好像只剩下那几个打球的人。”
宋爱儿头一次听他这样具体地说起自己的经历,不由得歪过头,追问:“那你呢?”
“我?”王邈笑了笑,调整着胳膊的姿势,“我也不存在。”
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王邈是相信爱情的。
起码,曾经的王邈相信过爱情。爱情在他眼里是这样纯粹的东西,纯粹得像一汪月亮的光,有霜上的露珠味儿。越是这样,她的存在就越显得可笑。
她的那点几近星微的期盼,也变成一种莫名的嘲讽。
宋爱儿只在北京消失了一周,回来时却发现杜可对她的态度起了明显的变化。从前她是随叫随到的,虽然偶尔找份场面上的工作,明里暗里却处处要靠她。杜可问她去哪儿了,她不愿撒谎,只说陪男友飞国外转了一圈。
杜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就是喊蒋与榕姐夫的王邈,打量了一眼她的行头,手腕上戴的,脚上穿的,动辄是个大数字。看来这回是真找了个冤大头。
杜可给她斟了一杯咖啡,闲闲地坐在餐厅一角:“苦尽甘来了。”
在杜可眼里,宋爱儿是个有底线的人。甚至,她是一个能守住底线的人。
两人最初相识时,宋爱儿在一家餐厅做外卖员,忙里忙外,一天做数份兼职。她半夜给杜可去送外卖,却发现这家的女主人因为急性癫痫病倒在地上。杜可后来仍耿耿于怀,因为癫痫病发作时的模样非常丑陋,宋爱儿是这偌大的北京唯一一个见过她这样子的人。然而杜可也还记得,宋爱儿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给她进行急救,在夜里叫来救护车送她到医院,又熬夜照顾她到天明的。
宋爱儿陪她逛街,看到她眼也不眨一下地刷卡买东西时,眼里也会有惊讶和羡慕。但她给她那些昂贵的东西,她却从不乱收。
因为这些,杜可一直很愿意照拂宋爱儿。
直到有一天宋爱儿问她借钱,很大的一笔。杜可当时什么都没说,问了账号就直接打到了对方的账户里。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的汇款账号。杜可于是明白了,这个宋爱儿就是一个无底洞。
后来第二次借钱时,她很认真地告诉她:“帮急不帮穷,就算是我亲妹妹,我这辈子也只借三次钱。Alice,你想清楚了。”
现在想来,宋爱儿的变化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开始很少再找她,即使找她也绝口不提钱的事。这令杜可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冷血的女人,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尚且如此吝啬。
“爱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挺恨我的?”杜可忽然问她,“那时你刚到北京,什么人也不认识。你救了我,我连一点钱都不愿借给你。可是我吃吃喝喝,哪个上省下一笔,就够你花半年了。”
谁知宋爱儿只是笑笑:“救你是我情愿的。”
杜可垂眼打量着自己无名指上的一枚小翡翠戒指,沉默了。
宋爱儿又说:“我的无底洞,我自己来背。”
“宋爱儿,那种坏脾气的阔少爷,你喜欢他什么?”两人对坐良久,杜可终于转开话题。
对方看起来并不知道王邈的实情。
宋爱儿想了想:“是个狗脾气。”
杜可听得哈哈大笑:“那可真够你受的了。”
“打工还得忍三分气。我靠他活,哪能不受气。”宋爱儿笑了笑。
“喜欢他吗?”
仿佛被这个问题问住似的,宋爱儿看了一眼窗外,北京的冬天很少有这样灿烂的阳光,金色的光影照在她的眉毛和眼睛上,她在玻璃里看到了一个完满的镀了金似的微笑。接着,毫无意外地,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没有的事。”
“这才对。”对方满意地笑笑。
宋爱儿心里一动,问她:“杜可姐,你认识做酒代的吗?”
杜可自己爱藏酒,又嗜酒如命,几乎没有一天不和酒打交道,听了这话,嗤了一声:“你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
宋爱儿略去了纠缠王邈的过程,只和她说自己有门路在一家新开的会所里做事,想要专门负责酒水这块,拿大头的提成。
杜可说:“这还不简单,那些人我都认识。”
她听得眼睛一亮,握住对方的手,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一句话说出,害得杜可一口咖啡,噗一声全喷在了过道上。
宋爱儿说:“杜可姐,你可真是我姐。”
很快杜可就给她安排见了几位酒代。见面是不动声色的见,对方事先并不知情,只知道杜可找他们搓麻将,搓麻将的地方有点远,从北京驱车两小时到达的一栋别墅。杜可的新酒窖也在那刚落成,正是道贺的时候。
这天宋爱儿没怎么打扮,看着十分无害。
杜可端着酒向她走来,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宋爱儿。”
宋爱儿笑眯眯地和这几位一一问好,清一色的男人,其中只夹杂了一个二十七八的美女,齐耳短发,穿小西装和长裤,气质干练精致。她一伸手:“宋小姐,你好。”
宋爱儿打量着她,她也打量宋爱儿,两人俱是笑意盈盈。杜可站在两人中间,颇为豪爽地伸出双臂,一手揽住一个女孩:“爱儿,这是我的酒窖设计师Emily,香港人,常年往上海和北京跑。”
美女抿嘴一笑,神色恬淡地伸出一只手:“我有中文名,姓许,许蔚。”两人一路说着客套话下了酒窖。杜可的私人酒窖设计得有些出人意料,远远一看像一个华丽的东北窑洞,温控系统和灯光都设置得十分稳定,酒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名酒。杜可随手抽出一瓶,递给一旁的宋爱儿:“待会儿上楼开了它。”
许蔚也喊杜可姐姐:“杜可姐,我从香港给你带了礼物,看看你喜不喜欢?”
她带的是瓶难得的名酒,杜可含笑收下了。宋爱儿却察觉到,她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许蔚。
杜可转头问着她:“你看这个酒窖怎么样?”
宋爱儿不懂得酒窖的原理,只好说:“瞧着挺大气。”
没想到杜可十分买她的面子:“我们还是对姐妹。”顿了一顿,“你没看过Emily给我设计的初稿呢,是旋梯下沉式的,做得也复杂。我当时一看就笑晕了,问她,你这是要我走迷宫呢?”
许蔚也在一旁赔笑,神色间却大不以为意。
派对过后,一群人坐在湖边钓鱼,杜可忙着指挥人收拾残局,宋爱儿留了个心眼,特地坐在那一群人中间,不动声色地挨着许蔚。许蔚钓鱼时很专心,一心只凝视着湖面,对其他事一概不听不理。宋爱儿猜她是在杜可那里受了挫,因为杜可的脾气十分不好,又很有自己的主见,像许蔚这样的设计师在她那是找不到半分成就感的。
她沉默着,不知如何搭讪,忽听得许蔚“哎呀”了一声,原来钓竿微晃,有鱼咬钩了。一旁有人提醒她:“小蔚,快收杆。”
许蔚却不收杆,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宋爱儿,眼底微微含笑:“宋小姐,你的鱼上钩了。”
宋爱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杆的确沉了沉。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收了杆。宋爱儿见她和那群酒代十分熟悉,心底渐渐生出一个想法。那想法是模糊的,就像一团朦胧的雾气,并不清晰却在渐渐成形。晚餐结束后众人纷纷开车走了,只留下宋爱儿陪杜可一起料理新居的家务。
杜可忙了一天,到了这时才有空歇一歇。她给宋爱儿削了盘水果,开门见山:“你和许蔚处得很好。”
宋爱儿用签子扎了一片切好的释迦:“许小姐是个很聪明的人。”
杜可笑了一声:“她心气大着呢,花钱的是我,要弄酒窖的也是我。从头到尾,我不知听她说了多少个‘我觉得’。到最后我给她撂了句话,才叫她明白过来,学乖了。”
宋爱儿听得津津有味:“什么话?”
“我说,‘Emily,你觉得谁替你接下这个活比较合适呢?’”
这是典型的杜氏风格。宋爱儿有心替她说句好话:“她和那些酒代都认识。”下一句话,她没有说出,那就是“我挺喜欢她”。
杜可不愿多谈这个女孩儿:“你愿意和她多接触,就多接触接触吧。她也就这两年才往北边跑。”
宋爱儿听在耳里,忽然想起一些更远的事。杜可是一只强势的金丝雀,许蔚是一只清高的山外鸟。杜可靠着男友蒋与榕的财富可以轻松地过着女王一般的生活,许蔚也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只有自己,这偌大的世界,无可依傍。
她回公寓时,王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宋爱儿发现,这段时间以来,王邈居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见她一身疲惫,倒也没怎么责问:“回来了?”
宋爱儿揽住他的头,俯身轻轻吻了一下,撒娇一般:“回来了。”
这一吻把王邈的脾气给吻没了,他没从她身上闻见酒气:“上哪儿疯去了?”
宋爱儿脱下大衣,换上一身轻便的居家服,粉色的长衫和运动裤让她活像一只小兔子:“陪人钓鱼去了。”
王邈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你爱钓鱼?”
宋爱儿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头枕入他的臂弯。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头嗅了嗅他的衣襟,很干净的味道,没有脂粉气,衬衣的领角也没有口红印。她的心中忽然觉得一阵开心,那开心没头没尾,毫无由来,像一阵风似的盈荡入心间。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的,像是要胀开。
王邈的下巴抵住了她柔软蓬松的长发,两人静静地挨了片刻,忽然听到“咕”的一声响,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的。宋爱儿捧起他的脸颊:“真愁人,我才离开几天你就饿得连饭也不会自己做了。”
王邈被将了一军,只好拧了拧她的小肚子:“饿得肚子叫的人是谁?”
宋爱儿翻了个身,准备挺尸挨到晚饭的点。还有两三个小时,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王邈瞥她一眼:“你就准备这么干饿着?”
宋爱儿“嗯”了一声:“饿过头就不饿了。”
有那么几秒钟,周围失去了一切声音,变得格外安静。紧接着王邈站起身。她在迷迷糊糊中还不忘问他:“你去哪儿?”
他的回答几乎带着那么一点想要掐死她的恶声恶气:“给你做饭去。”
宋爱儿一直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让王邈这样的主下厨房。其实他自己有时吃得就挺随便的,没什么公子哥儿的习性,可是真计较起来,又十分身娇肉贵。
他给她做了一碗八宝饭,因为食柜里就有她几天前存下的材料。焖熟的饭软软糯糯的,入口香甜。她吃得忍不住眯起眼睛,王邈看在眼底,心情挺不错。
她闷头就吃,吃得喘不过气。他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很久,最后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宋爱儿接过喝了一口,哈出的热气在杯沿结成一圈细细的水珠,沾在了睫毛上。她几乎是泪眼汪汪地感叹:“你可真好,王邈。”
王邈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宋爱儿又说:“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是真的,他给她可以挥霍的黑卡,给她一个懒洋洋的臂弯,还在她饿极了的时候焖一碗八宝饭。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给过她这些。
王邈只是当成谄媚一般地听,并享受着:“所以你要好好的。宋爱儿,我要你一直陪着我,明白吗?”


第八章 每一颗心都埋着秘密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夜晚,王邈的会所正式开业。其实算不上开业,只是小圈子的交流。宋爱儿以为来的都是他的一群狐朋狗友。
没想到王邈邀请的大部分人士竟是艺术圈的大拿。
这些人里不乏拥有私人画廊的继承人,某艺术协会的主席,奢侈品或某古董行业的鉴定裁判,还有一些艺术世家的后辈。宋爱儿穿着一身香槟色的小礼裙,简单别致的盘发上别了一支乌木簪,脸颊小小,眉眼弯弯,只是混迹在一群人中百无聊赖地观看群生。偶尔发现一张杂志上的熟面孔,心底赞叹一声,再无其他。
她是海量,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竟是王邈。
穿着正装的王邈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天之骄子的味道,皮相好,个头高,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他将她拽到后厅走廊的某个角落,狠狠地把她压在了墙上。
宋爱儿吃了一惊:“你喝酒了?”
王邈扯了扯领带,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低头就要吻她,宋爱儿咯咯笑出声,“被人下药了,这么急?”
王邈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低声笑了笑,一手撑在墙上,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了十几秒。忽然松开手,和她一起肩并肩靠在墙上。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一声不吭,心底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王邈说:“我今天挺开心的。”
宋爱儿笑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暴发户单身了呢。”
王邈长长的手揽过她的肩,“是翻身了。”顿了顿,“我开这个会所,不是为了挣钱那么简单。”
“不为挣钱那为了什么?”
他安静下来,她后悔自己问多了,正要收回话,他的声音又慢慢响起:“如会馆……如,是我姐姐的字辈。”
宋爱儿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今晚这样的场合,蒋与榕竟没有过来。王邈似乎陷入了某种深远的回忆,眼底的神色渐渐温柔,“我姐姐是个几进完美的女人,从小到大,没有人不喜欢她。她那么美,那么好。”
远处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一下子将两人拉回了现实。王邈起先想要将她挡在身后,等看清来人后,神色却一下子放松不少,大大方方地将她亮相人前。
来者是一个穿中式衬衫的老人,约莫七八十岁,可是精神很好,面容恬淡宁静。他望着两个挺般配的“小孩”,眼里是慈祥的笑。宋爱儿不知怎么称呼他,只好笑了笑。
老人问他:“王邈,这是谁呀?”
王邈咳嗽了一声:“我女朋友。”
宋爱儿还在发怔,王邈已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个名字。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书画界的泰斗,她在拍卖杂志上看到过他的作品,一幅字已炒到天价。老泰斗一手好丹青,近年来闭关谢客,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对有学问的人一向存有敬佩之心,连忙说了一声“方老好”。
老人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又问:“几岁了,还在上大学?”
宋爱儿忽觉脸颊发烫,王邈已替她作答:“毕业了。”然后碰了碰她的胳膊:“你不是一直练书法,最喜欢方老了字吗?”
她“啊”了一声,飞快地回过神。
老人摇摇头:“我早年的字写得并不很好,不值得年轻人模仿。初学书法,还是要多临摹先人。古人的笔锋气节皆是第一。”
王邈说:“可不是,最近那幅黄庭坚的《马券贴》是收入您的囊下了吧?”
老人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四处宣扬我的家底,连在女朋友面前也不知收敛。在国外时还记得念书练字,回来了反而一心埋进铜臭堆里,不如小时候了啊。”
王邈说:“我不多挣些钱,哪供得起您烧的那些字啊。”
目送老人入席后,她才悄悄问他:“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邈捏了一把她的脸,“这几年老头的早期作品被人大量买走不知所终,你知道去哪儿了?”
宋爱儿等着听下文,因此十分配合,“去哪儿了?”
王邈一本正经地答:“烧了。”
她吓了一大跳,“烧了?”
“嗯,老头自己烧的。一天烧掉一栋房子的价。”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宋爱儿懵了。
王邈见她称赞自己的老师,很是高兴,“我是老头最小的弟子,那时他已经不收学生了。我调皮,第一天进他家就打破了一个有些年头的砚台。那会儿年纪小,静不下心来好好练字,总想着翻墙出去。你别看他一副超然物外的仙风道骨模样,收拾起人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千辛万苦地翻墙跳下来,好家伙,他正在对院泡茶练字等着我呢。”
宋爱儿这才明白过来两人的关系,“他是你的书法老师?”
王邈得意地笑了笑,“傻了吧?”
她笑笑,是有点傻了。在她很辛苦很努力地为一些小事而争取时,他站在了顶尖的位置。
人渐渐多起来,王邈重新走回正厅。
宋爱儿迟他十分钟后才低调的混入正厅。远远就见一个女人在指挥服务生运送酒水,同时记录各种酒的口感。从背影看对方十分窈窕婀娜。她一直想看看那个怎么也不能从她口中夺到食的女人,索性慢慢地踱步上前。
两人打了个照面,几乎同时微微一惊。
“Emily?”
“宋小姐?”
其实她更喜欢叫她的中文名字,所以下一句话便直接开口:“许蔚,你管这里的酒水?”许蔚点点头:“是的,有人让我来帮忙。”
她怔了一怔,竭力保持笑容不变:“哦,原来是这样。”
许蔚抱着胳膊,微微抬高了下巴:“你是?”
“我是这里的客人。”
许蔚笑了笑:“欢迎。”
宋爱儿慢慢地准备措辞:“其实我是沾了杜可姐的光。不过,我对这里不熟悉,许蔚,你熟悉吗?”
许蔚说:“我替这个会所的老板设计过酒窖。”
哦,她和王邈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能开这么大的会所,老板不一般吧。”
“他家世确实不一般。人有钱又聪明的话,没什么做不成的事。”许蔚补充。宋爱儿玩味地听着,她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王邈。
那个王邈是陌生的,也是斯斯文文的。
“有多不一般?”
“你看他姓王就多少能猜到一点。从晚清就开始发家的家族,又姓王,还能有几个?”许蔚一副对上流社会如数家珍的模样,“就是我去过的他的那个家,里头都是从清宫流出的紫檀家具,如果都捐给国家,大概可以成立一个博物馆。听说他的祖母是一位当时的皇族。那种结合,在当时还是要有一点勇气的。”
宋爱儿想要再套点话:“这么大一个家族,就他一个儿子?”
“王家家族里还有分支,他父亲一脉是长房长子。听说……只是听说,当时三房四房下南洋,把一些要紧东西也带走了。原本只是交给他们保管,最后却不认账了。这边只能吃哑巴亏。好在这些年,东西都渐渐回来了。”许蔚说着说着,停住嘴。
宋爱儿追问着:“是什么东西?”
许蔚做了个嘘的手势。
“家务事,不关咱们的事。”
那天王邈喝了很多酒,喝到很晚才回去。
会所的运营是通宵达旦的,丁大成负责留场掌握一切事宜,安排了专车送他回去。泊车小弟见宋爱儿扶着王邈从会所的后门走出,连忙要去搀他,她摆了摆手,示意小弟打开车门。
王邈醉后酒品很好,没发酒疯。她忽然想起一些事,那个王邈酒醉后打来电话的夜晚,穿着一条几十块的地摊裙的她,等在某个私人会所的门口,一直等到两腿发僵,最后终于把他弄了回去。
其实并不是太远的记忆,可是而今想来,已觉恍如隔世。
泊车小弟要替他们开车,宋爱儿自己坐上驾驶座:“我来吧。”
她学过开车,在巴厘岛时常替一帮疯到半夜的鬼佬开车回酒店,几个小时后又早起开始一天的导游工作。开车在宋爱儿眼里不是什么难事。可泊车小弟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孩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小呢。
宋爱儿从车窗探出头,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走吧,不会告诉你们丁总的。我开车运货那会儿你还不知在哪家学校逃课呢。”
凌晨两三点的北京静得出奇,一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静的梦乡。这熄灭了灯火的大囚笼中不知有多少夜店还在疯着闹着,又有多少人上演着纸醉金迷。她把车窗半降下,夜风凛冽,吹得人的脸红通通的。
她觉得这风有助于替王邈醒醒酒,于是穿着露肩小礼裙挨了十几分钟,见后座的王邈揉着头有一丝清醒过来的痕迹才缓缓升上车窗。她一路扶着他进了公寓,她的手一时失力,王邈“扑通”一声跌到了地板上。她把他在卧室安顿好,拧开一盏夜灯,在厨房慢慢熬着一锅醒酒汤。
这样折腾到了清晨四点五十分,天已蒙蒙亮了,他短暂地醒来片刻。因为她坐在床边喂他喝醒酒汤。他听见她软糯糯的像小姑娘一样哄人的声音:“王少爷,快喝了。不然宿醉一醒够你头疼的。”
王邈下意识地想推开,倒头继续睡,谁知嘴唇碰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是她那冰凉又柔软的唇。宋爱儿喝了汤,一点点地渡到他的嘴里的。过了一会儿,她更加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一口气喝了它好不好?喝完就让你睡。”
王邈微微张开嘴,低下头,自己端着碗把一碗醒酒汤都喝了,直接仰头躺倒在床上。
他在两个小时后醒来,头微微有些疼,却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疼。起身下床后才发现卧室里空荡荡的,于是王邈穿了拖鞋一手扶住门缓缓地走向客厅。客厅里也没人,只有一盏温柔的夜灯亮着。
他转了一圈,几乎有些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才哑然失笑。连围裙都没脱下的宋爱儿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了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他随手开了盏夜灯,坐在对面很仔细地观察她。
六点五十分,天已亮了,只是还有点灰蒙蒙的。冬天的清晨雾霭浓重,清晨与夜的边缘是模糊不清的。宋爱儿就那么睡在那里,两只手抱着胳膊,静静地保护住自己小小的身体。
人在极度疲倦时容易放下所有防备,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吗?
王邈忽然想到,这个睡姿和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等待诞生的姿势十分相近。心理学上说,有这样睡姿的人心底总是有着极度的不安全感。是因为自己让她感受不到安全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