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是有谁漏了钱袋,要么是出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的烂把戏,只等她进入小巷,再威逼抢劫。
谢镜辞来了兴致,顺着轨迹步进小巷。
如果是前者,她大可出言提醒,若是遇上后者,正好能将计就计,对不法之徒做出不法之事,夺些必要的钱财——
能用这么拙劣伎俩的,顶多是街头惹是生非的小混混,跟新手村里的小怪一个等级,谢镜辞完全不虚。
道德是什么东西,她们这些坏女人没有心。
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走进小巷时,还是不禁一诧。
没有钱袋破损的可怜人,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匪徒,坐在巷子里的,只有一个身着纯黑夜行衣、抱着破洞大麻袋数钱的年轻男人。
谢镜辞愣愣看着他。
他也呆呆回望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修。
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还没等谢镜辞开口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踏踏脚步,旋即是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高昂男音:
“找到了,贼在这里!有两个,正在销赃——!”
谢镜辞看向自己手里的魔晶。
什什什么贼!怎么可以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修士的偷那都不叫偷——
不对,她真没偷啊!
她手里拿着魔晶,又和窃贼同处一巷,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谢镜辞还能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初来乍到,不想惹上麻烦,迎着跟前黑衣窃贼惊诧不已的眼神,调动灵力扭头就溜。
由于修为不低,稳稳压了寻常修士好几座山头,身后的人就算想追,也是有心无力。
当反派时逃跑了那么多回,谢镜辞自然明白,要想避开耳目,得去人多的地方。
她对鬼域毫不熟悉,漫无目的晃荡了好一阵,好不容易见到一间人满为患的商铺,没做多想地扎了进去。
这座城镇的大多数角落都极为冷清,谢镜辞之前还困惑不已,如今看来,恐怕大部分居民都来了这里。
她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东西能有如此之大的魅力,好奇往前挤了几步,在连绵起伏的欢呼声里,透过晃荡人影,见到一面等身高的圆镜。
圆镜之上如同电影放映,赫然映照出一派高耸入云的碧绿河山,山巅有两人执剑对拼,剑光纷然,能与日月争辉。
身旁有人问道:“今日能见到排名榜上两大高手对决,实在酣畅淋漓——你们都压了谁赢?”
其余人七嘴八舌地应:
“秦诀身法诡谲,以莫霄阳那样直来直往的剑法,恐怕很难伤到他。”
“不不不,哪能这么说?看见莫霄阳的剑气没?在那般猛烈的剑气下,任何身法都没辙,只能硬扛。”
“方才莫霄阳不是中了一剑吗!秦诀稳了!”
“等等等等,莫霄阳这是——这招是怎么回事?秦诀倒了?”
嘈杂的议论与惊呼充斥耳畔,谢镜辞望着那面圆镜,略一挑眉。
原来是这个。
想来也对,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哪怕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也能引来如此多观众的,除了它,恐怕再无他物了。
当今灵力正盛,宗门道派百舸争流,已到了修为至上、强者为尊的时代。
儒生的天下已成过去,为天下人争相追逐的,乃是立于万法之巅的仙道与武道。
眼前这面圆镜,她并不陌生。
修真之人多数尚武,比试在所难免,炼气期倒还好,倘若遇上元婴以上的大能相约对决,一招能毁去半座山头。
大能们打得有多潇洒,打完赔钱的时候,眼泪流得就有多么自在,一场架打完,得在黑煤窑打一百年劳工。
这哪说得过去啊。
为避免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玄武境应运而生。
所谓“玄武境”,即是把对决两人的神识抽离至秘境,以神识展开对决,若有旁人欲要观战,还能借由镜面投出影像。
她是玄武境里的常客,值得一提的是,战绩并不难看。
“我听说,在鬼域之外的修真界,按照玄武境里的战力,也给每个大境界设了排名榜——不知道那些排名上的人同咱们鬼域里的高手撞上,会是个什么景象。”
“鬼门是不是快开了?到时候比上一比,也不是没可能。”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鬼门啊——快看,莫霄阳胜了!这回的奖金是多少?大手笔啊,一万魔晶!”
刺耳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谢镜辞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向后退开几步,脑袋里只剩下大大的四个字。
一万魔晶。
“姐姐。”
雪夜幽寒,空茫月色下,身着留仙裙的姑娘侧了头,朝身旁陌生的魔族女人温和一笑。
她生得娇美,嗓音亦是脆生生,同圆镜里弥散的血色相衬,显而易见地格格不入:“这个可以挣钱吗?”
另一边,芜城监察司。
闯入金府的窃贼终于被找到,然而案件尚未终结,一场严刑逼供在所难免。
“别嘴硬了,把实话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地上五花大绑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旁高大的魔修男子苦口婆心,满目尽是疲惫惋惜:“瞒着我们有什么用?你和那姑娘的情谊哪怕再深厚,也比不上自己的

命重要啊。”
另一位瘦削女子痛心疾首:“你们擅闯金府盗窃,咱们鬼域不是法外之地,定要寻个说法。我知道你与那姑娘情投意合,不愿拉她下水,但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

安危啊!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说到这里,视线斜斜瞥过手里的画押书,念出最上一行的名字:“哦,付南星。”
“说了八百遍,我真不认识那女人!”
付南星气到七窍生烟:“谁知道她怎就突然窜出来,还莫名其妙拔腿就跑——我是无辜的!还有没有天理了!陷害,这是陷害!”
当时金府家丁赶来,那女人倏地一下蹿出去,比他溜得还快,当时他震惊得眼珠子都要飙出去了,他也很莫名其妙好不好!
对面那两人像两只鬼,神情复杂盯着他瞧,看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编,接着编”。
他彻底绝望了。
这个世界毁灭吧,赶紧的。
“被打成这样,也坚持固守本真。我在监察司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女人仰头眨眼,眼底隐约有泪光闪烁:“我知道了,你之所以盗窃,是不是因为家里奶奶病重,或者年幼的弟弟妹妹没钱上学堂?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偷窃,一定

有苦衷,对不对?”
付南星一动不动,像条躺倒在地的死鱼。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哲学与人生。
“我自认坚韧,遇上你,方知自己的德行还远远不够。”
男人猛地一锤刑桌,咬牙切齿:“为什么就是不说?罢了……倘若当真说了,你也就不是你了。我敬你是条纯爷们,真汉子!”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付南星像极被玩坏的破布娃娃,第无数次重复那句台词:“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也想说啊!可他能说什么,说他的眼珠子是怎么被那女人的身法震撼,差点飙出去的吗!
男人剑眉一拧,眼眶隐隐泛红:“小星,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痴情倔强之人。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们就地结拜,结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奶奶和弟妹的

钱,我可以出力解决。”
——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那个奶奶弟弟妹妹的设定啊!你们这群魔修有病吧!不要给别人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苦情戏好吗!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付南星五官狰狞,艰难开口:“我身法快,行踪也足够隐蔽,你们为何能发现我?”
一男一女无言对视,那女人抢先发话:“如今在下雪,你却穿了黑色夜行衣……这其实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只是为了让那个姑娘逃出生天对不对?你真傻,真

的。”
“小星贤弟,除了有意而为之,只有傻子才会在雪天一身黑地跑路。大家懂的都懂,你是条汉子,为兄佩服。”
身体和人格受到双重打击,付南星哭得梨花带雨。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兄弟,职责所在,我们该打的还是要打,忍一忍就过去了。擦干泪不要怕,至少你还有梦。”
男人情真意切地安慰:“你想想,如今你虽身陷牢狱,她却安安稳稳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她那么幸福,那么美满,你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振作起来!”
付南星:……
付南星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怒火攻心:“靠!!!”
——那女人最好不要再让他遇到!


第四章
谢镜辞嘴甜会说话,轻而易举套得了这地方的消息。
此地名为芜城,是鬼域里的一座边陲小城,由名为“江屠”的元婴期魔修镇守。
至于她所处的地方,是芜城中最大的武馆,名曰[天演道]。
“在玄武境里打擂台赛,胜者固然能得到报酬,但这玄武境,可不是谁都能进。”
被她问话的魔族女修是个话唠,领着谢镜辞站在门口,一面看围观群众意犹未尽地散去,一面倚在门阑上滔滔不绝:“你的修为是什么水平?说了你也别觉得受

打击,没有筑基的水准,武馆不会让你上去打的。”
谢镜辞犹豫须臾,缓声应道:“筑基……应该是有的。”
玄武境是一种由神识编造的幻境,她虽然身上留有旧伤、很大程度地损伤了实力,但在识海之中,那份保存完好的神识……
说不定还同往常一样。
也就是说,一旦进入玄武境,谢镜辞很可能会恢复金丹修为。
这个想法让她心下一喜,因此说话时停顿了一段时间。
这个动作极为微小,却被身侧的女人敏感捕捉。后者不露声色,心里很快有了属于自己的推测。
眼前的年轻姑娘很是陌生,如今鬼门尚未正式开启,看她的模样,应该是来自于其它城市的富家女。
至于被问起修为,她之所以会出现短时间的愣神,定是因为这姑娘刚刚步入筑基,或是正处于炼气大圆满,对自己的实力没什么底气。
一看就没经历过生活的毒打,只是想来凑凑热闹。
“就算有筑基修为,想打擂台赛,也要先得到武馆的应允。”
女人慢条斯理,说罢指了指武馆的一处角落。
武馆很大,除开正中央的硕大圆镜,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分布于两侧的擂台与数面小镜。
炼气期多在擂台对决,境界再高一些,就可以进入玄武境内比试,对决场景会由那些小镜子投映。
熙熙攘攘的人潮已散去多半,在女人指向的角落里,立了好几个高大健硕的年轻人。
与其他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同,他们显然是修为不低的练家子,即便收敛了杀意与灵力,也能在无形中显出凛冽的震慑之意。
“那些是馆主的弟子,要想登擂,至少先打败他们中的一个。”
女人道:“他们大多是筑基水平,像莫霄阳那样的佼佼者,甚至到了金丹。以你筑基起步的修为,无论撞上谁,恐怕都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这个规矩不难理解。
今日是全民瞩目的大赛,故而没收取魔晶作为门票。在平日里,看客们花了钱进来,必然不愿见到阿猫阿狗之间的挠痒痒。
女人解释得一气呵成,本以为跟前的姑娘会识相放弃,没想到对方非但神色不变,还尤为顺口地接话问:“金丹?他是金丹几重?”
女人轻笑。
不管莫霄阳究竟金丹几重,都不是这丫头应该关心的问题——
她会在见到他之前,就从其他人的拳头里了解到社会险恶,而莫霄阳也绝不会浪费时间,和一个娇生惯养、修为不高的大小姐比试。
“大概四五重。”
女人双手环抱看她一眼,挑眉道:“你既然找上我,咱们二人便算是有缘。我同这家武馆关系不错——你跟我来。”
她说罢朝那群弟子走去,谢镜辞乖乖跟上:“我名叫谢镜辞,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沈雀。你叫我——”
女人话未说完,角落里就响起一道清越少年音:“雀姐!”
谢镜辞抬眼一瞧,正是那群年轻的武馆弟子之一。
“就像这样叫。”
沈雀朝她耸肩笑笑,旋即朗声道:“今日霄阳取胜,恭喜。”
其中一名少年带了几分自豪地接话:“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在芜城里除了师父,我还真不知道有谁能打过他。”
沈雀点头:“此战的确精彩。我这位小友看得入迷,也想找人比上一把,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视线都集中到谢镜辞身上来。
她模样出众,早在之前便有不少修士在偷偷瞧,如今沈雀把焦点引向她,年轻人们终于能大大方方地打量。
这姑娘收敛了气息,看不出确切修为,抿着一张薄唇浅浅地笑,只需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就能同周围所有人区分开来。
她颔首:“叨扰各位,在下谢镜辞。”
“她约莫筑基初期,也可能筑基都还没到,而且是头一次来武馆,什么都不懂。”
沈雀动用神识,向几个愣头青传音入密,特意避开了谢镜辞的耳朵:“你们无论谁上,都记得手下留情,不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少年们面面相觑。
他们个个都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若是能在美人面前炫技秀上几把,说不定还能俘获芳心,赚取一丢丢好感度——
这是什么上天入地难得一见的绝妙机会!冲啊!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迹!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有白衣少年向前一步:“我来吧。”
他说罢不露声色瞟向沈雀,暗自竖了个大拇指:“放心吧雀姐,我很懂怜香惜玉。”
这会儿大部分观众散去,也有不少人被点燃斗志,三三两两开擂比试,唯一剩下的,只有武馆尽头的一处灵台。
玄武境以灵台为媒介,修士需以神识触碰灵台,方能入境。
少年报了名姓,领着谢镜辞前往,沈雀本想跟在两人身后,猝不及防听见另一位少年叫了声:“师父、大师兄!”
来人正是风头正盛的莫霄阳,与武馆馆主周慎。
“哟,都在这儿啊!”
周慎生了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即便已经是个足够被风干成沙的老古董,却仍然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笑得爽朗:“今日霄阳大胜,咱们出去喝几杯庆祝庆

祝——沈雀你要不要来?”
有小弟子接话:“雀姐今日带了个姑娘,正和岑师兄比试。”
周慎挑眉:“哦?”
“那丫头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比不了多久。我不过见她初来乍到,领她来玩玩。”
沈雀懒懒望向尽头处的灵台,眉头一挑。
谢镜辞名不见经传,但模样足够出彩,很能引人目光;与她对战的少年乃是武馆弟子,实力不弱。
这两人的搭配实在奇怪,有零星几个客人无所事事,抱着看戏的心态站在灵台前。
她话音刚落,就听圆镜前有人惊呼:“我靠!就一招,一招秒了!你们看清发生什么事儿了没?”
沈雀眼角一抽。
那小子信誓旦旦保证要怜香惜玉——
这就是他怜香惜玉的态度?
那姑娘看上去踌躇满志,只希望她出来不要哭。
沈雀太阳穴突突跳,一步步往前走。
玄武境中神识出体,身体则静候在灵台之上,在幻境中落败的人,会睁开双眼抢先醒来。
然而谢镜辞却始终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跳过。
沈雀脚步一顿。
……不会吧。
她与灵台相距甚远,看不清镜面的景象,只能微微偏转视线,落在旁侧的少年脸上。
这一瞧,刚好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沈雀:……?
与此同时,圆镜前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小子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太快了,她的刀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什么情况。
那丫头……把周慎的弟子一招解决了?
灵台上的少年神情恍惚,抬腿下来时,仿佛被抽干灵魂。
他起了,一招被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
少年指指身后的灵台:“下一个。”
沈雀呆呆看向灵台前的圆镜。
幻境位于山水之间,身量纤细的姑娘立在山巅中央,手里握着把通体沉黑的直刀。刀光森寒,勾勒出长蛇般蜿蜒的黑气。
谢镜辞无法感知他们的视线,此时却抬头一望,伸手朝众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
谢镜辞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入了玄武境,实力能恢复得与往日无异,没想到只能堪堪摸到金丹的门槛——
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对神识是种不小的损耗。更何况她刚刚回到这具身体,神识分散,还没完全融入,若是能多打上几场,说不定能促进融合。
若是裴渡的话,说不定……
她想到一半,跟前一道灵力晃过。
来人同样是武馆里的弟子,谢镜辞隐约有几分印象,淡声笑道:“还望道友多加指教。”
少年点头,简短自我介绍,掩饰不住眼里的好奇。
之前上台的岑师弟心性急躁,修为算不得强,但无论如何,也绝对称不上“弱”。
看他落败后失魂落魄的模样,应该并非是为讨美人欢心,故意认输。
之所以会被一举击败,定是太过轻敌,被出其不意钻了空子。
他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修士之间的对决无需客套,一触即发。
少年已到筑基六重,拔剑出鞘之际,映出一片刺目冷光。
“你怎会一击落败?”
周慎笑着端详自家弟子:“莫非是大意轻敌?”
“她的刀法前所未见、诡谲非常。我虽存了轻敌之心,但……的确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周围已经有人慢慢聚拢来,讨论声渐大。
“你们觉得这局谁能赢?”
“我觉得吧,她之所以能一击打败岑小哥,很大程度是因为打了个出其不意。那刀法来得又狠又快,若能避开,胜算会大上许多。”
“话不能这样说,我那时连她的身法都没看清,避开哪有那么容易?”
幻境外吵吵嚷嚷,玄武境里却是一片寂静。
谢镜辞在压着修为打。
她不爱出风头,更何况身体的真实水平并未抵达金丹,倘若在玄武境逞一时风头,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少年人的剑法浩气凛然,与之前圆镜里的莫霄阳如出一辙,两人应当是同出一脉。
与之相比,她的刀法倒真有几分“魔教妖女”的意味了。
这把直刀名唤“鬼哭”,乃是曾经弑人无数的邪刀,谢家经过一番锻造镇压,好不容易压下刀身里蠢蠢欲动的煞气,才终于能为人所用。
鬼哭破风而起,与长剑硬生生撞上,“锃”地发出一道轰鸣。二人皆被浩荡灵力震开,同时后退一步。
谢镜辞虎口被震得发麻,调整气息,看不远处的少年暗暗蹙眉,再度扬剑。
他动作迅捷、毫不花哨,每一次挥剑都蕴藏了石破天惊之势,长剑起落之际,山间雾气随之凝结,围绕在他身侧。
剑气来如疾风骤雨,谢镜辞握紧鬼哭侧身避开,与此同时长刀斜挑,再度与剑尖撞上。
这次二人都没退开。
刀光肃杀,迅捷如疾电。日影与长刀的虚影交织错杂,于纷乱白光中,藏匿着见血封喉的杀机。
平地起风,刀剑狂啸。
谢镜辞的身法形如鬼魅,难以被常人视线捕捉,少年已有了不及之势。她并未下死手,比起生死决斗,更像在进行一场热身。
在鬼冢遇上那两名匪盗时,她虽然也与之进行过一番缠斗,但他们毕竟修为低下,打得毫不尽兴。
直到此刻,谢镜辞才终于触及到了某些久违的、即将被遗忘的感受。
那是因拔刀而生的杀意。
酣畅淋漓、一发不可收拾,如同坠落而下的星火,自她体内的每一条脉络燃烧生长,激起一片战栗。
山巅云蒸霞蔚,长裙飞荡,牵引出荡漾回旋的气流。
在长剑即将刺入她小腹的刹那,手握长刀的女修略作折转,随即刀身一挑。
圆镜外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任何预兆,借着这股顺势而起的巧劲,少年手中的长剑……
竟被笔直挑飞出老远。
“我的老天。”
有人喃喃出声:“方才他们俩的招式,你们有谁看清了吗?”
“这哪能看清……不过剑被挑飞,应该就是输、输了吧?”
“所以,那姑娘赢了?”
“废话啊!肯定赢了啊!她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这刀法有意思啊!”
沈雀看得有点懵。
有小弟子嘴角一抽,指着圆镜小声问她:“筑基初期的修为?”
馆主周慎若有所思:“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被一招秒掉的岑小哥满脸怀疑人生:“怜香惜玉???”
这女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
谢镜辞还得回洞穴看望裴渡的情况,打了两场就匆匆退下。
她进入玄武境的时候,周遭空无一人,很是冷清,等睁眼出来,居然见到一堆攒动的人头。
她差点以为系统崩溃,自己又莫名其妙穿了越,下一瞬就听见身旁少年故作镇定的嗓音:“师父。”
师父。
谢镜辞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到身形颀长、五官柔和的娃娃脸青年。
沈雀热心肠替她介绍:“这位是天演道馆主,周慎。”
周慎噙了笑地颔首:“谢姑娘。”
他面色如常,谢镜辞闻言一愣。
用剑,身处鬼域,看样子修为不低。
谢镜辞听见自己陡然加剧的心跳:“您、莫非您就是传闻里的‘闇狱剑’周慎?”
周慎一个愣神,哈哈大笑:“那都是几十年前的名号了,也难为你还记得——你可千万别这样叫,怪羞人的。”
“我在话本子里看过您的事迹。当年您在鬼域行侠仗义,全被记录下来。”
谢镜辞说着低头,在储物袋翻找片刻,拿出一本泛了黄的旧书:“就是这个!”
周慎只想看看热闹,没想到遇见个小粉丝,不自在地红了脸,从谢镜辞手里接过书册。
周围的人哪曾见过周馆主脸红赧然的模样,一时间纷纷笑着起哄:“馆主,来给大伙念念呗?”
周慎忿忿去瞪,一不留神,手里的话本就被旁人夺去——
跟在他身旁的莫霄阳嘴角一咧,把书页翻开。
“别吵别吵,我来啊!”
他对自家师父最是崇拜,虽然是个半文盲,也还是念得抑扬顿挫:“只见周慎七进七出柳眉山,杀得那叫一个片甲不留,尽显男人本色!”
四周的年轻修士们纷纷捧场:“好!!!”
周慎本人听得红了脸,挠头呵呵傻笑。
谢镜辞毕竟少年心性,见了话本子里的偶像,难免两眼放光,听见莫霄阳的下一句话,却不由动作一顿:
“周慎屹立不倒,但那柳眉山也是个不俗之辈,竟未落得下风!”
等等。
“周慎七进七出柳眉山”,可听他这句话,柳眉山……她不是个山?!
谢镜辞兀地睁圆双眼,抬头一望。
周遭气氛明显凝滞了些许,大多数人没听出端倪,咧着嘴继续鼓掌:“好好好!”
谢镜辞目光沉重下移,落在莫霄阳手中的话本扉页上。
——好个头啦!
在莫霄阳捧着的那本书册上,封页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却不是她记忆里的《鬼域生死斗》。
救命!这居然是盗版的《鬼域生死恋》啊!
谢镜辞已经能大致记起接下来的剧情了。
什么“柳眉山巧舌如簧,周慎舞刀弄枪”。
什么“柳眉山气若游丝,使出缚鸡之力:‘你莫要十年磨一剑,当心铁杵磨成针,快快了结吧!’”
又什么“周慎纵情大笑,金鸡独立:‘莫急,你海纳百川,待我来精卫填海!’”
谢镜辞:“……”
有病啊!成语做错了什么,作者你才要这样对它!
那个正在念话本的弟子看上去不大聪明,兴奋得像只大公猴。
谢镜辞赶忙上前,在他念出后续剧情前及时止损:“这里的情节,是周馆主撞上女魔柳眉山,用长剑七次重创她。其实还有很多内容更加精彩,比如被困锁龙谷

、决战殇阳楼——周馆主,好!”
莫霄阳带头鼓掌:“好!”
所有人:“好好好!”
“今日这话本子,实在使我热血沸腾。”
莫霄阳紧握双拳,向来厌恶念书的他,头一回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用力一拍身旁师弟肩膀:“明日有没有兴致与我对上一场?待我金鸡独立,七进七出,你可

要使出缚鸡之力,莫要让我的爱剑铁杵磨成针了!嚯嚯!”
只是这么一瞬。
整个武馆都安静了。
周慎欲言又止,眼珠子从圆形变成四边形,最后定格在震颤着的等边六角形。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般扭曲且犀利过。


第五章
鬼域中人出乎意料地热心肠。
周慎很是仗义,听说谢镜辞自外界而来,特意为她与裴渡订下两间客房,顺便找了个大夫前来疗伤。
裴渡受伤严重,治疗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天边泛起浅浅鱼肚白,大夫才从他房里出来。
谢镜辞道了谢,推门而入之际,见到他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惊讶。
“谢小姐——”
他丧失修为,身体同凡人没什么两样,熬了整整一晚上的夜,眼下现出薄薄青黑,声音微弱得低不可闻:“你没歇息?”
废话,他半条命都快没了,谢镜辞哪怕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去睡觉。
“我只是睡不着。”
她环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裴渡手里的茶杯与药丸上:“在吃药?”