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道:“侧妃说人命关天,需要殿下来定夺,便匆匆赶到这里,但不巧……碰上殿下正在忙,侧妃便回到安善堂等候了。”
郢王敛眸,他突然想到了后来唐妩哭的厉害的时候。
那时候枕头恰好掉下地上,刚好露了一包药出来。他低头看她,本想瞧出她眼神中是否含着慌乱,却没想到她哭的无比投入,根本瞧都不瞧他。
郢王哑然失笑,掂了掂手中的粉末,道:“她要一心想寻死,你就将三元盒端给她便是。”所谓三元盒,便是匕首一把,白绫一条,鹤顶红一瓶。
——
郢王没有去安善堂,而是径直回到了岁安堂。
他背手而立,凝视着岁安堂高高的牌匾。
这牌匾,还是是母后随父皇入墓前,来到郢王府亲手挂上去的……
“你恨母后狠心抛下你和霈儿,恨母后不和你商议就走到了这一步,母后都知道。但是宴之,你也要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母后生下来就背负着安家兴衰成败,一生都活的战战兢兢,安家容不得我走错一步,也容不得我有半点闪失。直到生下你与霈儿,母后才体会到一丝寻常人家的温暖与快乐。此番母后这样做,与其说是成全你们,还不如说,是成全母后自己。”
“宴之,母后派人在你这湖心亭旁,种了许多水仙花,你帮母后养着可好?”安皇后诱哄着他的语气,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后来的这句话,上辈子她也说过类似的。
可惜那时他不懂事,他只顾着责怪于安皇后的主动陪葬,便命人拔了宫里所有的水仙花。
如今从来这一世,虽然他到底还是没能劝住她……
不过他却肯好好善待这些水仙花了。
郢王走到桌边,端起一个他酒壶,直直地往杯子里注酒。他握住三角底座,轻轻摇晃,将杯底的粉末摇匀。
他瞧着杯面上倒影着的自己,回想着昔日种种。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到了靠着药物才能入梦的地步。
……
——
天空刚泛出鱼肚白,郢王猛地一下就惊醒了。
浑身的重量瞬间坠得令人窒息,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去挣脱,却不想只是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又一次地陷入了这个让他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里。
他的眼前仍旧燃着熊熊的烈火,像是要将他燃烧殆尽。
前世,他并不是今日骁勇善战的郢王爷,而是一个沉浸于权势之中的野心帝王。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雍和九年,正是天下太平的时候。
渝国却叫一个道士摆卦,算准了他大燕地震的日子,悄悄率二十万大军攻打了过来。
敌军抵达之时,大燕国的要地邺城已是天崩地裂,满目疮痍,飞禽走兽四处逃窜。
原本钦天监的刘年早就预知并启禀了此事,他便下令将邺城的百姓提前疏散到了白溪地,可不知是谁,对外竟放出了邺城有前朝宝藏的消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一夜之间,不止是邺城的百姓,就连京城的百姓都去凑了“前朝宝藏”的热闹。
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即便他未踏出宫门一步,他仿佛都听到了上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回荡在天空的悲鸣。
当数百座院子彻底变成了一堆瓦砾,大渝的皇帝萧胤便亲自上阵,乘胜追击,将赶来救援百姓的燕国将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时的大燕,瞬间便成了埋葬皑皑白骨的万人巨坑。
大渝的皇帝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为庆祝渝国此战的大获全胜,他便活捉了厮杀到最后的主帅和副帅。
这二人,一位是燕国陛下的胞弟肃王,一位则是镇国公府的大公子程煜。
任何人都不会预料到,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被处以极刑的一天。
大渝的武将杜羌,提议将二人放于皲裂的大地之上,让大渝的数匹战马分别拴上他们的四肢头颅,然后痛快的跑一次,以此来作为马儿的奖赏。
五马分尸的酷刑,倒成了一场荒谬至极的表演。
行刑后,杜羌还将二人的头颅挂在了燕国的燕北门之上,整整三天三夜。
待渝国的兵马入宫后,大燕宫内千余名精兵强将,就成了保护他而牺牲的肉盾。
宫门已破,宋凞身侧一个年纪尚浅的侍卫于帧堵在承乾宫门口,低声喊道:“臣恳求陛下活下去,臣!恳求陛下活下去!”本就是年幼的嗓子,这么一喊,犹如悲泣。
于帧收到了肃王的命令,一个时辰前便将一大包的迷药倒在了陛下了茶水中。
肃王说了,他们大燕的将士不怕死,只要雍和帝肯活着,他们便会有复国的那一日。
宋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开口道:“让开。”
“只要陛下,肯活下去,臣愿割颅赎罪。”于帧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侍卫,早已成了街上人人喊打的流浪汉模样。
他唯盼着,药效快点发作。
他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语气仿若自嘲,“就连你也不听朕的?”
于帧双手杵在膝上,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心里清楚,依照陛下的性子,从国破的那一刻起,便再无苟活的道理。
于帧长跪不起,眼眶猩红,今日抗旨,他万死难逃其罪。
但他别无选择!
药劲来的快,纵使雍和帝拼劲全身的力气,最终,也只能倒在密室中闭上了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暗蜂拥而至,就如同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之中……
宋凞不知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的执念太重,还是他欠大燕子民的太多,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父皇驾崩前的那一日。
前世的他十七岁登基,顺理成章地成了万人仰慕大燕国的皇帝。可这一世,若是想阻止那还未发生的一切,他必然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找了借口,让宋霈代替他当了皇帝,而他自己,则成了代替宋霈征战四方的郢王……
第10章 王妃
下一个月有中元节,府里自然也要热闹一番。楚侧妃低头对着手上的单子,准备一会儿去库房点货。
库房在书房后面,要去那儿,势必要经过喜桐院。现在楚侧妃一想起那个地方,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许儿扶着楚侧妃朝书房走去,还没等走到喜桐院,就先在湖心亭旁的水榭看到了正在食用点心的唐妩。
唐妩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编纱长裙,腰上束着半掌宽的束腰,越发地凸显着身段。她挽了一个极为素雅的妇人髻,却不经意落下一缕青丝于耳后,时而微风划过,有些痒,弄得她总是忍不住抬起手臂去摆弄。
这般姿态,旁人见了定要叹一句“清水出芙蓉”,可落在楚侧妃眼里,便只会让她想到了搔首弄姿的妓子,和恬不知耻的爬床丫头。
楚侧妃连连叹息,她甚至无法想象,那芝兰玉树的殿下,怎么就碰了这么个东西。楚侧妃用余光从头到脚瞥着唐妩。
她胸前那紧绷着的蚕丝扣,手腕上的青紫,和脖颈处的红痕,无一不提醒着她,她昨日整整一个时辰,并不是白等的。
她想不通,她一个大家闺秀,为什么会和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在同一处生活。
见她气红了眼,一旁的许儿连忙小声道:“夫人和她置什么气,她那种身份摆在这,根本不值得夫人为她烦心。况且昨日晚上殿下根本没宿在喜桐院,殿下去这一次,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
“你懂什么?你想想王妃,她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等姿色,你瞧殿下正眼瞧过她吗?”楚侧妃反驳道。
要知道,她自从进了郢王府,就无时不盼着殿下能来她的安善堂,可到头来,竟然被这么个浪蹄子捷足先登了。
“可是夫人,王妃总是要回来的。这一晃过去,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光景了,等王妃祈福归来,她容不容的下喜桐院那位,才是关键的。”
提起郢王妃,楚侧妃不禁又嗤笑了一声。郢王妃因何去祈福,她们这些京城的贵女谁心里没点数。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有程国公府在那撑着,郢王怕是连这点情面都不会给她。
说起来,郢王妃的身份,倒也一直是贵女圈子里的一大谈资。
郢王妃本名为安茹儿,其父是安家一脉一个庶出的儿子,其母则是礼部尚书林子淳的庶女。原本她这个身份,无论怎样高攀,都是无法嫁进郢王府的。
但安茹儿的母亲林绣,偏偏和她的嫡姐林芙最为要好。
林芙乃是当年艳冠京城的头号才女,听闻她刚十四,提亲的人就快要踏破了门坎,最后还是老程国公亲自登门,才将这儿媳妇定下来。
那些京城的贵女到了说亲的时候,有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进程国公家的!
程家世代效忠大燕皇室,程国公不仅每次带兵打仗返京时都会将兵符交还以示衷心,还更是亲手救过一次先帝的命。
如此忠臣良将,先帝自是要拉拢之。
一日寿宴,先帝便当着众人的面,赐了一瓣弧形的玉佩给老程国公。先帝说,这玉佩本是一对儿,其中一瓣他已经给了大皇子宋凞,而这另一瓣的,则是给未来的郢王妃预备的。
那时的郢王可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皇家的嫡长子有多尊贵,一想便知。所以通过这个事也证明了,程家的恩宠在大燕也真真是独一无二的。
再说回过头说这林绣和林芙,这两姐妹自幼要好,感情颇深,因此当安茹儿的父亲病逝后,林芙就将林绣母女经常接到程国公府走动,也算是变向给这对母女撑了腰。
那时林芙大着个肚子,林绣整日帮着忙前忙后,原本就亲昵的姐妹,就更是形影不离了。
同年七月,林芙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程国公大喜,当日就为林芙请封了诰命夫人。
但可惜好景不长,才不足两年的功夫,孩子就出事了。
说来,这对双胞胎命运属实有些坎坷,哥哥的身子骨十分壮实,妹妹却是体弱多病。林芙五个月的时候,还曾险些流产。
民间大夫说双胎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同在一个母亲肚子里,养分有限,极容易吸收不均。
妹妹夭折后,林芙就病了,她经常抱着林绣的孩子发呆。
林绣见林芙思女成疾,就一咬牙,将不足三岁的安茹儿直接放在程国公府养。
程国公对林芙可谓是百般顺从,见她思女心切,不仅厚待安茹儿,更是在许多年后,又努力要了一个女孩,名唤程安。
但是林芙的身子到底是亏了,程安一生下来,也同样险些没保住性命,程国公生怕刺激了林芙,便连忙找了一个神医将程安接到了山上,只有每个月初一,林芙才会带着世子一起去看她。
就这样,安茹儿这个外姓人,倒是成了程国公府上唯一一个姐儿,可谓是倍受疼爱。
安茹儿在林夫人身边长大,即便是后来又生了程安,她还是将安茹儿视为己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教她吟诗作画。
所以说,安茹儿的出身虽然不尊贵,但就凭着能唤程国公夫人一声姨母,整个京城,并没有哪个贵女敢公然与她作对。
直到安茹儿有一天长大,得知了那个先帝曾许诺的婚约,这才彻底起了歪心思。
程家长女夭折,程安又因身子不好而久居深山,她便想着,那快玉佩自然是该由她来继承。
老程国公病逝前,一直都是安茹儿在近身伺候,那几年她赚足了孝女的名声。
可谁能想到,到了隔年程老夫人寿宴的时候,安茹儿竟当着众宾客的面儿,从胸前掏出了那瓣玉牌。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再是精明,到了长辈面前,也都会被一眼看透。
好像那个时候,林绣冲上前去狠狠地打了一次安茹儿,程家要名声,自然得拦着,从小养大的姑娘,传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挂不住脸。
就这样,程国公只能连夜去了一趟郢王府。
先帝的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违抗,安茹儿自然是如愿以偿地入了郢王府的大门。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嘉宣帝竟然在大婚的当月,就派她去静因寺为国祈福了。
这一走,就是三年。
楚侧妃一边记着账本,一边想:等下个月安茹儿回来,要是见到府里多了这么个婀娜多姿的唐姨娘,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瞧着吧。
第11章 怜惜
那日之后,郢王特意买了两个正经的丫鬟,送到了喜桐院。
这番举动使得整个郢王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唐妩。甚至,她们私下里都开始传,说这小娘子真是厉害,怕是再努努力,就要将另一个侧妃的位置占了。
但唐妩听着这话,心里却是打怵的。
这几日过去,明里他倒是给了她不少的好处,可暗里她就没摸到过他的人影儿。
这让她不禁觉着,这些个锦衣玉食,不过是那一日风流过后,他不想认账的补偿罢了……
唐妩用完晚膳,便准备沐浴。
新来的丫鬟落英,一边倒水,一遍问询道:“夫人今日要用什么香?”
唐妩褪去衣裳,一双光洁莹白的小腿前后跨入水中,直到身子末入水里,唐妩才道:“罢了,今日什么香都不用了,这便洗洗睡了。”
落英躬身走到唐妩身后,拿起皂角沾上水,均匀地涂抹在唐妩的背上。
“夫人这皮肤真好,落英被卖了有三户人家,见过的小姐也不少,可像夫人这样全身都跟蛋清一样的肌肤,可真的是少见。”落英感叹道。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唐妩心里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前两日落英还在心疼她受这恩宠遭了罪,弄了一身的青紫,这倒了今日,竟开始夸赞她皮肤白皙了。
他人不来,她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白皙。
就连沐个浴,都似乎在提醒着她,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
唐妩心烦意乱,拿起水舀,随意地浇了一下身上的皂沫,就起了身子。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氅,径直走到了窗下的软塌旁,脱了软鞋,就伏在了上面。
半晌,她伸手打开了一旁的妆奁,拿出了一个水头上好的翡翠扳指,来回把玩。
这翡翠扳指,还是那日她偷偷从他手上摘下来的。
郢王尊贵,全府上下的物件即便不是御赐之物,也定然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手里。
就说这扳指,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照着郢王的尺寸做的。
戴在他手上时,严丝合缝,等摘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夹到一丝肉。
工艺之精湛,令她叹为观止。
她将扳指举过头顶,屋内的烛光刚好射在了它的内壁上。
顾九娘曾教她,她说要是想要勾住一个人,最笨的法子就是先留住个他的东西。这样即便他不来,你也能有个理由再去找他。
总不会显得太主动。
唐妩看着扳指里的棉絮,回想着那天他跟狼一样的目光,和咬牙切齿的低吼。
她明明是伺候的他舒了心,可为何他这几日像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她辗转难眠,怎么想,都想不通。
唐妩回过头,看了看一桌子堆满了的补品,神思恍惚。
自从那日之后,楚侧妃就再也没找过她的麻烦。可她心里清楚,楚侧妃不找自己麻烦,那完全是看在郢王的面子上。
要是她还没等得宠,就遭了冷落。只怕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
唐妩再三斟酌,准备明日去找曹管家。
不论如何,她总得将他休沐的日子问清楚。
——
她虽是不入流的狐媚子出身,但王嬷嬷与她说了,凡是知道内情的人,殿下都叫人封了嘴巴,对外,她可再不是什么卖唱的,而是正经八百的良家妾。
为了良家妾这三个字,唐妩今日还特意穿了一身格外素净的白色斜襟暗花云肩女衫,和一条三蓝马面裙,发间未饰任何华物。
既然入了郢王府,她自然是不能丢了他的人。
唐妩走到了西稍间敲了敲门,听里头应了一声,便推开门柔声道:“曹管家近来,可是看见殿下了?”
·
曹管家放下了手上的算盘,起身道:“小夫人怎么来这儿了?”
“方才落英收拾屋子,不成想捡到了一件王爷的私物,我想着应该是那日落下的,这才来找了管家。”唐妩道。
“敢问小夫人是何物?”曹管家为人十分精明,断不会因为她随便说点什么,就去通报殿下。
唐妩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便连忙从胸口掏出了一个荷包。
她将这荷包递给曹管家,然后道:“管家打开便是。”
曹管家抽了带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叹道:“还真是殿下的。”
“那就请曹管家,代我转交给殿下便是。”
瞧她这风淡云轻的模样,倒是轮到曹管家惊讶了。他原想着这唐姨娘,应该就是随便编造一个由头来邀宠,没成想竟是冤枉了她。
“小夫人怎的不亲自还给殿下?”
“殿下公务繁忙,我自是不敢去叨扰。况且王嬷嬷说了,王爷住的岁安堂和书房,是我这个做妾的万万去不得的,为遵守家规,便只好劳烦曹管家代为转交了。”
曹总馆瞧着手里的荷包,若有所思。
旁人也就算了,可喜桐院这位,到底是承了君恩的,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奴才现在就去禀报殿下,夫人可否能在此多等一会儿?”曹总管再三思考后说道。
听闻,唐妩一笑,勾出了嘴角一个梨涡,“管家实在客气,我自然是可以多等会儿。”
约莫等了一刻钟,就见曹总馆带着笑意,回了到了西稍间门前。
“夫人,殿下让您去书房。”唐妩面不改色,却是在眼角漏了笑意。
这一趟,来的可真是时候。
——
唐妩迈着碎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将手放到了门环上,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扣了扣门,
“殿下,妾身到了。”
“进来。”这嗓音一如那日的低沉,一出声,唐妩的心就跟着颤了一下。
郢王见她进来,便将手中的狼毫放到了一旁的红珊瑚架上。
唐妩走上前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
她原想着,就算他不会说近来还念着她的话,也至少会问问她的近况。可谁能想到,他开口的时候,竟连一丝温度都不带。
“你不是拿走了吗,怎么又送回来了?”郢王将玉佩放在了书案上,沉声道。
“妾身偷拿了殿下的贴身之物,也只是想着耍个聪明,这样等殿下发现扳指不见了,便会再来寻妾身要,可谁知这扳指竟然如此不争气,它不但不得殿下喜欢,还扰的妾身整日里看着它发呆……”她不傻,自是不会拿唬弄曹管家那一套拿来唬弄殿下,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他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要说这一物降一物,还是有道理的。再冷漠的君子,碰上这不着调的小娘子,也没几个能沉的住脸的。
郢王伸出手,两指头一合,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端详,然后道:“合着你早就算计好了?嗯?”
唐妩被他桎梏着,只能小声嘤咛,“妾室只不过是想报答殿下。”
郢王轻嗤一声,“如何报答?”
“妾身是殿下买来的,身份低微,除了想着报答,妾身哪里还敢奢求其他?妾身有的,无非就是这还算年轻的身子骨,如若连这个殿下都看不上,那妾身只能等着到了人老珠黄时,被这院子里的凉风吹成肉干了。”说完,唐妩就用自己的小手,点点郢王的手,然后娇声道:“疼。”
一味的惺惺作态,只会让男人觉得既是心烦又是无趣。
所以她变了法子,她绝口不提那几日不见的怨怼,只谈这独守空房的寂寞。
“你这狐媚子功夫,哪学的?”郢王撇眉道。
“妾身进了花楼四年,除了琴棋书画为日常的课程,邀宠自然也是要定期学习的。”唐妩咬了咬唇,继续道:“只不过,妈妈说了,妾身比较有天分。”
话说到这,就连郢王自个儿都认为她是有“真本事”的,不然这一屋子干净的书香气,也不会转眼间就被换成了她身上的媚气。
郢王呼吸一窒,他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身体的变化。他瞧着书案上放着的资治通鉴和反经,脸部不禁有些僵硬。
他长呼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别处,随意拍了拍她的后背,指了一下砚台,然后问道:“会磨墨吗?”
唐妩答“会”。
说完,就见她款款走到了书案前方。
她挽起袖口,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往砚台上倒了些许清水,然后抵着墨条垂直地开始打圈。
力道曲直,快慢适中,轻重有节,郢王一看到就知道,这还真是个会磨的。
磨墨看似容易,但极容易出错。
比方说,想磨出没有杂质的墨,就要用晾好的清水,万不可用热水和茶水代替,否则后面再是用心,那磨出来的东西也不纯了。
再说水量,那也一门学问,多一点便浓,少一点便淡,要真想比例适中,不勤着练习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在你那院子里学的?”郢外有些意外,这样的技术,就是他身边的于桢也是没有的。
“那倒不是,妾身的父亲原是苏州一位画家,这点拙技也是打小和他学的。”父亲这二字太久不被提起,唐妩甚至都要觉得,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郢王皱眉,实有一丝不解。
按说一位画家,就算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靠卖画赚钱,也应该可以养家糊口,总不至于将女儿卖到京城来……
唐妩瞧出了他的疑惑,便接着道:“父亲想要儿子心切,妾身却偏生是个女儿家,所以打从妾生下来,就惹了他不愉快。母亲一直生不出男儿,邻里就托人找了道士来看,那老道士说是唐家一家都是木头命,就妾身是个金命。说金克木,就是因为妾身的八字,才使得唐家断了后。父亲这才一怒之下将我发卖了。”
“那你母亲呢?”
“母亲自然是事事都以夫为天,见妾身走了,便想着可以怀儿子了吧。”
郢王两世为人,诚然什么样的稀罕事都见过。
有那父慈子不孝的,也有陷害自家兄妹谋家产的,更有弑母抵罪的,这世上没天理的事,又何止一二?
郢王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你也是个受过苦的。”
“那殿下……可会心疼妾身?”唐妩停了手上的活,乖顺地望着他。
郢王见她明眸善睐,便直接错开了她的目光,指了一下她手上的墨条,凛着嗓子道:“继续,别停。”
作者有话要说:
郢王:为什么天上总是有星星,为什么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
线线:你继续装x,这辈子还能幸福吗?
第12章 招揽
入了夜,湖心亭的旁的湖水就像是被人洒了光,两侧的树影同时倒映在水上,犹如一卷佳作,只可惜一阵风席卷而来,瞬间让美景生了一丝萧瑟之感。
唐妩在回喜桐院的路上,不停地摇着手腕。
她今日先是在书房给他磨了一下午的墨,后又回他房里伺候他沐浴。她被那人白白使唤了一天,结果到了晚上,他竟叫她一个人回院子。
好在外头的人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这内情要是叫那帮碎嘴的知道了,还不得让他们笑昏过去。
她好歹也是花巷子里的妈妈们亲封的头牌,居然在使出浑身解数后,就得了个丫鬟的差事。
刚跨入屋内,落英就碎步迎上来,掺着唐妩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何喜之有啊?”唐妩眨眨眼。
“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夫人前脚进了殿下的书房,后脚安善堂那边就送来了不少的茶叶,安善堂的云江姐姐说,这都是些上好的西湖龙井,旁人可是都没有的。”
“你放在哪了?”
“奴婢放在里头了,就等着夫人回来了!”落英掀起内室的珠帘,指着一罐罐包装精美的茶叶再次感叹,“奴婢没见过什么市面,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可以用纯金打造的罐子来装茶叶,今日一瞧,真真是涨了见识。”
唐妩打开一瞧,目光便是一暗。
这茶罐的外包装确实是用一层薄薄的镂空金面制成,可里面的茶叶,却不是什么上好的龙井,只是一些糊弄人的茶叶卷而已。但凡是个懂行的,定要感叹,这上好的茶盒,怎的就配这些个不入流的茶叶卷。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施压。
“夫人,这几日奴婢结交了不少府内别处伺候的女使,那些姐姐妹妹一听说奴婢是伺候夫人您的,就格外羡慕呢。”落英哪里能看出这么多的弯弯绕,她只觉得是她家夫人受了恩宠,所以整个喜桐院都变得体面了。
唐妩见她说的绘声绘色,直接打断道:“那你可听说了,前阵子被发卖的连姨娘吗?”
落英点头,“奴婢听闻……连姨娘被楚侧妃卖给牙婆了。”
“落英,其实那连姨娘与我相比,本无甚区别,我们都是这王府的妾室的,都是进不了祠堂的奴婢。只不过她运气差些,刚动了歪脑筋就引火自焚了,而我运气则好一些,得了暂时的平安。你且记住,以后在这院子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一不小心,你我就会同她一个下场。”
听完这段话,落英咧着的嘴角,瞬间消失了。她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奴婢,是不是给夫人带来麻烦了?还请……请夫人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叫你以后行事注意些,以免生了大祸,可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唐妩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奴婢明白了,以后除了咱们院子份内的事,奴婢绝不和外人多嘴。夫人刚刚这番话,奴婢一定时刻谨记在心。”
听她这样说,唐妩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今后这喜桐院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暗箭,能防的住,方能太平度日,防不住,也怨不得谁。
——
转眼就到了初一。
每月初一是去安善堂领月例的日子。按理说她差遣落英或者双儿去即可,可昨日王嬷嬷特意嘱咐了她,说楚侧妃要请姐妹们品茶,望各院的小夫人能亲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