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这种排场,显然是住在对街的长宁长公主回府了。
刑部几位主事不由回头看了苏淮安一眼。
眼神中含着几分羡慕和揶揄。
这可是天家公主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汇聚在马车的幔帐上。
然而先从马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位身着玄青色长裾的男人,他转身撑起油纸伞,抵在车檐,道:“今日路滑,殿下小心。”
须臾过后,萧琏妤才弯腰下了马车。
她头顶斜插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手持六菱纱扇,着一袭赭红曳地如意云烟裙,玲珑多姿,她细眉轻敛,手虚虚地搭在侍卫的手臂上,笑道:“荀郎,我不想你淋雨,你过来些。”
侍卫柔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萧琏妤抬眸看他,笑道:“我们几时合规矩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竖起耳朵,肯定是能听清的。
风一吹,卢主事的酒仿佛都醒了。
这、这是长公主府上的情郎?
苏淮安面不改色地看着对面,指骨泛白,一言未发。
薛府的小厮上前一步,踮脚附在薛襄阳耳畔嘀咕了几句,薛襄阳脸色大变,回头同怀荆道:“思伯,我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薛襄阳开了头,刑部的数位同僚,眼神一转,也纷纷找理由离开。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群车马一哄而散。
苏淮安眼看着眼见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阖上,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门,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长公主。”
无人应声。
苏淮安直接推开门。
“嘭”地一声。
见此,府中侍卫纷纷拔刀。
公主还同那侍卫站在一处,她没回头,而是直接将自己头上的珍珠碧玉步摇拆下,缓缓插入侍卫的发冠中,笑的慵懒又肆意,“我就跟你说,这样更好看。”
苏淮安沉着嗓子,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公主。”
萧琏妤站在伞下转身,漫不经心道:“怀大人这是求见吗?这般架势,我还以为刑部要捉拿我归案呢。”
苏淮安道:“臣有话想与殿下说。”
萧琏妤看着他道:“你拿什么身份与我说?”
苏淮安道:“驸马,殿下未来的丈夫。”
丈夫。
萧琏妤忽然嗤笑一声,拿过伞,冒雨走到他面前,仰头道:“按周礼,驸马见公主,要行四拜礼,得了宣召,才能开口,今日便罢了,再有一次,我便向皇兄问你的罪,送客!”
苏淮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殿下为了悔婚,连名声都不顾了?”
这逾距的动作一出,萧琏妤身后的侍卫瞬间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压在苏淮安颈侧。
萧琏妤勾着嘴角道:“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礼数,我中意谁,就想同谁在一处。”
其实苏淮拿也知道她不在乎,她若在乎,当年也不会去大理寺围追堵截。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侍卫,低声道:“多久了?”
雨势渐大,伞面噼啪作响。
萧琏妤不紧不慢道:“这三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三年。
苏淮安失神的瞬间,皓腕从他掌心抽离。
——
薛府。
长公主府邸门前出了热闹,刑部的官吏们都以为薛大人先行离去,是为了给准驸马留几分面子,实则不然,薛府,是真出了事。
夜露深重,薛襄阳肃着一张脸,直奔春华苑。
春华苑,也就是薛家二房,薛二郎薛相瑞的院子。
薛襄阳掀开竹帘,见自己这二弟还在吃饭,气不打一处来,攥着他的衣襟就将人拎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薛相瑞与薛襄阳一母同胞,长得不一样,但八字却只差了半个时辰。
薛相瑞自幼体弱,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大哥。”
薛襄阳眼睛冒火,咬牙道:“这些日子,去哪了?”
薛相瑞目光闪躲,顾左右而言他,“哥,你先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薛襄阳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去哪了!你送了什么东西上骊山!”
薛相瑞喘气道:“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行吗?”
“说。”
薛相瑞道:“哥!有人拿十二年前的账本威胁我,我若不听之从之,他便要去把账本印刷出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但他说了,只要我把他要的东西运上骊山,那账本就是我的了。”
薛襄阳根本不信这些,冷笑道:“世家手中的账本早就一齐毁了,唯有苏景北那儿留有一本,眼下在苏淮安手里,你难道要告诉我,威胁你的人是苏淮安?”
薛襄阳会相信苏淮安手里有一本,还是因为“苏景北”是买家。
薛相瑞道:“不是苏淮安,但账册是真的,上面有官印。”
薛襄阳蹙眉看着他,“谁找上的你!”
“是四夷馆的蒙古译者。”薛相瑞道:“但我隔日去找,四夷馆又说根本没有这人!我估计他是混进四夷馆来的!”
薛襄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薛相瑞道:“哥!你放心,我留了心眼,我不会让那东西变成咱们薛家的把柄,等我拿到账本,我就毁了它,人我都安排……”
“蠢货,你可知道你在作甚!”薛襄阳一拳头打在他脸上,道:“咱们此番是与蒙古邦交!威胁你的却是齐国人,你自己想不出轻重?我费尽心思把你从兵部调到鸿胪寺,就是要你安分,你呢!”
薛相瑞捂着嘴角留下来的血,道:“哥!”
“这些年我拼命查苏淮安为了谁!爹交权退位又是为了谁!你这么做,可想过薛家,可想过三妹!” 薛襄阳满脸痛苦道:“邦交无小事,这回要是出了乱子,为兄保不下你了……”
薛相瑞大声道:“十二年前,你们怨我贩卖军械,辱没薛家名声,可这生意是世家一起做的,当年赚的钱,是不是填补了薛家当年的亏空!是不是给你薛家赚了座吃不空的金山!我今日所为,还不是为了早日把账册拿到手?”
一道身影从薛府闪走。
——
陆则将苏淮安和庄生给的线报整理成呈文,请萧聿过目。
萧聿一目十行,顿了顿道:“澹台易手里真有账册?”
陆则点头道:“澹台易此人诡诈,锦衣卫日夜盯着他的人都不知他与薛家接触过,这消息,还是从薛府听来的,臣只怕他这是将计就计,这骊山之行各怀心思,臣恳请陛下多加派人手吧。”
皇帝、澹台易、世家、蒙古使团,四方各怀心思,还真是没错。
“澹台易明修栈道,我们亦是如此。”萧聿拿出骊山的地图,低声道:“金吾卫在山内,禹州铁骑的两万兵力在山外,连帐设七十五个,东猎场和西猎场各设旌门四所,在骊山的半月间,锦衣卫负责每日排查火种……”
……
此时,距骊山围猎,还有三日。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第77章 光阴(捉虫) 他们之间,又隔了十年光……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景仁宫正殿灯火通明,窗牖大敞四开,萧聿远远便看着一坨肉趴在她肩膀上,动作十分肆意。
秦婈一向怕热,这才刚入夏,就将乌发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肌玉莹的颈来,几缕碎发垂于两鬓,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柔情绰态。
袁嬷嬷小声道:“娘娘,这大皇子眼瞧着又胖了一圈,你这么抱着他,仔细累坏了身子。”
秦婈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眸中笑意,盈盈脉脉:“到不到四岁的小豆丁,能重哪儿去。”
萧韫半梦半醒,许是听到有人想让他们母子分离,圆滚滚的屁股先是在秦婈手里拱了拱,又晃了晃。
秦婈回应着拍了两下,他才停下来。
“大皇子是真喜欢粘着娘娘。”竹兰在一旁感叹道。
秦婈摸着萧韫潮乎乎的身子,回头对竹心道:“竹心。”
“奴婢在。”
秦婈道:“把四屉橱里我新做的小衣拿过来。”
竹心连忙回身,双手托着三件颜色各不同的缎面小衣,走过来道:“娘娘,这呢。”
秦婈将最上面那件鹅黄色里衣拿在手里。
她将萧韫平放于榻,脱他的衣裳时,指腹碰着了他的小身板,萧韫忽然睁开眼,像鱼儿没了水一般地扑腾了两下。
“怎么了?”
萧韫小声道:“阿娘,痒、痒,痒痒……”
痒也不能光着身子啊。
秦婈抿着笑,极快给他穿上了里衣,整理好衣襟,萧韫立马朝秦婈伸手,转眼,又回到了娘亲怀里。
秦婈轻声对袁嬷嬷道:“嬷嬷,这已经入夏了,打明儿起,大皇子那些厚缎子就都收起来吧。”
袁嬷嬷道:“欸,奴婢记下了。”
袁嬷嬷算是宫中老人了,早就听惯了、也见惯了后宫夺子的戏码,秦昭仪如今越来越得宠,她不是不害怕这样年轻貌美的妃子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会生出私心。
大皇子这样喜欢秦昭仪,等日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知该多伤心。
但袁嬷嬷看着娘娘眼中毫不掩饰的疼爱,再一次觉得自己多虑了。
即便与亲生的不一样,但这样的母子情分,与当今圣上和楚太后相比,亦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外面传来一道道问安声——“奴才给皇上请安。”
秦婈同小皇子一起回头去看。
她下意识地把儿子放下,朝他行礼问安,刚一屈膝,他的掌心就托住了她的手肘。
秦婈对上他不由分说的目光,从善如流地起了身,轻声道:“陛下万安。”
萧聿低头去看儿子。
见他脸蛋上还有秦婈衣襟的印记,不由用拇指刮了两下,“朕前些日子给你的字帖,可习过了?”
小皇子点头道:“父皇可要看看?”
萧聿点头,“拿来吧。”
袁嬷嬷朝外面的小太监知会了一声,须臾过后,皇帝手中多了两章字帖。
幼子腕里有限,说是写字,但其实只能说是绘边描形,遑论笔墨横姿。
小皇子眼中困意全无。
“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萧聿摸了摸他的头道:“姚太傅的《幼学琼林》讲到哪儿了?”
萧韫道:“地舆。”
……
听着这些,秦婈不由叹口气,心里默道:开口闭口皆是功课,怪不得韫儿看见他背挺的都比平时直。
然而秦婈如何能想到,萧聿幼年时,曾无比期待嘉宣帝能这般看管他的功课,可惜那时,嘉宣帝眼中并无他这个儿子,反而更喜爱能说会道的燕王、成王。
半晌过后,萧韫就被袁嬷嬷拉走了。
竹心抱起案几上大皇字的小衣,躬身退下。
殿内瞬间只剩他们二人。
秦婈忍不住道:“凡事欲速则不达,韫儿年纪尚浅,陛下也别太急了……”
“少成若天性,习惯之为常,正因他年纪尚浅,才该立下规矩。”萧聿认真道:“阿菱,人生百年,立于幼学,他身为皇长子,自然要比旁人刻苦些,才能承其重任。”
对视间,秦婈细眉微蹙。
这人,怎么总给她一种恨不得萧韫一夜就长大的感觉。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又道:“尚功局和尚衣局不是摆设,韫儿的衣裳,你吩咐下去就行了,做那么多,仔细累着眼睛。”
秦婈道:“臣妾如今年十七,眼力上佳。”
萧聿一怔,须臾,提了下嘴角,轻声道:“由你吧。”
二人盥洗过后,回到榻上,萧聿伸手去够她的腰,手臂一用力,便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怀中。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水珠顺着锁骨流向深壑,男人的吻也顺着湿漉一直向下。
再一翻身,她便被他压在身下。
这几天他都如此,就像是和尚还俗,沾了酒肉,上了瘾。
萧聿的五官锋锐,眉眼深邃,鼻挺唇薄,男人生成这副模样,便猜的出这性子该是何等的冷漠,但偏偏,只要挨上她,他这皮囊便化为燎原之火,胸膛滚烫,呼吸滚烫、岩浆滚烫。
秦婈仰头呼吸,指甲缓缓陷入他的肩膀,第二回 了,她眼底都泛出了泪光。
萧聿用手抚着她的小腹,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道:“看着我。”
秦婈呜咽地推着他,又被迫睁眼。
速度又缓了,男人哑着嗓子道:“阿菱,把腿放在我腰上。”
四目相对,秦婈忽然觉得,这男人还真是把父子、君臣、夫妻分的清清楚楚,眼下,他哪儿还有半点诲人不倦的样子。
秦婈不从,他便磨她,直到莹莹玉腿交叠,压在了他背脊起伏的腰窝上,才肯松手。
秦婈没了力气,刚阖上眼,那男人又凑到她耳畔。
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
欲言又止好半晌,只听秦婈呼吸都浅了,他才开口道:“阿菱,你为何不给我做一件?”以前,朕的里衣,都是你做的。
她动了一下,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没等到回应,萧聿慢慢阖上了眼。
月升日降,日升月降,时间转瞬即逝。
两日后傍晚。
萧聿同秦婈用完膳,撂下金箸,他低声道:“此番去骊山,尽量避开秦望。”
秦太史官居五品,又掌天文历法和祭祀典籍,属随行官员。
“臣妾知道。”
“与蒙古塞宴,起码三日,后宫嫔妃理应出席,你不能饮酒,记得提前备好水。”
秦婈点头应是。
他又嘱咐了几句后,正起身要回养心殿,秦婈叫住他,转身从四屉橱中拿出件衣裳,放到他手上。
这是一件月白色的曳撒。
萧聿的手掌一僵,看着她道,“你做的?”
秦婈点头。
眼下六宫事务不由她管,太后看她不顺眼也不召见,她在景阳宫的日子实在悠闲,思及嫔妃本分,思及他那句“好好过”,到底还是做了。
萧聿道:“何时做的?”
秦婈道:“前天。”
前天,那她还是听见了。
“臣妾还没合针。”秦婈轻声道:“陛下能否试一下?”
萧聿笑着点头。
只可惜,曳撒他刚搭在身上,秦婈便知这尺寸恰的有些小了。
“有些小了,还需再改改吧……”秦婈缓声道:“等等,臣妾替陛下重新量个肩宽。”
平心而论,萧聿的身形真可称得上是赏心悦目,身姿峻拔,背脊笔直,这么看着,他的肩膀似乎更宽了。
秦婈先用皮尺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又用铅块画了几笔,轻声道:“好了。”
萧聿回头看着她,若无其事道:“辛苦你了。”
窗间过马,已是四年,有些事还是悄然无息的改变了。
比如手中尺寸已不同往昔的曳撒。
比如他身上深浅不一的数道疤痕。
比如她默不作声地用了避子香囊。
再比如,她十七,他二十七,他们又隔了十年的光阴。
第78章 骊山 盯紧她。
五月十八,浩浩汤汤的兵马从紫禁城出发,前往骊山别苑。
部院大臣及内阁大学士等重臣随同前往处理政务,后宫亦是伴驾而行。
不得不说,此番出行一切顺利,多亏了永昌年间的奢靡浪费。因嘉宣帝喜爱围猎,每隔一年就要去一趟别苑,故而沿途修建了无数御道行宫。
这一路上的住宿、休息并不成问题。
锦衣卫带兵走在最前方,往后依次是帝王、太后、后妃、公主的座驾。
晌午,艳阳高照,行军喧喧,后妃的马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徐淑仪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干呕了好几回。
贴身女史长枝道:“主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
徐淑仪摆了摆手道:“别说后宫嫔妃,就连太后都没叫太医,我叫算怎么回事?”
长枝道:“可主子脸色太差了啊。”
徐淑仪道:“无妨,再有一日就到了,挺挺吧。”
长枝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声道:“奴婢实在是心疼主子。”入宫前,徐岚知在徐家,也是集万众宠爱于一身。
徐淑仪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再给我点水。”
长枝看着自家主子垂眼低饮的样子,道:“奴婢有句逾距的话想说。”
徐岚知握着水袋,“这儿四周都是锦衣卫,你小声点说。”
长枝与徐淑仪耳语:“此番围猎,主子可得抓紧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您瞧那秦昭仪,一人得宠,陛下抬举了整个秦家,再这么下去,等她有了身孕,哪里还有主子的位置?”
说到这,徐淑仪不由叹了口气。
入宫前她娘还说,陛下要不了多久便会把大皇子交给自己养。
可如今,倒是都让别人占去了。
长枝又道:“主子可是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论琴棋书画、武艺射术,谁能比的过主子?”
“说是这么说,可也得陛下和太后给我这个机会才行啊。”
徐淑仪犹记得父亲说,“延熙元年,新帝亲守国门,横刀立马,气宇轩昂,幺幺,你若想得陛下真心喜爱,总要投其所好,光摆弄琴棋书画,那还是不够的。”
为此,她学了整整两年的射术。
长枝又道:“这回宴会无数,没机会得创造机会啊,主子不妨想想,那蒙古二王子还带了谁过来?”
闻言,徐淑仪陷入沉思。
蒙古二王子是同他胞妹一块来的,蒙古可汗肯把掌上明珠送过来,其意不言而喻。
她本就不受宠,若是后宫再进人,只怕久了,皇帝连她的样貌都要忘记了。
徐淑仪道:“我知道了。”
徐淑仪这边提到了蒙古使团,薛妃身边的清月也在说此事。
清月看着薛妃闭目的样子,道:“娘娘怎么想的?”
薛妃蹙眉摆手,“我哥递了信来,叫我近来千万不要惹陛下不痛快,静观其变吧。”
清月给薛妃扇扇子。
半晌,薛妃忽然直起身子,嗤了一声道:“你说这些外邦女怎么着,难不成一个个都嫁不出了?”
清月还没开口答,薛妃又道:“罢了,不论是蒙古佳丽,还是高丽美人,陛下爱宠谁宠谁,反正该愁的不是我,是得宠那位。”
反观得宠的那位——
秦婈以手支颐,偏头瞧向车外,微风和煦,拂在脸颊,分外宜人。
小皇子躺在她腿上呼呼大睡,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呼呼”声。
竹心笑道:“奴婢备了好几种果子,就怕小皇子晕车,可小皇子倒是好,一上车就睡,倒是省心。”
秦婈道:“眼下何时了?”
竹心道:“约莫着,快过午时了吧……”
“那得唤他起来了,不然夜里就没法睡了。”
秦婈低头看了萧韫一眼,用手摸了摸他的肚子,“韫儿,快醒醒。”
碰他,他也不醒,只在她身上乱拱。
萧韫睡觉打圈,秦婈已经看他转了两个来回了。
秦婈无奈叹口气,双手掐着他的腋下,将小豆丁直直拎了起来。
马车颠簸,肉团子东倒西歪,晃来晃去,萧韫双眼迷离地看了一眼秦婈。
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婈看着他忍俊不禁,这是有多困,站着也能睡了?
秦婈在他耳畔小声道:“你再不起来,陛下就来了。”
话音甫落,肉团子如遭雷劈,肉都僵硬了。
黑黢黢的一双眼立马瞪圆。
秦婈捏着他的脸,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秦婈回头去看,只见长宁长公主拉紧缰绳,喊了声“吁——”
她翻身下马,对驾马的侍卫道:“停一下。”
侍卫立马停车。
萧琏妤掀开车马幔帐,探头进来,“娘娘,这儿还有长宁的地方吗?”
秦婈道:“这是自然,长公主快进来。”
萧琏妤展颜一笑,坐到秦婈身侧,左手撑着身下的榻几,倾身,含笑看着大皇子,“愣着作甚,叫姑姑。”
公主向来如此,气度清贵,目光却慵懒又肆意,半点规矩都不讲。
萧韫顿了顿,站直,作礼,“见过姑姑。”
萧琏妤也不知从哪掏出一串葡萄,笑道:“唔,乖,再叫一声。”
萧韫回头看秦婈,见亲娘没有帮自己解围的意思,只好再次作礼,道:“姑姑。”
这奶声奶气的“姑姑”实在诱人。
萧琏妤直接把大皇子抱在怀里,掂了掂,同秦婈道:“他可是胖了?怎么感觉比上次重了些?”
秦婈道:“确实重了些,不过身量也比之前高了。”
萧琏妤点头,笑道:“三岁半,身量正是长的快。”
说罢,她又捏了捏萧韫的脸,柔声细语道:“姑姑喂你吃葡萄,好不好?”
萧韫摇头,“谢姑姑,但韫儿自己能吃。”
萧琏妤不由分说地给他剥葡萄皮,祛葡萄籽,举到了他嘴边,“吃嘛。”
萧韫犹豫半晌,慢慢张嘴咬住。
萧琏妤极有耐心地又给他剥了一个,萧韫只好再张开嘴。
须臾,萧琏妤朝外面看了一眼,回头对秦婈道:“照这个速度,明早差不多就能到了,娘娘同我住的近些吧。”
秦婈道:“这得听太后娘娘的。”
萧琏妤点了点头,杏眸一弯,笑道:“我在骊山住了三年多,附近可是有不少山景秀美的地儿,等到了,娘娘可以同我一起去观赏。”
小公主面容清丽,但周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妖娆妩媚,就像是山林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狐妖。
加之她嗓音发甜,天生散着娇,说起话来,仿佛再过分的要求,也让人无法拒绝。
难怪叫眼高于顶的苏淮安折了腰。
秦婈点头,“好。”
这厢正说着,忽闻太监尖细的嗓音道:“长宁长公主可在这?”
萧琏妤眸光一暗。
这是章公公的声音。
她转身掀开帘子道:“可是母后找我?”
章公公虚虚合掌一笑,“正是呢。”
萧琏妤躬身下了马车。
须臾,她到了太后车上,“母后找长宁何事?”
楚太后板着一张脸道:“长宁,你过来,哀家有话问你。”
萧琏妤笑道:“母后怎的这般严肃?”
楚太后道:“你与那个侍卫,怎么回事?”
萧琏妤面颊微红,道:“母后可是听说了什么?”
“何止是听说!”楚太后怒道:“长宁,你平时怎么胡闹都行,但此番围猎,驸马也来了,你与那侍卫同程一辆马车算怎么回事?”
萧琏妤犹豫半晌,才道:“可长宁是真喜欢他,母后,我不想嫁怀荆。”
“傅家傅荀身无爵位,自己也无官位在身,如何配的上你?”楚太后又道:“再者说,驸马是你自己选的,圣旨已赐,怎可能说不嫁就不嫁?”
萧琏妤低头咬了咬唇。
楚太后眯眼看着她,“四年前你荒唐,哀家念在你年纪尚浅,倘若今日你再犯糊涂,就别怪哀家处置了他。”
萧琏妤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哽咽道:“长宁知道了。”
月色沉沉,萧琏妤离开。
章公公低声道:“长公主难不成真看上了那傅家儿郎?”
楚太后眯眼道:“盯紧她,哀家倒要看看她同那侍卫是真是假,竟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第79章 院落 哥,你怎么在这。
翌日傍晚,众车马相继抵达骊山。
甫一落轿,周围就发出了赞叹声。
骊山素有云山之称,别看现在是傍晚,但山上却有一片浮浮冉冉的流云,嘉宣帝喜欢来骊山,便是因为有人说骊山上的云雾,乃是王气。
放眼望去,山峦数峰连峙,琼楼鳞次栉比,阳光斜斜地打在檐角上的琉璃瓦上,一片波光潋滟。
骊山的布局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行宫建在地势平坦的南向,东、西两边则是围猎场,也是此番围猎安营、宴请蒙古王子的地方,至于北向,由于地势曲折盘旋,又多是山崖,开采难度实在过大,故而未建行宫。
此刻后妃所处之地,为南边的普宁行宫,取得是“安其居、乐其业、永普宁”之意。
普宁行宫毗邻长吸河,占地七十亩,算是骊山第二大的行宫,而最大的昌宁行宫,则留给皇帝和大臣处理政务,接待蒙古使团。
普宁行宫分位春、夏、秋、冬,四座院落。
四座正宫,每个宫里设大殿两间,后照房三间,东、南两面环水,背靠山峦,蜿蜒曲折的回廊连接宫殿区各个院落,及亭台楼阁。
道路两旁花草相间,景随步移。
其实论楼宇宏伟,不论是骊山别苑还是祁山别苑,都是无法同紫禁城相提并论的,秒就秒在,这里鸟兽繁复,山清水秀,又朱墙之内寻不到的山野妙趣。
后宫五妃同太后率先来到春熙宫。
五妃落座后,太后连忙叫章公公侍茶,然后偏头看着萧韫道:“颠簸了一路,大皇子倒是神清气爽。”
秦婈回道:“他睡了一路,这会儿是彻底精神了。”
秦婈从背后点了他一下。
萧韫立马用秦婈的腿上下来,行至殿中央,双手一合,道:“孙儿给皇祖母问安。”
太后笑了笑道:“欸,你快过来我看看。”
萧韫从善如流地走过去,被太后抱起,抿唇坐到太后腿上,眼巴巴地看着秦婈。
小孩子的眼睛藏不住心事,众人见之,不禁腹诽:这大皇子不但肖似皇帝,心思也跟皇帝无甚差别。
眼睛里就只有那张脸。
太后转头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啊,你在骊山养病时,都住在哪?”
长宁长公主笑道:“长宁就住在冬丽宫。”
“冬丽宫?”太后想了一下道:“怎么住那儿去了?”冬丽宫,那算是普宁行宫中最偏的地儿了。
萧琏妤悄声道:“冬丽苑有温泉,四季不竭,热气蒸腾,适合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