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茹儿直愣愣地看着郢王,她突然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似从来都没有变过。
甚至连厌恶都没有了。
曹总管开了岁安堂的门,躬身给安茹儿挪了椅子。
郢王坐在上位,一旁的女使便立即给郢王端了茶。
安茹儿被郢王沉默逼得很多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过了好半响,她才开口道:“殿下,母亲所做之事,妾身当真不知。”说完,安茹儿又没忍住,再次发出了啜泣之声。
见他未语,旋即安茹儿又跪在地上道:“母亲虽犯下大错,但妾身仍是肯请殿下,在流放之日,能让妾身前去送些许细软,以报养育之情。”安茹儿此话,有五分为真,亦有五分为虚,真的那五分自是因为与林绣多年的母女之情,而虚的那五分,则是因为安茹儿知晓郢王是个重孝之人,若是这时候只为了一己私欲而将自己撇了干净,只怕是会让他更加的不齿。
郢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嗯”了一声。
一番铺垫之后,安茹儿握拳开口道:“侧妃妹妹颠簸流离的命运,实乃是母亲与妾身之过,妾身心里愧疚难当,妾身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肯请殿下将妹妹抬为平妻。”
说完,安茹儿闭上眼睛,在岁安堂的正厅中央,略重地给郢王行了磕头之礼。
郢王掀开茶盖,托着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开口道:“和离书,本王已经拟好了。”
安茹儿倏然抬起头,她恍然间好似觉得自己好像是聋了。
她低声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只要你签了和离书,本王便会补偿你,你可以拟一份清单,不论是京郊的御赐宅院,还是京内的庄铺,皆可。”郢王道。
听完这话,安茹儿突然感觉手心里一片冰凉,过了良久,她突然笑出声来。
这人,怎会薄凉至此呢?
他说的好听,好像是要给她多大的馈赠一般,可她心里清楚的很,和离,只是那贱人名正言顺登上王妃之位的第一步。
可她凭甚和离?
她不但是他亲自迎娶的正妃,还有先帝的赐下的玉佩在身!
她要那些宅子,银钱又有何用呢?
与郢王殿下和离,满京城还有谁敢娶她!


第64章 伺候
安茹儿听着这和离二字,不禁感觉浑身都僵了。
她跪在地上没抬头,但也没应声,这和离书,她绝不会签。
见状,郢王没再说其他,而是让曹官家呈给她了两样东西。
红木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两张纸。
一张是和离书,一张是休书。
安茹儿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张休书,翻阅起来,她喉结微微颤抖,她就想知道,她又没犯七出之罪!
殿下凭什么给她休书。
大燕若是想休妻,是要讲究“七出”的,所谓七出,便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安茹儿自认这七条她一条不占,又或者可以说,她即便是占了,她也都处理干净了。可等她细细读完后,她才知原来是她太过天真了。
这纸休书上的理由竟明晃晃地写着妒忌与恶疾!
她手指微微颤抖,越发地想笑。
恶疾,她哪来的恶疾!
殿下这哪里是容她选择,这简直是把她往死里逼!
她不敢与之狡辩,只能不停啜泣,想得他一两分怜惜。
可还是那句话,若是这男人心里没你,你就是在这正厅哭上个三天三夜,也哭不软他冷硬的心肠。
见此,郢王不欲与她多说,只给曹总管留了一个手势,便率先一步走出了岁安堂。
安茹儿见看戏的人走了,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
她被曹总管扶起来,然后听曹总管幽幽道:“王妃签完以后交于老奴即可,这月的二十七,便是要将此物呈给宗室的日子,二择其一,王妃聪慧,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听到此话,安茹儿身形一晃,指甲已经陷到了肉里。按律例,和离书是需递交给宗室审查的,判决多则等半年,少则也就一个月。
像郢王这个身份的,宗室自然不敢怠慢。
安茹儿颤微微地拿起了这两张纸,恍然大悟,原来他这是算准了日子想让她给那贱人腾地方。
回到了皎月堂,安茹儿便一直盯着这一纸和离书和一纸休书发呆。
她知晓,她当年拿着那玉佩逼迫他娶自己,定会让他对自己不喜。但她当时觉得,一辈子长路漫漫,总有一日能求得他的原谅。
可绝情如他,他竟是连一次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一次都无。
安茹儿回身从妆奁旁的匣子里取出了多年前的一张婚书,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指腹轻轻地抚着上面的字,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张婚书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宋凞,安茹儿。
她曾以为她能做一辈子的宋安氏,能做一辈子的郢王妃,可到头来,却还是应了老程国公对她说的那句话,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种登高跌重的滋味,实在太苦了。
她已经尝过了做郢王妃的滋味,又怎能回头再去那平民百姓?除了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早以没了回头路。
就在这时,陆嬷嬷手里端着一盏油灯,缓缓地推开了皎月堂的门。
安茹儿刚欲开口,只见陆嬷嬷摘下了黑色的帷帽,率先冲安茹儿摇了摇头。
“嬷嬷,那银两送到牢里去了吗?”安茹儿道。
陆嬷嬷叹了一口气,道:“送了,但门口的侍卫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而且……”
安茹儿急急地问道:“而且什么?”
“听闻夫人在里头,孩子已经没了。”陆嬷嬷道。
陆嬷嬷的话刚说完,安茹儿气的就将桌面的银钗扔到了地上,厉声道:“谁干的!”她虽然不齿母亲这孩子的来历,可再怎么,她现在依旧还是郢王妃。
王妃生母岂容那大牢里的一群势利眼践踏!
陆嬷嬷弯腰将银钗捡回来,语重心长地对安茹儿道:“王妃要知道,如今已是不同往昔,即便老奴出示了王妃给的令牌,可那里面的人也不买帐。他们说是进了这刑部大牢,哪还能讲究吃饱穿暖?”牢狱也分三六九等,像林绣这种身上背着三千里流放判决的,自然是不能好过。
陆嬷嬷行至安茹儿身侧,目光所及,刚好瞧见了这放于桌案上的一纸和离书,和一纸休书。
“这是……”陆嬷嬷诧异道。
她闷笑出声,“嬷嬷,我被他们逼进了死路,我没得选……”
——
三日之后,便是林绣流放的日子。
安茹儿身着一身素白色的直裰,未戴任何金银珠宝,只拿了两个包裹就同陆嬷嬷上了马车。
当日明明是个艳阳天,可安茹儿却觉得格外的冷,她已经能想到了外面那些人对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小人模样。
昨夜尚觉可以偷生,但今日,却着实感觉走到了穷途陌路。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一方天地,顷刻崩塌,就连马车发出的辚辚之声,也似铁锤,撞的她几乎快要粉身碎骨。
两个多时辰之后,到了城门口,安茹儿下了马车。
今日是受流刑之人不多,约莫也就不到十人,安茹儿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的林绣。
若说刚刚在马车里,安茹儿还想着受外人指点之时,该是何等的尴尬,此刻她倒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林绣穿着灰蓝色的狱服,手上和脚上均戴着镣铐,双腿打颤,步履蹒跚。
见此,安茹儿急忙过走过去,给一旁的狱官塞了一些银两。
这狱官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卸了林绣的缒铁,然后道:“就一刻钟的功夫。”
狱官走后,安茹儿突然跪下,含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你来了。”林绣淡淡道。
“是,女儿来给母亲送些路上用的细软。”说着,安茹儿就从马车上卸下来了两个包裹,这里面,除了银票,就是些能用上的金叶子。
“茹儿,三千里地,我用不上的,你拿回去吧。”三千里地,也算得上是除了死刑以外最为严重的刑法,遥远的三千里,漫长的二十年。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耗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呢?
林绣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女儿,叹口气道:“今日一别,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便是,从此往后,好好做你的郢王妃,若是有空,便多回去瞧瞧你外祖父。”林尚书,也算这世上唯一真心待过他们母子的人。
安茹儿听着这段话,流着眼泪笑了两声。
好好做她的郢王妃?
她都要被赶出王府了,如何还能好好做郢王妃?唯一对她还算真心的外祖父成了那贱人的亲祖父,若是那贱人回了林府,难道还会有人站在她这边吗?
林家也好,程家也罢,往后皆不会再有她的一席之地。
安茹儿的目光落在了林绣裤腿边点点血迹上,片刻之后,她突然抬起头道:“母亲,你后悔吗?”
这话音一落,就见林绣愣住。
这一瞬间,林绣想到了程衍之的那张脸,想到了多年前她架在程妧颈前的那把刀,也想到了林芙落在井中看着她无助的双眼。
往事就如走马灯,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真真是恍若隔世。
半响,林绣吞咽了两口唾沫,对着安茹儿轻柔道:“茹儿,我后悔了,所以,你别再步我的旧路。”说完,林绣便转过了身子。
林绣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若有所思,她由衷地希望,她方才说的那番谎话,能让她的女儿回头吧。
为何说是谎话呢?
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与其说后悔,不如说她更恨自己那无用的怜悯之心,和技不如人的手段。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灌给程衍之的就不再会是酒,而会是勾栏瓦舍里头的迷魂药,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刀要了唐妩的命,让茹儿彻底将她替代之。
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会一把将林芙推到井下下去,绝不含糊。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既然没咬着金钥匙出声,那为何还不允许她自谋出路?
安茹儿看着林绣的背影,心里并不好过,反而这一刻,她倒是觉得母亲就是她的缩影。
母亲的今日,不就是她的明日吗?
她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昏昏欲睡,直到路过曾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承安伯府时,她喊了一声停。
——
唐妩的肚子已经照之前大了不少了,走路也是越发费力了。
双儿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唐妩道:“夫人,孕妇久坐对身子不好,奴婢知道您累,可该走还是得下地走走的。”
怀了孕之后,唐妩才突然发现,这双儿的嘴简直是比杨嬷嬷还絮叨,从早到晚地盯着她嘱咐,就没怎么停歇过。
唐妩最怕她这般,只好立即起身子道:“你打住,我再走两圈便是了。”
她扶着腰,挺着肚子,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走,还不到半个时辰,许太医就提着药箱,跨进了院子。
“侧妃这胎象甚稳,无需担心,但饮食要注意,还是少食多餐为好,若是饮食过多,倒是容易造成胎儿过大,生产困难。”许太医摘了唐妩手上的帕子道。
一听这话,唐妩的小脸忍不住一红,毕竟她刚刚还吃了程煜给她送来的红糖凉糕呢。
许太医在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走了。
等郢王回府的时候,又到了晚上。
唐妩刚沐浴完,双儿正在用帕子给唐妩绞着头发,郢王恰好在此时推门而入,惹的唐妩惊地从杌子上弹起了一下。
她刚从浴桶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湛蓝色的肚兜,和白色的衬裤。她这一弹,某处自然免不了要跟着她的动作乱颤。
自打唐妩有了身孕以来,身子变化最大之处,除了肚子,就属这胸脯。这般大的变化,不仅让她穿不上了从前的衣服,更是让她这身子都变得十分敏感。
就连方才双儿往她身上涂抹皂角时,都不禁给她弄个大红脸,更别说是像此刻这般,屋里亮如白昼,被他看了个正着。
唐妩微微颔首,面颊绯红,坐立不安,只见郢王面不改色地走到她身边,接过双儿手中的帕子,换他来给自己擦头发。
这样温情的一幕,喜桐院的女使们自然是欢喜。
落英与双儿眼神一对儿,就不约而同地转身退了下去。
可她们一走,就换唐妩尴尬了。
唐妩坐在一面铜镜前,镜中自己那张羞涩难忍的表情,十分清晰地映在了上头。不仅如此,她还能看见他那双指节纤长的手指。
只见郢王学着双儿的手法,像模像样地拧了两下后,便弃她的秀发于不顾,直奔那弧度就去了。
唐妩看不下去了,抬手欲将铜镜扣下,可下一瞬,就被他桎梏住了双肩,不得动弹。
她坐着杌子上,他则是站在她身后,铜镜上明明照不到他的脸,她却能根据他手上的力度想象着他的面上的表情。
“殿下。”唐妩不满地嘤咛了一声。
“妩儿,我又不是真的和尚,不能吃荤我难道连点油水都沾不得吗?”郢王的低沉又不含情欲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蔓延开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也是绝了。
严厉中带着祈求,祈求中,又带着可怜。
而这可怜里,还有一丝不得抗拒在里面。


第65章 君子
四周寂然无声,烛火摇曳闪烁,支摘窗微微地欠了一条缝,郢王伸手将其阖上,“嗒”的一声,瞬间隔绝了从罅隙之中拂进来的微风,接着,唐妩这微弱又急促的喘息声,便愈发清晰起来。
他指尖尚且冰凉,可眼中的一簇旺火却是掩不住了。
他弯下腰身,两只手臂从后往前地拢紧了她的身子,下一瞬,就见铜镜之中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已是抵在了女人的下颔上。
令人酥痒发麻地热气在她锁骨周围喷洒开来,他的唇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密密地吻着,轻轻柔柔,忽而有些用力,然后作恶般地嘬着她的嫩肉不放,在发出“啵”地一声之后,她的脖子上就又没法见人了。
郢王对唐妩的这块骨头向来都是爱不释手,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别称——“风水宝地”
她不着寸力地推了他的胸口一把,这动作似娇嗔,似鼓励,简直比那迷魂药还有劲儿。
“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是这幅样子,故意的?嗯?”郢王攥住了她的小手道。
“妩儿冤枉。”说着,唐妩还故意含羞带怯的朝他深邃的眸子里望了一眼。
没怀孕的唐妩挑个眼皮就已是媚态横生,更不用说是现在,就她这幅样子,全身上下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的让人根本松不了手。
他一根一根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头,然后又不尽兴一般地咬了一口她的指腹,眼角挂满了笑意。
“殿下,君子不趁人之危。”唐妩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闻言,郢王想也不想,开口便回:“妩儿,唯独在你面前,本王不敢称君子。”这话一出,唐妩便红了脸,因为她竟然从这孟浪又不知羞耻的话中,听出了柔情蜜意来。
都说天下的女人对着情话大多都无甚抵抗力,可唐妩今儿突然发觉,这话后头还得再加上一句:从不解风情的人嘴里说来的,尤甚。
“殿下这话,究竟同多少个女子说过?”表里不一向来是女子的特权,哪怕她这一颗心已是泡在了蜜罐里,但表面仍是不显。
郢王笑着道,自然就你一个。
目光灼灼,好不真诚,唐妩刚欲沦陷其中,就见她的肚皮上十分突兀地支起了一个大包。
他错愕地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
郢王两辈子没有过子嗣,可想而知他对这孩子得有多喜爱。
可这孩子甚是调皮,还没落地就知道和他爹对着干,自打有了胎动,白日里对着唐妩不是踢就是撞,可只要入了夜,等郢王进了院子,这孩子就不吭声了,甚至连一丝一毫地反应也没有。
所以,这还是郢王第一次瞧见了胎动。
他有些激动地用手去碰,力气十分小,生怕下一秒孩子又来了“脾气”不理他了。
唐妩看着他的表情嘴唇微挑,一脸狡黠,道:“看来今日殿下的甜言蜜语,八成有诈。”
郢王挑眉看她,似有不解。
唐妩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揉着腰,一边道:“我们娘俩前两日便说好了,谁要是敢哄骗他阿娘,他便伸腿蹬谁。”
别说,这肚皮头里的小东西绝对是个贴心小棉袄,唐妩话音刚落,他便又十分配合地又蹬了一脚。
见此,郢王故作失落道:“都说饮水思源,你们娘俩实在是薄情。”
这语气里的哀怨,立马逗笑了唐妩。
他见唐妩笑的动人,终是没忍住底下这股子邪念,他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三下两下,缦纱中就传来了,急颤颤的娇音。
唐妩觉着,这人在自己身上欲取欲夺的样子,像极了那些黑心的钱庄。这一夜,他是债主,她是债户,她才刚从他身上讨得两分便宜,这人便噙着笑来讨息了。
好在郢王在这事上向来是有分寸的,从没弄伤过她,所以在他说了那句“妩儿,我会轻些,定会轻些”之后,唐妩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黑夜能让欲望开花,也能让邪念发了芽,从她嗓子眼儿里冒出来的那细细柔柔的求饶声,就像是战场上的击鼓声,让他忍不住夹紧马腹,绝尘而去,朝她的领地,狠狠插上属于他旌旗。
可等天一亮,理智归位,他瞧着外面春光灿烂,鸟语花香,便不忍再直视这些斑驳清晰的红紫了。
一抹愧疚涌上心头。
他明明不是重欲之人,怎的就非要折腾她。
郢王怕极了她那双含水的眸子,泫然欲泣的,简直要了命。昨夜未守约,他怕她醒来生怨,故而讨好地给她涂了药膏。
随后,郢王又将那提前派人打好的长命锁放在了她的枕畔。
等他掀开帐纱出来时,抖了抖袖口,自然又恢复了往日里矜贵自持的模样。
唐妩累得一直睡到了下午,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眼珠子,盯了房梁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来到了铜镜前,她拉开了自己的小衣,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青的青,红的红,紫的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藏宝图。
半响,唐妩冷笑了一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用过午膳后,唐妩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衣裳,挑来挑去又选了个带高领子的。
她不禁托着腮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头下定决心道:今晚定要早早地去同周公幽会,绝不会再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
今夜郢王有政务在身,所以晚膳唐妩只能是一个人用了。
唐妩一会儿挑起了一根绿叶菜塞进了嘴里,一会儿又夹了一块儿羊排,不一会儿,她这米饭都进去了小半碗,杨嬷嬷在一旁笑道:“说来,夫人这胎还算是省心的。”
“嬷嬷为何这样说?”唐妩撂下碗筷道。
“虽然太医常说这害喜的症状三个月之后会自然减退,但其实呀,那些一直吐到生的,老身可是没少见!夫人口欲这般好,足以说明这孩子是个知道疼娘的。”
一提起孩子,唐妩的目光都不禁泛起了柔。
唐妩跟杨嬷嬷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在女使撤了碗筷后,落英和双儿就拿着几件肥大的裙裾走了进来。
桃粉色,浅蓝色,鹅黄色,都是唐妩喜欢的。
“可是殿下送来的?这么这般快?”由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以前的衣裳已是彻底穿不了,所以殿下前日便找了京城有名的裁作来给她量了尺码。
可这才三日的功夫,着实是太快了吧。
“这回夫人猜错了,这几件裙裾呀,可都是程府的小厮送来的,听说是程国公夫人亲手缝制的。”自打杨嬷嬷把唐妩的身份告诉给我双儿和落英,这俩孩子吓得是连下巴都未合上。
唐妩身子一僵,喃喃道:“亲手缝制的?”
双儿回道:“是的,奴婢看了,袖口还绣着夫人的名字呢。”
唐妩接过来一看,还真有,是个“妧”字。
“不止这些,院子里头还放着不少女子的头面和补品呢!”落英道。
闻言,唐妩便立马走了出去。
她看着她这院子里堆着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东西,着实是愣住了。
她记得,上次见到这个阵仗,还是她在君梦苑出阁的前夕,只不过……那些堆在顾九娘门前的箱子,都是买她的定金。
唐妩自从知晓她是程家的女儿后,便时常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质疑。
杨嬷嬷年岁在那儿摆着,唐妩这些个心思她哪里会不懂?她上前一步在唐妩耳畔缓缓道:“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夫人就随着自个儿的心,慢慢来即可。”别说,林芙若是听着了杨嬷嬷这话,那定是要投个感激的眼神过去的,她这样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就是为了让唐妩慢慢习惯,而不是一下子惊着了她。
这其中的用心,唐妩自然也是能感觉的到的。
——
等到郢王一回来,唐妩就立即把两只眼睛闭上了。
郢王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就知她没睡。
闹了脾气的孕妇总是要哄的,所以他便将提前预备好的东西,放到了她眼皮子地下,诱她睁开眼。
唐妩稍稍眯条缝就看出来了,这是张请帖。
唐妩已经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一见请帖二字,她能不好奇吗?可她知道,只要她一拿起来,那就是服软了。
她知道他是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郢王殿下,所以她从不与他耍脾气,也从不与他争辩,但……还不能让她生个闷气吗?
这么一想,她毅然决然地没动。
郢王见她今日态度还挺坚决,只好又弯了一寸身段,主动凑了过去。
郢王挑开了她肩头的衣衫,见上头的青紫怜人,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起来,“这是同我生气了?嗯?”
都说美人耍起脾气来,也是别有风韵的,他这下算是信了。 就瞧她躲的这两下,都似玉兔一般惹人爱。
“昨夜你叫得甚是动听,本王也是一时没把持住。”郢王低声道。
唐妩没想到他还会推卸责任,于是气冲冲地就睁开了眼,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吃饱了,怎么还能骂厨子呢?”
郢王被她这比喻弄地闷笑出声:“这是醒了?”
唐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戏谑,垂眸不语。
这床帏之中的情趣向来都是磨人的,讲理通常是没用的,他只好将话锋一转,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
郢王主动将请帖打开,然后放到了她面前,“这是林老夫人办茶会的请帖,给你的,不看看?”说是茶会,但其实不过就是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想看看自己的外孙女罢了。
林老夫人?
唐妩一脸疑惑。
看着她的表情,郢王才骤然想起,她至今还没见过她那位外祖母,于是解释道:“林家的太夫人,你的亲外祖母。”


第66章 妾室
其实这样的“茶会”,于唐妩来说,或多或少是有些抗拒的。
这是为何呢?
先说唐妩自小在唐家长大,唐家上下本就苛待于她,所以她对会亲友一事她自然是抗拒的。
再说她入府为妾之后,就更是没甚外出交际的机会,独独和王妃在武安侯府吃过一次茶,还留下了个不小的阴影。
郢王看出了挂在她脸上的不安,于是亲了她一口道,“无需担心,那日程煜也会一同去的。”
果然,提起程煜,唐妩皱着的眉头瞬间就松开了。
程煜与唐妩到底是双生胎,生来就比旁人要亲近,再加上这阵子程煜没少借着送补品,送吃食的借口往她身边凑,这一来二去,兄妹俩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郢王忽而想起,有一日他下朝回来,恰好撞见唐妩手里端着个食盒在跟程煜道别,还未走近,就听她轻轻道了一句,“哥哥慢走。”
思及此,郢王也不知为何胸口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直到翌日一早,郢王看着被褥的一处凸起,他才知晓昨夜那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昨夜,他入了梦,梦里梦到她胸脯起伏不歇,嗓音颤颤地对着自己喊了好几声,哥哥,别停。
郢王做了个吞咽的姿势,瞧了瞧在一旁睡的正是安稳的小人儿。
狠狠地摇了摇头。
随即起身,穿衣,拿了一串佛珠,上朝。
——
时间过的极快,很快就到了赴“茶会”的日子,唐妩带上了帷帽,蹬上了马车。
唐妩刚到,程煜就周到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林府虽没有郢王府那般广阔奢华,但却是唐妩极喜爱的风格。进府第一眼,便能看到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拱桥,过桥之时,简直应了那句“上有荷花下有水”,荷叶随风微动,还有粼光闪烁的鲤鱼。
程煜为了缓和气氛,还特意拉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道:“妧妧,我小时候来外祖母这玩儿,还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过。”
若是数月前的唐妩听见了这话,定是要憋笑安慰一番,可放到今日……别说是安慰了,唐妩那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等了半天人还没到,林芙急得从姜姒的云熙堂急冲冲地走了出来,向前一望,正好瞧见了程煜和唐妩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亲昵样子。
见到这一幕,林芙即使高兴,又是心酸,瞧着瞧着,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虽说唐妩被卖到苏州这个事,都是林绣的一人的恶行,但林芙这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生出来的肉疙瘩转眼长了这么大,自个儿却一份力都没出过,当然会觉得心中有愧。
唐妩到底是还没被正式认回去,除了在程煜的死缠烂打之下无奈改口唤了他为哥哥以外,她对林芙都还只是规规矩矩地唤着大夫人。
林芙笑着“欸”了两声,旋即掀起了帘子,带唐妩来到了偏厅。
刚一进偏厅,唐妩就见一位身着暗褐色的古纹双蝶长袍马褂,头戴紫色的抹额的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之上。
就这仪态,满京城哪个老夫人能同姜姒比?
待唐妩上前了两步行礼问过安之后,林老太太就将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的翠绿扳指戴了回去,然后冲她招手道,“快过来坐。”
程煜每天都沉浸在自己要当舅舅的喜悦里,所以还未等老太太身边的女使动手,程煜就给唐妩搬了个长杌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