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
袁嬷嬷走进来道:“老奴在。”
孙太妃道:“快去把陛下请来,立刻!”
第16章 子嗣
寿安宫。
四周寂静,角落的火盆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响声。
太妃拿着手里的画像,对萧韫道:“韫儿,你再说一次给你父皇听。”
萧韫如往常一般,低下了头。
太妃继续哄道:“你就再说一次,就像方才那样。”
小皇子垂头紧了紧拳头,没吭声。
萧聿静静看着他。
眼中若说没有失望,那定然是假的。
这是他的嫡长子,皇子口不能言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默了半晌,萧聿沉声开口:“来人,送秦美人回谨兰苑。”
话音甫落,萧韫立马抬了头。
蹙起眉头的表情,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秦婈知道萧聿这是想逼他开口,可小皇子的眼神太委屈,叫她实在不忍心看。
萧聿道:“盛康海,等什么呢。”
盛公公连忙行至秦美人身边,小声提醒道:“美人,走吧。”
秦婈颔首垂眸,轻声道:“臣妾告退。”
除此之外,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说了便是别有用心,以萧聿和太妃的为人,是绝不会将一个别有用心的妃嫔留在皇子身侧的。
萧韫看着秦婈渐行渐远的背影,急的一把攥住了皇帝的袍角。
萧聿身量本来就高,玄色的龙纹长袍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威压。
可他对面这个小人儿,身量还不及三尺。
一大一小,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就这么对着望。
萧韫眼眶憋的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小声地,唤了一句,“母后。”
两个字,犹如当头一棒。
令萧聿整个人僵住。
萧聿看着萧韫这双眼睛,不由深吸一口气,他语气放缓,一字一句道:“萧韫,朕与你说最后一次,秦美人只是像你的母后,但不可能是你的母后。”
你的娘只有一个,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谁也不能替代她。
可小皇子并听不进去皇帝的话。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空荡荡的殿门口。
戌时三刻,小皇子被奶娘抱去睡觉,殿内只剩萧聿和太妃二人。
萧聿坐在紫檀嵌桦木扶手椅上,蹙着眉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
孙太妃猜得出帝王心思。
三年前,陛下既能冒着与太后撕破脸的风险,将皇长子放到寿安宫来养,便是不想让萧韫卷入宫廷纷争。
失去生母且没有母家扶持的皇子对着后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萧聿清楚。
萧聿的生母虞氏虽只是五品太仆司丞之女,但容貌却是京城一绝,入宫便是盛宠,可以色侍君终不长久,新入宫的美人总是一茬接着一茬,令人眼花缭乱。
朱颜辞镜花辞树,帝王的宠爱也一样,皆是人间留不住。
虞昭仪在萧聿七岁那年病死后宫。
在那之后,萧聿先是被养在孟妃宫里,后来孟妃因搬弄是非被贬去冷宫,这才被皇后,也就是当今的楚太后接走。
孙太妃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我知道陛下所忧为何,可眼下,没什么比韫儿的病重要,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大皇子如今已过三岁,便是陛下瞒的紧,想必也早就走漏了风声,陛下肯等他开口,那文武百官肯等吗?”
萧聿道:“太妃说的,朕又何尝不知。”
“我瞧那秦美人行事还算规矩,试试也未尝不可。虽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也瞧不出什么来,但她的眼神,倒是格外干净透亮。”孙太妃用帕子捂住嘴,略重地咳了两声,“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大皇子不可能永远留在寿安宫,总得有人照顾他,倘若那秦美人是个好孩子,那这是她的福气,也是这宫里的福气。”
萧聿默了半晌,道:“太妃保重身子,等过两日,朕便叫长宁回宫来看您。”
孙太妃摆了摆手道:“她被我养的太过任性,陛下不必管她,她愿意在骊山呆着,那便让她骊山呆着吧。”
——
翌日一早,还没等薛妃派人去谨兰苑请人,秦婈便已候在咸福宫门外了。
咸福宫的小太监手持扫帚,呵欠打了一半,便是一愣。
立马躬身道:“美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清月一边给薛妃揉肩,一边感叹,“秦美人行事真是叫人挑不出错处,规矩当真是好。”
“行事滴水不露,只怕不是规矩多,而是心思多。”薛妃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你先让她进来。”
清月道:“奴婢这就去。”
秦婈头戴金蝉玉叶簪,上着月白色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下袭桃色妆花纱蟒裙,施施然走进了咸福宫。
秦婈圭端臬正地朝薛妃福礼,“臣妾见过薛妃娘娘。”
薛妃弯弯眼,笑的比昨日还热情,“妹妹今儿来的可真够早的。”
秦婈躬身道:“臣妾心里惦记替娘娘抄佛经。不敢来迟。”
“快坐,快坐。”薛妃随意道:“可用过早膳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用过了。”
薛妃抬手抚了一下耳珰,感叹道:“这刚进宫的时候,总想着礼不可废,可时间久了你就懂了,这深宫冷清,有个能说话的人不容易,所以啊,你也不必这样拘谨,咱们就似寻常姐妹那般说话就行。你在谨兰苑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秦婈笑道:“臣妾多谢娘娘。”
同薛妃寒暄须臾,秦婈便坐回桌案前开始抄写经文。
秦婈清楚,这后宫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薛妃今日待她这般热情,多半与昨日太妃请她去寿安宫有关。
殿内炉香四溢,薛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开了口:“对了,昨日太妃找你,是有什么要事?”
秦婈手腕一顿,停下笔,立马起身,恭敬道:“此事臣妾实在没法子回答,还望娘娘恕罪。”
薛妃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秦婈颔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臣妾被叫到寿安宫问话,袁嬷嬷特意嘱咐臣妾谨言慎行……”
薛妃了然一笑,旋即若无其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怎的还请上罪了,好了,快坐下,既然这样,我便不问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
薛妃低头喝茶,目光微变。
秦美人这话看似诚恳实在,但又何尝不是拿太妃来压她,叫她不好再过问。
自打苏氏离世,这些年寿安宫仿佛隔绝在后宫之外,除了偶尔会去慈宁宫坐坐,与后宫其他人可谓是毫无往来。
眼下寿安宫突然和一个六品美人有了来往,能因为甚?
自然是因为那个口不能言的皇长子。
薛妃用指尖叩击桌沿。
可是她这张脸,对寿安宫有了用处?
她再等等看。
这一等,果然又等来了寿安宫的袁嬷嬷。
袁嬷嬷还是昨日那句话,“太妃娘娘有急事找秦美人。”
薛妃也同昨日一样,立马放了人。
接下来,秦婈每天都是清早去咸福宫抄经,到了晌午,又来寿安宫陪萧韫坐一个小时辰,试着同他说话。
起初太妃不放心,总是在一旁盯着,可一连三日过去,太妃也算看出来了。
陛下那些话萧韫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并全当成了耳旁风。
他根本就是把秦美人当成了亲娘。
萧韫虽不开口说话,但太妃到底养了他三年,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她还是清楚的。
平日里除了皇帝和她谁也不靠近的小人儿。
眼下便是打瞌睡都要往秦美人身上靠。
而秦婈,自然乐意让他靠。
怎么靠都成。
看着眼前的一幕,孙太妃的嘴角不由得带起一丝笑意。
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药膳,对秦婈道:“薛妃那边若是为难你,不用忍着,你直说便是。”
秦婈顿了一下,柔声道:“薛妃娘娘的确不曾为难臣妾。”
孙太妃瞥了眼她袖口的墨汁。
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多管,“但你每天如此折腾,也是辛苦了。”
秦婈立马道:“能照顾大皇子,乃是臣妾的福气,不敢说辛苦。”
秦婈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萧韫,为了这孩子,她甚至连勾引男人的伎俩都跟四月学了几分。
如今不用伺候那人,还能陪在儿子身边,她怎么会累?
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这会儿秦婈正沉浸在自我满足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帘拢被小太监掀开。
萧聿一进门,就见儿子靠在秦美人肩上睡着了。
这四目相对,多少是有点尴尬。
秦婈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怕吵醒儿子,最后只能红着脸,极小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暗下目光,也小声道:“免礼。”
第17章 李苑
萧聿身后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瞧穿着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药匣,便知是位大夫,想来给太妃看病的。
太妃请咳了一声,起身随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离开的功夫,萧韫从秦婈身边醒来。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刚醒,萧韫还有点迷糊,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秦婈忍不住一笑,继续同他道:“还困吗?不然回暖阁接着睡?”
萧韫摇头,下意识地去看黑漆嵌螺翘头案上的更漏。
申时快过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萧韫回头看她。
左眼眷恋、右眼不舍。
有时秦婈自己都觉得,母子间好似真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就像现在,萧韫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说话,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还会来,嗯?”
秦婈与他四目相对,似乎在等他说话,萧韫憋了好一会儿,努力道:“早点。”
也许是刚醒,也许是不熟练,这腔调确实不太标准,就像是筝乐弹错了音。
秦婈能听出来,萧韫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红,目光一沉,低头攥住了拳头。
秦婈没纠正他,也没出声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头。
一下、一下,戳着戳着,他就松开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好似对秦婈每个动作都没有抵抗力。
萧聿和太妃进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日渐西行,橙红色的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秦婈和萧韫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这时,秦婈和萧韫一齐回头。
秦婈用指腹点了一下萧韫的背后,悄声道:“请安。”
萧韫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父皇……万安。”
萧聿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知道给他请安了。
孙太妃看着萧韫努力贿赂他父皇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来,萧韫这孩子虽然不开口说话,但却非常聪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这样,秦美人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孙太妃看着眼前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里感叹:兴许这两位,还真是有母子缘分。
申时已过,秦婈颔首福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萧聿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秦婈走后,太妃用拍着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来,眼瞧着,血就浸透了帕子。
萧聿皱眉道:“太妃何必瞒着长宁呢?”
“陛下公务繁忙,日后也不必再费心了,我这身子如何,我心里头知晓。”孙太妃攥紧了帕子,道:“我只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萧聿道:“太妃请说。”
孙太妃深吸一口气,颤着嗓子道:“若我走后,长宁惹出什么祸事来,恳请……恳请陛下,保她一命。”
萧琏妤是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
那样闲不住的性子,能在骊山别苑称病三年不出,绝不会是她口中那句“女儿忘不了苏淮安,此生不会再嫁”那般简单。
萧聿道:“朕就长宁一个妹妹,便是太妃不说,朕也会护着她。”
站在一旁的萧韫看着孙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过去,踮起脚,想用手去擦。
“没事,我没事的啊。”太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嬷嬷,带大皇子去暖阁。”
袁嬷嬷应是,连忙将萧韫抱起来。
萧韫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妃,眼里渐渐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就像他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走,他也知道太妃终究会离开。
看的孙太妃心里一酸。
半晌后,孙太妃道:“今日说句僭越的话,陛下若是有心让她照看韫儿,那她的位分,总是要升的。”
说起位分,那背后的说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宫廷律法,后宫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么得宠,要么替皇家诞下子嗣,要么是母家有功,像薛妃那样,虽然没宠,但这些年其父薛长柏抗击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给薛家留几分薄面。
可秦婈的父亲不过是挂虚职的太史令,根本没有争功出头的机会。
后者不行,那便只能是前者。
子嗣暂且不说,可她总得有宠。
若是皇帝幸都没幸过,宠从何处来?
后宫是人吃人的地方,无母家傍身,再无帝王宠爱,她拿什么照料皇子?
萧聿默了半晌,沉声道,“朕再想想吧。”
太妃看着萧聿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就近来这几日,秦美人往寿安宫跑,皇帝也跟着来,想必后宫已经乱了心。
后宫的人心,和天下人心都一样,皆是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宫六院都无宠,那还好说,一切相安无事。
怕是怕,有人打破了这个局面。
——
薛妃请李妃到咸福宫的阔月阁喝茶。
李妃柔声道:“恭喜姐姐了。”
薛妃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妃道:“薛将军此番迎击倭寇立了功,这还不算喜事?”
薛妃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嘴角涌起几分讥讽。
薛家又立了功,那又如何?
他待她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其实薛妃心底里也承认,萧聿虽然薄情,但却是个明君。
回想先帝在位时,宦官得势、外戚干政,哪个宫的妃子一旦得宠,常常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枕边风一吹,兄弟亲戚接连升官。
楚家统领翰林、礼部、都察院等咽喉部门,屡屡侦伺和控制朝官。
朝廷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
世家和皇权之间,早已是剑拔弩张。
所以薛家成了世家里唯一一个主动放权的。
除去三年前,他哥在刑部大狱让苏淮安那个贼人跑了,这些年薛家究竟有何处对不住他的?
当年苏后得宠也就罢了,毕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苏景北之女,以薛家的功勋,确实无法抗衡。
但如今这位秦美人,算怎么回事?
就因为生的像她?
李妃给薛妃倒了一杯茶,道:“何必生那么大的火?”
薛妃看着李妃道:“妹妹也别太风淡云轻,若你真的不在乎,三年前的时候,为何要哭着来同我说那件事?”
李妃握紧了杯盏。
清月走过来道:“娘娘,秦美人到了。”
薛妃挽起鬓发,道:“带她过来。”
秦婈随着清月来到阔月阁。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能在咸福宫见到李苑。
三年前,那时的薛澜怡也是心高气傲,要比现在更为嚣张,且是明目张胆的嚣张,坤宁宫的事她惹不起,但却没少欺负这位李妃。
犹记得,薛妃为了刺激她,总是在李苑承宠的隔日来坤宁宫与她说话。
“皇后娘娘能否做主给臣妾换个院子?”
她配合道:“咸福宫何处不好?”
薛妃叹气道:“皇后娘娘您住在坤宁宫自然是不知晓,可咸福宫毗邻长春宫,李妃宫里的动静,常吵得臣妾睡不着。”
说罢,又立马补了一句,“是李妃,她喜欢唱曲儿,您说陛下怎会忽然喜欢听这些?”
那时她怎么回的?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你要是觉得陛下喜欢听曲,那你也去学啊?何必来我这说?难不成你以为我这儿就欢迎你了?
但实际上,她只淡淡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得歇在后宫,若是实在嫌吵,你就来坤宁宫住。”
薛妃每每想挑拨她和李苑的关系,都是败兴而归。
薛妃一走,扶莺就会道:“娘娘贤良淑德,便是太后都赞赏有加,薛妃还以为我们娘娘跟她一样?奴婢瞧她就是整日里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每回听了这话,她都一笑置之。
她真的贤良淑德吗?
其实非也。
她本就不是个贤良淑德的人。
人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
嫉妒、贪念、欲望她也有。
三妃入宫后,她曾在坤宁宫失手砸过一面镜子,扶莺连忙跑来看她的手,说娘娘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看着那些碎镜中倒映着的无数个自己,怔了良久。
费尽心思去争宠?
太累了。
她不想。
再然后,她便想通了。
夫妻之间做不到贤良淑德。
但是君臣可以。
三年了,很多事都不同了。
秦婈思绪回拢,躬身道:“臣妾见过薛妃娘娘、李妃娘娘。”
李妃柔声对她道:“快快过来坐下。”
第18章 同榻异梦
日光洒在绿色的琉璃瓦上,睨着眼瞧,就像是在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停闪烁跳跃,枯杈黄叶簌簌落下,积满宫墙。
清月煮好茶水,给秦婈敬上。
薛妃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道:“你这进宫才几日,我竟觉得有些瘦了。”
秦婈很了解薛澜怡。
这样的开头,八成没有好事。
秦婈笑道:“多谢娘娘关心。”
薛妃又道:“你谢我做甚,我谢你还差不多,自打你辛苦抄了那两本佛经,我这夜里睡的安生多了。”
秦婈道:“这都是臣妾……”
薛妃直接打断她道:“妹妹怎么总是这般客套?不过如此守礼懂规矩,也难怪太妃喜欢你。”
薛妃继续自说自话道:“太妃身子不好,你能到跟前伺候,说起来也是你的福气。”
秦婈顺着她的话道:“薛妃娘娘说的是。”
“只不过这样辛苦,瞧着真叫人心疼,哎,我思来想去,既帮不上忙,便只能给你添几个人使唤了。”薛妃抬了抬下颔,朝清月道:“叫她们上来吧。”
紧着着,两个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宫女从咸福宫走出来。
薛妃指着她俩道:“这两个,一个叫长歌,一个叫灵鹊,都是咸福宫的一等宫女,干活利索,也不多嘴,我最是喜欢他们两个。”
秦婈立即明日薛妃唱的是哪出戏了。
合着是要往她身边安插眼睛。
秦婈推辞道:“这……既然娘娘用着得力,臣妾怎好夺人所爱。”
薛妃一本正经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她们若是不得你心,你再与我来说。”
秦婈眉眼一弯,道:“那臣妾就谢过娘娘了。”
李苑握着杯盏喝茶,看着秦婈,道:“同美人在这儿说话,倒是让我想起从前了。”
从前。
薛妃叹口了气,幽幽道:“是呀,这时间一晃,皇后娘娘竟已走了三年。”
秦婈听着二人怀念自己的语气,忍不住蹙了下眉。
“不瞒你们说,那日在慈宁宫第一次看见美人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李苑看着秦婈蹙起的眉头,道:“美人是没见过皇后娘娘,若是见到了,你便懂了。”
秦婈点了点头,“臣妾,多少也听说了些。”
薛妃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敲了敲桌沿,道:“清月,去暖阁的书阁里,把那副画拿来。”
清月躬身道:“奴婢这就去。”
须臾过后,清月捧着一卷人像画走了过来。
薛妃放到秦婈手上道:“妹妹瞧瞧吧。”
随着画卷缓缓展开,秦婈深吸了一口气。
薛妃下意识揉了揉左手腕上的佛珠。
秦婈美眸瞪圆,忍不住咬唇道:“这……”
薛妃十分满意她的震惊,柔声道:“行了,看过后也别说出去,清月,快把画收起来吧。”
在薛澜怡看来,这幅画像,就像是不甘心的种子,只要种下了,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就秦婈这张脸,再加之她近来整日出入寿安宫,如果真如她所料,与大皇子生出几分情谊来,难保不会让皇帝起了幸她的心思。
可若宠是假的、片刻的温情是假的,甚至连这男人落在你身上的眼神,都好似在看旁人,那又该如何?
开始还好,那日子久了呢?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子,能心甘情愿地被人当成个替代品。
只要她计较,只要她在乎,只要她与先皇后比较,就终会为这不甘心付出代价。
——
翌日。
谨兰苑。
内室青色的帷帐缓缓拉起,灵鹊躬身道:“奴婢伺候美人洗漱。”
秦婈蹙眉道:“竹心呢?”
灵鹊扶着秦婈起身道:“她去尚食局了,娘娘当心。”
秦婈闭目坐在妆奁前,灵鹊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美人今日何时去寿安宫?”
“未时四刻。”秦婈不动声色道:“今日,你与长歌一同随我去吧。”
灵鹊一喜,“欸,奴婢知道了。”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灵鹊和长歌在秦婈身后跟着,他们穿过四道宫门,来到寿安宫。
袁嬷嬷一见秦婈身后那两个脸生的,眼睛一眯,道:“美人先进去吧,太妃正等着您呢?”
灵鹊和长歌躬身退后,小声道:“奴婢们在此候着。”
到底都是熟知宫规的女史,一言一行皆符合规章礼仪,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婈一进门,就听一阵脚步声哒哒地飘了过来。
小皇子今日穿的格外正式,一身赤色皇子朝服,蔽膝、绶带、大带、佩玉一应俱全。
抿唇不语时,还真能从这三尺之躯中找到两分威严。
但前提是不能笑。
可他看见秦婈就忍不住笑,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秦婈低头摸了摸他的头,“今日可是太傅来给你授课了”
萧韫点头,又凑近了一步。
秦婈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可认真听了?”
萧韫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袁嬷嬷附在孙太妃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声。
孙太妃先是愣住,随后拿起帕子,咳了几声,对秦婈道:“外面那两个,是哪个宫里给你的?”
秦婈道:“咸福宫。”
孙太妃道:“自己可处理的来?”
秦婈顿了一下,老实道:“太妃放心,臣妾心里有数。”
孙太妃笑了一下,摇头感叹道:“这宫里啊,还真是年年光景如旧。”
等秦婈走后,孙太妃冲袁嬷嬷招招手,小声道:“去把今日的事,和盛公公通个气,就说是我让的。”
袁嬷嬷道:“娘娘这是准备护着秦美人了?”
孙太妃摇了摇头,边咳边道:“这宫里从来没有谁护着谁,谁也护不住谁,我的时间不多了,咳咳……就当是,赌一次吧,赌她面善心善、表里如一,和阿菱一样,能永远对韫儿好。”
袁嬷嬷看着孙太妃的手上的血帕子,红着眼眶道:“太妃,还是叫公主回来吧。”
孙太妃笑道:“她从小到大,那么粘我,她不回来,就一定有她不回来的道理,给她回封信,告诉她,我没事。”
孙太妃看着身边的矮凳。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长宁就坐在这里,跟没骨头一样依偎在她腿边。
她笑着问长宁,“苏家那小子给你灌迷魂药了?那么喜欢他?”
小公主坚定不移道:“长宁最喜欢母妃,他苏景明只能排第二。”
景明,乃是苏淮安的表字。
——
后宫的每一扇墙后,都有一双耳朵。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
慈宁宫内,烟雾缭绕。
楚太后一边拨弄佛珠,一边冷笑道:“薛家这才打了几天胜仗,这般快就坐不住了?”
章公公道:“新人进宫也是在所难免,奴才听闻这几日寿安宫也不消停,陛下还给太妃找了外面的大夫,想来,这日子是不久了。”
楚太后道:“她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撑到现在,也算是命长了,骊山那边,没动静吗?”
章公公道:“长宁长公主抱病不出,大夫都在山上,消息封的确实紧,咱们的人探不到。”
楚太后道:“既如此,骊山那儿暂且放放,她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都碍不着楚家,总会知道的,咱们先跟着把宫里这出戏唱完。”
章公公道:“不知太后有何打算?”
楚太后深吸一口气道:“去太医院告诉宁晟否,哀家的头疾又犯了,这投毒一事,让他启禀陛下吧。”
章公公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办。”
——
养心殿内。
萧聿撂下笔,阖上奏折,道:“方才这话,是太妃让传的?”
盛公公道:“是袁嬷嬷过来跟奴才说的。”
萧聿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
萧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盛公公立马道:“老奴这就退下。”
然,还不到须臾的功夫,隐隐只听门帘响动,盛公公折返,道:“陛下。”
萧聿低头翻阅奏折,道:“何事?”
盛公公一本正经道:“太医院院正,宁晟否求见陛下。”
萧聿蹙眉道:“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